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群俠傳.第二十章之心跳回憶(三)

    我們在凌霄城中盤桓了一星期──這是我計算日子的方法,古人沒「星期」概念──眼看已經七月天了,在農歷來說夏季最熱的時間差不多過去,踏入仲夏時候,大雪山上雖未致於出現風雪,氣溫已開始下降。

    <……第4年7月

    回想起來,六月上旬為協助拯救水笙而跟隨汪嘯風從四川追入藏邊,跑進雪谷裏面與血刀老祖血戰;接著又和聶風及步驚雲趕來凌霄城,對付賞善罰惡二使。然後張三和李四放低兩對賞善罰惡令離開,白萬劍留我們住上幾天……不知不覺,我們在大雪山已經有一個月了。

    同被留在凌霄城中作客人的還有步驚雲、聶風;修羅刀秦紅棉師徒與及石清夫婦。當然,石破天和雙兒亦是白萬劍的客人。

    白萬劍、封萬里、石清、史婆婆──那個於凌霄城後院和我對敵的老婦──等人都已搞清楚,石破天與石中玉其實是兩個人來的。石破天和石中玉相貌之相 似,幾乎已可以說是一樣,若非並排著站,原也不易分辨得出來。但兩人同時出現,便能發覺石中玉較眉清目秀,而石破天則線條粗糙些許,膚色也較為黝黑。最大 的分別便是兩人的神情和給人的感覺。石中玉非常精明,而且十分靈動,不過也浮滑了點。相反,石破天太過老實,雖然不致於說他笨,只是相比之下,說話也好做 事也好都沒石中玉的俐落。

    當白萬劍搞清楚當日在破廟裏捉著的是石破天而非石中玉時,只覺有趣好笑。和石破天道歉之餘,也交上了這個性格善良溫純的朋友。

    另一方面,石中玉的處境十分尷尬。

    石中玉這次隨父母前來凌霄城,本來就是石清的主意。石清乃真君子,決不容許兒子做錯了事東躲西藏,於是把心一橫,帶兒子到凌霄城負荊請罪,若然僥倖得到原諒那是最好。假若雪山派最終也不肯放過他也是罪有應得,前世作的孹,無論可說。

    上得凌霄城,形勢雖然不好,倒也談不上太壞。石清和有「風火神龍」之稱雪山派第二代高手封萬里向來交好,當年才會把兒子託付給雪山派。誰知道石中 玉如此不肖,竟會做下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先在色字頭上闖了禍,接著畏罪逃出凌霄城。封萬里又驚又怒,這幾年來被師父,雪山派掌門威德先生前後訓斥了上百 次,一條手臂差點沒給白自在斬下來,對石中玉自是恨之入骨。不過封萬里始終是一代劍客,恩怨分明,與石清的情份仍在,說甚麼也會給點面子。白萬劍卻大大不 同,他與石清只屬泛泛之交,親生女兒又給石中玉意圖姦污,最近更跳崖自盡,這一口氣無論如何是不能咽下的。但他想不到石清會這樣光明磊落,親自押兒子前來 領死,因此對他非常敬重,沒有立即反臉。就這樣拖得一時三刻,張三、李四突然出現,凌霄城竟如無人之境,讓他們四處縱橫。雪山派四位與白自在輩份相同的好 手合力也攔住不住兩人,封萬里和白萬劍只得放下石中玉一事,幫忙退敵。之後石清和閔柔加入戰團,仍鬥不過張三,那是我們出現之後的事了。

    石清先前也聽聞過北方出現這一胖一瘦兩名高手,將北方武人「太白三英」、「鎮關西」、「大漠雙鷹」甚至「關東西大門派」的掌門都殺了,心存忌憚。此刻親眼所見,只有比傳聞之中更厲害,眼看凌霄城轉眼便要覆滅,福室心靈,想到要讓石中玉去接賞善罰惡牌。

    「為甚麼要這樣做?」當晚,我在凌霄城的客房問石清道。

    「若非如此,只要那張三、李四離開凌霄城,玉兒的賬便要算了……雖然雪山派是名門正派,白萬劍和封萬里也是英雄人物,但如今雪山派正逢外憂內患, 我怕他們把驚怒發洩到玉兒身上。即使沒有張三和李四,玉兒闖下的大禍,也是有死而矣。」石清語重深長的說道:「『俠客島』是甚麼鬼地方沒人知道,但張三、 李四行事這般狠辣,只怕他們所說的俠客島也不是好東西,那碗臘八粥沒人喝得下吧?我看準了白萬劍和封萬里不會讓老夫人接牌,老夫人也不想白、封兩人送死, 這種時候,我讓玉兒出來接牌,他們反應不來,沒時間考慮。只要玉兒接了令牌,雪山派便不會在臘八之前傷害他,我們也爭取到時間想辦法。」

