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群俠傳.第二十七章之第三玩家(四)

      我和阿九在大名府僱了大車,走了十餘天,終於來到淮水旁邊。以我們的腳程,距南京不過三、四日路程。

      我見時候不早,又不肯定對岸有沒有鎮甸,於是在河畔一個漁村找了個船家,一方面要他明天載我們渡河,一方面在船上借宿。阿九雖是金枝玉葉,但是個性爽朗不拘小節,就算粗茶淡飯仍處之泰然,一點不覺委屈。要找出阿九的缺點,還真不容易。

      剛剛在船上安頓好,船家便送來飯菜。阿九吃得津津有味,倒是我有點口淡。

      「我去村口打點酒。」我扒了兩口糙米,放下碗筷說道。阿九本來搶著要去,我卻不捨得把她當丫環使喚。

      我和阿九入村時,看見村口有一家小酒寮。這裡已近江南,算得上富庶之地,漁農生活遠比河北和湖廣地區要好。事實上,宋、蒙戰火主要集中在襄陽一帶,淮水附近有大清皇朝作緩衝區,只要大清不與宋、蒙兩國開戰,江南不至於受戰火洗禮。

      在這個群俠獨有的世界,淮水屬宋、蒙交界,人們衣著迴異──尤其男人,留髮的和剃頭的在一起,相映成趣。我曾到過北京,群俠世界的大清皇朝並不硬性要求人們剃頭。

      我躍到岸上,夕陽已幾乎落到山後,漫天一片紫紅好不美麗。我向村口走去,忽然發現迎面來了幾個江湖人物。

      各地武林風氣大相逕庭,北方武人粗豪、兩湖武師兇悍、江南子弟浮誇。然而江湖哪裡不危險,北方有投靠蒙古滿清的武師番僧橫行,南方則比較多流氓小賊,我身旁有個奇貨可居的公主,自然要多加留神。

      那幾人衣著相近,似乎來自相同門派,我見那白色披風有點眼熟,還沒想起來歷,卻聽得有人輕咦一聲,叫道:「那不是易少俠麼?」

      我呆了一呆,沒有把說話那人認出,卻發現旁邊有個熟人:「石兄弟!」

      沒錯,那幾人當中,赫然便有石破天在內!

      「易大哥。」石破天喚了我一聲, 轉頭望著說話那人。

      「易少俠,想不到在這裡見到你,你要到哪裡去?」

      我想了一想,終於記起來了:「原來是雪山派的風火神龍封師傅!我在這裡休息一晚,明天便渡河南歸!」

      封萬里撫著長鬚,笑道:「自凌霄城一別,已有半年時間。這次我和幾位師弟東行,沿途聽到不少有關你的事情,聽說六大派圍攻光明頂後中了蒙古韃子的暗算,是易少俠和武當宋少俠、明教張教主聯手將之救出?」

      「此事不提也罷,」我臉上一紅,笑道:「你們和石兄弟又有何事?」

      封萬里臉色微變,嘆道:「還不是賞善罰惡令!」

      好久沒聽過此事,我幾乎都忘了:「是張三、李四,怎麼了?」

      封萬里乾笑一聲,說:「易少俠貴人事忙,自然忘記了賞善罰惡使者派發此令的用意。他們邀我雪山派賞門去喝臘八粥。武林中人最講信義,我們既已答應,就算是龍潭虎穴也得闖它一闖,否則如何在江湖上立足?現在已是十一月廿八,我們要趕往指定地點。」

      光明頂、萬安寺兩場大戰何等驚心動魄,我參與了這兩個劇情後,真的忘了賞善罰惡一事,到得封萬里提起,這才醒悟過來:「對啦!張三、李四四出 派發賞善罰惡令,接令者不答應到哪個甚麼俠客島,便遭滅門之禍……但是江湖上許多大門派忙於對付明教,沒聽他們提起有接過賞善罰惡令!」

      天色已經全黑,我和封萬里走進酒寮裡面,坐下繼續說話。

      「別提了!我雪山派好歹也是七幫十八派之一,竟被俠客島小看了!」

      我不明白封萬里的意思,等他進一步解釋。

      「武林之中門派成千上百,俠客島沒可能全部邀請,何況少林、武當並不好惹?我已經打探過了,被張三、李四找上門的全是二流幫派和江湖人物,諸如甚麼關東四大門派……我們雪山派在俠客島眼中,和關東四大門派沒分別!」

      「既要賞善罰惡,為何揀選某些門派下手?即使名門正派也有奸惡之徒!」我理所當然想到左冷禪和兵不群,如果張三、李四能夠替我收拾他們,倒省卻不少麻煩。

      「嘿!甚麼張三、李四,敢上武當山找張真人麻煩?少林玄慈大師亦是當世高手,俠客島敢欺到他們頭上嗎?」

      「除了少林和武當,以張三、李四的武功,勝過江湖上許多門派的高手……就算華山派,也得我太師父『神劍仙猿』親自出馬方能收拾兩人。」我記得張三、李四武功指數極高,就連兵不群和我師父袁承志也非其對手:「我想這裡面一定另有含意。」

      封萬里又說:「所謂賞善罰惡,其實只罰不賞,他們嚴懲作姦犯科的江湖中人,除了邀人喝臘八粥,沒聽過賞善的事……江湖上自命俠義、熱衷儆惡懲 奸的大有人在,俠客島沒惹起甚麼關注。我雪山派素無行惡,如不赴會竟也要遭滅門,算是甚麼道理?我白師弟曾送出書函,邀少林、武當二派出面,可惜他們忙於 對付明教,對賞善罰惡一事不聞不問!」

