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群俠傳.第十五章之福禍無常(二)

    我在房間中正想辦法避開神龍教眾時,不知何解身子忽然之間發起顫來,只覺胸腹間有一股真氣亂衝亂撞,好不辛苦。我按住胸口,終於受不住一交坐到地上,連忙盤膝打坐,運功調息,過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

    「幹甚麼?」我長長的吐了口氣,心中大惑不解:「不像是生病啊?反而有點似是武俠小說經常提到的走火入魔……無端端的怎會內息不暢?真是奇哉怪 也?」但想可能是最近武功進展神速,又學會了降龍十八掌和追風神雷劍兩種剛猛的功夫,一時之間適應不來才會出現這種情形,只要以後勤加練習,便會沒事。

    我從地上爬起身來,再次把內息運行一周天,都不覺異象,便歡天喜地的走出房間,找胡斐商量去。

    我在胡斐房中找到他,原來他也沒有出外遊玩。我笑著問道:「你怎麼不和藍鳳凰一起外出辦年貨?人來人往好熱鬧!」胡斐笑著讓我在桌旁坐下,一邊替斟茶我一邊道:「藍教主剛才指名要大哥你陪她去,我才不會自告奮勇碰得一鼻子灰。看來藍教主只對大哥你一人有興趣。」

    我苦笑搖頭:「這苗家女子還真難纏,喜怒無常,都一把年紀還經常耍性子,可能是在雲南給捧到天上去,因此不知天高地厚。」胡斐在我對面坐下來, 道:「這叫做至情至性,大哥應該學會欣賞藍教主的優點。」我呷了口茶,嘆道:「三弟懂得欣賞的話自個兒欣賞去,可不要牽扯到我身上。唉!不知道這藍鳳凰到 了何年何月方才玩厭,讓我從此擺脫厄運。」胡斐呵呵笑道:「大哥此話差矣。藍教主對你的十分鍾愛,看來只會有增無減。」

    「如果你想試試我破玉拳的滋味,就再胡說八道吧。」我冷哼一聲。胡斐笑著轉換話題,道:「剛才我在外面聽到幾個用膳的江湖人物提起『十二連環寨』的事,看來大哥的英雄事蹟已經轟傳開去了。」

    「連三弟你也來笑我?」我「啊」的一聲道:「這裏還是山東地面,消息傳得快並不出奇……其實聽到你的說話我也有些飄飄然呢。對了!我來找你是要商 量在大都應當如何入手。阿九姑娘自然是留在萊州,最好藍鳳凰和靈兒兩個姑娘也肯留低,不過我想她倆是鐵定要跟我們出海的,到得大都我怕她們誤了大事。」

    「藍教主武功、下毒的功夫都很高,很可以幫手。」胡斐說。我搖頭道:「就怕她不識大體壞了事兒。何況她那身打扮不改上一改的話,可真引人注目。」胡斐笑道:「那怕大哥你用英雄劍架在她的頸上,她也不會改穿漢人服飾的了。」

    我們又討論了一會,最後決定先到韃子皇宮外踩踩盤子,查探霍都和金輪法王的下落才再決定下一步怎樣走。

    「大哥,我兄弟倆重遇至今差不多有半年,結伴同行好不自在,只是不知道二哥身在何處?我在見到大哥以前便想,如果有日我們兄弟三人能夠並肩闖蕩江 湖,你說是否人生快事?」胡斐突然說道。想當初來到這個世界,難得給我遇見兩個年紀相約的朋友,又很是投緣,不知道哪個提起要結拜做兄弟,那時候的我為了 舒解寂寞也好,為了將來鋪路也好,自然求之不得。其實那時我與狄雲和胡斐二人根本不太相熟,會如此簡單便結拜真是有點兒戲。後來經歷多了,知道防人之心不 可無,又知道每一個人也有利用價值,韋小寶想要認我做大哥時便有些不願。

    然而胡斐的確是情深義重。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對於他那片心田是非常欣賞的,而我倆之間的兄弟情並不有假。狄雲個性純樸,為人簡單,想來也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只可惜自那次結拜以後竟無再見的機會,否則真如胡斐所說,我們兄弟三人並肩,還懼何事來著?

    「三弟,此事我也好生擔心。」我說道:「不過當日在麻溪鋪不是問過了嗎?二弟是全家遷走,我想應該沒甚麼問題。有緣千里能相會,我兄弟三人亦然。」頓了一頓,衷心的說:「來到這世界後發生了很多事,唯一自問絕對沒做錯的便是和你結義。」

    胡斐笑道:「雖然我不是十分明白大哥的說話,不過我也是一樣。」

    到得黃昏,我和胡斐携手走到客棧大堂,見到洪勝海捧著大包小包走進來,胡斐笑著問道:「你買甚麼回來?」洪勝海笑道:「那是藍教主買的年貨,全部 都是吃的。易少,要不要兩個煎堆?」我搖頭道:「都吃晚飯了,還說甚麼煎堆?把東西都捧到樓上的房間吧。」洪勝海「啊」了一聲,逕自上樓去。

    「易大哥。」阿九走了出來,抬頭問我道:「你和胡三哥兩位用飯了?」我才二十歲出頭,聽不慣她經常叫我「公子爺」,便要她改口。本來她還想叫我做「大爺」,又要喚胡斐作「三爺」,是我堅決不肯。看見阿九一臉無奈,我唯有要她學焦宛兒般叫我作大哥,叫胡斐做三哥吧。