    「如此一說,俠客島不是比雪山派還要恐怖嗎?你把石世兄從雪山派手中救出,又將他推進另一個魔窟裏面,這不是……」

    「首先要解決眼前的危機,俠客島之事尚有四五個月。況且,若然玉兒落到雪山派手中,他們要殺要剮我也沒法子,誰叫這不肖子真的對不起人家?但那所謂俠客島在這幾個月來殘害武林,我夫婦倆對付他們又或者要救玉兒,大概沒人閒言閒語也是理所當然。」

    我皺眉道:「石莊主,話雖是這麼說,不過……你若要對付雪山派,他們是人多勢眾武功又好,不過未必沒有勝算,我還能幫上手。但那俠客島嘛!別說他們的底細了,就是眼前這張三和李四,你以為能夠做到甚麼?」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石清站了起來,背負著雙手說:「雪山派能夠對付,也不能出手。至於賞善罰惡令一事,我夫婦倆最多和玉兒一起把性命送在俠客島上便是了。」

    果然,石中玉留在凌霄城,在白萬劍和封萬里的監督下,受了八十杖刑,就連腿也給也打斷了。本來史婆婆的意思是廢了他武功,挑斷手筋,但封萬里以為 石中玉親手接了賞善罰惡令,張三、李四早已言明接令者需是一派之長,因此這段時間內石中玉總算雪山派的掌門,不能作個廢人。白萬劍見女兒阿綉平安回來,一 口氣已消散得七七八八,再見石中玉替雪山派接了令牌,救了全派性命,便不再追究。

    至於原本的掌門威德先生白自在,所受內傷比想像中要嚴重,這幾日躺在床上,總算好轉了少許,卻還未能下床。

    而數天過去,凌霄城總算回復了平靜。

    步驚雲和聶風第二天便離去。他們作為「北四怪」,與「南四奇」齊名,可以說是北方武林領袖之一,功力比起「南四奇」更強。這一次千里迢迢的從關外 追著張三、李四而來,最後在凌霄城一敗塗地,不可謂不尷尬。步驚雲本來還不肯認輸,但聶風在和李四比併內力時所受的內傷不輕,結果要打坐調息兩個時辰,兩 人在凌霄城過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清早便悄悄離開。

    修羅刀秦紅棉又怎麼樣?原來她這次到凌霄城是找白萬劍幫忙。秦紅棉在大理吃了虧,想找老朋友替她出氣,豈料雪山派竟出了這種事,白萬劍沒法子抽身與她到大理一趟。秦紅棉無奈,唯有另想辦法。

    就這樣一星期過去了,而我想到六大派圍攻光明頂的日子漸近,為著湊熱鬧也好,了從中查深神石的下落也好,也是時候起程了。這晚便到石清的房間商討此事。

    「這一件事我也聽講過,」石清替我斟了一杯熱茶,說:「本來作為武林同道,對付明教是義不容辭,但我和內子要留在雪山派看著玉兒,一來不讓雪山派的人欺負他,二來也怕玉兒又想左了,做出甚麼事來。」

    「石莊主,依我看石世兄已經比以前好多了,至少和第一次在揚州見面相比,也踏實了許多。」我說:「這一次他或者不是真心誠意,但應該明白到這是贖罪的責任問題。他會好好待在這裏,大概……大概不會逃走吧?」

    石清苦笑道:「這個兒子自幼給內子寵壞了,這種事情連我也說不準。」

    我呷了一口茶,笑著說道:「石莊主在這裏也有好處……雪山派大約不會參加光明頂之戰吧?」

    「我沒聽封兄提起。雪山派雖名列『十八派』之一,其實與中原門派一向少有往來。這種事情有少林、武當主持,峨嵋、崑崙、全真、崆峒等大派從旁協助,已經足夠了。只是聽說五嶽劍派不參加,則有點奇怪。」石清想了一想,說道。

    「這個我也聽說了。」我點頭道:「好像是怕日月教趁正派武林出關之時肆虐,於是五嶽劍派留守中原,不過我以為只是嵩山掌門左冷禪不想聽少林、武當號令罷了。」

    「此話怎講?」

    「左冷禪已是五嶽盟主,地位雖然不及少林方丈、武當掌教,不過也算是正派數一數二的人物,率領五嶽劍派對付日月教時發號施令,但與少林、武當一起行動,便不到他說話了。武當派中就連七俠說話也比他大聲。」