      「各家自掃門前雪,封師哥,我們也不要求人了!」旁邊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說。

      「不知道除了我們,尚有多少幫派遭俠客島強請……見識過張三、李四的武功,俠客島實在不容小覷,雪山派只好赴會。」封萬里望著石破天道:「到得俠客島再謀打算,如果能夠回來的話,或許可以解開種種謎團。」

      石破天一直低頭不語,我覺得奇怪,問他道:「光明頂後我們分道揚鑣,後來在大都不見你的蹤影,原來你會合了封前輩?見過你的師父了嗎?」

      石破天曾拜白自在的夫人史婆婆做師父,學那克制雪山劍法的金烏刀法,想來他回去凌霄城亦很正常。石破天望了我一眼,仍然不肯說話,教我好生疑惑。

      封萬里似乎有些不明白,乾笑道:「易少俠說笑話了,這小子……這臨時掌門甚麼時候到過光明頂?這次便是由他前往俠客島!」

      我呆了一呆,反問:「你說甚麼?」

      封萬里捋著長鬚,說道:「當日易少俠在場,知道張三、李四的武功何等厲害,連『北四怪』的風雲也非其對手。張三、李四要我派掌門前去喝臘八 粥,剛巧我師父抱恙在身,交出了掌門之位,還未選出新掌門,石中玉這小……是我派不肖弟子石中玉站出來接下掌門之位,要替雪山派闖這俠客島,因此石中玉算 是我雪山派的暫代掌門。」

      「石……石中玉?」我心中一陣錯愕:「封前輩說,他……他是石中玉?」

      「當然!」封萬里笑道:「你以為他是誰?啊!那個和石中玉長得一模一樣的石兄弟?他和易少俠一起離開凌霄城後,就再沒有回來了。」

      另一個雪山弟子說:「石……石掌門一直被封師伯嚴密看……那個侍候,半年來沒有離開凌霄城半步,易少俠一定是認錯人了。」

      我在肚子裡嘀咕了一句,上下打量著石中玉,見他神色尷尬,似乎不甚老實,心想真的是我認錯了嗎?

      沒錯,石破天和石中玉的確相似,兩人並肩而站也不易分辨,更何況只得一人在眼前?認錯了毫不出奇。然而我前思後想,仍然肯定他是石破天而非石中玉!封萬里他們再三堅持,我開始有點混淆,不過我仍然覺得他是石破天,第一眼的感覺應該錯不了。

      我分別和石中玉、石破天相處過一段時間。石中玉不敢說,但以我和石破天的交情,就知道一定是他。石中玉愛耍小聰明,和石破天的穩重老實大相逕庭,面前這人眼神雖然有點退縮,卻沒有石中玉那種狡獪。

      「那你們正趕赴俠客島?知道怎樣去嗎?」

      「賞善罰惡令後面刻有集合的時間和地點,就在淮河河口的一個渡頭。」封萬里說:「距離這裡尚有一日路程。」

      「封師哥對石中……石掌門算不錯的了,他打算陪石掌門到俠客島走一趟。」

      「我此舉並是不為了誰人,只是想要知道俠客島的底細而矣。」封萬里說。

      「俠客島?我也想去湊湊熱鬧,只可惜……」我想到阿九,好不容易把她送到這裡,還有兩日路程便到南京,總不能丟下她不理吧!可是俠客島啊!會否有甚麼有關遊戲的線索?

      「易少俠無沒必要涉險。」封萬里搖頭說:「俠客島欺到我雪山派頭上,我嚥不下這口惡氣,易少俠和此事無關……」

      我沒有立即回答封萬里,心中盤算要怎麼辦。這個畢竟是角色扮演遊戲,每一個情節和事件也關係到能否完成遊戲,錯過了不知拖到甚麼時候,再說發現遊戲出現變數後,我更不敢掉以輕心,照道理應該先把阿九放到一旁,然後趕去俠客島看看。

      我比瑱琦理性,雖然非常投入,但時刻記著這是個遊戲,感情用事的機會不多,並非每個NPC也能像焦宛兒般在我心裡佔重要位置。然而過了四年, 我也逐漸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武林中人,保護焦宛兒逃出南京、為解藥闖十二連環寨、在光明頂與六大派為敵……全是不顧自身,僅為俠義心腸而戰。我就在理性和 感性兩者之間掙扎,開始失去自己的個性。

      其實我心裡已有了決定。沒錯,完成遊戲是首要的事情,為此我一直小心翼翼,面對趙敏、北丑亦不敢有絲毫大意,幾乎神經衰弱。但小心行事是一回事,犧牲他人又是另一回事,要是我放下阿九不管,萬一出甚麼事怎算?

      不要做一些可能令自己後悔的事。當初我也不想傷害趙敏,結果……從淮水到南京,阿九嬌滴滴的,武功不行、閱歷不足,如何放心她一個人走路?

