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瑱琦﹑程英及焦宛兒三女在船艙裏面圍住一張小幾坐著﹐商討接下來的事情。我和焦宛兒今次回中原﹐自是為了想方法化解種種誤會﹐一直逃亡始終不是辦法。亦是因為這樣﹐黃藥師才派他的兩名弟子﹐程英和瑱琦來幫我。

  瑱琦托著香腮﹐一邊考慮一邊說道﹕“或者事情不如你所想的壞﹐只要如實向他們解釋清楚﹐便可以……”

  我截斷她的說話﹐道﹕“解釋甚麼﹖”

  “解釋……譬如說﹐解釋你並沒有殺人全家﹗那是近年來江湖中聞之即感頭痛的‘九流’所為﹐這樣一說不是很合理嗎﹖至少你的師門會相信。”

  “沒有證據啊。”我搖頭不敢認同﹕“那個刻在安瀾園上的‘玖’字給一把火燒掉了﹐見過的除了我以外﹐就只有‘紅花會’的總舵主﹐這時候也不知道到哪裏找他作證﹐而我又不可以把紅花會和陳閣老一家的關係講出來……再者﹐‘玖’字和‘九流’扯上關係也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未必是真的﹐我還要細查。”

  程英把弄著手中的玉簫﹐說﹕“即使易公子說了﹐對方也是不會相信﹐因為這樣的大話﹐誰也可以編出來。‘九流’的確作惡甚多﹐但若在這個時候把一切都說成是‘九流’乾的﹐別人會覺得太過‘順理成章’了。”

  我點頭說道﹕“程姑娘所言甚是﹐這也是我懮慮之處。若未找到足夠證據﹐不如不說。一說出來就一定要讓人相信。”

  瑱琦轉頭問我道﹕“不過﹐先回華山找你的師父和掌門﹐不是較好嗎﹖最起碼他們應該相信你。”我搖頭苦笑﹕“在華山呆了一年﹐岳師伯的為人我總算清楚了。他是一個‘君子’──絕對不會行差踏錯﹐每一步也經過深思熟慮﹐亦正因如此﹐往往為了保持一己的清白而置身事外﹐好像當日衡山劉師伯慘遭滅門﹐岳師伯就沒有說過一句公道話﹐反而不及恆山定逸師太。”

  “易公子﹐嵩山派的左掌門身為五岳盟主﹐行事會如此魯莽﹐不聽別人的說辭嗎﹖”程英問道。我深深的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道﹕“我跟你說﹐這次所發生的事情也令我明白到嵩山派的陰謀──他們根本就不是要維護武林正義﹐好像上次把我劉師伯一家滅門一樣﹐這次也不聽我解釋便要殺我﹐言語間還侮辱我師門﹐看來嵩山派壓根兒就沒把其餘四派放在眼內﹐我開始明白他們心中所想了。”

  程英輕輕放下玉簫﹐對我說道﹕“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我們只好照師父所說﹐到襄陽城找師姐及郭大俠幫忙了。”

  “雖然不想麻煩你們師姐﹐但看來也沒有其他辦法﹐唯有寄望郭大俠夫婦仗義幫忙﹐替我們說項﹐否則我易一如何再在江湖上立足﹖”

  焦宛兒一直沒有說話﹐這個時候卻說道﹕“易大哥﹐兩位姑娘﹐無論郭大俠能否出面決這件事﹐我也決定了要救我爹﹐即使召集金龍幫眾和嵩山派火拼也在所不適﹗”

  瑱琦嚇了一跳﹐要想說話﹐程英已然說道﹕“焦姑娘﹐何妨再等一會﹐靜候時機﹖”

  焦宛兒說﹕“已經過了差不多四個月啦﹐雖然說是等待﹐但不知道爹爹他受著甚麼樣的苦……如果連武林中聲望僅次於‘四絕’的郭大俠也不能解決這件事﹐還有誰人可以比郭大俠更具實力﹖再等下去也不過是白等﹐終我一生也救不到爹爹。既然這樣﹐何苦再浪費時間﹖”一時之間﹐程英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安慰焦宛兒。焦宛兒不再說甚麼﹐目光卻投到我的身上。她的氣魄感染了我﹐也令我憶起三個月前的那段逃亡生涯。我拍了拍她放在小幾上的手背﹐道﹕“放心﹐事情若是演變到這個地步﹐也有我在你身邊。因為我一早已答應過你﹐無論如何幫你救焦幫主﹐更答應了焦幫主要好好照顧你。”焦宛兒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她有甚麼信心﹐但至少對前路一點也不感到害怕。

  “好了﹐”我轉換話題﹕“瑱琦﹐你這段日子學了甚麼武功﹖照我看你的武功竟不在我之下﹐你這個不喜歡打殺的女人也終於改變了。”

  程英笑著說道﹕“學武與暴力有甚麼必然關係﹖師父說過制止暴力的最有效方法就是暴力﹐那是古人的‘武’的精神──‘止戈為武’嘛﹗我雖然不愛聽這種調子﹐但不得不相信這是江湖定律。”

  瑱琦撅起小嘴﹐說道﹕“我所以會如此用功﹐因為我經常在想﹐假如阿一始終找不到師父怎麼辦﹖唯有靠自己啦﹗”我知道瑱琦只是說笑﹐記得剛到桃花島的時候她曾經對我說過﹐漸漸習慣了“這裏”的生活﹐每天也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天洗衣﹑造飯﹑破柴﹑讀書﹑學藝﹑練功。