    「你說話還有道理,但左盟主不是這種人吧?」

    我心想你看不穿他的真面目罷了,我可是親眼看見他和九流勾結的。不過這事情我還沒打算說出來,因為沒有真憑實據,多說話只會招至殺生之禍。

    想到九流,我的心不其然的緊了一緊。

    「那麼,我明天便向白師傅交代一聲,然後起程。」自從搞清楚石破天不是石中玉,白萬劍對我和石破天也好得多了。其實我在江湖上的名頭不壞,白萬劍 不致於無端不喜歡我。石清笑道:「也好,雖然玉兒成了掛名掌門,但在威德先生養傷的這幾日,實則主事的便是白師兄,你去和他說聲也是應該。那位……那位石 兄弟也陪你一道去?」

    我知道他說的是石破天,便點頭道:「嗯,應該吧。我和他最熟,他不會要留在這裏……不過他不去的話我也沒辦法。」

    告別石清,我便走到花園。旁邊的房間裏頭毫著油燈,閔柔大概又在石中玉的房間對他說道理了。石中玉個性飛揚跳脫,當然感到非常不耐煩,卻也是無可 奈何。石清說閔柔慈母多敗兒,閔柔這慈母正做點事情補救。不過石中玉本性不壞,是有點練精學懶,貪杯好色,除此之外總算分出大是大非,希望他能夠一事長一 智,從此好起來。

    走到花園的另一邊,聽到兵器破空之聲,我知道石破天又在練刀了。

    果然,聽到阿綉的聲音說:「石大哥,你這一刀使得不對,奶奶說……」忽然看見我,襝衽道:「易少俠。」我擺一擺手,笑道:「石兄弟又在練刀?聽說史婆婆將一金甚麼刀法都教了你,有沒有這樣的事?」

    石破天笑著點頭道:「是『金烏刀法』,師父說,『金烏』即是太陽,太陽一出,雪便溶化了,這套刀法……」阿綉阻止他道:「這種說話在凌霄城是說不得的。」石破天搔了搔頭:「這是婆婆自己說的……」阿綉微笑著搖頭道:「奶奶說得,你可說不得。」

    我知道史婆婆這套刀法是針對丈夫的雪山劍法創出來,招招尅制著雪山劍法。這是他老夫老妻鬧著玩,石破天當然不能學史婆婆一般在凌霄城對雪山派無 禮。不過我也攪不清楚史婆婆為甚麼把這套絞盡腦汁想出來的刀法教給石破天。更想不透阿綉為甚麼會願意和石破天親近。畢竟石破天和石中玉是一個模樣,石中玉 曾經侵犯過她,就算,兩人全沒關係,看見石破天的樣子大概也會有陰影吧?這是我覺得最可疑的地方,大概也是金庸小說裏頭較不合理的地方。

    或許從現在心理學的角度來說,阿綉有點心理反常──對傷害她的人起了特殊感情。當然她不敢面對石中玉,但對著樣貌一樣的石破天,便能將感情投射在他身上。

    我在大學選修過半個學期的心理學,不知道這丁點知識是否正確。

    「石兄弟,你的刀法學得怎樣?」

    「七十三招刀法,婆婆在四日內都教給我,但這兩天我練得總是有點兒不對勁。」石破天苦著臉道。我笑說:「那有這麼快……你能夠在四日內記全了刀招,已證明了你的領悟力和記心與石中玉沒差太遠,之後慢慢領會吧!」

    阿綉在聽到石中玉的名字時臉色變了一變,我有點不好意思,石破天已道:「明天我再去找婆婆問明白。」找搖了搖右手食指,道:「沒時間了,我們明天便起程。」

    「起程?到哪裏去?」石破天和阿綉齊問。我搖頭笑道:「你不是忘了吧?我們在峨嵋山遇著兩個峨嵋女俠,提到六大派在中秋圍攻光明頂,我們要去湊熱鬧。」

    石破天記起來了,他有點為難,問我道:「我們能不能不去?」

    「你打算留在這裏?」我搖頭道:「我們只是客人,怎能一直留在這裏?史婆婆教了你刀法,但始終不是你師父,況且你學的也不是雪山派武功,留在凌霄 城不合規矩。或許你可以多留數天,但總有一日要離開的。分別是明天走,便和我一道走,遲點嘛,那你自己一個人了想辦法。」

    阿綉咬著下唇,半晌,說道:「我問一問奶奶,如果她收了石大哥作徒弟……」

    「阿綉姑娘,這個妳要想清楚。史婆婆自己也不是雪山弟子,就算肯正式收石兄弟為徒,石兄弟也不是雪山派,同樣不能住凌霄城。史婆婆這套刀法叫『金烏刀法』,開一個『金烏派』罷,石兄弟也要另覓居所。」