      「沒辦法,我要送一個……朋友回南京去,否則真想去俠客島見識見識。」

      「此去不知有沒有性命回來,」封萬里苦笑道:「單是一個張三或李四,已非我敵手,島上不知尚有多少能人異士。」

      「封師哥,不如改變主意吧?」

      「嘿!我已考慮了好多次,如今還跟易少俠說了,能夠再退縮嗎?風火神龍這名字要搬到哪裡去?」

      我想了一想,問道:「那麼你們是連夜趕路,還是在這漁村借宿一晚?」

      封萬里說:「約定時間是後天,我們就在這裡休息一晚,明天黃昏也到達了。」

      我向店家要了一瓶酒,帶著封萬里和石中玉走進漁村。封萬里給了村民一些銀兩,四人在一個茅舍裡面住宿。

      看著封萬里的師弟和師姪走進茅舍,我對石中玉說:「石世兄,石莊主好嘛?」

      石中玉呆了一呆,啊的一聲說:「嗯……石莊主他很好。」

      我微微點頭,叫住封萬里:「封前輩,不知能否讓我和石世兄借一步說話?」

      「易少俠請便。」封萬里出奇地大方,他瞥了石中玉一眼,冷笑道:「掌門萬事小心,我們就在旁邊候著。」

      我和石中玉走到茅舍外面的籬笆旁。石中玉打量著四周,我笑道:「現在沒人了。」

      「不,封……封師伯他應該盯著我。」

      「我知道,要在茅舍裡面監視我們動靜十分容易,所以我就在這裡和你說話。他們只擔心你逃走,卻沒想到要偷聽我們說話。」

      「咦?你……」

      「當日在凌霄城,石莊主為了保住石中玉的性命,要他代雪山派接下賞善罰惡令。雪山派內亂正起,又看見張三、李四的蓋世武功,竟沒人敢接賞善罰惡令,唯有答應石中玉當臨時掌門……這一切前因後果,我和你一樣清楚。」

      石中玉低頭不語,我又道:「我唯一不知道的是,你怎麼代替石中玉去俠客島?是誰教你這樣做?」

      石中玉啊了一聲,囁嚅著說:「易大哥……你這是說甚麼?我……我……」

      「你們兩人一個模樣,但性情截然不同,說話更差天共地,石中玉會像你這般口齒不清?」我微笑道:「石兄弟,你不是石中玉,而是石破天石兄弟!」

      「不是這樣的,我是如假包換的石中玉,易大哥你……」石破天還想否認,但他不懂說謊,沒兩句便辭窮。

      「我應該揭穿你,因為你沒必要為石中玉吃這苦頭,」我嘆了一聲,說:「我奇怪的是誰指使你頂替石中玉?」

      石破天長嘆一聲,良久才說:「叮叮噹噹說得對,反正我已拿了長樂幫的賞善罰惡令,多拿一對也沒有損失!」

      「叮噹?」我聽得一頭霧水:「多啦A夢?」

      「叮叮噹噹是個很好的姑娘,她求我幫助那位石大哥,我橫豎想見大哥和二哥,這俠客島是去定了,不如再幫叮叮噹噹和石大哥一把,所以偷偷在途中和石大哥掉包。」

      我還是不明不白,但開始聽出一點頭緒:「果然有人指使你這樣做……你在甚麼時候認識那位叮叮噹噹,她和石中玉有甚麼關係?」

      「我們下了光明頂,易大哥和宋大哥追蹤六大派,我想答應人家的事一定要做到,既然了賞善罰惡令,便得到俠客島去,也趁機和大哥、二哥聚舊,因 此沒有跟隨大家,自個兒離開。」石破天把這段日子的經歷娓娓道來:「後來我遇上叮叮噹噹,起初她把我當成石大哥,後來發現我是假貨便不再理睬我。我把石大 哥的事情都告訴叮叮噹噹,她知道石大哥要去俠客島,嚇得大哭,求我要救石大哥……我見叮叮噹噹對我很好,便答應她的要求。叮叮噹噹帶我在客棧埋伏,等於等 到封前輩和石大哥,夜裡被過封前輩的耳目,把石大哥換了出來。」

      我聽得呆住了,起初以為石中玉爭氣了,要為自己的惡行作出補償,到頭來還是臨陣脫逃,而且找了石破天作替死鬼!雖然石破天本身也要代表長樂幫 到俠客島,然而我記得張三、李四說過,每人只能接一對賞善罰惡令,到底石破天拿了兩對會有甚麼後果?又會否連累長樂幫和雪山派?

      「石兄弟,我不知道那叮叮噹噹遇到你是否偶然,但是石中玉詭計多端,我雖滿心希望他改過自新,然而這人不能小覷,騙過你簡直易如反掌!」

      「不!叮叮噹噹初時以為我是石大哥,知道真相後才……」

      我想石破天實在單純得可以,也懶得和他解釋,只是問:「那麼石中玉到哪裡去了?」

      「我不知道啊!」石破天搔了搔後腦,說:「我要他們走得越遠越好!」

      我真是無話可說,只得道:「石兄弟,俠客島之行並不容易,你此去我實在放心不下……但我有要事在身,實在無法陪你到俠客島去。」

      「我有大哥和二哥照看,不會有事的。」

      面對這樣一個石破天,我再次無言。其實我心裡很迷茫,到底撇下阿九不理比較危險,還是讓石破天一人去俠客島比較危險?答案大概沒人知道,但我對阿九有了一種責任,就算沒有幸福快樂,至少要讓她平平安安。