    聽到阿九的問話,我「嗯」了一聲,說道:「都卯時了,也該用飯啦,妳也一起來吧!也不知道藍鳳凰和靈兒會到甚麼時候才懂得回來,等她們的我怕妳會餓壞。」

    阿九微笑道:「也好!」我們三人走到大堂中找桌上坐下,胡斐便叫小二過來點菜。

    「客倌想要點甚麼?」小二提著茶壺過來問道。胡斐說道:「來一個薰魚,湯餃子,兩碗白麵。」我說道:「還有一碟鹵牛肉,來一壺汾酒。」小二問: 「汾酒客倌要二煱頭還是三煱頭?」我笑道:「偏要有如此講究……也罷,不宜喝得太烈,二煱頭好了。」轉頭對胡斐笑道:「我們兄弟倆今日都喝一點。」胡斐笑 道:「大哥喝酒的學問比小弟高。」

    「聽說『十二連環寨』給燒了。」忽然,坐在另一張桌子的客人對友人說道。

    我和胡斐對望一眼,胡斐小聲道:「我早對你說過了。」我聳了聳肩,笑道:「這兒沒有新聞紙,就算知道了也認不出我來。」阿九在旁邊一邊清洗碗筷一邊說道:「易大哥成了名人呢。」

    「燒……燒了?你從哪裏聽來的?這種事可別亂說,若給『山東七霸』知道,不剝你的皮拆你的骨。」另一個小聲說道。那張桌子坐著三人,看來也是江湖上的人物,先前說話那人笑道:「說真的,我倒怕他們夜半三更上來找我……如今外面正傳聞,『山東七霸』死個一乾二淨。」

    「當真?」第三個人問道。那知道消息的漢子點頭說:「還是這一兩日傳出來的,聽說是飛黃水寨的兄弟帶出來的消息。除了『山東七霸』外,就連寨中其餘高手無一倖免。」

    「啊?那麼說『三頭蛟』侯通海也死了。」第一人問道:「是遇著仇家嗎?」那人笑著搖頭道:「朱二哥你料錯了!這叫做『多行不義必自斃』,好像沒有 甚麼仇怨,人家大老遠跑去誅惡除奸。」那姓朱的作恍然大悟狀,說:「啊!原來如此。『十二連環寨』這幾年好風光,也是太風光了,所謂凡事太盡,緣份定必早 盡。我早就說他們早晚會遭報應。」其餘二人一起舉杯道:「朱二哥果料事如神。」

    那姓朱的也喝了滿滿一大杯:「到底是誰幹的?江湖上的高手有哪一位在山東?我們也要小心一點,莫要踩到人家尾巴沒由來的給人『除奸』。」

    「這個……好像不是甚麼有名的英雄,我在道上聽回來的消息也不是十分清楚,好像叫做一甚麼二的?」那人猶疑道。姓朱的那人瞪大了眼:「甚麼一二三四?」阿九忍不住笑了出來,我用筷子輕敲她的頭頂,小聲說:「是六七八九才對。」

    這時候另一張桌子的客人插口道:「不是一二三四,那位少俠叫做易一。」

    「易一?那是誰?」姓朱的那人愕然道。倒是那個知道消息的人靈通,說:「這名字好像聽過……不就是那個華山棄徒?」

    「那是個無名小子?」姓朱的那人皺眉道。插口的客人笑道:「以前無名,如今就大大出名了。」

    那知道消息的人站起身走過去問道:「請教閣下大號?」那人笑道:「我叫鮑千靈。」三人齊聲叫道:「啊!那是『沒本錢』鮑先生。」

    「那是誰?」我低聲問胡斐道。胡斐搖頭不知,洪勝海卻在這時坐到我旁邊,說:「那只是一個小偷,在江湖上還算有點名頭,當然不入兩位法耳。」

    鮑千靈說道:「其實那易一也不是無名小卒,一年之前,在錢塘江中一場血戰,不單廢了『青城四秀』的臂膀,還殺了崑崙派的高則成。」我心想青城四秀 和高則成的事情都不是在錢塘江上發生,但江湖上一向以訛傳訛,總的來說他還算知道得多。洪勝海猜到我的心思,說:「這鮑千靈武功不算高,做的又是偷雞摸狗 的勾當,對江湖上的大小事情均需要探聽得一清二楚,避免無端得罪一些得罪不起人家……所以對易少的事便知道不少。」

    聽得那鮑千靈又道:「你們不知道嗎?剛剛舉行的襄陽英雄大會,那易一也大大的露臉呢!」姓朱的那人冷哼一聲:「哼!我們算哪門子英雄好漢?莫說武林大會,就連襄陽也不敢去!鮑先生這樣說是去過襄陽嗎?」

    「我不過是個小偷,別說襄陽有那麼多高手,就是平日郭大俠坐鎮那裏,我鮑千靈還是避之則吉。但卻有好朋友告訴我,那易一曾經在英雄大會上大戰蒙古國師金輪法王,很是了得。」

    「金輪法王是誰?」姓朱的問道。鮑千靈搔了搔頭:「那就不得而知了。聽說數日前易一單槍匹馬獨闖『十二連環寨』,給他一把英雄劍殺個血流成河,最 後關頭『鬼門龍王』、『千手人屠』和『大力鷹爪王』三人聯手,結果還是被誅殺……這是我一位在『龍游水寨』當個頭目的朋友說的,千真萬確。易一更以那手快 劍殺了超過一百人,當真是鬼哭神號!」