    阿綉不再作聲,石破天也有點失落感。我道:「聽說你的刀法是學全了,只差經驗……這一次我們前去光明頂,應該是連場硬仗,你可以把刀法和七傷拳都練熟。再者你主動替長樂幫接下賞善罰惡牌,回鎮江總舵對貝大夫說一句也是應該的。」

    石破天無奈,只好點頭答應。

    「這一次來到大雪山,你已得著甚多……我除了見石莊主一面外,可甚麼也得不到。你做人也應該知足了。」忍不住的我長嘆一聲道。石破天當然不知道我所指何事,我也不作解釋,擺了擺手轉身便走。

    想到將要到天山那邊,順便去找紅梅山莊,和瑱琦、故斐、李思豪等再見,興奮得不能久久成眠,當醒來時已日上三竿。

    「喂!你好遲啊?」在大廳中,石破天和雙兒早已等得好不耐煩,而石清夫婦、石中玉、白萬劍、封萬里、史婆婆等人都在等著。

    我走到石破天面前,問:「你預備好了沒有?」石破天笑道:「雖然還差著點,但你既要離開凌霄城,我獨個兒留在這裏也沒意思。」

    石清捉住我的手道:「易兄弟,這次你自己上路,要對付的是實力足以和中原七幫十八派抗衡的明教,絕不似以前輕鬆自在,反而危險重重……本來我也想 和你一道去,只可惜……」我邊道謝邊說道:「石莊主應該留在凌霄城陪石世兄,此行雖然險阻重重,但我自信還對付得了。」閔柔道:「易兄弟,你這一陣子為江 湖奔走勞碌,實在使我們汗顏。」白萬劍和封萬里也道:「其我們都想去參加這次盛會,委實城內多事,不能分身。」

    我點頭表示明白,說:「這次六大派圍攻光明頂,餘下的門派各有責任,好像五嶽劍派要挾制著日月教便是。如今貴派既接了賞善罰惡令,實在需要好好想辦法應付,不用為了此事而耿耿於懷。」

    史婆婆道:「你這小子給我聽著!我收了破天做徒兒,教他這個金烏刀法,卻未完全學會。你別讓他輕易涉險。」石破天說道:「能夠用這套金烏刀法對付明教,便能使刀法揚名立萬了!」

    「好了,我們起行吧!」我從雙兒手中接過前一晚已執拾好的包袱,說道。雙兒眨了眨眼,說:「還有一個人。」

    「甚麼?」我微感愕然,還是問道。

    「我也正好要去天山,大家一道走吧。」原來木婉清一直站在門邊,這時候攔住在門口說道。我呆了一呆,還未有反應,木婉清繼續道:「師父吩咐我自個兒到天山辦點事,其實我也只是到過天山兩次,如果你們能夠讓我一上路,那會方便一點。」

    雖然有點不明不白,我還是聳了聳肩,算是答應。

    大雪山夜路不好走,我們出了凌霄城,下得那山丘之後,便在山腳下的木屋休息一晚,第二日再走。凌霄城座落大雪山中一座無名山峰之上,在山腰有一排木屋讓上山下山的人在此歇腳。

    這晚我們一行四人,自是男生和女生各住一間木屋。然而到了半夜,卻有人敲響木門,石破天翻身坐起,見我已爬下床走到門邊,便又睡倒。我披上玄色斗篷,瑟縮著把木門拉開一道縫隙,寒風立即從門縫吹進來,幾乎沒把我凍僵。

    「木姑娘?」我呆了一下,把斗篷綁緊,這才打開木門。木婉清卻沒有走進木屋之內,相反向我招手,要我走出屋外。大雪山在七月之後開始轉冷,尤其深夜更是寒風刺骨,我老大不願意的走到門外,反手帶上木門,問道:「怎麼了,木姑娘?」

    木婉清還是一身黑色衣裳,外披黑色斗篷,角落繡著一只飛鷲。她似乎沒感到寒冷,雙目一直望著我沒有移開,把我看得很不好意思。又過了好一會,才聽 得她說道:「日前和易公子重逢,我一出手便要殺你,你知道所為何事?」這件事我在武夷山已問過南賢,南賢詳詳細細原原本本的都告訴了我。那是一個頗尷尬的 事情,我不便在她面前說自己知道。木婉清見我不作聲,繼續道:「我在凌霄城外已經說過,我在師父面前發過毒誓,臉上面紗不能在人前脫下,若有哪個男人看見 我的真面目,便得給我一箭射死。」

    「好惡毒!」我吐了吐舌,勉強笑道。當然此事我早知道,但這時候聽木婉清自道出來,還是覺得難以置信:「木姑娘,易一確實不知道這前因後果,竟逞一時手足之快,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不顧後果脫下妳的面紗……還請姑娘大人有大量,能夠原諒則個。」

    木婉清搖了搖頭,手撫著臂上情人箭的箭箱,半晌,又囁嚅著道:「我不殺你了。」

    「多謝姑娘不殺之恩!」我大喜道。雖然如今以我的功力,木婉清想殺我絕非易事,但謂「明槍易擋.暗箭難防」,木婉清既有「四大暗器神兵」之一的情人箭,可謂防不 勝防。更何況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來得要好,能夠化解這種無意義的恩怨不是比冤冤相報來得化算嗎?