      我對石破天說:「你先去休息,我們明天再談……只是便宜了石中玉那小子!」

      石破天倒不在意,笑著轉身走向茅舍。

      回到船上,我告訴阿九遇上故人一事,阿九說道:「我們明天跟著去看看,反正我不急著回宮。」

      我搖了搖頭:「皇上知道你失蹤了,一定十分擔心,妳應該盡快趕回宮中。」

      阿九老大不願,對我說:「一天半日沒關係,那位石大哥我沒見過。」

      我心想妳開始要見我的朋友嗎?現實與虛幻、過去與未來的女人都是沒分別的?不過我也希望和石破天多聚一會,難得阿九這麼貼心,我便笑道:「好吧!就陪他們到河口看看。」

      阿九陪我用了點酒,然後雙雙入睡。

      到得第二天清早,我自個兒,在岸邊練了一會劍,登時覺得精神清爽。近月來日夜奔波,我少了練劍,功力指數都是透過戰鬥提升,練劍只是保持自己的狀態而矣。

      除我以外,早起的還有封萬里,他也是每天用功從不間斷的人,雪山雙劍、風火神龍並非浪得虛名。

      「易少俠的武功已較我優勝,實在讓封某汗顏。」封萬里待我收劍,抱拳恭維道。

      封萬里的功力有388點,而我則已達到452點,比當日在凌霄城時足足高出了一百點。

      「封前輩見笑了。」我雙手一拱,還禮說:「昨夜我與同伴商量,想要與你們一同東行,見識一下俠客島的行事作風。」

      封萬里沒有異議,我便上船告訴阿九。阿九剛剛梳洗完畢,聽了很是高興。我正想從次元包袱取出乾糧,忽然聽到岸上傳來呼嘯之聲,由遠至近,發聲者似乎內力不弱。

      「那是甚麼聲音?」阿九站了起來,問道:「有人在說甚麼?」

      我放下包袱,和阿九走出船艙,老遠看見村口外面有幾點黑影,緣著河岸奔向這邊。這時候才聽到急驟的馬蹄聲。

      「真是先聲奪人!」阿九躲在我後面說:「對方也是江湖中人嗎?不知是敵是友?」

      「這種程度的內力,我勉強可以做到,先靜觀其變。」我躍上岸去,封萬里和石破天也走出茅舍。

      此時幾乘馬已然進村,當先一騎還沒停下來,馬上那人已躍離馬鞍,在空中使出輕功向我們這邊疾奔過來。我見他一身黑衣,不是石清是誰?

      我使出上天梯,輕輕一蹤便到了岸上,石清亦已趕到。他看見我,神情很是驚訝,和我點頭招呼,卻已向封萬里說:「封大哥,你為何在凌霄城不告而別?」

      封萬里臉色難看之極,乾笑道:「我們已日夜趕路,想不到還是被你追上,石莊主這是何苦?」

      石清哼聲道:「在下答應了讓犬兒去俠客島,一定不會反悔,你這是小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封萬里嘿的一聲說道:「既然如此,石莊主又何必趕來?我封萬里不是貪心怕死之輩,決定跟隨石中玉到俠客島,對你是情至義盡。」

      石清說:「我夫婦倆只想見兒子最後一面,難道也不行嗎?」

      其餘三乘快馬來到我們身旁,卻是老、中、青的三個女人。一頭銀髮的是威德先生白自在的夫人史婆婆,風華正茂的是石夫人閔柔,而青春少艾的正是白萬劍女兒白綉。

      「師娘?阿綉?」封萬里大是意外,失聲叫道:「妳們怎麼在這裡?」

      史婆婆冷笑道:「萬里,你這是和萬劍商量過的吧?你們當石莊主是甚麼人了?」

      封萬里神色尷尬,低頭說道:「師娘,這是徒兒一個人的意思,白師哥毫不知情。」

      「你們怕石莊主出爾反爾,才連夜帶走石中玉那小子,還不讓我們知道。你白師哥瞞兩天,已經被我囚在密室裡面。」史婆婆說:「現在我們都來了,大家一起去俠客島看看!」

      「石莊主夫婦還說得過去,師娘妳和阿綉為甚麼要追上來?」

      這時候閔柔把石破天摟在懷裡,令他渾身不自在。石破天並非真正的石中玉,被一個陌生的中年美婦摟抱,自然是有點心猿意馬。石清望著兩人,對封萬里說:「封大哥誤會了,白夫人和白姑娘並非為犬兒而來。」

      白綉低頭不語,臉頰紅得像火燒一樣。史婆婆把枴杖在地上一頓,說:「萬里你忘記了嗎?在凌霄城我金烏派開宗立派,收了一個和石中玉長得一模一 樣的徒兒。那時候破天也接了賞善罰惡令,我和阿綉來看看會否遇見他……咦?這不是當日和破天一起離開的小子嗎?你叫甚麼名字?」

      我見史婆婆問起我,也不懊惱,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晚輩易一。」

      石破天知道史婆婆和白綉特意前來看他,卻是有口難言,無法跟二人相認。我微笑著說:「各位來到此處,都是為了看看俠客島的底細,聽封前輩說,集合地點就在此去不遠的一個渡頭,黃昏前就能到達,我們何不邊走邊說?」

      眼見漁村婦孺在附近看熱鬧,史婆婆笑道:「好吧!我們這就走!」

      我在路上用了點糧,把餘下兩塊燒餅交給阿九保管,和牽著黑馬的石清說:「想不到這麼快又能見面。」

      「我們在凌霄城消息不算靈通,但是回到中原到你的事蹟,」石清拍了拍我的肩膊說:「六大派失手被擒,你在營救行動中出了大力,江湖上的名聲和地位已是翻了幾翻。」

      「別笑我了,石莊主。」我被石清說得有點靦腆,搖頭道。

      「你又何必過謙?現在你是江湖炙手可熱的人物,連我夫婦倆也比不上你。」

      回到中原後我少與江湖人物接觸,除了向瑱琦打聽六大派和明教動向,再沒有任何消息。原來此事傳頌江湖,不知道大家怎麼說我?難道真如石清所說,真把功勞都歸我了嗎?