    胡斐笑問:「有這麼厲害嗎?」我苦笑道:「好像有點繪形繪聲,差不了多少。」阿九聽得臉色發白,當晚她被我從牢中救出來後,經過飛黃水寨外面確實見到滿地屍體,此時又再記起。

    「以後我們見到這個易一,可真要小心一點了。」姓朱的人問道:「既然他自命大俠,對我們這種小人定然看不順眼。鮑先生,不知道這易一是怎生模樣?」

    鮑千靈微一呻吟,說:「那實在是條好漢!他雙眼有如銅鈴,長得十分高大,身高八尺,腰圍又是八尺……」

    我噗的一聲把剛倒進口中的茶水都噴在對面的胡斐身上。那姓朱的人已然問道:「那不是正方型嗎?」我心想這鮑千靈開始胡說八道了,他有點不好意思:「當晚月黑風高,我也很懷疑那朋友看得是否清楚……不過除了相貌有點不可信之外,其餘的都千真萬確。」

    我抓了一大把鹵牛肉塞進口中,然後喝了一大口酒,阿九說道:「易大哥揚名立萬,阿九很替你開心。」我笑了一下,卻瞥見有兩人走進客店來,店小二問道:「客倌用飯嗎?幾多位?」其中一人說道:「就我們兩位。」店小二帶他們來到我身後一桌子。

    我認得這兩人服飾,是神龍教黑龍門門下的,年紀才不過十餘歲,已然一臉目中無人的神情。我立即渾身不自在起來,對鮑千靈和阿九的說話都聽不入耳了。

    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那邊四人仍大談我的事跡,吸引了兩個教眾的注意力。聽了好一會,其中一人小聲道:「他們說的好像是咱們神龍教的白龍 使。」另外一人應道:「白龍使和陸高軒出外辦事足有一年,最近陸高軒才回神龍島,說白龍使要獨自行動,叫他先回島上等他。白龍使這一年來音訊全無,教主很 不高興。」先前那人說:「那『山東七霸』好像很厲害,以前也聽座使提起,說是江湖上的棘手人物,武功當然不能望和咱教主項背,但五龍使卻未必穩勝。白龍使 竟能一人盡挑『十二連環寨』,看來他的武功又比座使他們高出很多。」另一人道:「白龍使年紀輕輕便如此厲害,可替我們在那班老傢伙面前爭一口氣。」

    兩人說話聲音不大,胡斐、洪勝海等人仍在聽鮑千靈他們說話,所以沒留意這邊。幸好如此,否則我兼任白龍使一職的事便再也瞞不了人。這件事就只有當日同被擒上神龍島的程英、焦宛兒和瑱琦三人,她們也保守著秘密不說出去──許是忘了也說不定。

    「這麼一說,白龍使是要回神龍島了嗎?」「很有可能。過了這麼久,他不再回島上覆命教主可要教訓他了。若非如此,白龍使為甚麼回山東?喂!你認得 白龍使嗎?」「那次他不過在島上逗留數日,我都沒有看清楚,你呢?」「我只曾在大廳中老遠望見過他的身影一次,不知道他的樣子是怎樣的?」

    害我擔心了大半天,這時才暗罵一句:「為何不早點說?」便坐直了身子。又聽得那人笑道:「赤龍門的小紀好像曾和白龍使爭執,還被白龍使搶去配劍……她經常向我們提起此事,好像沾沾自喜一般。依我看她一定記得白龍使了。」

    我不想再聽下去,胡亂填飽肚子,喝了半壺汾酒,便和胡斐及阿九道乏,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去。

    通常晚上如無特別事情要辦,我都會打坐修練混元勁,內功便是這樣日積月累,一點一滴的練回來。這晚當然亦無例外。

    我在床上盤膝打坐,依著袁承志所授的法門修習混元勁。所謂日子有功,經過兩年時間少有間斷的每晚打坐一個時辰,自覺混元勁的修為日深,距離大成之期已然不遠。

    如此這般,內息於體內各處經脈遊走,運行了三個周天,每運轉一次內勁便加強半分,那是一點也急不來的。我知道各種武功經過修練均會提升點數,但卻遠不及從戰鬥中得回來的經驗值多,不過不打緊,所謂積少成多,這樣打坐對混元勁將來升級總有少許幫助。

    打坐將到半個時辰,我感覺到胸口處越來越熱。起初也不以為意,但後來真氣開始不受控制,亂衝亂撞,從小腹散發開去,一股極熱之氣於經脈中遊走,竟 是難以抑制。但過不了一會真氣又會陡然間無影無蹤,胸腹空蕩蕩的好像沒有半分內力,如身入冰窖之中。之後兩者互相交替,身子時熱時冷,奇經八脈有時空空蕩 蕩,有時又真氣充盈難以宣洩,實在難受非常。

    「易一!易一!」在極度痛苦之中突然聽到有人叫我,開始的時候聲音好像從老遠傳來,然後迅速接近。當我回過神來,睜眼一看,只見藍鳳凰正一臉驚惶的站在我面前,不斷叫道:「易一!你在幹甚麼?可別嚇我!」

    我先是說不出話來,只覺全身肌肉仍是疼痛非常,過了好一會真氣才轉平穩。我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強笑道:「我在練功……」藍鳳凰伸手摸了我的胸膛一把:「練功會這樣的嗎?」把手舉到我的面前,卻見她滿手也是汗水。我感到身子一涼,才知道原來已經渾身被汗水濕透。

