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新市槐蔭廣場旁有一家名字就叫「花店」的花店,店中出售各種鮮花和藝術花籃。店主是一個年輕女子,花店生意不錯,可她在經營上卻不怎麼用心,每天一到下 午六點,別的店舖正是生意興隆的時候,她卻都準時關門下班。她的僱員曾經問過這個問題,可她就是眨眨眼說:「我得回家做飯呢。」


為她打工的女孩輕輕地笑了,想必就是為了那個每天六點就會開著一輛紅色出租車來接她回家男子吧。他們倒不像是夫妻,可也不是兄妹或親戚,應該是親密的情侶 吧?兩人一個開出租,一個經營花店,過著雖然不富裕但甜蜜的生活,每天同進同出,多麼幸福啊,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會遇見這麼一個人……少女陷入自己的美 麗幻想中,一直也沒發現老闆和她的出租車司機「情人」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


看到瑰兒第三次望向門外,打工的女孩不由笑了:「等急了?他今天可遲到十分鐘了。」這可是怪事,那個男人守時得像鐘錶一樣,女孩來這裡打工兩個月了,他還沒遲到過呢——惟一一次他沒有「準時」出現,還是因為店裡的表快了。


「我才不急呢。」瑰兒把一束花丟進冰箱,她只是擔心火兒會不會因為耽誤了晚飯而發狂。不過周影為什麼會遲到?難道出車禍了?或者,被劉地騙走了?


瑰兒正在胡思亂想,那輛熟悉的車卻開到了門口。


「萬歲,下班了!」打工的女孩歡呼一聲,衝過去準備關門。


「我來晚了。」周影進門時看起來有些魂不守舍。


「你沒事吧?」瑰兒倒不介意周影遲到,她看周影神色有異,怕他遇到了什麼事。


「我剛才好像看見……」周影皺著眉頭,卻沒把話說完。火兒站在他頭上,用翅膀抓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我好像也看見了……那個東西……」


「什麼東西?」瑰兒不解。


周影和火兒一起搖著頭說:「這不可能啊……」


瑰兒翻翻白眼上了車,以她的經驗來看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了,而且她對周影和火兒看到的東西也沒多大興趣。瑰兒忽然想起了自己今天看到的一幕,忙向周影和火兒說:「我今天也看到了很奇怪的東西呢。」


「什麼什麼?」火兒最愛聽故事了。


「國寶。」


「國寶?一件古董嗎?值不值錢?有沒有變成妖怪?」火兒就關心這個。


「是一隻大熊貓了!」


「熊貓?」周影聽到這個詞,似乎想起了什麼。


「熊貓有什麼稀罕,動物園裡就有,那裡也有。」火兒指著旁邊一個廣告牌上的熊貓圖案。


「是活的,會跑,胖乎乎的……說來很奇怪,有兩個人抬著它在街上跑。」瑰兒回憶著今天中午看到的情景。


中午,瑰兒一個人呆在花店裡,外面驕陽似火,曬得白晃晃的廣場上,只有一個賣冷飲的老人在打瞌睡。瑰兒一邊用法術使店裡發蔫的花草精神起來,一邊聽流行歌 曲一邊修剪,無意中一抬頭,卻看見一個圓滾滾的東西正在空曠的大廣場上蠕動。那胖乎乎的外形,那黑白分明的花色……瑰兒揉揉眼睛站了起來,這不是只熊貓 嗎!怎麼自己在街上跑——不,應該說是「滾」才對,它太胖了。


一瞬間,瑰兒腦海中充滿了「逮住它可以賣多少錢?」「火兒吃不吃?看起來很有肉。」「養來作寵物花費高不高?」之類的想法,並且立刻把一條繩子和一個大瓷花瓶抓在手裡,準備衝過去。(繩子用來捆熊貓,花瓶用來幹什麼就不用直說了吧?)