      石清望著前面閔柔和石破天背影,長嘆一聲:「玉兒和你年紀相近,如果他能夠像阿一般懂事……不!只有你一半就好了,我夫婦倆便不用如此憂心。」

      前面那個是否石中玉並不重要,石清的愛子之心我能夠感受得到。做爹娘的都是望子成龍,石清甚至不望兒子有甚麼作為,只要能夠做個好人已心滿意足,無奈世事往往如此,這麼簡單的一個願望,石中玉就是不肯完成。

      石清又道:「這次可好,雖然是我逼他,不過能夠代雪山派去俠客島,也是為自己所犯的過錯作出彌補,稱得上是男子漢。如果玉兒能夠明白我的用意,從此挺起胸膛做人就好。」

      我聽得渾身不舒服,心想要是讓他得知石中玉又使計讓石破天做代罪羔羊,不知道會有多傷心。閔柔還是牽著石破天的手,絮絮唸唸的不斷說話,完全沒有發覺認錯人,封萬里還是在旁邊監視著兩人,自然也認不出來。

      「易……易少俠?」我正要把大都之行告訴石清,忽然有人在背後叫我。我回頭望去,原來是白綉。白綉樣子清麗,雖然比不上阿九,亦是我見猶憐的可人兒。

      「白姑娘,好久不見了。」我在凌霄城盤桓數日,與白綉並不熟悉,她雖然會武,但武功不及焦宛兒,個性更是柔弱內向,典型的大家閨秀,難怪當日被石中玉欺負,竟然嘗試跳崖自盡。

      「易少俠,不知能否借一步說話?」

      阿九一直跟在我的後面,聞言走到岸邊眺望河面。我望向石清,石清微微點頭,我便與白綉墮後。

      白綉邊走邊把弄著衣角,我在旁邊等她說話,漸漸不耐煩起來。這時候白綉說:「易少俠是石大哥的朋友,你們還一起離開凌霄城……不知道石大哥在哪裡?」

      白綉口中的石大哥自然是石破天。石中玉曾對她無禮,白綉連提起也感到噁心,何況「石中玉」就在眼前?說來真的有趣,兩個相貌相同的人,在白綉眼中竟是差天共地。

      我回答道:「我和石兄弟到了光明頂,之後我趕往大都營救六大派,失去石兄弟的音訊。」

      白綉輕輕的啊了一聲,這才抬頭望了我一眼,眼神中好像有些猶豫。我正想追問,白綉已然說道:「原來你不知道嗎……易少俠,你和石大哥是朋友,我才跟你說……那個石中玉不是石中玉,他是石大哥!」

      我吃了一驚,心想這小妮子怎麼如此厲害?石破天和石中玉的相似程度,用一模一樣來形容不為過,就連石清夫婦也會認錯,要不是我和石破天數月朝 夕共對,亦不易分辨。我想了一會,不知道應否跟白綉說出真相,反問她道:「妳為甚麼會覺得他是石破天?封前輩沿途盯著石中玉,石兄弟絕無可能在中途跟他掉 包。」

      白綉雙眼直視著我,半晌,微笑道:「這位果然是石大哥。」

      我又是一驚,強笑道:「此話怎說?」

      「易少俠離開凌霄城有半年,與石大哥也有三月未見,又怎會知道石大哥一定是在石中玉離開凌霄城後才有機會掉包?」

      「我原是說沒可能……妳怎麼扭曲我的說話?」

      白綉不和我爭辯,說:「我不想再見到那壞人的嘴臉,所以沒有立即發覺……剛才看見他的背影,才驚覺他不是石中玉。」

      我想不到白綉如此聰慧,憑我說漏了嘴的一句話便猜到我知悉內情;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白綉單憑背影便看出石破天不是石中玉,連我也沒這個能耐──我得看到神情、聽到言語才能確定。

      白綉看到我的神情,猜到我的心意,紅著臉說:「就算石中玉化灰,我也能夠把他認出!至於石大哥……石大哥他忠厚老實,是個好人……」

      我側頭打量白綉,心中覺得好笑。雖然早知道她有親近石破天之意,不料這份感情還不簡單。白綉又說:「易少俠,石大哥為甚麼會在這裡?我不敢揭穿他,怕你們有甚麼計劃。」

      我苦笑著說;「哪裡有甚麼計劃?我在這裡遇上封前輩和石兄弟也是偶然……石兄弟只是耳朵軟,抵不過姑娘哀求,想幫石中玉而矣。」

      白綉聽到我提「姑娘」二字,臉色一陣蒼白,卻沒有說甚麼。我自知說錯了話,忙道:「沒事的,石兄弟本來就拿了長樂幫的賞善罰惡令,多拿一對沒甚損失。」

      「我奶奶說,石大哥的長樂幫幫主做得冤枉,分明是石中玉惹出來的麻煩,兩對賞善罰惡令也於他……我和奶奶趕來這裡,為的便是阻止石大哥前去俠客島,豈料他……」白綉想了一想,說:「不!我一定要說出來,不能讓石中玉得逞!」

      我嚇了一大跳,壓低聲音說:「妳別亂來!我也覺得便宜了石中玉,但是俠客島一行是禍是福,此刻還說不上,唯有一件事很清楚,集合時間僅餘兩天,找不到石中玉的話,即使講出事實亦於事無補!」

      「那我們要怎麼辦?」

      「走著瞧吧!」我無奈說道。

      在封萬里、石清和閔柔的注視下,白綉無法和石破天聚話,更不敢告訴史婆婆。史婆婆是霹靂火的個性,要是知道真相,必定大鬧起來。

      午後申時,我們已來到淮河河口。這裡的景色遠不及錢塘江,但有另一番風味。然而我們並不關心風景如何,一心要找出賞善罰惡令背面所說的渡口。

      淮河河口如此廣闊,渡頭少說也有五、六個,到底賞善罰惡令所指的是哪個?