    藍鳳凰一把捉住我的手腕,又翻開我的眼皮檢查,然後抓住我的下顎逼將我張開嘴巴,我口齒不清的說道:「這是做甚麼?我沒有中毒……」藍鳳凰鬆開了 手,我撫了撫有點疼痛的下巴,說道:「我只是真氣走了岔道……應該是吧!不過這不是好現象,為甚麼突然出現這種事?我可不能走火入魔。」

    藍鳳凰問道:「你究竟吃過甚麼東西?」我呆了一呆,說:「吃甚麼?也就是鹵牛肉……我說過這不是中毒,我自己知道的……只是真氣有點問題,不知何解不受控制。」扶住床邊站了起身,轉頭問藍鳳凰:「倒是妳,怎麼又走進我的房間?」

    「如果本姑娘不進來,也不知道你出事。」藍鳳凰仍是十分擔心:「我知道你不是中毒,只不過真氣太過旺盛而矣。不過常人不會毫無原因地變成這樣,你的內息如此澎湃,就像……就像吃了大補之物如蛇膽一類,使你燥熱非常。」

    「妳少來騙我了。」我笑道:「吃個蛇膽又怎會如此?別欺我不知道蛇。」藍鳳凰哼道:「我當然知道一個蛇膽不會把你弄成怎樣,問題是你脈象紊亂,既熱且燥,仿似同時間吃了一百個蛇膽一般!」

    我心中一愕,半晌才笑道:「哪有人會吃一百個蛇膽?我連一個也不會吃!」藍鳳凰仍不死心,問道:「那麼其他補品呢?人參?虎鞭?紫河車?還是熊 膽?」我不耐煩的說道:「都沒有吃!這陣子誰有閒情做這種東西?我沒有吃過任何補品,就算有也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說起補品,的確有時候琴兒或侍劍做 補品給李思豪時我會要她們多一份,這種小事也就不表。

    藍鳳凰神情複雜,喃喃說道:「真的沒有?沒道理,這種東西應該立即發作,看你這個樣子也是這一兩天之內服食的……不過如果你真的有吃,我又怎會不知道?」

    我覺得房間裏頭很熱,便隨手推開了窗子,一陣冷風吹進來,腦海登時清醒了很多。藍鳳凰不滿道:「你怎麼了?快把窗關上吧!我好冷喲!」我不理會 她,說:「覺著冷便回自己的房間,妳是雲南人才受不了,我可不覺得冷啊!」藍鳳凰反笑道:「我是雲南人,難道你是北方人?現在是十二月的天氣呀!」

    我當然不是北方人,但藍鳳凰的說話提醒了我,其實外面真的非常寒冷。

    藍鳳凰說道:「就算你有神功護體,抵受得住天氣變化,也沒可能對寒熱渾然不覺。此刻你的體內燥熱非常,那不是內功的關係,而是藥效反應。雖然我不懷疑你沒吃過蛇膽熊膽之類的補品,不過會否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吃了一些神妙丹藥,使你的脈象和內息活躍至此?」

    我搖頭說道:「這些日子以來我沒怎麼受傷,除了很早以前曾經服過九花玉露丸外,就沒吃過其他丹藥,但九花玉露丸藥性溫和,只會強身健體……」說到這裏,我的心中突然一動,彷彿想到了些甚麼。

    藍鳳凰神情凝重,自顧自地說道:「這就奇了!……姑勿論你有沒有吃過那些大補之物,如今若不把你體內積存的藥性化解,你很有可能會走火入魔!」

    我愕然反問:「為甚麼?」

    藍鳳凰搖了搖頭,解釋說:「打個比方,一個人根本用不著服一百個蛇膽,而且也絕對受不了一百個蛇膽的藥性。易一你想想,吃太多芒果也會流鼻血,如 果過量服用這等燥熱之物的話,身體受不了便會七孔流血而亡。」又道:「易一你是練武之人,蛇膽的功效都發揮到內功上面,因此在你虛不受補七孔流血前,內息 已先失控,大燥大熱,三焦焚身。」

    我越聽越驚,連忙叫道:「別理我到底吃了甚麼,妳就快點給我解藥吧!」藍鳳凰急道:「你又不是中毒,叫我怎麼解法?我以為你是受補太多,照道理應 該將補藥的藥性盡數吸收別讓它擾亂內息,又或者把多餘的東西排出……要不然用其他中性的草藥加以調和。但我五毒教只懂下毒,本姑娘又不是大夫,自然不知道 調和之法。」頓了一頓,又道:「找大夫也沒用,這是千年難得一見……哪有人會吃一百個蛇膽?根本就沒道理。」

    「我說過我沒有吃蛇膽!」我怒道。藍鳳凰也不和我爭,只是道:「我不過是打比方而矣。總之大夫從沒見過這種症狀要他如何下藥?甚至連你究竟吃過甚麼都不知道,想要開張藥方也是不可能。」

    「那怎辦?」我坐倒床上,問道。藍鳳凰拍了拍我的肩頭,說:「易一你儘管放心。雖然一百個蛇膽──我只是比喻──常人根本受不了,應該立即便發 作,就算不死也得經脈盡廢,全身癱瘓。但看來你總算撐過去了,剛才沒有走火入魔,或許你真能抵受得住,只要這十來日不再運功,讓藥效自然消失,那便沒 事。」

