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還是下午六點,但是因為天陰得很濃,雨又下的很大,所以天色看起來好象已經入夜了一樣。在這種時候,這種天氣里,大廈的樓頂上卻出現了一條人影。

  這是一名平凡普通的人類男子,他的肩膀上卻停著一只形狀古怪的「鳥」:獨爪、青眼、鷹般大小,外型象傳說中的鳳凰,它的羽毛是由燃燒中的火焰組成的,雨點打在上邊很快就被蒸發了,使它的身體被一團水氣繚繞著。這就是「影魅」周影和他的火靈獸「必方」火兒。

  周影在自己身體周圍使用了避水咒,而火兒對這樣的暴雨根本不在乎。他們揚頭看著天計算著時間,雖然雨已經下了一天一夜,但是在今天晚上月亮出來之前一定會停的,因為住在這個城市里的妖怪不止周影和火兒兩個,大家都絕對不愿意錯過庚申年七月十五的月光。

   一只黑色的大狗忽然從樓板里冒出來,向周影飛快地奔跑,它的身體雖然露在樓頂上,但是四只腳爪還陷沒在大廈的鋼筋水泥中,這毫不影響它奔跑的速度,快要 接近周影時前肢抬起,化作了一個長發、利爪的妖怪,接著又變作了一名高大英俊的人類男子。它就是「地狼」劉地,周影唯一的朋友,顯然就連他這樣熱衷于吃喝 玩樂的家伙,也不愿意錯過今夜。

  劉地來到周影身邊,兩個人還沒來得及說話,剛剛還瓢潑一般的雨忽然停止了,天上的陰云象被什么東西一下子抹掉了一樣,迅速地向西邊的天空退卻,轉眼就消失地干干凈凈。

   「喔,是那只僵尸,她的性子可真急啊,不過她來干這種事最合適不過了。」劉地嘻笑著說。僵尸又叫旱魃,象化身為立新市市立醫院的醫生南羽的這一只這樣, 修煉了數百年的旱魃如果愿意的話,輕而易舉地就可以使一州一縣赤地千里、滴水無存,由她來停止這一場風雨確實是十分合適。

  天氣豁然晴朗之后,劉地和周影都依稀看見遠處錯落的數十座摩天大廈頂上都隱約地出現了「人影」,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樣,想在沒有遮擋的地方接受庚申年的月光。

   「啪」的一聲,一只白色的九尾狐也跳上了樓頂,就地一滾,變成了一名十歲左右的男孩子,他長出了口氣說:「我媽媽好羅嗦啊,我用法術讓她睡著才溜出來, 幸虧沒有耽誤了大事。」這是從青丘之國來的九尾狐林睿,他口中的媽媽卻是一名普通的人類婦女,這對母子雖然不是同類,但是生活的十分幸福。

  劉地、周影和火兒跟他笑著打個招呼,他們都沒有花費時間寒暄,因為這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

  明亮的月亮升出了地平線,當城市里人類的腳步匆匆,無暇欣賞這美麗的明月時,在等待多時的妖怪們眼中,在今夜月光中仿佛有千億顆橄欖似的光團,被銀線的月光系著,垂落于大地。

  「帝流漿!」

  妖怪們紛紛開始捕捉、收集這些名叫「帝流漿」的東西,把它們融合進自己的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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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天生的妖怪種族和人類以外,動物、草木成妖,必須接受月光的精氣,而且必須是庚申年七月十五的月光,因為這一天的月光中含有「帝流漿」。草木動物接 受了它,才能脫胎換骨,得到思維,才能開始修煉法術。而妖怪們吃了它,則一夜的修煉相當于吸取日月精華數十年,所以沒有任何妖怪會錯過六十年一次的機會。

  在人類不曾察覺的晚上,妖怪們度過了六十年一次的節目。太陽東升之時,經過了一夜辛勞的妖怪們才停止了它們的「慶典」。

  「呼……」林睿坐在地上吐口氣,「好累啊。」

  劉地走到欄桿前看著已經開始運作的城市感慨地說:「不知道會有多少生靈,在今夜成為我們的同類。」

  周影贊同地點點頭,他完全明白昨夜是一個「誕生」的夜晚,他舉起火兒大聲說:「火兒,生日快樂!」

  「影,生日快樂!」火兒在他的上蹭蹭頭,笑瞇瞇地說,「我們又看到了一次帝流漿。」

  「喔,火兒過生日嗎?」林睿沖過來把火兒抱進懷里,「我要送你什么禮物呢?」

  「我想要新床、故事書、VCD 機、零食和上等牛肉……」火兒毫不客氣地說,可憐的林睿已經開始翻看他癟癟的錢包了。

  「你們過生日?」劉地拍著周影的肩問。

  「嗯,我們已經見過六次‘帝流漿’,今天剛好三百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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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山大澤,人跡渺然,是動物和妖怪們的家園。在這片原始森林中的一個沼澤邊,朝陽透過茂密的樹葉縫隙照到水面上時,一大群影魅又生了出來。

  影魅是一種由沼澤的濕氣和原始森林的陰氣凝結成的魑魅,沒有思維,沒有形體,在原始森林中隨風飄蕩,朝生暮滅。每一天都會有大批的生成,每一天也會有大批的死亡。然而今天,陽光的力量消退之后,卻有一只影魅沒有死亡。

  有光才有影,影魅的生命來源就是陽光,當陽光沉沒,影魅們短暫的生命也就到了盡頭,可是這一只影魅縮在巖石旁邊,看著自己的同類一一的消失卻不能理解這一切。它只知道自己靠著的這個東西會發出象陽光一樣的溫度,象陽光一樣的能量,只要靠著它就象太陽還沒有落下時一樣。