    「本來這是不可能的,毒誓始終是毒誓,若賭了咒不依從,應誓是理所當然。」木婉清走到山邊臨風站著,在凜烈的寒風中搖擺不定,緩緩說道:「我所立 下的這個毒誓當然也要遵守……我所罰下的毒誓是相向的,你若不死,情人箭便會刺進我的胸口。」這種結果我早也猜想得到,誓言最後應在自己身上是古人心目中 天經地義的事。只不過木婉清是如此看重誓言的話,她又如何能夠放過我不殺?木婉清接下來的說話解答了我的疑問:「只不過除了把你殺死之外,在我所發的毒誓 中,還有第二個選擇。」我呆了一呆,心頭震動,頓時記起了甚來。果然,木婉清又說道:「師父當年要我立下的毒誓,我只跟你說了一半,若我不殺你,便得依另 一半的誓言行事。」

    我吸了一口氣,半轉過身去避開木婉清的目光:「怎麼?」

    這一次,木婉清沒有立即說話,用腳尖踢動地上積雪,過了好一會,才鼓起勇氣說道:「第一個見到我真面目的男人,只有被殺死和娶我為妻兩條路可以選擇。」

    這件事我在南賢口中早已知悉,這時親耳從當事人口中聽到,卻是加倍的尷尬。

    我偷眼望向她,只見她輕咬著唇,那兩片薄薄的嘴唇血色極淡,還有低垂的眼簾,頓覺她楚楚可憐,嬌柔婉轉,渾不似隨便出手打人的惡女人,原本對她的 抗拒也變得沒有意義了。「這個……」既然木婉清自己開了口,我總得給點反應,猶疑著說道:「姑娘不用如此……婚姻大事哪有這麼兒戲?」

    木婉清搖頭道:「一點也不兒戲。我曾立過毒誓,若有那一個男子見到了我臉,我如不殺他,便得嫁他。你已見了我的容貌,我不願殺你,只好嫁你。」

    「這……這個……」我嚇了一跳,一時間也變得不伶俐起來。想不到這些說話出自木婉清的口中,會是如此決斷,不容絲毫轉圜的餘地:「姑娘別說笑話了!」

    木婉清皺眉道:「誰說笑話來了?發過的毒誓怎能不算?我是無比認真,你別當我隨便說說,小心我對你不客氣。從今而後,你便是我的丈夫了。雖然當日在山上你不是我的對手,但你現在武功比我高出許多啦……但我不許你欺負我,也不讓你去對付甚麼明教。」

    我當真是啼笑皆非。現代男女平等,原沒有規定只讓男人向女人示愛,不過我從沒想到會有一日聽到女子對我說這種話。

    「這些誓言如何當得真?我怎能隨隨便便做姑娘的……姑娘的那個丈夫?」我搖手說道。木婉清顫巍巍的轉過身來,望我說道:「什麼?你不要我麼?你嫌 棄我,是不是?」我見她惱怒之極,忙道:「姑娘不如走過來一些,別站在崖邊……我怕山風太大,若妳給吹下去怎辦?其實嫁人甚麼的也不過是一時戲言,妳又何 必放在心上?」木婉清突然跨前一步,拍的一聲,重重賞了我一個耳光,我沒防著她這一手,給摑得頭暈轉向,左邊臉上賁起了一個紅色掌印:「妳怎麼又打人?妳 這麼喜歡掌摑人嗎?」

    「你對不住我便要讓我打!」木婉清舉起右手又要打我,我左手一撥,將她右手格開,正自高興,啪的一聲,這次輪到右邊臉上出現五個指印:「幻之左手……妳竟換手?」

    木婉清冷冷的望著我,說道:「我木婉清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子,卻也講信用,明是非。」這幾句話說來甚是堅決:「我和你先說明一件事,到底你願不願意娶我為妻?」

    我退後一步,防著再被掌摑:「我和妳一點也談不上了解,怎能輕言嫁娶?成親當然要父母之命、媒勺之言,豈能單憑一句誓言便要我陪妳一道……」看見木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的聲音也變得沒那麼強硬:「而且我從來不打算成親……」