    事情有這麼簡單嗎?藍鳳凰不知情的情況下長篇大論,卻提醒了我另一件緊要事情。

    好不容易把藍鳳凰送出房間後,我想起很久以前聽過的一段說話:「這藥多半是以豹胎、鹿胎、紫河車、海狗腎等等大補大發的珍奇藥材製煉而成,藥效甚 是靈奇,服下一年之內,能令人強身健體,內力亦有所增長。但若一年期滿,不服解藥,其中猛烈之極的毒性發作出來,卻也無法可想了。」

    經過差不多一年時間,這段說話我早已經遺忘了。就算偶爾記起,也是一笑置之。誰料到了今日,藍鳳凰的說話勾起了我的回憶。大補之物、一年之期、藥性猛烈……看來我在神龍島服下的豹胎易筋丸當真如陸高軒所言,開始要發作出來了。

    「原來竟是真的。」我喃喃的道:「起初以為日子尚遠,便不理它;然後覺得可能是陸高軒危言聳聽,便不怎麼放在心上;到得後來,真全沒了那一回事。 想不到這一日終於來了。」眼下也無法可想,只得說服自己道:「先看看情況,或許真如藍鳳凰說,我抵受得住,過得一陣子便消化了藥性。畢竟只是補藥,難道可 以變成毒藥把我毒死?」

    無論是否豹胎易筋丸發作,又或者是不知不覺間吃了一百個蛇膽,現在也是無法可想的了。我記得俞蓮舟曾經說過,五毒教下毒功夫厲害,其實只是祖上傳 下來的秘方,若論對毒性的了解遠不及毒手藥王和四川唐門。如果說醫道更是甭提的了。因此我也不會依靠藍鳳凰這苗族姑娘,唯有聽天由命。

    好不容易一覺睡到天明,總算體內真氣沒有再發作,心裏不多不少平靜了些,希望藍鳳凰所言是真,我能夠消化體內藥性,十餘天後便完全沒事。

    我走出房間,此刻辰時沒到,眾人還沒醒來,我又不敢隨便打坐練氣,百無聊賴,便到街上走走。

    藍鳳凰他們未起床,街上已經好熱鬧,我在攤檔前買了兩個煎包,一邊津津有味的吃著一邊看著長街兩邊店鋪打開門板,準備營業。

    「捉到欽犯啦!捉到欽犯啦!」聽得有人在長街盡頭大呼小叫,街上的百姓第一時間便跑過去看熱鬧。

    我不甘後人,也跟著眾人往那邊跑去。萊州是滿清的地方,所謂欽犯極有可能是反清復明的英雄好漢。雖然我只討厭一心想要吞併南宋的蒙古韃子,對滿洲人沒有多大的反感,但是一想到福康安殘害武林的陰謀,還有自己曾多次受到紅花會和天地會的恩惠,便不其然站到兩會那邊。

    其實我心中是非常矛盾的。如今雖說遊戲重新設定,天下由五國並存,韋小寶和福康安一殿為臣,但我已查知滿清皇帝是我最喜愛的歷史人物之一康熙。只要讀過歷史的人,不能不承認康熙是中國史上對百姓最好的皇帝,要我在康熙天地會中間選擇,那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我走到長街的盡頭,那裏是另一間客棧所在,客棧門口已經圍著很多看熱鬧的人。我推開人群擠到前面,只見有兩個公差站在外面守住,然後又從裏面走出三人來。當先兩人亦是公差打扮,手中都握住鐵鍊,兩條鐵鍊把第三個男人的雙手和脖子鎖住,用力一扯,那人竟然仆倒地上。

    「讓開!讓開!」那些公差大聲呼喝,人群一哄而散。就在這個時候,我看清楚那個正在爬起身的「欽犯」,竟然便是袁冠南!這一驚非同小可,我不禁失 聲叫出他的名字來。其中一個公差抬頭瞪了我一眼,喝道:「你是誰?為何會認識欽犯?」另外一個公差已大叫道:「這人必定也是個欽犯!拿住了!」

    我心知不妙,必須當機立斷,不過我出來時沒想過要戰鬥,因此沒帶英雄劍,只好出拳將那個伸手抓我的公差打得昏過去,隨手從他腰間抽出佩刀。好在這些公差不過是酒囊飯袋,一點用也沒有,給我三刀便殺得一個不淨,然後搶過鐵鍊,拉著袁冠南便衝出人群。

    我們二人一直往北走,轉眼來到渡頭附近。這兒本來很熱鬧,但今天已是年廿八,不會有甚麼船出海,所以顯得格外冷清。

    我帶著袁冠南來到一顆大榕樹底下,見四下無人,便坐下來喘息。剛才對付四名公差,並沒有用甚麼武功,反而一陣狂奔,使我有些心跳目眩,內息不順。

    袁冠南此時才有機會說話:「阿一,是你救了我,真想不到!」

    「冠南,你為甚麼會被四個衙差捉住?」我想替他解開手上鐵鍊,卻怎麼也除不下來。袁冠南呻吟了一聲,說道:「我被他們用蒙汗藥迷暈,醒來已被擒住,如今手腳仍是無力。」

    我「啊」了一聲,問他道:「這個不妨,蒙汗藥的話藥力總會過的,只是你離開襄陽前曾經說過要去晉陽,怎麼會來到萊州?這是相反方向啊!」袁冠南神色淒苦,說:「我本來想去晉陽找晉陽大俠蕭半和……不瞞阿一你,我是想去提親。」