  瑱琦在這段日子裏頭﹐學了桃花島的兩種武功﹐包括了“蘭花拂穴手”和“玉簫劍法”﹐功力幾達180﹐此外還學會了兩種“術”──醫術及五行八卦術。

  程英的武功比瑱琦要高﹐和我真的不相上下﹐若問我我亦難言能勝過程英﹐因為我倆的功力應該都已突破200的關口了。程英修習的武功當然比遲入門的瑱琦要多﹐除了玉簫劍法外﹐還學會“神劍落英掌”及“彈指神通”。而且除了醫術和五行八卦﹐音樂﹑書法﹑棋藝也有不俗的修為。

  艙外有人喚道﹕“程姑娘﹐送菜來了。”我們才驚覺時候已經不早﹐從窗中望出去﹐漫天都是紅紅的落霞﹐分外艷麗。

  一個船夫走了進艙﹐把冒著蒸氣的菜餚擺到桌面上﹐再替我們都斟滿了水酒。我笑道﹕“預祝我們此行可以將事情圓滿解決﹐都飲一杯吧。”程英﹑瑱琦都拿起了小杯﹐焦宛兒也不客氣﹐把酒乾了。站在一旁的船夫慌忙上前再把杯子斟滿。

  “你忙甚麼﹖”我拍了拍船夫道﹕“都沒有白飯﹐菜多好我也吃不出滋味。去﹗去﹗快點拿白飯來。”瑱琦笑道﹕“阿一﹐在船上將就一點吧﹗”焦宛兒又乾了杯中的酒﹐說道﹕“總之﹐只要踏上岸又要面對各種風風雨雨﹐易大哥﹐你是這樣想吧。”

  我正想答話﹐那船夫彎著身子從我身邊走過﹐就要走出船艙。我心中一凜﹐陡地出手抓住他的手臂﹐喝道﹕“你是誰﹖”

  三個女孩子均吃了一驚﹐瑱琦才問了句“怎麼”﹐程英已失聲叫道﹕“你不是小七……你到底是誰﹖”

  那人用力一掙﹐掙脫了我的手掌﹐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腦中一陣暈眩﹐心裏面暗叫糟糕﹐集中全身氣力及內力﹐一記破拳重重的那人胸口﹐喀喇一下巨響﹐那人倒飛開去﹐把船板撞穿了一個大洞。這個時候﹐瑱琦和焦宛兒已昏倒在地﹐程英也是站不穩﹐強自支撐倚在板壁﹐說道﹕“我們中了毒……易公子﹐別放棄……”

  我不及細想﹐意識已飛快地離我而去﹐眼前一片迷糊。此時﹐掛在艙門的一幅門簾給一個女人掀了開來﹐我二話不說往後就打出一掌﹐只聽得一聲悶哼﹐那個女人往後便倒。而我的頸後傳來劇痛﹐給人手掌切中﹐失去了知覺……

  待得醒轉﹐只覺脣燥舌乾﹐胸口翳悶﹐忍不住便要張口呻吟﹐卻聽得有人說道﹕“好啦﹐你終於醒過來啦﹗”我緩緩睜開雙眼﹐見有人拿了一碗藥﹐餵到我的嘴邊。這藥冒著輕煙﹐藥味濃鬱﹐但我實在頭昏腦漲﹐想都沒有想便喝了下肚﹐入口微苦﹐也不太難下嚥。喝完藥後﹐我才有機會打量眼前這人﹐心裏一陣驚奇﹐道﹕ “有勞姑娘﹐未知……未知這是甚麼藥﹖”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子﹐身穿紅衫﹐臉上淡妝輕抹﹐端的是天生麗質﹐唯略嫌冷漠了點·眉目間透著一點倔強。她的手上仍端著一個空碗﹐對我說道﹕“這是我教聖藥﹐能解百毒﹐兼且有助血氣運行﹐固本培元﹐珍貴無比。你們中了我教的迷藥﹐不好好調理會有損元氣。”

  我搖了搖頭﹐終於把前事都憶起來了﹐連忙想爬起身﹐竟是全身乏力。那女子冷冷的道﹕“我忘了告訴你﹐這種藥喝下去後﹐至少還有半日使不得力﹐讓你體內得到充分調息。”

  我又努力了好一會﹐知道她所言非虛﹐只好再次躺下﹐打量了四周的環境一會﹐確定了我並非身在船上﹐早已給人動移過。我問她道﹕“我昏迷了幾天﹖我的朋友怎麼樣﹖”

  那女人並不回答﹐逕自轉過身去﹐便要離開房間。待走到門口﹐才說道﹕“放心﹐她們的情形和你一樣……至少現在仍然安好。”

  我聽得瑱琦等人都安然無恙﹐不禁放下心來﹐這時才察覺自己睡在床上的被窩之中﹐全身衣服竟都給除去﹐身子渾身無力﹐卻又說不出的舒暢。

  不知過了多久﹐又有一個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我側頭一看﹐竟是給我們救了上船﹐卻又暗算我們﹐自稱姓樑的矮小漢子。我陡地吸口氣﹐便想立即發作﹐但想深一層﹐現在“肉隨砧板上”﹐我連坐起身的氣力都未有﹐又何以做些甚麼﹖於是重重的哼了一聲﹐不再理他。

  這個男人五短身材﹐可是胳膊寬闊﹐一雙手臂長得精壯﹐給人渾身是勁的感覺。他一直走到我的跟前﹐堆起笑臉抱拳道﹕“委屈公子你了。”

  我望著他那副嘴臉﹐恨不得打破他的鼻子﹐冷笑說﹕“甚麼時候‘小子’變成‘公子’了﹖姓樑的﹗你用下三濫的迷藥暗算我們﹐算是甚麼英雄好漢﹖”

  姓樑的攤了攤手﹐說道﹕“在下樑老五﹐本來就不是英雄好漢﹐可是我教的迷藥也非一般蒙汗藥可比﹐絕對不能稱之為‘下三濫’。”有人說對付真小人比起對付偽君子要容易得多﹐其實未必。好像這個男人不充好漢﹐自承其行之可惡﹐我也奈何不了他。