      張三、李四說過俠客島在南海,想要出海的話,石清估計最接近海口的渡頭比較方便。

      我們去到河岸最末端的渡頭,那裡能夠供出海的大船停泊,此時卻只有幾艘舢舨和小艇,而配套出奇地簡陋,人流也很稀少。渡頭旁邊有幾間茅屋,不知有沒有人。

      「是這裡嗎?」史婆婆扶著枴杖,皺眉道:「怎麼看也不像樣!」

      白綉牽著兩匹馬,說:「俠客島可能有意驅走無關痛癢的人,預備迎接獲賞善罰惡令的武林中人。」

      封萬里站在岸邊,回頭說:「刻在令牌後面是日子是十二月初二,我們暫且在這裡休息。」

      我們一行十人分頭查看幾間茅屋,原來全是無人空置。封萬里的師姪到壤處的漁村借糧,閔柔帶著白綉和阿九打掃、做飯,我本想出言阻止,但阿九身份不能曝光,只好住口不提。幸好阿九並無怨言,而且功夫不錯,比起白綉毫不遜色。

      我走到茅屋外一塊大石旁,和石破天並排而坐。

      「白姑娘知道你的真正身份,我好不容易才勸住她,不要揭穿你。」

      「嗄?」石破天呆了一呆,搖頭道:「要是讓她說了出來,石大哥便有危險,雪山派和長樂幫一定不會放過他。」

      「你到現在還顧著石中玉?」我以手加額:「他早就遠走高飛,你少擔心!」

      石破天笑了一下,看見石清從渡頭那邊走過來,立即低下頭去。

      石清臉上一陣又愛又恨的神情,轉頭對我說:「那邊兩艘小船有點可疑,我去跟風火神龍說說。」我點了點頭,石清對石破天喝道:「玉兒,跟我進來!」

      石破天不敢和石清對望,緩緩站了起身。石清更是厭惡,拂袖走進茅屋裡。石破天不是石中玉,自然不會內疚,他只是害怕被石清認出而矣。其實這種擔心是多餘的,連閔柔也分辨不出,石清這嚴父又豈會輕易發現?

      我也跟著站了起來,跟著便要走進茅屋。這時身後傳來一下微乎其微的聲音,本來不足以讓我回頭察看,然而伴隨而來的危機感卻讓我霍然轉身,右手 已搭到綁在腰間的孤殤劍──我把孤殤劍和英雄劍同時插在腰帶,感覺有點像日本的二刀流,看似後酷,其實動作不甚方便,這樣做的唯一原因,只是捨不得英雄劍 而矣。

      我的舉動驚動了石清和屋內的封萬里,兩人分站我左右,均是長劍出鞘。站在我們面前的是兩個男人,一胖一瘦,自是賞善罰惡使者張三和李四。

      「哼!你們終於出現了?」石清仗劍喝道:「甚麼賞善罰惡,是誰給你們這公器?強逼別人到那俠客島,又是甚麼所為?」

      張三嘻嘻笑道:「石莊主,當日在凌霄城,你親口答允把親生兒子送到我們俠客島,如今又想反悔了?玄素莊雖然被燒了,但『黑白分明』四個字,沒有一併燒掉吧?」

      石清臉上發紅,冷笑道:「我石清說一不二,不肖子定會隨你們到俠客島去,只是我夫婦倆想要隨行,未知兩位意下如何?」

      張三又是一笑,說:「我在凌霄城已然說過,玄素莊並不在俠客島的宴請名單之上。雖說我兄弟倆能夠隨時添補,不過石莊主還是……」

      閔柔、史婆婆等人分別走出茅屋,把張三和李四包圍著。

      張三滿不在乎的笑著,李四仍是一貫的木無表情。他肩頭上扛著一個大布袋,也不知裝著甚麼。石破天幾次欲言又止,被我用眼色止住,他現在畢竟是石中玉身份,和張三、李四相認便沒戲唱了。

      張三忽然望著石破天,笑著說:「兄弟,你怎麼和石莊主、風火神龍玩起來了?」

      石破天還未反應過來,我便知道張三看出破綻。張三要揭穿石破天的話,我阻止不了也沒必要阻止──先前怕捅破真相後不知怎向封萬里交代,此時面對強敵,封萬里如何憤怒也不敢輕舉妄動。

      李四說:「兄弟,你只可以接一對賞善罰惡令。」

      張三笑著走到石破天身旁,說道:「對啊!你到底是代表長樂幫還是雪山派,要快點下決定!」

      「不……我是……」石破天心裡一怯,更是說不出話來:「我不是……不是石破天……」

      「你是狗雜種?」張三湊到石破天的面前,笑問:「對不?」

      石破天已經知道狗雜種是罵人的說話,聞言低下頭去。

      石清手腕一抖,把墨劍劍刃震得發出鳴聲,沉聲喝道:「張三,你嘴裡放乾淨些!」

      張三哈哈一笑,說道:「我哪裡罵人來著?我兄弟倒沒有否認,狗雜種便是他的名字……堂堂玄素莊莊主,竟然認錯兒子,也算江湖一大奇聞!」

      石清和閔柔對望一眼,然後轉頭打量著石破天。如果毫不知情的人聽得張三此語,自會當他說笑話,然而石清夫婦和封萬里他們同時見過石中玉和石破天,知道世間上竟有兩人長得一模一樣。石清的思路較封萬里敏捷,立即便從張三的說話聯想到石破天身上。

      「你……難道你是……」石清有點猶疑,搖頭說道:「不可能,他便是犬兒沒錯。」

      石清與石中玉相處久了,自問沒可能認錯,然而被張三這麼一說,又覺得眼前青年和石中玉有點出入……但是閔柔眼神卻異常堅定,因為那種骨肉連心的感覺,就算不用眼看也錯不了。