  沒有思維能力的影魅要到很多年后才會明白,它所依靠的東西是一枚必方的卵。

   必方是「靈」的一種,是屬火的靈獸。它們平時生活在一個叫「昆侖」的空間中,只有修成正果的「神」、「魔」、「仙」才能夠把它們召喚出來,以供驅使。不 知道為什么,一枚必方的卵會被遺落在人間界的森林中。必方的卵是靠靈力來孵化的,在影魅依靠這枚卵活下來的同時,它那微弱的靈力也使必方的蛋殼內有了某些 活動。

  死亡,對于依靠著必方的卵生存了兩天兩夜的影魅來說, 是他來到世間之后理解的第一件事。它靠在卵邊,眼睜睜地看著無以計數的同類早晨出生,太陽落山后滅亡,它緊緊地依偎著卵,即使太陽升起了也不敢離開。它不 明白「死亡」是什么,但是在數萬計的同類的消失卻已經使它明白了什么是「死亡」。到了第三天早上,必方的卵發出輕微的聲音,先是裂開一條縫隙,然后伸出一 只尖嘴,最后,蛋殼裂也兩半,一個會動的小東西哆嗦著站起來。

  影魅注視著這個剛剛從蛋殼里出來的小東西。它很象在空中飛來飛去的那些東西,但是它只有一只腳,而且它的羽毛散發著溫度,影魅靠著它就象靠著那只沒有孵化的蛋一樣,感覺舒服。影魅下意識地向它身邊靠了靠,在這時候,又有無數的在沼澤上空飛舞的影魅死亡、消失了。

   「必,必必,必方,必方……」小東西鳴叫著,依偎在影魅身邊,它們種族的幼獸剛被孵化出來的時候不能進食,是要依靠父母的靈力來生存,這只幼獸沒有父母 在身邊,它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這只靈力低微的影魅。但是影魅的靈力根本不足以維持它的生命,隨著時間的流逝,它的聲音越來越低,身體的顏色也變成了暗紅 色。

  影魅無法理解這些,也不知道這只叫「必方」的幼獸正在接近死亡,它只知道自己所依靠的這個溫暖的地方正在消失,夕陽已經沉沒,而自己的生命也會隨之消失。自己繼續存在的辦法,就是這只幼獸必須活著——這是沒有思維的影魅存活了三天以后,產生的第一個念頭。

  當必方和影魅一起在生死線上掙扎時,月亮升起來了,山林里的妖物們在沸騰,必方和影魅當時都不明白,這天是庚申年七月十五,它們得到了六十年一次的幸運。

   「必、必、必方……」必方的天性使它明白月光中的東西可以延續它的生命,它努力的伸長了脖子,去撲捉這些東西。它費盡力氣,終于吞下了一個,然后又一 個……它的身體的火焰開始明亮起來,也重新恢復了影魅喜歡的溫度。影魅不解的看著它的舉動,過了良久才明白,它想要這些在月光中漂浮的東西。

  「只有這只必方活著自己才能生存下去。」這是影魅心中隱隱約約明白的道理,所以它也開始捕捉月光中的「帝流漿」,如果把這些東西給必方自己就可以活下去,它的念頭就只是這樣。

   影魅的思維能力使它無法明白,它是沒有形體的影子,根本無法「抓」住任何東西,帝流漿一顆一顆的飄落,影魅每次看準了一顆,它都會穿透它的身體,然后融 合、消失,影魅一次一次的努力都以失敗告終。但是它根本不懂得失敗的含義,也不知道放棄、退縮這樣的情緒的存在,它就是想要捕捉帝流漿給必方吃,然后自己 也可以活下去。它也不會明白,隨著一顆顆帝流漿融合在它的身體里面,正在使它的身體發生什么樣的變化……

  月亮漸漸沉下去,影魅在最后一顆帝流漿落在地上之前握住了它。影魅依舊無法明白自己已經因為帝流漿脫胎換骨,擁有了身體,它只是很高興的把它終于抓住的這顆帝流漿送到必方的嘴邊,高興的看著它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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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外形象鼠一樣的妖怪狙如沿著山崖跑過,緊跟著它剛剛發現的一群猴子。不一會,猴群中開始了殘酷的戰爭,它們相互撲咬、撕抓,一只咬住了另一只的脖 子,雖然對方用爪子抓破了它的胸膛也沒有松口,另一邊猴王早就被幾只公猴圍攻,它咬死了好幾個敵人,但自己也被撕扯的稀爛。就連母猴懷中的小猴也向母親又 踢又咬,母猴們則相互投拋小猴,有的甚至就把自己的小猴扔在地上踐踏……沒過多久,這群猴子中就沒有一只活著的了。

  狙如洋洋得意地欣賞這一切。

  這是一種戰斗力弱小,但是擁有使生物心中充滿殺機法術的妖怪,它最喜歡的就是挑起戰爭,然后躲在一邊看著其過程。它來到那個小型的戰場,嗅嗅掛在樹枝上的殘肢、肉片,又在地上的尸體上咬幾口,在沾滿鮮血的草地上打個滾,真是萬分的滿足。

  一條身影忽然向它的喉嚨撲來,它奮力地躲避還是被咬中了喉嚨,在聽到自己氣管破裂聲的同時,它發現咬斷自己脖子的竟然是自己的影子,不過它已經沒有時候去想「為什么?」了。

  黑色的影子從地上站起來,化作了一個人形的黑影。他提起狙如的尸體,一只必方立刻從樹梢飛下,落在他肩上,就著他的手大吃起來。

  影魅已經完全的擁有了形體和思維,必方也長到鴿子大小,如果他們懂得計算日期就會計算出,他們已經漫無目的在這座森林中游蕩了二十多年。

  影魅摸撫著狼吞虎咽的必方,心中思忖:如果一只狙如不夠填飽肚子,不知道它會不會吃地上猴子的這些尸體。

   「吃」,這是影魅很難理解的一件事。陽光足以提供他需要的一切能量,而且必方和他在一起,他的法力即使在夜間也可以增長,他不需要通過「吃」來維持生 命。但是必方需要,森林里其它的動物和妖物也需要,通過影魅的觀察,很多動物每天都在「吃」,難道「吃」就是它們生存的目的嗎?