  “嘿嘿﹐笑話﹗迷藥哪有分上流下流的﹖”我怒極反笑﹐提高聲音喝問﹕“我們好心救你上船﹐你竟然恩將仇報﹖”

  姓樑的漢子笑道﹕“我早已請公子你載我們北上﹐只是公子不允﹐我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還望公子見諒。其實‘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公子此行不一定吃虧﹐反而大有得著呢﹗此時著急也已無用﹐只要誠心誠意禮敬我教﹐我敢保證﹐我教一定善待公子。”

  我咬牙問道﹕“你們一直在說‘我教’﹑‘我教’﹐究竟你們是甚麼人﹖”

  那漢子訝然反問﹕“咦﹖姑娘沒有告訴你嗎﹖那可奇了﹗”頓了一頓﹐好像覺得失言﹐忙改口道﹕“你安心休息﹐雖然我教迷藥藥性極猛﹐但喝過姑娘的藥﹐應該再無後患。過得一兩天﹐有位先生想要見一見你。”

  “想見我﹖那人是誰﹖”我問。那漢子並不回答﹐卻說﹕“公子﹐島上一向多蛇﹐既凶且猛。尤其島上氣候四季如春﹐縱使現在十二月的天氣﹐還是蛇蹤處處。即使是我們也必須先服七日雄黃藥酒﹐才敢在島上行走。公子若離開房間﹐我不保證你不會被咬。”

  我嚇了一跳﹐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是遼東蛇島﹖”

  行走江湖都有一段日子﹐尤其在和楊過一起的那段時間﹐走訪過河南江北一帶﹐打聽回來的情報量極多。我在北方曾不止一次聽人提起過東北面的海上有一座蛇島 ﹐住在上面的人習武用毒﹐與中原大異﹐卻又沒有人說得明白﹐似乎都是道聽途說。我突然憶起這段差不多已經忘掉了的故事﹐對於神秘詭譎的蛇島﹐心頭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望著那漢子走出房間﹐不禁感到頹喪﹕到現在為止始終摸不著這夥人的底細﹐就連身在何處也毫無頭緒。

  到得第二日﹐我已可以起身﹐扶著牆壁慢慢行走﹐打坐練功也不礙事﹐但四肢仍有點酸軟﹐可幸除此之外並無其他不妥。到了下午﹐先前餵我進藥的那個女子又出現在房門﹐示意我跟著她走。我聽過那漢子提到毒蛇甚麼的﹐心中也自懼怕﹐所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唯有小心翼翼不敢亂走一步。兜兜轉轉的在茅舍之中左穿右插﹐出奇地讓我在另一間房裏頭見著焦宛兒。

  “這個女人嚷著見你﹐煩得不得了。”那女子淡淡的對我說道﹕“你們只有半個時辰。”

  我大喜過望﹐想要道謝﹐那女子卻已走了。我轉頭細望焦宛兒﹐看來這兩天她另有婦女照料﹐不過仍落得玉容憔悴﹐精神委頓。

  “你沒事吧﹖”我走前兩步﹐問道﹕“這次難為你了。”

  焦宛兒見到我也是歡喜﹐精神了幾分﹐說道﹕“易大哥﹐我不知道給餵了甚麼藥﹐渾身無力﹐你知道這裏是甚麼地方﹐對頭是誰嗎﹖”我早說過焦宛兒幗國不讓鬚眉﹐是個堅強不屈的女子﹐雖然在別人掌握之中﹐卻已思謀對策。果然﹐聽她繼續說道﹕“我看出面看守我的兩個女子﹐還有剛才帶你來的那個人武功不算很高﹐應該不是易大哥的對手﹐只等我倆一恢復功力……就只差不知道程姑娘及韓姑娘的情況而矣。”

  “我的內力沒有損耗多少﹐但四肢仍然乏力﹐暫時還未可以動手。再者﹐我懷疑尚有高手隱伏在側﹐如果這裏果真是蛇島的話。”

  “蛇島﹖”焦宛兒愕然問道。她從來未聽過“蛇島”這個名稱﹐當然並不出奇﹐我說道﹕“我也只是在北方道上聽人說起過﹐大概只是個地圖上找不到的細小島嶼吧﹗不過聽講蛇島上的人武功不弱﹐捉我們的極其量只是蝦兵蟹將﹐上不得臺面。”

  焦宛兒問我﹕“那我們怎麼辦﹖”

  “這班人詭計多端﹐我們要小心一些﹐千遇萬別再著他們的道兒。不過我們已落在他們手上﹐按理是不用再向我們下藥落毒了。”我越說越是氣餒﹐發覺我們竟是甚麼也做不到。

  焦宛兒嘆了口氣﹐還要再說﹐那身穿紅衫的女子拍門叫道﹕“時辰到了﹐出來﹗”語氣非常不善。我知道不能在這時候反抗﹐便不再多說﹐拍了拍焦宛兒的膊頭﹐道了聲“保重”﹐轉身走出房間。

  我一直跟著那女子﹐一邊走一邊想對策﹐口中問道﹕“呃……請恕在下冒昧﹐未知姑娘怎生稱呼﹖”

  那女子霍地停步﹐回過頭來瞪著我﹐目光竟是冷若冰霜﹐令人心寒。半晌﹐才回轉身去繼續走路。我不敢再問﹐只好忍住悶氣默不作聲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我的手腳也回復了氣力﹐活動自如。要想辦法逃出這裏﹐卻又沒甚麼把握﹐尤其我完全不知道瑱琦和程英身在何處。到得第四日﹐那姓樑的漢子又再出現﹐對我說道﹕“我們陸先生有空了﹐我已邀他來看看易兄弟。”我心想這個“陸先生”何用如此大牌﹖只是他想要見我罷了﹐我自己就不大想見他﹐當然﹐口中仍是道謝了。始終也是一個轉機﹐無論是禍是福﹐總好過每日困在房間裏面﹐甚麼也不知道。