      「我這結拜兄弟小名叫狗雜種,當然比不上你的寶貝兒子,」張三又是嬉皮笑臉的說:「而且他笨得很,遇上了你的寶貝兒子,只有被當成冤大頭的份兒。」

      張三似褒實貶,石清如何聽不出來?然而張三的說話暗藏玄機,只好暫且忍住不發作。張三看見石清的模樣,似乎十分滿意,便對李四說:「是時候歸還石莊主的寶貝兒子,也好讓我們兄弟不用太辛苦!」

      李四把大布袋擲到地上,裡面似乎裝有重物。要不是拿著這麼一大件東西,我大概也無法察覺他們現身。張三、李四並沒有打開布袋的打算,我見大家不敢輕舉妄動,便蹲下身去,要解開綁著袋口的繩子。

      「小心有詐!」封萬里在後面叫道。

      「以兩位使者的武功,要對付我們不需使這種詭計。」我拆解繩結,扒開袋口,赫然發現有一隻沒穿鞋子的白滑小腳!這一驚非同小可,難道里面竟是一個女子?其他人站在我身後,看不清楚狀況,便聽史婆婆問:「易一,裡面裝的是甚麼?」

      古人說非禮勿視,我不是古人,這時候自然想一窺全豹。我把袋口完全抓開,出奇地裡面裝有兩個人!

      這時連石清也看見了,他可沒那麼好耐性,抖動手中墨劍,嗖、嗖數聲,輕易把布袋割成碎片,露出一對被麻繩綑綁著的男女。只聽得幾下驚呼之聲:「玉兒!」、「石中玉?」、「叮叮噹噹!」原來那個男的正是貨真價實的石中玉!

      石中玉衣衫不整、頭髮蓬鬆,雖然依舊俊俏,卻是十分狼狽,連往日少許英氣都沒有了於那個女的,衫裙亦甚是凌亂,可幸除了赤著一雙小腳,倒沒怎 麼坦露身體。她的樣子嬌俏可人,雖然及不上阿九,但比起白綉多了七分嫵媚,此時此刻仍不覺羞人,一雙眼睛轉動著,看見張三、李四時才顯得又怕又恨。

      看來兩人被封了穴道,即使沒有被綑綁也動彈不得。石清勃然大怒,墨劍一揮便把麻繩割斷,然後倒轉墨劍,俯身用劍柄撞開兩人穴道,冷然說道:「你兩人一把年紀,何必如此羞辱兩個後輩?」

      石中玉和石破天同時出現,石清已肯定自己弄錯了。其實也難怪他,這次再遇石破天,兩人沒有說過一句話,反而閔柔整天拉著石破天也分辨不出,難怪她不好意思的望了石破天一眼。不過親生兒子出現了,閔柔一副心神又放到石中玉身上。

      眼見自己兒子如此登場,石清又急又怒,抓起石中玉便重重賞了他一巴掌。張三笑嘻嘻的說:「石莊主莫怪,正所謂男女授受不親,我兄弟倆綑上麻繩套上佈袋便走,生怕碰到這如花似玉的姑娘一根毛髮,損了她的名節……我倆見到他們時便是這個模樣,可沒有做甚麼手腳!」

      封萬里和史婆婆一臉厭惡,其餘兩名雪山弟子更是有譏笑之色。白綉安安靜靜的站在石破天的身旁,她眼裡只有石破天,不再看見石中玉半點影子。

      閔柔扶住石中玉,替他推宮活血,全無責難之色,石清咬牙說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位……這位石兄弟為何與犬兒掉換了?」

      封萬里搖頭問道:「照道理根本沒可能……你們甚麼時候掉包的?」

      史婆婆也不甘後人,向石破天發問:「億刀,你為何要這樣做?」

      事已至此,石中玉一臉死灰,再無言語,而石破天更是瞠目結舌,只好由我說道:「大概要問這位叮叮噹噹姑娘了。」

      封萬里側頭盯著我:「易少俠,難道說你知道內情?」

      「此事本來與石中玉無關。」張三收起笑臉,望石破天說道:「我倆派完賞善罰惡令,反正也要回俠客島,心想兄弟你性子糊塗,不如與你同行。我們 找到你的時候,發覺這位丁姑娘也盯上了你,因此並不現身,要看看丁姑娘有甚麼企圖。她假裝錯認你作石中玉,騙得你心甘情願代石中玉到俠客島……在湖南道 上,你們兩人迷暈了風火神龍,我和你二哥一直看在眼裡。」

      「沒可能!」封萬里搶著叫道:「封某怎會著了這兩個小子的道兒?」

      李四冷冷說道:「你大概不知道這丫頭的來歷……她可是丁不三的孫女!」

      「一日不過三?」石清和封萬里同時叫道,就連史婆婆的神色亦變得難看。

      我聽過丁不三的名字,是黑道上響噹噹的人物,武功甚高,殺人如麻……就是因為殺人太濫,好像老來覺悟前非,因此替自己改了一個外號,喚作「一日不過三」,並且起誓每天殺人不得超過三個。