    「提親?」我愕然道:「你和蕭姑娘……」

    袁冠南無奈苦笑道:「這種事當然不能隨便讓人知道,但如今是不用想的了。我在中途給大內侍衛發現行蹤,為了逃避他們,與及不想連累蕭大俠和蕭姑 娘,一直向相反方向逃走,結果依然是失手被擒。」我問他說:「你何時成為了朝廷要緝拿的重犯?」袁冠南搖頭道:「別說我,你和桃靜兄與韓姑娘也是朝廷欽 犯。阿一你在公爵府得罪福康安不少,他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我見他一直心情抑鬱,便勸道:「冠南何需如此介懷?受點兒苦又算得上甚麼,昔日韓信也有袴下之辱。你已經被我救出來,待會把鐵鍊除去,再恢復體力,我們去找那些大內侍衛報仇。」

    袁冠南感激的望了我一眼,突然說道:「阿一,我說人們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自己內心是怎樣的。無論如何撫心自問,若非去到生死關頭,也不能看清自己。」

    我笑著道:「幹嗎突然發表偉論?你這是經歷過生死關頭了嗎?太過誇張了吧?若然我沒有及時出現,把你送到刑場去再說吧。」袁冠南叫道:「不!你先聽我說,我只說一次。」我見他如此認真,也就點了點頭。

    袁冠南繼續發表他的怪論:「其實我只想告訴你,我也不清楚自己的為人。不過人生之中,有時候真的不能犯錯。只是一次……只要是一次,這個錯誤便會折磨你一生。」我有點不明白,想要問袁冠南,他已經說道:「我們走吧,別讓人追上來。」

    我愕然問:「你講完了?」袁冠南點了點頭,我只覺好笑,心想:「聽得我一頭霧水,你到底是否給蒙汗藥弄壞了腦子?」不過我的面上卻堆起笑臉,說道:「我們先找點東西遮掩著你手上和頸上鐵鍊,然後跟我回客棧。我三弟和五毒教的藍教主也在這裏。」

    袁冠南站了起身,身子晃了一晃,苦笑道:「真糟糕!藥力還沒過。」

    我伸手扶住了他,笑道:「讓我來扶你一把。我說你呀,明知自己被朝廷鷹犬盯著,飲食便要小心一些,不是每一次也這麼好彩給我及時出現打救你。」袁冠南長長的嘆了口氣,道:「有勞了!」

    我扶住袁冠南的肩頭,正想轉身離去,腰間忽地一麻,身子便已動彈不得。

    來到這個虛擬世界後,儘管多次和敵人進行生死決戰,不過卻從來沒有遇過這種情況,也算是一種異數。話雖如此,我還是立即肯定這就是所謂讓人點中穴道。我知道來了敵人,即使身子不能動,嘴巴還是可以說話:「冠南小心!有敵人!」

    當我轉頭望向袁冠南時,卻見到他眼神中微有歉意,退後兩步。

    「你……」我完全不能理解發生甚麼事情,袁冠南已輕易把手腕和頸上的鐵鍊除了下來。我呆了一呆,接著恍然大悟,怒極反笑道:「來到這個世界後,我還是第一次被人點中穴道……只是想不到,絕對想不到那個人是你,我的同伴。」袁冠南語帶無奈的說道:「對不起。」

    「為甚麼?」我只是問。

    「我的確被大內侍衛捉住……但不在這裏,而是在襄陽城外。我受到他們的脅逼,所以……」

    「所以你甘心為朝廷鷹犬設計捉我?」我怒喝道:「怎麼樣?用我去交換你的性命?」

    「因為你才是真正的重犯……我只算是幫兇。」袁冠南低頭說道:「福康安從一開始要的已不是我。剛才我不是說了嗎?人不到生死關頭不會知道自己是一 個怎樣的人。我有膽陪你們闖進『天下掌門人大會』,但當刀子在我的頸上,我才知道自己是如何怕死。」頓了一頓,慘然道:「我的一生也給毁了……由出道行走 江湖開始,我都以仁義為先,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去得罪朝廷。如今的我已經完全崩潰,只想苟且偷生。」

    「別用那種可憐兮兮的語氣說這種埋沒良心的說話!」我冷然道:「你可好!幹這種不忠不義之事還大條道理!我易一甘拜下風!」

    袁冠南雙膝一軟,跪在地上,低頭對我說道:「阿一,我對不起你!我不敢求你原諒……只希望你成全我……」

    「哈哈哈!」我仰天長笑:「你是想我心甘情願的為你去送死,讓你良心好過點。袁冠南,你可想得美啊!」袁冠南滿臉通紅,說不出話來。我冷然問道:「袁冠南,我只問你兩件事:第一,指使你的人是誰?第二,為甚麼你會知道我在這裏?」

    袁冠南囁嚅著道:「親手擒住我的是卓天雄,但在後邊指使的是侍衛總管多隆。」頓了一頓,又道:「本來我是被押解到京城去,但在中途聽到你火燒『十 二連環寨』的事,多隆便派出侍衛到附近追查,很快已經知道你的行蹤。卓天雄知道阿一的武功今非昔比,侍衛中沒人有把握制服到你,多隆便安排這一切來引你上 鈎。」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原來我自己也是這麼幼稚,為甚麼沒有想到十二連環寨的事傳出去後,對我恨之入骨的福康安也會找上門?山東距京城不遠,福康安手 下能人眾多,要找出我來一點也不困難。這一笑可真暢快,越笑越響,邊笑邊道:「袁冠南,我不恨你。你只不過是怕死和沒骨氣而矣,我才是個自以為是的大笨 蛋!」正大笑間,小腹突然一顫,體內真氣陡然間又再起動,胡亂衝撞。由於我腰間穴道被封,氣息不暢,到了那位置給倒撞回來,於我小腹附近團團亂轉,痛楚更 劇。這一來我再也笑不出,身子又是一顫,慘叫一聲竟倒在地上。