  不多時﹐一個男人推門走了進來﹐約莫四十歲年紀﹐文士打扮﹐出乎意料之外神情倒是和藹可親﹐使我的心放下了不少。

  我起身相迎﹐他卻擺手示意我在桌子旁邊坐下﹐然後坐到我的對面﹐說道﹕“我姓陸。”我點頭表示知道﹐陸先生說﹕“公子一定在想﹐一直強留著你們究竟所為何事﹖請放心﹐公子很快就會知曉。”

  我見這人好像較為明理﹐便試探著說道﹕“我對貴……貴‘教’毫無認識﹐卻因救了你們的人反而被害﹐試問我怎能安心﹖”

  陸先生搖頭道﹕“他們實在有事要趕回島上﹐才逼不得已冒犯﹐而且留著公子其實也是一番好意﹐希望公子明白。”說到這裏﹐伸手從懷中取出六顆藥丸﹐交給我道﹕“為表歉意﹐這裏有六顆丹丸﹐有強身健體﹐保心養氣之效﹐可送給公子受用。你服三顆﹐另三顆給你的同伴﹐只是不宜多服﹐每十日一顆就差不多了。”

  <……得到七寶靈丹

  我老實不客氣謝了收下﹐陸先生又笑道﹕“公子在這裏恐怕住得也氣悶了﹐今晚和公子的幾位女伴同去舍下喝一杯如何﹖”我心中細想﹐雖然仍未知道吉凶﹐可是事情出現了變數﹐仍是樂觀的﹐況且還能見到瑱琦及程英呢。於是一口答應﹐耐心等待夜晚的來臨。

  傍晚時分﹐陸先生派了一乘轎來接我。這竹轎其實只是一張竹椅子﹐兩邊穿了竹槓﹐前後有人相抬。島居簡陋﹐並沒真有轎子。

  我的竹轎沿山溪而行﹐不久﹐和焦宛兒﹐與及出事以來沒有見過面的瑱琦﹑程英會合。在這種既詭異又難解的情況下﹐我和她們二人都只是相視點頭﹐沒有多說一句話。四頂轎一路前行﹐溪水淙淙﹐草木清新﹐頗感心曠神怡﹐只是我們對眼前一都莫名其妙﹐因此亦難以享受這種山水之樂。

  轎行七八裏﹐來到三間竹屋前停下。那屋子的牆壁頂均由碗口大小的粗竹所編﹐看來甚是堅實。比起我在平安集的竹廬簡直高出幾個級數﹐甚至江南河北﹐均難見如此模樣的竹屋。

  陸先生迎了出來﹐請我們四人入內。到得廳上﹐陸先生安頓好瑱琦她們三人﹐卻邀我到書房去坐。

  書房中竹書架上放著不少圖書﹐四壁掛滿了字畫﹐看來陸先生竟是個風雅之士。

  陸先生道﹕“易公子是已經知道了這裏是何所在﹖”我不置可否﹐陸先生笑了一笑﹐並不以為意﹐繼續說道﹕“這裏是‘神龍島’﹐在遼東半島對下的海域之中﹐是一處人傑地靈的好地方。”

  “神龍島﹖神龍……靈蛇﹐蛇……難道真的是蛇島﹖”

  “公子請別亂叫﹐”陸先生連忙搖手說道﹕“蛇島甚麼的只是教外不明事理的人胡亂稱呼﹐其實這裏叫做神龍島﹐是我們‘神龍教’的發源地。”

  “神龍教﹖我從來未聽過。”我在江湖上行走﹐雖聽人提起過蛇島的名字﹐但神龍教則聞所未聞。陸先生一點也不覺得有問題﹐反而說道﹕“我們做大事的﹐不能太過張揚﹐若太出名行事就會諸多不便。”

  “是這樣嗎﹖”我心裏面犯著嘀咕﹐說道﹕“未知陸先生把我們留下﹐到底為了甚麼﹐還請明示。”

  “公子何不稍待﹖一天半天之間就有分曉。”陸先生仍臉帶微笑﹕“公子在神龍島作客﹐得到有如上賓的招待﹐還嫌不夠嗎﹖”我嗤之以鼻﹐冷冷的說﹕“你對於招待‘上賓’的標準我不便置評﹐可是請客也要對方自願才好﹗那有被軟禁的‘上賓’之理﹖”

  陸先生冷笑一聲﹐說道﹕“神龍教一向這樣待人﹐神龍島的規矩一向如此﹐公子只須入鄉隨俗﹐又何必多言﹖”

  我霍地站起身來﹐沉聲說道﹕“陸先生﹐我看出你的武功很高﹐姓易的不是你的對手﹐不過你如此無禮﹐是可忍﹐孰不可忍﹖再加上外面三人﹐也未必不能和你一鬥﹖”

  陸先生也站了起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想要發作卻又不知為何強忍不發﹐我背脊直冒冷汗﹐仍對著他怒目而視。這次試探看來還算成功﹐只怕這姓陸的也不是“話事人”﹐才會在一時之間對我無可奈何。

  陸先生正煩惱間﹐忽聽得那負責我飲食的女子的聲音說道﹕“陸先生﹐教主要召開大會﹐請帶易公子去晉見﹗”陸先生臉如土色﹐緊握的拳頭終於放松﹐緩緩說道﹕“教主終於要見你了﹐你好自為之﹗如果在大廳上再胡說八道﹐教主下令殺你時任誰都救不了。”