      封萬里上下打量著那個叮叮噹噹,見她抱著雙臂,絲毫不以自己赤足為恥,森然道:「妖女!是丁不三那老賊指使妳的嗎?」

      「本姑娘叫丁璫!」叮叮噹噹原來就叫丁璫,果然是多啦A夢:「別妖女前妖女後那麼難聽!我救我的天哥,關我爺爺甚麼事?」

      「甚麼天哥?」史婆婆皺眉問道。

      「石破天本來就是石……石中玉在長樂幫的化名。」白綉柔聲說道:「石大哥被長樂幫的貝海石當作石中玉,那時石大哥失去記憶,無奈暫時用了石破天這名字。」

      此事石破天在凌霄城跟史婆婆說過,但這老婆子沒放在心上,要由白綉提醒。

      石中玉對石清說:「我不知道叮叮噹噹會這樣做,我和師父一起被迷煙迷倒,醒來時已在別處。」

      「住口!此事能有人逼你嗎?你怎麼不立即回去找你師父?」石清氣得聲音發顫:「你給我說,哪裡認識這妖女?」

      丁璫想要反唇相譏,但見是石中玉的爹爹,便忍著不說話。

      李四打斷眾人說話,冷然道:「那已經不重要,我們只關注長樂幫和雪山派的代表。我們早有明示,一人不得代表兩個幫派,我們兄弟當初替石中玉接 去長樂幫的賞善罰惡令,石中玉方能當這個雪山派掌門。如今我們兄弟又頂替了雪山派掌門之位,長樂幫幫主的正主兒該是你啦!」

      石中玉臉色蒼白,卻被石清抓住衣領:「畜牲,你還要不長進到甚麼時候?」

      張三嘻嘻笑道:「石莊主的兒子要丟人現眼,我們也無可奈何,只是我說兄弟呀!你總得拿出一對賞善罰惡令,好等你兩個哥兒能夠交差!」

      石破天有點不情不願的,張三望了李四一眼,笑著說:「兄弟,你只能代表雪山派或者長樂幫……另一方被視為無法履行承諾,我倆便要去『賞善罰惡』了!」

      封萬里在旁邊聽見,喝道:「你敢回凌霄城?」

      張三微笑不答,封萬里的師弟說道:「我雪山派素無惡名,相反長樂幫作惡多端,你兩人武功蓋世,何不將之剷平?」

      石清搖頭說道:「長樂幫雖然可惡,但誰無父母妻兒,即便長樂幫也有罪不致死之人……玉兒,還不接令?」

      石中玉無奈伸出右手,石破天只好把雪山派的兩面令牌交給他。

      石清望石破天說:「小兄弟,你的好意我夫婦倆心領了,但有些事情,須得由這畜牲一力承擔!」

      「師哥……」閔柔在旁邊喚道,卻說不下去,只有飲泣的份兒。

      「本來我也在為玉兒謀對策,但今日見他如此沒骨頭,實在情願他把小命送在俠客島,總比做個無恥之徒要好!」石清冷然道:「慈母多敗兒,就是妳把他寵壞了!」

      「到俠客島也未必便死!」張三笑得有點曖昧:「只怕你們都想左了。」

      石清厲聲道:「到底俠客島是個甚麼樣的地方,你們廣邀武林人士前去大有何企圖?」

      張三沒有直接回答,只說:「待你的兒子歸來再告訴你,豈不更好?現在長樂幫和雪山派的首領都到了,也不用等到後天,現在便出海吧?」

      石中玉嚇了一跳:「時候已經不早,眨眼便入黑,怎麼……」

      「俠客島離岸很遠,有兩日船程,早上起航和晚上起航並無分別。」張三說:「被邀請的武林中人集合地點不盡相同,長樂幫本來也不一樣,我倆就通融一次,讓你們一起上船吧!」

      眼看又要和兒子分離,閔柔很是難過,抬頭說道:「我夫婦倆一定要去!」

      張三隻是笑了一笑,便置諸不理。石清搖手示意閔柔冷靜,憑他們的武功根本奈何不是兩人,如何能夠強上俠客島?張三、李四挾著石破天和石中玉朝渡頭走去,我們都跟在後面。

      渡頭旁邊泊著幾隻小船,不知能裝幾個人。其中一艘稍大的烏蓬船上有個戴著斗笠的船伕,他見我們走過去,徐徐站了起身。

      「原來俠客島的人早就在這裡了,還說甚麼後天登船?」

      「主人家早候客至是理當然吧!」張三笑著轉身:「各位就送到這裡好了。」

      閔柔還要不依,白綉在後面問道:「他們真的能夠回來嗎?」

      張三又是一笑,說:「我兄弟雖然有點蠢魯,但宅心仁厚,定當諸事大吉……我敢保證你情郎會平安來,將有終成那個眷屬,生個活潑的小寶寶。」

      白綉臉上一紅,史婆婆便要開罵,但見石破天傻乎乎的渾然不覺,如此單純的一個男人,實在不知是喜是悲。

      閔柔聽到甚麼宅心仁厚,知道沒有石中玉的份兒,一時悲慟,又低頭飲泣。閔柔一個江湖女俠,號稱冰雪神劍,就是哭哭啼啼教人笑話,石清深知她的性情,知道勸也沒用,便由她自個兒哭去。

      李四皺眉道:「多說無益,我們走吧!」

      石中玉苦著臉,無論丁璫如何誘他,也是沒精打采,倒是石破天和白綉說說笑笑,像是不以為此行兇險。我在旁邊看著,心中很不是味兒。此等大事怎能沒我的份兒?

      「大哥,你想到那個甚麼俠客島嗎?」

      聽到阿九說話,我嚇了一跳,乾笑道:「妳怎麼看得出來?」

      阿九一副無所不知的樣子,甜笑道:「大哥的心事,阿九自然知道。」

      我搖了搖頭,莫說阿九在這裡,就是不用理會她,我也無法跟著張三、李四。連石清亦被拒諸門外,我又可以做到甚麼?

      

      第二十七章之第三玩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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