  不管影魅多么不解,他還是要為幼小的必方尋找食物,并且漸漸發現「食物」和「食物」的不同,青草、樹葉和水果必方不吃,動物的肉它會吃一些,而妖怪和魑魅魎魍它就吃的很開心。

  「嗯,很好吃!」必方吞下最后一口滿意地說,「可惜少了點。」說著對地上的猴尸搖搖頭,它可不想吃這種東西。

  最近影魅盡量為必方捕獵妖物為食,反正他的法力已經不錯了,必方漸漸也能幫上一些忙,一般的妖怪他們都可以手到擒來。他們理智的不去招惹大妖怪,反正因為必方的存在,大妖怪們也不來沾惹他們。

  今天影魅的運氣很好,狙如之后很快就捕到了一只環狗。必方吃得飽飽的,蜷在影魅懷里睡著了。影魅坐在巨樹最高的樹枝上曬太陽,靜靜地坐在陽光下是他唯一的愛好。

  「你好。」

  影魅抬起頭來,一名老人正顫微微地站在面前的樹枝上對他打招呼。影魅從來沒有和必方之外的生物說過話。

  「這里風景不錯,」老人在他身邊坐下來,「你倒有些眼光。」

  「風景……」影魅不知道「風景」指什么,這里只是可以毫無遮擋地曬太陽而已。

  「最近有很多妖怪被你殺了是吧?」老人切入了正題。

  「那些食物嗎?」

  「你殺它們只是為了吃?」

  「它吃。」

  「這座森林里有很多食物,為什么要吃同類!」老人的聲音嚴厲起來。

  「它喜歡吃。」

  「只是因為喜歡就殺害它們!」老人暗暗握緊了五指。

  「它們也在吃,吃猴子,吃鳥,吃虎狼,吃青草……大家吃東西,也被吃。」影魅盡力用掌握的語言表達它理解到的東西。

  老人有些詫異地打量影魅,握緊的又松開了:「如果有一天你自己成為食物呢?」

  「我不吃東西,也不能成為食物。」

  「那只必方被吃呢?」

  「必方?」

  老人指批他手中的必方。

  「不行!」影魅收緊了手,「它不行,我不允許。」影魅隱約地意識到,對他自己來說,這只必方和可以成為「食物‘的其它生靈不同。

  「哈哈哈哈……」老人大笑起來,「活了這么久,第一次遇到你這么有趣的影魅。」他從樹梢跳下去招手說:「來,我們走吧。」

  影魅看著他突然說:「我見過你。」他記起來有一次遇到很多妖怪聚集在一起,被它們敬畏地簇擁著的就是這個老人。

  影魅坐在月光下,手里拿著一本書,上面寫滿蝌蚪般的文字,他膝上放的另一本則用最高級的油墨印著方塊字。人類的文字有很多種變化,影魅不知道他們為什么那么善變,但是學習文字的過程讓他覺得很愉快。

  「‘人類’是什么?」

  「看著我,我就是一個人類!」

  影魅看著醉臥在河邊青石上的老人,再看看一本畫報上的泳裝女性,「人類……」影魅搖搖頭。然后認真地開始讀那本上古的法術書。他把這本書翻到最后一頁的時候,老人終于停止了如雷的鼾聲,揉著眼睛來以他身邊,「起來,我們今天開始練習變化形體。」

  「首先變成人類。」

  「人類?哪一種?」

  「我!先變成我!」

  變化成人類的課程比影魅想像中要難一些,他很快就可以變成「老人」「女性」或畫冊上有的任何一個人,卻整整一天都無法憑空變成一個人。

  「喂,為什么女性會有胡子!」

  「手!那是人手嗎!」

  「人類的耳朵怎么會向上長!」

  「你是人還是狗!那么長的舌頭!」

  「白癡!」

  「笨蛋!」

  「……」

  老人重重地坐在地上,呼出一口氣說:「快被你氣死!不過,這一次終于象個樣子了。」

  影魅變成的人類男子站他面前,雖然眼睛稍嫌大了一點,看來象兔子多過象人,但是整體來說已經可以接受他是一個人類了。

  「現在保持這個樣子十天不許變,你得學著做人了。」影魅拉拉讓他覺得束縛的人類衣服,又坐下來安靜地看書。老人在旁邊繞有興趣地看著他,原本以為收伏這只影魅會花些力氣,沒想到它竟然如此聽話,不論自己教什么他都認真急切地接受。

  「應該幫你起個名字了。」

  影魅因為他說話的聲音抬起頭來,專注地聽著。

  「你是影魅,就叫……唔,就叫影吧。」這種起名字的方法實在是草率得可以,好在影魅也不會提出什么意見,他只是伸出手指,在松軟的泥土上寫出了一個「影」字,然后又抬起頭看著給他起名字的人。

  「對,就是這個字。從今天起你就是‘影’。就算有一千一萬只影魅,你也不再和它們相同了。」

  「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影,影,影……」必方吵吵鬧鬧地從樹上飛下來,嘴角還沾著獵物的血——它最近開始自己出去捕食了。奇怪的是,這個原本挑食挑得不得了的家伙,對自己抓 來的獵物卻不論什么都吃得津津有味,也不總是這個不吃那個不吃了。「名字,名字,影子,影子……影,影子……」它繞著影飛了幾圈,嘰嘰喳喳地把這個名字叫 了幾十次,最后落在老人面前的巖石上,斜著頭,瞇著眼問:「那我呢?我的名字呢?」