  我知道這次不是講笑的﹐便不再說話﹐跟著他走出房去﹐在外面的小廳之中﹐那紅衣女子抱著雙臂等著我們﹐而瑱琦﹑程英和焦宛兒都已緊張兮兮的站在她身後。

  我不會懷疑陸先生的地位比這丫頭要高出很多﹐但是陸先生對她卻非常客氣﹐點頭說道﹕“姑娘﹐現在已經入夜﹐教主要在此刻召見他﹖”

  “教主喜歡在甚麼時候接見幫眾與你無關﹐請陸先生帶易公子到大廳﹐這三位姑娘由我帶路。”那女子冷冷的說道。陸先生堆起笑臉﹐說道﹕“那這三個人就有勞姑娘了。”

  我與陸先生先行離開那三個竹舍﹐待得走遠﹐才說道﹕“那姑娘性子高儌得很﹐必是教中厲害人物﹗”

  陸先生不妨我這樣說﹐衝口而出道﹕“現在教中這樣的年青人四處都是﹗他們不過是普通教眾罷了﹐卻完全不把我們這些老臣子放在眼內﹗”我聽出了意思來﹐追問道﹕“他們憑甚麼﹖”

  “就只因教主喜歡年青人﹗”陸先生忍不住說道。我心裏面“啊”了一聲﹐心想﹕“教主嫌你們這一幫人老了﹐用不著你們為他賣命。”便道﹕“大概年青人更有魄力吧﹗你也因此而不喜歡我吧﹖”陸先生已知說漏了嘴﹐緊抿著嘴不再作聲﹐任憑我如何放肆﹐都沒再說話。我便又問道﹕“不知道你們教主是甚麼人﹖竟然無端端的把我捉來神龍島﹐我一定質問他如何管治下屬。”

  陸先生冷笑一聲﹐道﹕“無知小兒﹐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冒犯教主﹖等到你知道怕﹐已然遲了。”出神半晌﹐道﹕“其實我也知道不關你事﹐只不過教主吩咐我好好待你﹐心想又是一個……就忍不住有氣。”

  我呆了一呆﹐反問道﹕“甚麼‘又一個’﹖”

  “教中越來越多年青人並非偶然﹐仍是教主刻意引進……教主雖未見你﹐但看來你入教是沒有問題的了。”

  “餵餵﹖”我站住不再前進﹐叫道﹕“你在自說自話﹗我何曾說過要入神龍教﹖”

  陸先生先是一呆﹐然後皺眉說﹕“教主他老人家看得起你﹐簡直是三生有幸﹗還有甚麼好猶疑的﹖況且你的年紀也對﹐現在加入神龍教前途無可限量﹗”

  “荒謬﹗”我喝道﹕“你們的教主如何得知有我這個人﹖我只是個無名小卒﹐堂堂教主竟然指名要召見我並強拉我入教﹖神龍教甚麼東西﹐我才不理你們……”

  “噤聲﹗給人聽到了立有殺身之禍﹗千萬不能對教主不敬﹗”陸先生壓低聲線說道﹕“樑老五在大海用藥把你四人擒著﹐本想殺了就算。不過他想起教主喜歡你這種二十歲上下的年青人﹐加上你的武功又好﹐樑老五就帶你回神龍島領功。是他向教主他老人家提起你的﹐事到如今﹐你我也只好認命。”

  我的眼界在這段日子提高了不少﹐當然知這文弱書生似的陸先生也是身負上乘武功﹐便問道﹕“陸先生﹐你武功這樣高﹐又何必怕那教主﹖你……”陸先生伸出右掌﹐一把按住我的胸口﹐怒道﹕“在這神龍島上﹐你敢說這等大逆不道的話﹐可是活得不耐煩了﹖”我大吃一驚﹐看過這一手才知道他的武功竟比我想像中還要高出很多﹐連忙道﹕“算我說錯﹐你快快放手﹗”就在這時﹐一把女聲在不遠處響起﹕“餵﹗陸先生﹐教主已經召集眾人﹐你還在拖拖拉拉﹗是否不把教主的命令放在心上﹖”

  陸先生大驚﹐卻原來是另外兩個紅衣少女在前面經過﹐隨口問道。陸先生陪了幾句﹐望住我鐵青著臉道﹕“快走快走﹗”

  我們二人向北方一座山峰行去。行不多時﹐只見樹上﹑草上﹑路上﹐東一條﹐西一條﹐全是毒蛇﹐但說也奇怪﹐對我們卻全不滋擾。先生說是因為他身上有雄黃藥味之故。轉過了兩個山坡﹐抬頭遙見峰頂建著幾座大竹屋。我運起輕功跟著陸先生躍上峰頂。

  這時山道狹窄﹐我已不能與陸先生並肩而行﹐落後了丈許。又行了一頓飯時分﹐才終於走上了峰項。只見四名身穿青衣的少年挽臂而來﹐每人背上都負著一柄長劍。左首一人問道﹕“陸先生﹐這人乾什麼的﹖”

  陸先生指了指我﹐道﹕“教主旨令﹐傳他來的。”

  西首有三名紅衣少女嘻嘻哈哈的走來﹐背上也負著長劍﹐見到我們﹐迎了上來。其中一個少女笑道﹕“就是他了﹖樑老五對教主說有個甚麼少年英雄﹐一心想入本教﹐說的就是他啦﹖”

  另外一個少女偏了偏嘴﹕“也不外如是﹗都及不上……”

  “及不上你的情人﹐是不是﹖”原先說話的那個少女笑著道﹕“樑老五自己算甚麼料子﹖看人又怎會準確﹖小子﹐你想加入本教﹐早了十年呢﹗”

  我看著這幾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雖然不是不漂亮﹐但一臉的膚淺庸俗﹐令人煩厭。我一眼看見陸先生那難看的神色﹐明白了兩件事﹕第一﹐為何他這麼不滿年青教眾﹔第二﹐他實在喜歡神龍教。