    「為甚麼?」木清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眼神更是冰冷。我有點不知所措,這時心裏頭閃過一句說話,也是金庸小說裏面見過的:「匈奴未滅,何以家 為?我定當驅除韃虜,恢復中華,把蒙古人逐出中原,再消滅日月教,剷除九流,才講婚事。」這一大幫藉口,我說了出來之後也覺汗顏,想要偷笑。木婉清張大了 口,倒沒有發作出來,半晌,才問道:「那要多少時間?」

    「這個說不定,十年八年也未可知。」我強忍著笑意,道:「木姑娘不用等我了!」

    木婉清目光沒有先前凌厲,卻緊皺著眉頭,說道:「十年後你才願意娶我?」

    我覺得很是好笑,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個虛擬世界裏頭待上這麼長的時間。那些說話都是用來推搪木婉清的,好像她如此動人的女孩子,若在現實世 界裏頭向我示愛,我一定沒口子的答應和她交往。但她卻是個電腦虛擬的角色,我壓根兒就沒想過和不存在的人談戀愛,這種事總覺有點變態──怎能和假象相交? 那不是等於對著空氣說情話嗎?

    然而,木婉清畢竟有著令人心動的美麗外表,我實在道不出半個「不」字,只得想辦法讓她知難而退。豈料木婉清這方面的領悟力有限,如果聽到她說「願 意等我」,那時候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我搔著後腦說:「十年後的事……怎樣也說不定。」木婉清側頭又想了一會,終於下了決定:「不!太久了,我等不到。」 我正自欣喜,卻聽得她說道:「你一定要現在娶我!」

    「甚麼?」我啞口無言,呆在當場。

    「我說你要現在娶我。既然我們不能等上十年八載,那麼不如現在就成親。上一回我要殺你不果,師父已很不高興,只因你武功確實是高才沒有辦法。師父 要我和你們一起到天山,除了真有事情交給我辦之外,也是要我趁機對你下毒手。」木婉清的眼神出奇的溫柔:「我卻發覺下不了手,這才找你傾談,說出一切。師 父本來要你的人頭,但如果我帶你回去見她,一定更高興。師父此刻尚在凌霄城,我們明天一早回去對她老人家說清楚。」

    「木姑娘,妳先別急!」我用力搖著雙手,覺得事情越來越不對頭:「這種事情太荒謬了!我和妳說清楚吧!我從來沒想過要娶妳……難道妳不想找一個自己願意去愛的對象嗎?」即使不想傷害人,有時候話不能不說。

    木婉清瞪大了眼睛,道:「這個我不知道。我只記得你是第一個揭開我的面紗,看到我真面目的男人,你便一定要娶我!否則我一箭射死你!」

    我又後退一步,背脊已貼住木門:「如果我不答應娶妳,妳便忍心把我殺死,那妳怎能稱得上是喜歡我?如果妳不是真正喜歡我,又為甚麼要嫁與我為妻?」

    木婉清咬牙道:「我是不願殺你,所以才要嫁給你。這還不足夠?但你若負我,可別怪我手下無情!」說話間,她舉起右臂,用綁在臂上的情人箭對準了我。

    「既然妳心裏頭不願意殺我,那麼即使我不娶妳,妳也不會出手。」我抱著雙臂,放手一搏的說道。

    木婉清搖了搖頭,情人箭非旦沒有移開,更向我胸前遞了過來:「誓言便是誓言,雖然我百般不願意,但你不娶我話總是要死。」頓了一頓,斷然道:「不同的是,這一次我殺了你之後,會自刎殉夫。」

    我大吃一驚,錯愕道:「那又何必?」

    「到底你娶我不娶?」木婉清再踏前一步,情人箭離我胸口已經不足兩尺了,即使我武功多好,這種距離之下也沒可能避開。我滿以為只是小風波,但看來 她竟是如此認真,變態得要強制性和我殉情。這不是驚情電影裏面才會出現的情殺鏡頭嗎?我知道若再道半個「不」字,定給她來個一箭穿心。

    「木姑娘,妳稍安無燥……」我舉起雙手作投狀:「妳喜歡怎樣便怎樣!」

    木婉清望著我,我們兩人動也不動足有一炷香的時間,她才移開情人箭的箭盒,問道:「真的?」我見危機解除,心想是否應該立即出手制伏她,奪下情人 箭──以武功而論,我高出木婉清足有一百多點,只要不被她用情人箭指著,斷不用委屈自己。但是這種欺騙女生的事情我做不出,恃強凌弱更是己所不為。只的嘆 了口氣:「妳以為呢?」