    袁冠南大驚道:「阿一你怎麼了?」我的穴道未解,雖然側身跌倒還是維持著剛才站著那姿勢,牙關打戰說不出話來。袁冠南仍在一旁說道:「你可別耍花 樣,我不會受騙的。」雖然他如此說,但還是蹲到我的身旁來。我心中氣極,卻又無計可施,只想道:「藍鳳凰騙人!這一次我命休矣!」突然,腰間封閉了的穴道 終於被衝開,澎湃無比的真氣立即湧到全身,我不假思索,用盡全力使出一式破玉拳,將真氣都化為內勁打了出去。格勒一聲,袁冠南倒飛出去,右邊肩骨和肋骨盡 碎。

    穴道解開了後那股真氣仍未平伏,但總算暢通無阻,身體暫時沒先前那麼痛苦。我顫慄著站了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向袁冠南,冷冷的瞪著他,問道:「你是 中了朝廷鷹犬的毒嗎?」袁冠南差點沒痛昏過去,聽到我的問題,顫聲答道:「沒有……」我嘆了口氣,道:「既然不是被他們用毒藥脅制,只要你把事情都告訴 我,我和胡斐再加上你,未必不能把那班大內侍衛打跑,又何必為他們賣命?」

    「要威脅一個人,除了毒藥還有很多。」袁冠南早已痛得滿頭大汗,笑容苦澀的道。我不知何解,袁冠南已自己說了出來:「我不是說過了嗎?人只要做錯一件事,錯誤便會永遠追纏著他。」我「啊」了一聲:「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轉身便想離開。

    袁冠南叫道:「阿一!你不問我有甚麼把柄落在他們手中?你不殺我?」

    「你所做的事……問下去只會越來越醜惡。至於殺你?如果真的殺了你,我便和你一樣啦!」我頭也不回,邊走邊說:「你不仁,我可不會不義。到剛才被你所騙為止,我仍當你是朋友,因此我用你性命去了結這段友誼。但從以後,你我各走各路。」

    「哈哈哈哈!我好恨!易一~!你的人頭是福康安最想要的,你聽到沒有?我真的好恨!在襄陽我連坐在大廳的資格也沒有,掌門大會我有份搞垮,但福康 安只想殺你一個!多隆根本不把我放在眼內,他只不過用殺我來逼我加害你。我算甚麼東西?我袁冠南到底算甚麼東西?哈哈哈~!甚麼大破『十二連環寨』,好不 威風!卓天雄擒住了我,卻再也不敢親自動你……你說我怕死?我若不來害你,為你死了值得麼?有誰知道我袁冠南啊!轟轟烈烈的戰死我可不怕,為你不明不白無 聲無息的死去,袁冠南是這種無名小卒嗎?嗄?易一!你給我回來!你回來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當我拐了兩個彎,走到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時,彷彿仍聽到袁冠南那近乎喪失理智的笑聲。

    「人類就是如此複雜,」我心中嘆了口氣,喃喃的道:「我能說袁冠南怯懦嗎?卑鄙嗎?死本來就很困難,一時衝動拾身救人為捐軀,誰都做得到。思前想 後還敢不敢死是另一回事;至於『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死有輕於源毛.重於泰山』,又該當如何演譯?重於泰山者是甚麼?若不能『照汗青』, 就算『重於泰山』那又有誰知道?」換了是我,也不肯輕易便死。鄂說這裏是個遊戲世界,即使在現實中,無論死得如何轟烈,沒人知道那便沒意思了吧。

    「多隆和卓天雄定然在附近監視著袁冠南,而且他們可能已經知道我們住在那裏。」我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到底是不變應萬變,還是先下手為強?事別 三日也需刮目相看,更何況是相隔三個月?以朝廷鷹犬的實力,三個月前我不是他們對手,如今可不怕他們。還有藍鳳凰和胡斐,即使在『蓬萊居』等他們也不是壞 事。」

    我走到蓬萊居後面,體內那真氣越來越不受控制。自從剛才突然發作開始,內息一直未有平靜過,雖然穴道被衝開後曾一度讓真氣得到疏導,但也不過是稍 為沒那麼痛楚而矣。強自支撐著由城北走到蓬萊居,還未轉到正門,終於沒法抵擋,真氣又開始不受控制,由膻中穴開始,八陰八陽的經脈突然間相互激烈沖撞起 來。

    我腳步蹣跚的走進一條窄巷之中,扶著牆壁坐下,想強行運功把這股真氣壓下。就這樣撐持不到大半個時辰,已然抵受不住,全身如被火燒,汗如雨下,口 乾唇焦。這次已是我第三次發作,一次比一次難以抵擋,一次比一次為時更長。這次發作更覺勢不可當,驚心動魄,疼痛到了極處,終於身子軟倒,趴在地上。而那 股火燒一般的熱氣從小腹開始遊走全身,最後竟又慢慢的匯於心肺要害,我知情勢不妙,強行掙紮要再次爬起身來,想要盤膝坐好,但那一雙腿卻無論如何彎不攏 來,極度難當之際終於神智不覺。