  「反下這里就你一只必方,沒有名字也不會被弄混了。不過……」老人看必方真的被逗急了,口風一轉說,「你要名字的話,就讓影幫你起一個吧。」

  「火……火兒。」影在這方面學得倒是很快,老人暗暗嘆口氣,他原本是希望這個學生能比他自己更有創造力的吧。

  「火兒……」必方微微有點不滿意,它認為自己應該配得上更響亮、更了不得的名字。「不過算了,既然是你幫我起的。」火兒表現著自己的寬容大度,在影身上擦擦嘴,開始睡早餐之后的上午覺。

  影把它抱在膝蓋上,忽然問:「你呢?你的名字?」

  「我,我叫周筥,因為我原本是周朝時候,一個編竹筐的,哈哈哈哈……」

  「……原來是這樣……」影現在明白自己的名字是尊循什么原則而來的了。

  「影,快追!」

  火兒猛地從空中撲來,擊倒一個敵人后對著逃走的幾只大叫。影隨著它的叫聲,象一道閃電一樣沖出去,和逃走的敵人的影子結合在一起,將對方干脆利落地解決掉。他站起來數了一下:「七只都在這里,沒有漏網的。」

  他們在追殺的是一種紅眼、白尾、看起來象小哈巴狗,名叫哆即的妖怪,這種妖怪能引起火災,本來一只兩只的出現還沒有關系,可是象這樣七、八只湊在一起,就會惹來很多麻煩,短短幾天之內,已經有兩片山林被它們燒成灰燼,而動物、植物甚至妖怪因為而喪生的不計其數。

  「可是我們為什么要做這種事?」火兒一邊吃一邊絮絮叨叨地說,「整天被他差來遣去的多管閑事。」

  妖怪們一向是奉行「事不關已,高高掛起」主義的,周筥最近卻經常吩咐影和火兒做一些類似這樣的事。「反下你也吃得很開心。」影拍拍抱怨的火兒。在他心里忽然想到,當年周筥主動找上他和火兒,目的是不是也和這些行動一樣呢?他原本是……想殺了我們嗎?

  「是這樣嗎?你原本是打算殺了我們嗎?」影認真地看著周筥問。

  周筥不能置信地張大嘴說:「什么?你到現在才發現!」

  影不知為什么感到一種難以解釋的情緒,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么了,周筥看他黯然地低著頭,想要離去,「撲嗤」一笑,叫住他說:「怎么,不高興了,你能學會‘不高興’也不容易啊。」

  「我沒不高興。」影下意識地回避自己心里的異樣。

  「喔,還學會說謊了,這進步也太快了。」

  「我……」

  周筥拍拍影的肩說:「看來,到了跟你好好談一談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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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獨自坐在河邊,靜靜地思索剛才周筥說的話:

  「你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咱虛無飄渺的影魅了,你已經擁有了生命。」

  「生命……」

  「對,你雖然是妖怪,但是生命就是生命,不論是人、動物、植物還是妖怪都一樣,不應該有什么貴賤之分,你處身在這個天地中,活著、能思考、能有情感,這就是你的生命。」

  「是這樣嗎……」影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

  「一個生命總要有它的目的,為什么存在,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什么?」

  「你不用一副煩惱的樣子,這些事不用專門地費腦筋想,時候到了,你自然有一天霍然開朗,什么都清清楚楚。」

  「那么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的目的是什么?」

  「……這種事怎么能問別人……」

  「你也不能告訴我的話,我怎么可能知道?」

  「我不是說過,這種事不用急嘛。在這之前,應該先學會用自己的腦子想事情,不要老問別人該怎么辦,學會表達、感受自己的喜、怒、哀、樂,學會自己喜歡什么,討厭什么,學會什么是對,是錯。」

  「什么是對,什么是錯?」

  「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并不重要,‘你自己’認為什么是對,什么是錯,這才是最重要。明白嗎?自己的看法最重要。」

   「自己的看法啊……」影想著,發覺自己正一邊思考,一邊無意識地拾起小石子向河里扔著。一只蜻蜓被他投的石子嚇得掠出了很遠,又開始點擊著水面,當一只 鳥的影子投下來時,蜻蜓慌忙地向樹叢中飛來,山雀撲了個空,在水面上折了個身,又飛上了天空。不等它找到新目標,一只山雀猛撲下來,把它擒在爪下,向山峰 的方向飛去了。影目送山鷹消失,眼光落在不遠處的灌木叢中,剛剛逃離山雀襲擊的蜻蜓誤撞上了一個蜘蛛網,正在拼命的掙扎,一只碩大的蜘蛛已經慢慢爬了出 來。

  影伸出手,把蜻蜓從網上拿了下來,蜻蜓飛走之后他還在看自己的手,剛才蜻蜓在手指間掙扎的感覺還留在上面。

  周筥正在遠處看著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影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放這只蜻蜓飛去,蜘蛛只有吃昆蟲才活得下去,而蜻蜓自己不是也要以別的昆蟲為食嗎?

