◎ 蕭紫菡

 有時很好奇,十餘歲的你,透過媒體,眼睛裡裝載著什麼樣的農業世界?吃力不討好的一項職業、讓人不知所措又帶著暴力的白米炸彈客楊儒門、代表落後的鄉村稻田、以及講話不清不楚,偶而適於調侃報導氣氛的農民?

 對你來說,農業世界可能是原始的、遙遠的、甚至可以被逐漸淘汰的;農民的生活也許是停滯的、既不華麗也略顯枯燥。你知道有這樣一群人,一種事,他們也很辛苦地為社會付出。但,當你有機會行過稻田,好奇心總很難被激起,去讓你停留注視;而當你身邊出現一位告訴你「我爸媽在種田」的同學時,你似乎也很難想像,他是在一個「有智慧」的環境裡成長。

 只是,可曾想過,那問題是出在我們觀看的角度與時間?就好似許多大人總愛在看見你染髮、吸煙的剎那,就給你定了個「不用功、很危險」的標籤,並持續用這樣的恐懼或厭惡去認知你,但,你心裡很清楚,那並不是全部的你,這樣的認知太短暫又粗暴了,你有更值得被看見的情感與內在。

 而農民也不只是這樣。

 這麼說吧,你知道台灣有個大米倉,就在台南的後壁村嗎?在那兒,有三個農夫,每天五點起床,種田,偶而兼點打棉被、賣花生的副業。經年累月,他們的收入微薄,政府也鼓勵他們休耕,偶而,颱風會將他們一年的辛勞全化為泡沬。但,近七、八十歲的他們說,種田這事,他們要做到眼睛閉上為止。

 你一定很納悶,他們為什麼這麼死腦筋,不找份賺錢的差事。但,你知道嗎?對他們來說,有種東西快要比自己的生命都還重要了,那東西,叫做「土地」。土地是什麼?是那一坪五十萬的水泥地?是我們踩在腳下卻認為愈新愈好的空間?不,對他們來說,土地是要天天看顧與關心的「愛人」,若放著供稻米萬物生長的土地荒蕪,他們會捨不得。於是,再大的熱天,煌明伯也要一鋤頭一鋤頭地清除雜草,而絕不用會傷害他所愛的土地的除草劑。他們天天都要去看看它、照顧它,天冷了、天熱了,他們的神經得比稻米還要敏銳,才能感受到它需要什麼。

 種田,對他們來說,不只是一項職業了,也不只是純粹服膺於某種高貴的情操所為。就好像,當你念一本書,不只是為了考試,愛一個人,不只為了結婚生小孩。而是你對他充滿了情感,那情感自然而然地,讓你想耕耘、想持續、想超越現實裡的許多條件。

 只是,我們似乎也很難想像,這麼辛苦的情感,可以持續多久?還有什麼情感以外的東西,可以讓耕耘持續?好比那晚,批完稻價的崑濱伯回到了家裡,邊吃著冷掉的飯邊說:「錢只有進了腰袋才實在!」他剛才批的稻,因為稻子太溼,而少了一千五百元。但,稻子會溼,是因為那幾天他一直擔心著要颱風下雨,稻子太晚收,一年的心血都毀了,卻也因為趕忙採收,天雨濕度太高,稻子還沒乾…時機總是抓不準的,政策也總是忽略他們的處境的,一年平均只賺十六萬元的他們,靠經驗的可能常是大起大落,有與無的絕對之間。然而,第二天,你還是會看到他們持續地將土地當愛人,天天去看顧他,他們說,做田如做禪,沒有米也能快樂,要能有這樣的想法才有可能繼續種田。

 猶如成就一件事情,你持續地去做它,一定會有期待,期待會成真也會落空,但,當你能不因那期待的結果而改變你對這事件本身的執著時,他們說,這才是真正的投入,才有可能種一輩子的田。你知道嗎?種田,對他們來說,不只是被選擇的命運,而是他們選擇的理想。這讓我想到了,當許多人希望你念書,希望你每天耕耘,似乎期待的是看到開好花結好果的那剎,但,在這樣的過程裡,你還能感受你與知識間的關聯和脈動嗎?你還能放開全部的血脈去感受你自己的需求嗎?還是,我們會漸漸變得習慣認命、習慣成就自己沒有情感的生命呢?

 我們也一直很習慣地認為,有智彗的話語是從學者專家口中吐出的,但,只要你再貼近一點,你會發現,那原本被我們認為是停滯的、枯燥的農民生活,裝載了多少與我們共通的生命經驗,而他們用極為簡樸卻有力量的思考,超越了我們可能都無法超越的困難與對生命的迷思。誰說他們是粗鄙的、落後的?他們只是缺少了該被賦予的尊嚴,和更好的政策,去對待、去保存。不只保存台灣的農業,也保存這樣綿長深刻的文化。
 
 你所見的不只是你所看到的那般而已。世界充滿了各種與我們不一樣的人,只是,在媒體面前,我們被一般化,或特殊化得失焦了。這部紀錄片《無米樂》,或許能帶你還原一些這個世界、這些人物的真實。還有,讓我們拋開書本,重新思考,做一件事,除了需要開花結果,考量現實條件之外,還有什麼力量,是足以支撐你微笑以對,投入全程。


編按:本文內容取自《人本教育札記》第191號五月號,本期主題為「照顧自己,溫和說話」。歡迎讀者至各大書店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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