  我好歹也已二十歲﹐竟然要給這麼沒水準的小孩子小看﹐自然怒極﹐冷冷的道﹔“究竟是教主他老人家要見我﹐還是你們這幾個小丫頭﹖我有沒有本事﹐難道不能憑這把劍讓你看嗎﹖”說著閃電般伸手抽出了掛在她背後的劍﹐劍刃瞬間已是架在她的嚥喉。我的配劍給樑老五繳了去﹐所以只好奪劍自用。

  其餘數人見狀齊聲大譁﹐陸先生喝道﹕“不得亂來﹗”從我手上把劍搶回﹐轉頭對那少女說道﹕“幾位姑娘﹐怎麼說他也是教主指名要見﹐一切待教主見了他之後才再說﹐好嗎﹖”

  我哼了一聲﹐不理那個已給嚇傻的少女﹐跟著陸先生走向其中一間最大的竹屋﹐我說道﹕“對不起﹐看著這些人……我明白你的心情了。”陸先生本來有點恚怒﹐此時卻苦笑一聲﹐不再言語。

  突然間鐘聲當﹑當﹑當的響起﹐眾人立即肅靜傾聽﹐二十多名年輕男女轉身向竹屋奔去。

  陸先生道﹕“教主集眾致訓。”向我說道﹕“待會見到教主之時﹐可千萬不能再胡說八道。”我見他神色鬱鬱﹐十分懮慮﹐便點了點頭﹕“你早已對我說過了﹐你大可放心﹐我本來就不是個不知大體的人。”

  只見四面八方都有人走向竹屋﹐陸先生帶著我走進屋去。穿過了一條長廊﹐眼前突然出現一座大廳。這廳碩大無比﹐足可容納千人之眾。比起我在焦家大宅見過的那座演武廳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見一群群少年男女衣分五色﹐分站五個方位。青﹑白﹑黑﹑黃四色的都是少年﹐穿紅的則是少女﹐背上各負長劍﹐每一隊約有百人。大廳彼端居中並排放著兩張竹椅﹐鋪了錦緞墊子。兩旁站著數十人﹐有男有女﹐衣飾不一﹐年紀輕的三十來歲﹐老的已有六七十歲﹐身上均不帶兵刃。大廳中聚集著五六百人﹐竟無半點聲息﹐ 連咳嗽也沒一聲。

  我心中不以為然﹐暗道﹕“好大架子﹐我堂堂華山派也決沒有這等排場。”然後決定不再理會這夥人﹐目光自顧自地四處搜索﹐過了不久已把這幾天照顧我起居的紅衣女子找了出來﹐她正站在那一排穿紅的少女當中。可是卻看不見瑱琦﹑程英和焦宛兒三人的身影﹐看來根本不在廳裏。

  過了好一會﹐鐘聲連響九下﹐內堂腳步聲響。我以為那個教主終於出來了﹐哪知出來的卻是十名漢子﹐都是三十歲左右年紀﹐衣分五色﹐分在兩張椅旁一站﹐每一邊五人。又過了好一會﹐鐘聲鏜的一聲大響﹐跟著數百只銀鈴齊奏。廳上眾人一齊跪倒﹐齊聲說道﹕“教主永享仙福﹐壽與天齊。”陸先生一扯我的衣襟﹐拉著我也跪了下來。我抬頭偷看時﹐見有一男一女緩緩從內堂步來﹐坐入椅中。

  鈴聲又響﹐眾人慢慢站起。那男的年紀甚老﹐白鬢垂胸﹐臉上都是傷疤皺紋﹐醜陋已極﹐我心中想﹐這人便是那見鬼的教主了。可是坐在他旁邊的那個女人卻是個美貌少婦﹐看模樣不過二十三﹑四歲年紀﹐微微一笑﹐媚態橫生﹐艷麗無匹。

  正當我在細看那個女子的容貌時﹐左首一名青衣漢子踏上兩步﹐手捧青紙﹐高聲誦道﹕“恭讀慈恩普照﹐威臨四方洪教主寶訓﹕‘眾志齊心可成城﹐威震天下無比倫﹗’”

  廳上眾人齊聲念道﹕“眾志齊心可成城﹐威震天下無比倫﹗”那青衣漢子繼續念道﹕“教主仙福齊天高﹐教眾忠字當頭照。教主駛穩萬年船﹐乘風破浪逞英豪﹗神龍飛天齊仰望﹐教主聲威蓋八方。個個生為教主生﹐人人死為教主死﹐教主令旨必遵從﹐教主如同日月光﹗”那漢子念一句﹐眾人跟著讀一句。我聽得張大了口合不上來﹐心道﹕“這算是什麼洪教主寶訓﹖好嘔心啊﹗對了﹐原來神龍教教主姓洪﹐不知道叫甚麼名字﹖南賢聽過他沒有﹖”

  眾人念畢﹐齊聲叫道﹕“教主寶訓﹐時刻在心﹐建功克敵﹐無事不成﹗”那些少年少女叫得尤其起勁。洪教主一張醜臉神情漠然﹐他身旁那麗人卻笑吟吟地跟著念誦。

  待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那麗人眼光自西而東的掃過來﹐臉上笑容不息﹐緩緩說道﹕“今晚夤夜召集大家﹐是因為在黃昏時分有客到島上來。客人來頭不小﹐我們不能待慢﹐教主因此在這裏接見他們。”我正自思量這個女人是何身分﹐竟然可以坐在教主旁邊說話﹐一個地位看似不低﹐衣著華貴的男人走前說道﹕“教主夫人﹐來者竟然得到教主聖眷﹐必定大感教主恩德。未知客人是誰﹖”