  「喂,影!」

  影回過頭來,周筥向他招著手:「你過來,我想我可以教給你一些法術了。」

  夏天的暴雨滂沱,一連數日,吃不住水份的山體終于化作了泥石流,向著山下直沖而去。

   「避!」影大喝一聲,施用的「避水法」形成了一道看不見的墻壁,把滾滾而來的泥石流擋開了一點,使之微微偏離原來的方向,火兒緊接著拍動翅膀,放出了大 量的火焰,又把泥石流的流向移動了一些,影刻不容緩地又沖上去……他們就這樣輪番出手,終于在泥石流沖下山坡之前把它引到了他們想要的方向,泥水、石塊、 樹木、草枝……一切以勢不可擋的氣勢沖進了那片沼澤地。

  「呼……」火兒落在影的肩頭,重重出了口氣,「累死了!」

  影看著氣勢洶洶地泥石流撲進沼澤,雖然很累,但是還是為自己和火兒能阻止它沖到山下的植物繁多的森林而慶幸。

   旁邊的樹叢中隱隱傳來了竅笑聲、私語聲,影知道在那里有很多住在原本要被泥石流沖毀的樹林里的妖怪。從影和火兒開始出手阻擋泥石流時他們就在那里,大概 是一邊看熱鬧,一邊準備在影失敗后逃跑,卻沒有一個出來幫助實際是在為他們保護家園的影和火兒。影的心中又生出了一種情緒,現在他已經知道了,這種情緒叫 作「生氣」。

  「可惡的家伙!」火兒忿忿地叫起來,「竟然一起 躲在那里看笑話!正好又累又餓,隨便捉一只來作晚餐!」說著張翅向樹叢中撲去。被火兒驚動的妖怪四散逃竄,火兒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追了上去。影一點都不在乎 火兒會追上誰,會吃了誰,他慢慢地繞過泥石流肆虐的山坡往回走,不知為什么,竟然已經不再覺得生氣了。

  「如果想殺掉某只妖怪,是對還是錯?」

  周筥本來要舉到嘴邊的茶杯,在聽到影的問題后又放了回去:「為什么想這么做?」

  「什么原因也沒有,不是為了吃,也不是為了自衛,就是在一瞬間很想這么做。」影老老實實地雙手放在膝上,坐在周筥對面,看得出他真的很困惑。

  「是因為他激怒了你吧?」周筥一語中的,「有殺意可不一定是要為了吃,為了自衛,還可以為了很多其他原因——他令你生氣了,這就是原因之一。」

  「那么,這是對的嗎?」

  「是對是錯要問你自己,每個人,每個妖怪的答案可能都不一樣。我的答案和你的答案,甚至火兒的答案也不可能一樣,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影知道自己從周筥那里得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轉身走出了周筥的木屋。他習慣性地來到河邊,抱膝看著河水發呆。周筥在一百年前開始教他法 術,同時其它的「世界」,關于神、魔、仙,關于精嬌柔怪和人類的知識,但是他不再告訴影應該怎么做,要怎么做,對還是錯……這樣的命令或答案,所以在影的 心中堆積了一個個「為什么」,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積越多。

  「影」,火兒慢悠悠地飛回來,因為吃的太飽連說話都懶洋洋地,「你最近怎么了?看起來很煩惱?」

  影把它抱在懷里,這個任性任意的必方也會關心別人,讓影有些感動,「我沒事,就是有些心情想不明白為什么。」

  「心情啊……」火兒嘟噥,「吃個飽,睡一覺,什么煩惱都沒了。」說著蜷起身子,縮起翅膀,開始實行自己的主張。

   影伸直腿,讓火兒睡得更舒服些,「要是能象火兒一樣就好了,什么煩惱都不會有。」可是為什么自己會有這樣那樣的煩惱呢?周筥看起來是沒有什么煩惱的,火 兒更是無憂無慮地過日子,其它的妖怪、動物,影也沒看見他們有自己這么多想不通的事。難道是因為自己是一只影魅,智力就是比別的種類低,所有才有這么多事 想不通?影伸展一下四肢站起來,如果是因為種類的緣故,那自己也無可奈何,煩惱也沒什么意思了吧。

  影和火兒沿著山羊踩出的小路往回走,他們剛剛為周筥到遠方送信回來。火兒習慣性的抱怨著周筥對自己的差遣,嘮嘮叨叨的說著。

  「嗨!」

  「嗨!你聽見了嘛!快來幫幫忙!」

  影回過頭來,看見一只妖怪站在山崖上向他揮著手,「快來幫幫忙!」

  「午餐!」火兒歡呼一聲,準備向那只妖怪撲去。

  「火兒,先等一下。」影忙按住它,「他是來向我們救助的。」

  「我們憑什么要幫它!」

  「過去看看也不會有什么損失吧?」影這么想著,飛向山崖。

  火兒不滿地埋怨:「影真是太任性,到嘴的午餐又飛走了!不過我寬宏大量,跟他去看看好了!」也跟著飛過去。

  站在山崖招呼的是一名化身作穿著長裙的人類的妖怪,影分辨不出它的原形是什么,一邊打量著它一邊問:「你叫我們干什么?」他的心里倒是有幾分佩服這只妖怪,根據經驗來說,敢于主動和必方打招呼的家伙除了周筥從來沒有再出現過。

  「你來幫一下忙」,這只妖怪不由分說拉住影就走,「快來!我自己救不了它們!」

  影不知道它要干什么,只好跟著它走。一直走到一片空地上,影終究也沒看見什么需要救助的對象。

  「你干嘛還呆著啊!快幫我救它們!」那只妖怪嗔怪說。

  「什么?救誰?」影東張西望。

  「你在往哪里看啊?這里,你腳底下啊!」

  影低下頭,看到旁邊一片被野山羊群奔跑咬嚼過的灌木叢,一片狼籍的樣子,「救……它們?」

   「植物也是這片山林的一部分吧?你們不是一直在幫助大家保護這里嗎!難道植物就不在你們的保護范圍之內?枉費我還把你當作英雄來崇拜!」那只妖怪不快地 說起來,「天地萬物之中,只有植物是只需要陽光、水、土、空氣就可以生存,而且還提供其它生命養份的,怎么可以瞧不起它們!」