    「這樣便好!」木婉清嫣然一笑,甜甜的道:「妳不反悔,肯娶我就好。」說著竟向我依偎過來。我沒好氣,在答允了她之後也不便拒絕,只得讓她伏在我 的肩頭上,她說道:「易郎,你再別說對付甚麼明教、九流。我知道你武功很高,總也強不過明教、九流的高手,若果不自量力的對抗他們,可能落得悲慘下場。沒 人可以單憑一己之力對付這些惡魔……就算聯合甚麼七幫十八派也沒用。」

    本來正為成親的事而煩惱的我陡地一呆,不自覺的道:「嘿!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為了武林的和平,即使犧牲也……」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啦。」木婉清說道:「你寧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為武林出力?易郎,我木婉清雖不明白箇中原因,卻也願為自己丈夫捨卻性命。你若是一意孤行,要去對付明教的話……我也只好和你一道去。」

    「不用了!」我急道:「妳不是奉了師父之命到天山有事要辦?還是師父的事情要緊,莫要為了我而耽誤了。」想到給瑱琦見著木婉清的尷尬情況,立即阻止道。

    木婉清雖不很願意,卻一臉無奈的答應道:「對不起,易郎。師命難違……那麼,我辦完師父的事,便立即趕來和你會合。要死,我兩夫妻也死到一塊兒。」

    「易郎……?」實在沒有比這稱呼更令我毛骨悚然的了。我心裏頭苦笑不已,竟然無端多了一個如此情深義重的妻子。這次糊里糊塗的,一晚間便和木婉清「山盟海誓」,我竟不知道可以怎麼辦,包括拒絕或是接受。

    「易郎,你到天山後會直接上明教總壇?」

    「明教總壇便是那光明頂?」我搖頭道:「明教可能知道有人會對付他們,因而派人在中途設伏阻攔。六大派約定了在八月十五會師光明頂,相信大家分頭行事,也會計算時間,總之在適當時候便合而圍之,教明教無從反抗,束手就擒。」

    木婉清點了點頭:「如果真是這麼簡單便好……」我沒有在意她的話,繼續說道:「我也不會笨得比六大派先接近光明頂,成為明教的目標……更何況光明頂在哪裏我現在也沒頭緒。我打算先找一個朋友,他住在崑崙山那兒,或許知道光明頂的所在也說不定。」

    「你的朋友是誰?」木婉清抬頭問。我不想告訴她,然而在近距離的凝視下不得不說真話:「他是紅梅山莊的莊主,叫做李思豪,在天山和崑崙山一帶算得上薄有名頭。」

    「天南神劍?」木婉清呆了一呆,問道。

    「妳也聽過他?」我低頭望著她問。木婉清連忙搖頭,道:「我不知道,但師父曾提起這個人……我師父倒是經常到天山,每年也會在那邊住上一段時間。」

    「原來如此。」我點頭道。

    「易郎,只要你不負我,我願意為你死。」木婉清臉上有著一種令人顫慄的堅定:「即使你要和明教與及九流作對,我也只好跟你一起送掉性命,和你陰曹地府繼續做夫妻。」

    儘管木婉清是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焦宛兒、藍鳳凰等人更是無法相比,然而當我聽到這幾句說話,不但沒有甜蜜的感覺,更有甚者是一陣驚慄:「這個 女人怎麼了?無端愛上一個不熟悉的男人,還這麼要生要死,現實世界斷不會出現這種人……還是因為她是古代女子,為了一個『無厘頭』的誓言也要講三從四 德?」想到這裏,我不禁為剛才順口雌黃的答應這頭「婚事」而後悔:「原本只為保性而隨便應承,看來以後有理說不清,要脫木婉清更是難上加難……今次可真自 找麻煩,後患無窮了!」

    木婉清不知道我的心思,卻是真正關心起我來:「男人大丈夫有志氣是好,但枉送性命也是不值……留得有用之軀,將來才可有一番作為,易郎你要緊記。」

    「不用這麼灰心吧?九流和明教也不是真的無人能敵,就算跟他們作對也不一定會被殺死。」對自己好的人,無論立場或者出發點是甚麼,我也不忍心傷害 他們。因此面對木婉清,我還是出言安慰她道:「我心裏有數──死有輕於鴻毛重於泰山,我不會作無謂犧牲。」木婉清對我的答案心滿意足,輕輕點頭。

    我突然發覺,雖然木婉清要和我結婚一事好沒由來,令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無可否認的是,她是真正喜歡和重視我。當然,對我如此的女人還包括焦 宛兒、藍鳳凰甚至瑱琦,卻沒有一個人能像她這麼坦白直接的表白──相比之下,焦宛兒的真心關懷和藍鳳凰的苦苦糾纏變得不外如是──念及此處,我也不其然的 心軟了。