  “這個美麗女人竟然是那個糟老頭兒的妻子﹖若非親眼所見﹐真是講也不信。”我心裏想道。陸先生望著我﹐細聲說道﹕“留神﹐教主隨時問你的話。”

  教主夫人卻說道﹕“來者究竟是敵是友﹐現下還說不清楚。我們和對方向來好比南轅北轍﹐互不相乾﹐今次對方登門拜訪﹐我們盡了禮數也就是了。這件事容後再說﹐白龍使﹐你向教主述說這一個月來找《四十二章經》的進展。”

  站在教主座椅兩旁的人地位顯然較高﹐衣著打扮也沒一定﹐陸先生和我就混在當中。而站在最前面的有五個人﹐其中一個魁梧的男子走前兩步﹐躬身說道﹕“白龍使鐘志靈啟稟教主﹐《四十二章經》的下落﹐屬下雖未確知﹐可是已有眉目﹐康親王府的一部早年被盜去﹐極有可能是日月神教所為。”

  教主夫人還未說話﹐站在鐘志靈旁邊一個五十來歲的高瘦漢子也躬身說道﹕“青龍使許雪亭有事稟告教主。”

  “青龍使請講。”教主夫人望了望一直默不作聲的教主﹐吩咐道。

  “日月神教和明教﹑五毒教在江湖上並列‘三教九流’﹐而聲勢最是浩大。若然真的插手《四十二章經》一事﹐只怕會令事情進一步棘手。屬下認為現在未是時機和中原教派火拼。”

  “許雪亭﹗難道你認為咱神龍教及不上日月神教麼﹖”一個細眼尖臉的老者說道﹕“教主他老人家神功蓋世﹐不下於東方不敗﹗就算是咱們五龍使﹐難道就輸於魔教十長老﹖這麼沒膽子怎替教主辦事﹖”

  我身旁有十幾個人發出了不同的聲音﹐陸先生的神色也大是不以為然。我說道﹕“日月神教教主東方不敗號稱不敗﹐江湖傳聞他就是當今武林第一人。難道你們教主真的如此厲害﹖若是這樣﹐神龍教又怎會名不經傳﹖”陸先生只是說了句﹕“洪教主的武功的確厲害。”就不再說下去。

  許雪亭大怒﹕“許某不會妄自菲薄﹐可也不是狂妄自大的人﹗殷錦﹗你這麼厲害﹐就去中原挑戰魔教的長老﹗把那個曲洋曲右使殺掉給姓許的看看﹗”

  “青龍使﹐黃龍使﹐你們二人在教主面前如此大聲爭吵成何體統﹖”教主夫人出言阻止兩人說下去﹐卻道﹕“我教辦事一向低調﹐卻也並非怕了誰人﹐只不過是教主深明不露鋒芒的道理。然而《四十二章經》關係太過重大﹐教主非得到不可。若然日月神教真是和我教爭奪的話﹐我教也不會退讓的﹐到時只好準備一戰了。”

  我細聲問陸先生﹕“前面的五個人是何身份﹖”陸先生道﹕“他們是本教‘五龍使’﹐分掌‘五龍門’的弟子﹐洪教主及洪夫人以下數他五人最大。”我“啊”了一聲﹕“怪不得他們如此大膽﹐敢在教主面前吵鬧。”陸先生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赤龍使﹐黑龍使﹐你們兩人又有何意見﹖”教主夫人問餘下兩個五龍使。

  “教主聖明﹐一切運籌帷幄自有決定﹐張淡月不敢多言。”一個黑衣老者上前行禮道。另一個留著一把黑須﹐作道人打扮的老者﹐聲若雄鐘道﹕“教主﹑洪夫人﹐ 屬下只知道忠心辦事﹐教主旦有所命﹐屬下一定為教主辦妥。日月神教雖然勢大﹐但教主領導有方﹐我們不怕他。唯望教主能夠審度形勢﹐三思而後行。”

  “赤龍使無根道人﹐你的意思是怕教主行差踏錯﹖”教主夫人笑道﹕“教主一向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內﹐日月神教就與別不同﹖說到底﹐你也是站在青龍使的那一邊吧。”

  那道人道號叫無根﹐躬身說道﹕“屬下只是認為一切小心為上。我教不是惹不起日月神教﹐但要惹得其所。譬如說﹐查清楚《四十二章經》的確是在日月神教手上無誤﹐再謀定而後動。不過教主一向算無遺策﹐自不用屬下提醒。”

  教主夫人說道﹕“這次尋找《四十二章經》一事如果成功﹐我教一定可以更趨強大﹐因此是刻不容緩﹐無論犧牲多少人也在所不惜。五龍使﹐你們應該抱著此心﹐那大事一定可成。”

  那個青龍使許雪亭和赤龍使無根道人臉色難看之極﹐卻不再說話﹐退了下去。

  “‘三教九流’嗎﹖”教主夫人一雙妙目望住洪教主笑道﹕“甚麼‘七幫十八派’呀﹐‘三教九流’呀﹐中原的人就愛往自己臉上貼金。難道可以和我們神龍教相比嗎﹖”頓了一頓﹐又說道﹕“這些年來﹐我教一直迴避與中原和各派的接觸﹐但最近江湖多事﹐五岳劍派和日月神教之間﹔還有峨嵋﹑昆崙與明教之間的爭鬥不斷 ﹐連帶其他門派亦遭受索連。最近大清帝國與天地會﹑紅花會也爭過不休﹐間接影響到我教找《四十二章經》之事。隱伏始終不是辦法﹐我神龍教是時候到中原大展拳腳了。”

  赤龍使無根道人說道﹕“洪夫人所言甚是。不過這幾年我教忙於尋找《四十二章經》﹐差不多用盡所有的人力物力﹐因此﹐屬下認為應該讓教眾……”