  「我連水、空氣、土都不用都可以活著,而且也不用吃其它生物。」影認真地說。

  「吃其它生物有什么不好!」火兒站在影肩上不滿地說。

  聽了影的話,那只妖怪忍不住笑了出來,繼而側著頭認真地說:「嗯,你說的對,你是比植物還要高級的。」

  影臉微微一紅,他知道對方不是在稱贊自己,而是在諷刺自己而已,畢竟影魅是妖怪中最低等的一種。「你要我干什么?」他只想快點做完,早些脫身。

  「幫我把它們扶起來,你會使用覆土咒嗎?」

  「會。」

  「我幫它們重生枝葉的時候,你用覆土咒保護它們的根。」

  「好。」

  那只妖怪一伸手,折斷的灌木從土中站出來,影保護著植物的根,而它仔細地用法術修覆植物的枝葉。影第一次發現,要使植物繁茂需要的法力,竟然比治療動物或別的什么消耗的更多。

  當把一片灌木全部都救活時,月亮已經悄悄露出了臉龐。火兒大概餓了,早不知道飛到什么地方去找食物了。影拍拍手上的泥土,準備離去。

  「請等一下。」

  影回過頭來,「還有什么事?」

  「能源能再陪我一會?」

  「?……」

  「只要陪我到明天早上就行。」

  「我要去找火兒了。」

  「如果我快死了呢?你愿不愿意陪我最后的時間?」

  「死……」

  「我快死了!我的生命只到明天早上而已!」

  「……」

  「我是一棵黃棘,明天,就是立秋了不是嗎?」

  影知道這種植物妖怪奇特的特性,它們的本體每天春天發芽,就會生出一只妖怪來,但是到了立秋這一天,這只妖怪就會死去,但是黃棘樹本身不死,等到春天又會生成新的妖怪。這是一種奇怪的、不能繁殖,即短命,但又長生不死的怪物。

  「我第一次看到黃棘,」影看著它,「我原本以為那只是書中記載的東西。」

  它坐下來,拍拍自己身邊的巖石示意影也坐下,說:「看到快樂要死的黃棘,很新奇嗎?」

  「也不是,不過反正明年春天你就會活過來,也沒有什么關系吧。」

  「明年春天……」黃棘嘴邊露出一抹苦笑,指著山下的沼澤問,「那里每天都會生出新的影魅,那是你嗎?」

  「那當然不是我。」

  「那也不是我。」

  影過了幾秒才意識過來:「每年生出來的黃棘都不一樣,也就是說,你們只是可以活三季而已。」

  「對,我們可以保有上一代的知識,卻不能保留記憶和情感,我們只能活這么久,而明天,就是我的期限了。」它說得有幾分懶洋洋地。

  影在它旁邊坐下來,雖然不知道它為什么要自己陪伴它,但是陪陪它也沒有什么損失吧。

  「為什么?」黃棘直直地看著影,反復說著這三個字,「為什么?」

  影不解地看著它。

  「為什么你可以活下來!」

  「我?」

  黃棘別過頭不去看他,說:「其實我們黃棘也是有辦法活下去的。」

  「什么辦法?」影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上它的忙?

  黃棘回過頭來盯著他,一字一字地說:「帝流漿!」

  「帝流漿……」影明白這種事是可遇不可求的。

  「六十年一次的機會……也就是說每隔六十上我們才有一個可以活下來!而你,你卻得到了這樣的機會!為什么?」

  「因為那天剛好是‘帝流漿’的日子。」影不明白它為什么這么激動——自己能夠活下來和它不能之間,一點關系都沒有不是嗎?

  黃棘猛地伸出手卡住影的脖子,無數的根莖從泥土中伸出來,向影的身上插下去,口中喊著:「為什么!為什么你就可以活下去而我卻要死!為什么!」

  影化作一團影子,輕而易舉地從它的攻擊下脫出身來,他伸出手發出一道火光,把黃棘彈出了十余步,摔在地上。植物化身的妖怪最怕火,影這幾百年來可沒有白白修煉,對付這種小妖怪,他已經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到對方的弱點,一擊得手了。

  黃棘被影的法術打倒,一時爬不起來,影此時要結果它的性命易如反掌,可是他猶豫一下,心想反正它也只能活到明天早上了,轉身準備去找周筥,順便看看火兒回去了沒有。

  黃棘坐上爬起來,嗚嗚地哭著,向影的背影喊:「求求你別走,求你陪我到明天早上行不行?反正我只能活到那時候了,又不能浪費你很多時間,你就不能行行好嗎!」

  「你剛才想殺我。」影提醒它剛才自己的行為。

  黃棘只是低著頭哭,什么話也不再說了,當影再次邁步要走時,它又乞求說:「真的不行嗎?」

  影走回來,在它身邊坐下。

  黃棘握住影的手,說:「我很害怕死亡,怕得快瘋了!請你相信我,我真是的很敬佩你這么多年為這片山林做了這么多事的,可是在那瞬間,我……就好象在恨所有可以活著的東西,我恨不能大家全死掉才好……」

  「是嗎。」影無法理解這種心情。

  「你有沒有特別害怕一件事過?如果覺得害怕你會怎么辦?」

  影搖搖頭:「我不知道害怕是什么。」

  「真好……」黃棘看著天空中的月亮,「我一直在害怕,都忘了好好地生活,所以現在更怕了,還有幾個小時,我的時候就用完了,馬上就……」它邊說邊發抖,身體縮成了一團,「不如現在就死了的好,反而不用這樣一直害怕了!」

  「就當作明天什么都不會發生,把它忘了吧。」

  「忘不了,忘不了!」黃棘搖著頭。

  「你想這么一直害怕到天亮嗎?」

  「讓我睡著吧,一直睡到天亮,就當什么都不會發生,對,我要快點睡著。」它靠到影的肩頭閉上眼,不住地說著:「快睡著,快睡著。」

  影伸手在它額上一按,它立刻陷入了沉睡,在睡夢中微微露出了笑容——影使用的不是令它昏睡的法術,而是一個幻術,讓它可以看到它想要的生活。影看看天空中的星辰計算一下時間,不知道天亮之前的時間還夠不夠讓它做個美夢。