    當我醒過來時,已是黃昏時份。雖然心神是恢復過來,但渾身上下仍很不對勁,體內真氣紊亂,久久不能平息。這痛苦一次比一次厲害持久,如果再發作第 四次、第五次……有沒有第五次我也不知道,因為可能根本撐不下去。我自知刻不容緩,努力爬了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到前街,回到蓬萊居走上二樓。

    阿九剛剛從自己的房間出來,一看到我便立即叫道:「易大哥,你整天不見蹤影,大家很擔心你,分頭出外找你去了!」我說不出話來,示意她替我打開房門,便立即撲到床上,從次元包袱中取出洪安通給我的「五龍令」。

    「事到如今,已經無計可施啦!」

    我扶住阿九站起身來,努力步出房間,逕往走廊盡頭處走去,也不敲門,一腳便把房門踢開。

    這間客房裏住的正是那兩個黑龍門下的神龍教年青教眾,我昨天已打探得清清楚楚。這時候兩人也在房中,見到我闖進房裏都是大吃一驚,其中一個拔出單刀大喝道:「好小子!吃了豹子膽來找你爺爺麻煩?」顯然他們真的認不出我。

    我幾乎站不住,但還是舉起五龍令,冷冷的道:「替我預備船,我要立即趕回神龍島。」

    「五龍令?」那人看清我手上令牌,失聲叫道:「你是……」

    「別理我是誰,我就住在『卯字房』,你預備好船立即來找我。」我只拋下這兩句說話,不怕他們不聽,便由阿九扶著我轉身走回自己房中。

    阿九扶著我躺到床上來,轉身從一盤冷水中取過毛巾敷在我的臉上。

    「易大哥,到底發生甚麼事?」阿九其實很是聰明,看出當中可疑之處,便問道。

    我不答她,問:「妳知道胡斐他們甚麼時候回來嗎?」阿九說:「他們中午出外找過一次,尋你不著,便回客棧商量,你回來前沒多久才再出外……這次約定無論結果如何,一個時辰後回到客棧再商量對策。」

    我心想自己還有三個小時的時間,希望他們能夠盡快找到船,因為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阿九又道:「藍教主已經把易大哥的病情說出來,大家不怕敵人,只怕你在外走……那個走火入魔,因此焦急得不得了。不如我去告訴他們一聲沒事……」

    我打斷她的話,說道:「千萬不可!阿九,我身體的事已經查清楚了,要解我身上毒性只有到一個地方去,而這件事絕對不能讓胡斐和藍鳳凰他們知道…… 待會便有人來接我,妳只需等他們回來,說有人帶我去治病便可……」大約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阿九很是擔心:「易大哥,到底那兩個是甚麼人?看他們也不似高 人啊!」

    「他們只是嘍囉而矣,能夠救我的人是……是他們的主子。」我難難的道:「妳千萬不能把那兩人的事說出來,只告訴胡斐他們別擔心,我很快便會回來的……」這時真氣又再在我體內激蕩,只好嘴忍耐。阿九點了點頭:「我不會對他們說的。那令牌的事也不能讓他們知道?」

    「妳很聰明……」我吸了一口氣,呻吟道:「我也有秘密……妳不怪我瞞著妳吧?」

    阿九搖頭道:「怎會?我知道怎樣對他們說的。」我勉強笑道:「妳不用擔心……去吧!回自己的房間,待會自有人接我去到能夠救我之人那裏去的了。」

    阿九答應一聲,走到房門前又回頭望我。我強笑著揚手要她離開,她默然半晌,終於還是走出房間。

    這時我體內炙熱的內息正在心肺之間激盪,心跳漸趨劇烈,這發作果然一次比一次厲害。我只覺得隨時都能心停而死,但極度疼痛之際,神智卻是異乎尋常 的清明,想到自己這下去神龍島只求活命,或許會落得好像袁冠南的下場一樣,被人操控。到底這個決定是否正確?我實不知道了。雖然說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 燒,只要留得性命,便還有翻身之日,將來消滅神龍島一報此仇,但袁冠南心裏又何嘗不是這樣想?我有甚麼資格說他不是?但我又能否拼死不去神龍島救解藥?若 然那洪教主用解藥脅迫我作不義之事,我又是否會照做?如果他要我傷害胡斐,我又會如何?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反正我已痛苦得沒有了時間觀念,可能只是數分鐘,卻有如數個時辰之久。我的身體開始抽搐,張大了嘴想要叫喊,卻發不出半點聲息,顯然內息已走岔了道,性命已危在頃刻。難道我等不及上神龍島?

    就在這個時候,不知誰人打開了房門,走到我的床邊。

    我已看不清眼前的物事,只覺影影綽綽的站了好多人。我想開口說話,又想坐起身來,當然是力不從心。

    雖然目不能視口不能說,聽覺卻沒受到多大影響,我仍可以聽到床邊那人說道:「放心吧,還沒到不可收拾的時候。」卻是一把動人的女聲。

    是藍鳳凰嗎?阿九嗎?還是鍾靈?

    「這藥性要發作十二次才會致命,而這發作一次比一次要命……當然,若你心肺本身有隱疾,也有可能挨不到第十二次;意志薄弱點的,也會承受不了這痛楚的煎熬而發瘋。但我看白龍使哪,你不是那麼遜的人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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