  就在無根道人說話的時候﹐忽聽得“哎喲”﹑“啊呀”之聲不斷響起﹐大廳中數百名少年男女先是搖搖晃晃﹐繼而好像骨牌似的﹐一個個先後癱倒委頓在地。陸先生大吃一驚﹐搶前兩步﹐卻晃了兩晃﹐才扶著我強行站住﹐手撫額角﹐用力搖了搖頭﹐彷佛頭昏眼花﹐立足不定。我舉目四望﹐廳中所有的人似乎都極為不妥﹐那群沒用的少年男女自然不在話下﹐就連好像陸先生﹑無根道人等高手也已站不穩﹐功力稍差的已先行摔倒﹐跟著餘人也倒了下來﹐頃刻之間﹐大廳中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

  洪夫人驚呼﹕“為……為什麼……”身子一軟﹐從竹椅中滑了下來。

  “嘻嘻嘻﹗”一陣清脆悅耳的笑聲在廳外響起﹐然後朗聲道﹕“神龍教教主仙福永享﹗小女子登門拜見﹐何不派人出門迎接﹖”

  廳中隨了我之外﹐就只有洪教主仍坐在椅子上﹐沒有跌倒。我扶著陸先生在地上坐倒﹐問他道﹕“陸先生﹐你沒有甚麼事吧﹖”

  “不知道……內息是無礙﹐就是四肢無力﹐使不到內勁﹐只怕……只怕我們都中了毒。”陸先生撫著胸口問我道﹕“咦﹖你沒事﹖”我搖頭說道﹕“一報還一報﹐我以為你神龍教才是使迷藥的專家﹐豈料也有這麼一天。”

  就在這時﹐聽得廳外傳來一陣金鐵相撞的錚錚之聲﹐其音清越﹐如奏樂器﹐跟著風送異香﹐大門被人推開﹐走出一個身穿粉紅色紗衣的女郎。只見她鳳眼含春﹐長眉入鬢﹐嘴角含著笑意﹐約莫二十二三歲年紀﹐甚是美貌。她赤著雙足﹐每個足踝與手臂上各套著兩枚黃金圓環﹐行動時金環互擊﹐錚錚有聲。膚色白膩異常﹐遠遠望去﹐脂光如玉﹐頭上長髮垂肩﹐也以金環束住。

  這個女子的樣貌和教主夫人相比可謂不惶多讓﹐卻各有特色。教主夫人嫵媚得來透著高貴﹐這女子妖冶之中卻又略帶天真。

  她走到大廳中央﹐後面又有兩個少女跟著進來﹐分持羽扇拂塵。那女子一笑﹐說道﹕“啊喲﹐原來神龍教有這麼多人﹗好大的氣勢﹗你們都累了麼﹖怎麼不找椅子坐﹐反而睡滿在地上﹖小心著涼﹗”說話之間﹐又有數人走進了大廳﹐只見他們的衣著奇怪﹐渾不似是漢人打扮﹐男人坦胸露臂﹐女人的衣裳也是紅紅綠綠的﹐說好看不好看﹐說難看又不難看。

  我心中疑雲重重﹕“神龍教這個組織已經十分神秘﹐教眾說話令人頭皮發麻渾身的不自在﹐教主排場誇張得過分﹐而且又橫蠻不講理。豈料一瞬間會吃了大虧﹐雖然還未知道究竟發生甚麼事﹐但看來是這些人乾的了。神龍教總算是個人樣﹐這夥人卻如此奇形怪狀﹐難道竟是比神龍教還要恐怖﹖怎麼沒聽南賢提起過﹖他們究竟是甚麼來歷﹖”

  那年輕女子見我沒有中毒﹐嬌滴滴的說道﹕“請教閣下貴姓﹖”

  我呆了一呆﹐站起身來﹐抱拳說道﹕“在下姓易﹐請問姑娘高姓﹖”那女子嫣然一笑﹐道﹕“我姓何。”她說話時輕顰淺笑﹐神態靦腆﹐便是個羞人答答的少女一般﹐可是在這個環境之中﹐更添詭譎。正在胡思亂想間﹐她又說道﹕“易公子好像沒甚麼事﹖”我“啊”了一聲﹐說道﹕“嗯﹐我沒事﹐多謝姑娘關心。”姓何的女子掩嘴笑道﹕“你討我便宜﹖姑娘我何時對你關心過了﹖”

  “妖女﹗”白龍使鐘志靈大吼一聲﹐顫巍巍的站起身來﹐說道﹔“竟然夠膽在這裏胡鬧放肆﹐我鐘志靈絕不饒你﹗”

  黑龍使張淡月喝道﹕“柳燕﹗把她殺了﹗”一個肥胖得可怕的女人正軟倒在姓何的女子身旁﹐聽到張淡月的叫聲﹐竟突然奮力躍起﹐雙掌拍向她的頭頂。只見姓何的女子纖腰一扭﹐讓過了那叫柳燕的胖女人﹐但鐘志靈那碩大的身軀已趁機欺到她的跟前。

  姓何的女子飛起右足﹐一腳把那胖女人踢飛﹐左掌橫削﹐鐘志靈已是一聲慘呼﹐往後便倒。只見他的胸口狂噴鮮血﹐顯是受了極重的外傷。

  我看傻了眼﹐那一招明明只是平平無奇的功夫﹐就算給她的掌緣砍中﹐最多給打痛而矣﹐又怎會給人剖了胸膛﹖陸先生卻失聲叫道﹕“是……是何……是何鐵手 ﹗”我叫道﹕“何鐵手﹖”轉頭望向那個女子﹐心中陡地一突──只見她揚了揚左手﹐那一條纖纖玉臂﹐竟齊腕給割斷﹐取而代之的是一隻黑得發亮的鐵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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