  影就一直讓它依靠著,他第一次知道生命對于死亡可以有這么多恐懼,在這之前他從來也沒有想過死的事情,那么自己曾經殺死的妖怪,在死的時候是不是也這么害怕?自己也會死,是不是到那個時候自己就會明白「害怕」是什么了。

   當第一縷陽光照到影身上時,靠在他身邊的黃棘不見了,那里生長出了一株枝葉青青的樹,結著鮮紅的蘭草般可愛的果實,開著小小的黃花。影知道到春天,這里 會再次生出一只妖怪,只是那不再是他認識的這只而已。影在樹干上拍了下,站了起來,心里開始想火兒這一夜哪里去了?自己沒有回去,周筥有沒有擔心?

  「影。」周筥從一棵樹上跳下來。

  影睜大了眼睛,「喔!」了一聲,自己剛剛想到他他就跳出來了,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是棵黃棘啊。」周筥打量著那棵樹,「本來以為你終于學會和女人約會了呢,原來是棵黃棘。」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失望。

  「女人?」

  「它啊,」周筥拍著影的肩膀,一臉詭異,「別裝傻了,我親眼看見你抱著‘她’坐了一夜——就沒干點別的?」

  「你看了我們一夜?」影皺皺眉,「不過它是女人嗎?你給我看的畫冊上,女人是這樣子的……」說著他用手指在空中劃出幾個幻影:三點式的、半裸的、全裸的女人,「女人不是應該這樣的嗎?」

  「這個嗎……哈哈,哈哈哈哈……」周筥抓著頭尷尬地笑。

  影不解地看他,完全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周筥,」在一同往回走的路上,影突然問,「死是什么?你會死嗎?你害怕嗎?」

  「死就是……休息。」

  「休息?」

  「死了并不代表不存在了,相反,只要你認真地活過,就沒有任何事可以讓我不存在。我當然會死,可是我并不害怕。」周筥拍拍影的肩,「很快你就會明白了。」說完搶先向前走去。

  影看著他,想想他說的話,莫名地增添了一絲不安。

  一天早上,影和火兒一早就被周筥叫醒。他們來到周筥的木屋時,周筥一臉嚴肅,盤膝坐在木屋前的草地上。

  火兒打個哈欠:「臭老頭,一大清早又要支使我們干什么啊?」

  周筥垂下眼簾問:「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們相處了多久了?」

  影想了一下回答:「兩百多年吧,誰也耐煩去記這些。」

  「兩百年了,我能教的已經都教給你了。影,你有天生的機緣,你的道行將來一定可以超過我的。」

  「你為什么說這樣的話?」

  「記不記得你曾經問過我,我怕不怕死?死是什么?」

  「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你為什么現在又要提!」

  「因為你馬上就可以自己看到這一切了——我就要死了。」

  「騙人……」影不信地搖搖頭,「我不信,你不會死的!」

  連一直在打盹的火兒也聽出了不對勁,大聲叫:「你不是活了幾千年的老不死嗎!怎么現在說要死的話!又要騙我們為你做什么事吧?」

  「對,一定是這樣!」影說,「周筥,你想要我們做什么?」

  「這么多年來你們已經為這片山林做了很多了,我走了之后,這種事還要不要做全憑你們自己高興吧。」周筥仰頭看著天空,遠山,河流,森林,直到眼前的影和火兒,「住了幾千年,它也算對得起我,我也算對得起它,現在還是要拋開了啊。」

  「周筥!」影一把抓住他的手,「別騙我了!你不會死!」

  「我象在騙你嗎?」周筥笑著問,「教了你這許多年,連這個也不會分辨?」

  影松開手,一下子跪坐在地上,他知道周筥這次沒有說謊。

  「有聚就有散,有生就有死……」周筥淡淡地說,「我不過是日子到了而已。」

  影不解地說:「為什么?以你的道行,早就應該超越生死了!」

  周筥說:「與天地同壽不過只是生命的一種結局而已,我當年只是因為要躲避戰亂而逃到深山里的,現在我的時代早已消失,那些發動戰爭的諸侯,征戰沙場的兵將早就化作了白骨,化作了塵土,而我還能看著滄海桑田這么多年,我已經很滿足了。人啊,最怕的就是貪心不足啊!」

  影沒有說話,卻看到水滴一滴滴落到周筥手上,影摸了一把自己的臉,發覺「水滴」竟然是從自己臉上落下來的,他看著自己濡濕的手掌,不知道這是怎么了。

  「你哭了……」周筥慈愛的拍拍影的臉,「傻孩子,有什么好哭的,來,擦擦淚——不過也好,你終于學會‘哭’了。」

  影聽話的用力抹著自己的臉,眼淚卻怎么也止不住:「我……我……」

  「算了,想哭就哭吧,人生在世總是要先學會‘哭’,然后才能學會‘笑’的。只是我已經沒有機會看到你‘笑’的樣子了……」

  「笑?要怎么做,我現在就……」

  「真是傻孩子啊!」周筥笑著說,「不用著急,總有一天你可以學會的,你總可以找到笑的理由的。可惜……可惜……我是等不及了……」

  「周筥?周筥?」影看到周筥的神色募然凝固下來,連忙呼叫他的名字,然而周筥始終沒有再動,身體的溫度也慢慢地散去了。「周筥!周筥!」影晃動他的身體,大聲叫著。

  「他死了啊。」火兒靠近周筥看看,這么下結論。

  影放棄了搖動周筥的動作,眼淚大滴大滴地落著。

  「真的死了啊,放著挺可惜的,不如我吃了他吧。」火兒說。

  影憤怒地猛抬起頭來斥道:「火兒!」他看見的卻是火兒眼中滾落下幾團燃燒著的火淚,把它腳下的草地都點燃了。「不過看起來就不好吃的樣子,我才不會吃這種東西呢!」火兒這么抱怨著,展開翅膀飛走了。它一路飛去,一路的草木都有點點青煙升起……