    出了大雪山,又在關外大漠行走十天,終於來到崑崙山山腳,不驚不覺已行走了接近一個月。

    <……第4年8月

    距離六大派會師尚有十天,然而我還不知道光明頂在哪裏。既是如此,我便依據李思豪以往跟我說路線,前去找紅梅山莊。

    光明頂難覓,紅梅山莊易找,才兩天我們已到達了紅梅山莊位處的山頭之上。

    我帶著雙兒和石破天攀上山腰──木婉清在山腳和我們分道揚鑣,替秦紅棉辦事去了──在樹林和山石之間,隱約看見不遠處有一個大莊園。然而這兩天山上天氣不是太穩定,一陣不算大的風雪過後,鋪天蓋地也是白濛濛一片,搞我連基本方向也弄不清楚。

    「易大哥,我們怎辦?」石破天走到我身邊,問道。這時四野除了白色外,還是白色,卻靜得半點聲響也沒有。我抬頭看看天色尚早,又回頭望了望身後雙 兒,見她搓著雙手身子打戰,心中不忍,便道:「沒辦法,雖然我們沒有時間……無論前面是否就是紅梅山莊,我們也休息一日,待明天氣溫回暖一點再說。」

    「嗯,我和雙兒說去。」石破天「啊」的一聲,回身便走。我不再理會他倆,只招呼了一聲,便向莊園那邊行去。

    「大哥?」我正自想著,若果前面的不是紅梅山莊,如何能夠自行和六大派會合,忽然聽到一把令人懷念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連忙回頭,不出所料,看見胡斐和那個叫鍾靈的小姑娘從山石後面走出,臉上神情與我一模一樣──都是又驚又喜。

    紅梅山莊便在眼前。

    當我們跟著胡斐走進莊子裏面,李思豪、瑱琦等人已得到鍾靈的通報,倒履相迎。

    「阿一,想不到你真的會來啊!」李思豪衝前兩步,抱著我朗笑道:「自從那次大家分頭行事,已有半年沒見。胡兄弟他們帶來你受傷的消息,真是擔心死 瑱琦了……不過從黃幫主那邊捎來的口信,知道你沒大礙,大家才放下心來。」胡斐在一旁笑道:「只是沒料到會在這裏見到你。」

    得遇故人,我也很是高興,和瑱琦的眼神交流了一下,大家都知道諸事平安,接著微笑道:「桃靜曾經對我描述過紅梅山莊在崑崙山的位置,還不算難找。」

    「紅梅山莊在天南一帶很有名,即使一時三刻找不到,問人也能夠問出來。」鍾靈笑嘻嘻的插嘴道。瑱琦一直在後面笑,卻不說話,李思豪推了她一把道: 「大家都很久不見,一定有許多說話要說了。來來來!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一起到廂廳去!」瑱琦這才說道:「也好,反正我們的事情已辦妥,蒙古人那邊的 風聲也沒先前緊……這陣子大家的經歷可以慢慢說。」

    「不成!」我突然想起,搖手道:「今晚當然要在紅梅山莊睡個好覺,明天我卻又要上路了。」

    瑱琦神情有些奇怪:「本來我們也打算離開紅梅山莊的,畢竟天氣已越來越涼,聽琴兒說,只要過得一個月,大風雪便來了,到時候不是在這兒住慣的人未 必輕易受得……只不過阿一你既然來了,好歹也要住個三五天,橫豎師姊說打狗棒的事不急在一時,我們不妨在紅梅山莊多待半個月,然後才南歸。」

    <……得到打狗棒

    「不!這與打狗棒無關!」我記得黃蓉曾給我傳口信,說瑱琦他們已經成功從蒙古韃子手中奪回打狗棒,只是被金輪法王窮追猛打,又有人受了傷,這才逃到李思豪的老家,崑崙山紅梅山莊暫避風頭。

    得到打狗棒固然可喜,因為黃蓉答應了以神石的情報相贈,但這時候還有更重大的事情將會發生,而在紅梅山莊風頭的眾人是不會知道的。

    「那是甚麼原因?」李思豪和胡斐齊聲問道。

    我抱著雙臂,徐徐說道:「中原六大門派:少林、武當、峨嵋、崑崙、崆峒,還有全真教,在半年前商議對付明教,來一場最終決戰,時間便是八月十五 ──中秋月圓之夜,便是六大派會師明教總壇光明頂之時。儘管我不知道明教有甚麼惡行當誅,也不知道六大派是否義正詞嚴,難得這麼一件動武林的大事,我非親 參與不可。我來紅梅山莊,一來是和各位見上一見,二來也是打聽光明頂的所在,與及邀請你們和我一道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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