   周筥生前最愛護這片山林,所以影和火兒把他火化后,將骨灰拋灑在了這座山上。轉眼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天,影卻一直坐在河邊發呆,這天傍晚,火兒急匆匆地 飛來,看他還在那里坐著,叫起來:「影,你怎么還在這里坐著啊!今天是有‘帝流漿’的日子啊!所有的妖怪都在等著月亮出來了!我們也快點去山頂‘搶’占個 好地方吧!」火兒拍拍翅膀,這個時候才去山頂尋找沒有遮擋的地方確實晚了點,看來它是決心要去搶自己看好的地方了。

  「影!快走啊!」

  「你自己去吧。」

  「你怎么了?」火兒不明白平時總是督促自己修煉的影這是怎么了,竟然想放棄六十年一次的機會。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覺得心里空蕩蕩的,好象丟了什么東西一樣。」

  「還是因為周筥吧?」火兒聰明地說。

  「火兒,你說我們以后要做什么?原本都是周筥告訴我們每天要干什么的,現在我們怎么辦?」

  「沒有那個家伙支使我們更好,可以自由自在的吃東西、睡覺,想干什么干什么!」火兒一點也沒有這方面的煩惱。

  「是嗎……」

  「你已經這樣好幾天了,還要這樣下去啊……」火兒停到他肩上,「算了,我也不去了,在這里陪你。」

  影撫摩著火兒的羽毛,周筥死去之后這只必方就是唯一讓他覺得與其他生物不同的對象了,可是它是一只必方,是不是有一天要回到「昆侖」去?如果有神、魔、仙召喚它去使喚怎么辦?

  「火兒,如果你被召喚會怎么辦?」

  「我才不去!我可不喜歡被人支使!」

  「可是如果是神、魔、仙……」

  「吃了他們!」已經快睡著的火兒迷迷糊糊地說。

  火兒吃不了他們!影清楚的知道,一旦有那樣的事情發生,自己和火兒除了接受以外都無能為力。想到將來有可能發生這樣的事,影不由自主地抱緊了火兒。「為什么會死去,為什么不能拒絕自己不愿意的事?」影喃喃地說:「我不想死,也不想讓火兒成為別人的靈獸!」

  天剛剛放亮,火兒就被影搖醒了,它睡眼朦朧地問:「怎么了?」

  「我要到人類的城市去。」

  「什么?」火兒一下子睜大了眼。

  「我想要修成正果,所以要先學著做人!」

  「人?這種東西我還沒有吃過呢……」火兒若有所思地說。

  影已經下定了決心,看著遠處說:「我害怕有一天自己也會死,也不想有一天火兒成為別人的靈獸……火兒,你是要跟我去還是留在這里……」

  「我去!我去!」不等他說完火兒就叫起來,「我早就想嘗嘗人類什么味道了!」

  影本來還擔心火兒不愿意離開住慣了的、而且住的為所欲為的山林,聽它這么說松了口氣。

  當天早上,山林里的妖怪們彈冠相慶,因為那只橫行霸道的必方和它的幫兇影魅已經離開了這片深山。

  影坐在自己找到的第一個人類城鎮的路邊,看著手里的身份證上需要填寫的內容:「姓名、性別」。姓名?影皺起眉頭,周筥沒有告訴他他應該姓什么。最后他伸指在空白的身份證上一拂,上面出現了這樣的內容:姓名:周影;性別:男……

  又過了幾十年,在一個人類小鎮過著農夫生活的周影,在吵著要住就住最大的城市的火兒要求下,離開了他住的小鎮,來到了繁華的大都會……

  「我不象你們,有那么多曲折的經歷,」周影說完自己的故事,見劉地和林睿都聚精會神地在聽,便說,「我這幾百年就是過的這么簡單。」

  「簡單?單憑一只影魅站在這里就不簡單了!」林睿說著看看太陽,「糟了,我上學要遲到了,下次再聊!火兒,你的生日禮物我會想辦法的,拜拜!」他一邊揮手,一邊消失不見了。

  周影看著升起的太陽,深吸了一口氣,瞇起了雙眼。

  劉地搭住他的肩:「怎樣,你想要什么生日禮物,我送你。」

  周影搖搖頭,對著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要開始上午的修煉了,你要不要一起來?」

  「還修煉?煉了一個晚上了!」

  「火兒,走了。」

  劉地不依不饒地跟上去問:「真沒什么想要的?現在你也會哭,也會笑,喜怒哀樂都不缺了……干脆我介紹個女人給你認識吧,不知道女人的好處還算不上真正的‘男人’喔!」

  「是美女啊!怎么樣?要不要?」

  「喂,你別走啊……我說真的……」

  劉地追著周影跑進了樓梯間,妖怪們的晚宴結束了,頂樓上又恢復了寧靜。

   一只昨晚不小心吞下了從天而降的奇怪東西,今天覺得自己身體有些異樣的貓蹲在一角,一邊用前爪洗著臉,一邊似懂非懂得聽著他們的交談。這時主人的呼喚聲 傳來,貓不由脫口而出:「我在這里!今天吃什么啊?」口中傳出人的聲音,它自己也被嚇了一跳,但是它的主人卻沒有聽到,發現它后一把抱進懷里:「壞咪咪, 讓我擔心了一夜!來,回家吃飯吧。」

  貓舒服地躺在主人懷里,忽然明白了什么:「那個東西叫‘帝流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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