就在她跑出店門的同時,廣場一邊衝過來兩個人,他們直奔熊貓身邊,一個抬頭一個抬腳,搬起熊貓來撒腿就跑,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街道轉角。


「就這樣,那只熊貓被他們先下手為強了!」瑰兒不無遺憾地說。


「影,我好像想到什麼了……」火兒用翅膀拍著頭說,「我一定是想起什麼,怎麼想不起來呢?」


「什麼『想起了什麼』『想不起什麼』啊。」瑰兒迷惑地問。


火兒在車廂裡上上下下地蹦跳著:「我就是想起了什麼,可是想不起想起了什麼!我到底想起什麼了呢?」他翻來覆去地嘀咕著,攪得瑰兒頭都暈了。


「林夢竹。」周影忽然輕輕地說。


「什麼?周影,你剛才說什麼?」聽到是個女人的名字,瑰兒一下子豎起了耳朵。


周影猛地把車停在了路邊,回頭看著火兒說:「會不會是他們?」


「不會吧。」火兒拍著翅膀,「那傢伙打個雷都能嚇昏,怎麼可能敢出門?」


「可是今天下午,你不是也看見那個很像柳倚松的人影了嗎?」


「他們三個也到城市裡來了?憑他們那點道行?」火兒不屑地說。


「說起來也幾十年不見了,他們大有長進也不一定。」周影想起了什麼,一時間有些失神,但他很快發動車子繼續上路了。


自從那個時候開始,瑰兒就覺得周影和火兒不正常。周影的具體表現是一直在發呆,不管跟他說什麼都只會回答一個字:「嗯。」


瑰兒反覆試了幾次:「你今天晚上不出門了嗎?」


「嗯。」


「你吃不吃紅燒肉?」


「嗯。」


「你是不是很喜歡南羽?」


「嗯。」


瑰兒確定了,他根本沒聽見自己在說什麼。


而火兒則一直心神不寧地趴在窗戶上盯著路上的行人,好像要從裡面找出什麼一樣。吃飯的時候,他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吃下了一鍋從來不碰的米飯。


「劉地——」劉地一進門,就看見瑰兒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撲了上來。


「瑰兒——」劉地毫不猶豫地張開雙臂迎上去。


砰!平底鍋一如往常地出現了,這使劉地確定,瑰兒還是正常的。


「劉地,快給我出主意……」瑰兒若無其事地把鍋子收回來,完全無視劉地一臉的油漬,好像她根本沒有用它打過劉地的臉一樣,「不好了,周影和火兒的腦子都出毛病了!」


聽到這句話,本來想著不管瑰兒提出什麼要求都要一個吻為代價的劉地立刻睜大了眼。


瑰兒從周影接她遲到說起,一直說到那只胖熊貓和「林夢竹」、「柳倚松」兩個女人名字,然後說周影和火兒的一系列的反常舉止和她的判斷:「劉地,聽火兒和周影的意思,是不是他們以前在山林裡的老朋友來城裡了?」


劉地一針見血地說:「你是想說,周影在山林裡的『老情人』找來了吧。」


瑰兒嘟起嘴不說話。


劉地接著分析:「根據周影的不正常表現來看,很可能是他幹了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比如薄情寡義啦,始亂終棄啦……」劉地掰著手指數可能性。


瑰兒馬上又是一鍋揮過去。對於周影的妖品,瑰兒是絕對相信的,他根本就不懂得什麼叫談情說愛,始亂終棄這個詞和他的距離估計與南極和北極差不多,但是他這 樣老實可靠、穩重善良、誠實大方……(省略500字)的妖怪,不去拈花惹草不代表別的妖怪不會看上他啊,難道……


劉地東張西望:「周影呢?」


「他工作去了。」


「嘿嘿嘿嘿,我去找他。」劉地不懷好意地笑起來,連飯都沒有吃一口就出門去了。瑰兒知道這個地狼的直覺通常很準,而這次的事情足以讓他不吃飯就跑掉,可見 很嚴重了,瑰兒不由得開始幻想兩個女妖精找上門來的情景了,想著想著就開始憂愁起來,托著腮幫子發呆,連碗筷都忘了收拾。


大街上不同尋常地躁動著,劉地接連看見兩輛警車拉著刺耳的警笛衝過去。再往前走,一條街道被封鎖了起來,警察把圍觀的人群阻攔在外面,劉地湊近一名女郎問:「小姐,這是怎麼了?」


女郎回頭瞄了一眼,冷淡的臉上立刻泛開了笑容:「聽說動物園跑了一隻熊貓,正在捉呢。」


「熊貓?那種胖乎乎、黑白花色的動物嗎?」劉地摸著下巴問。


「討厭,你捉弄人啊,難道連熊貓都不認識。不過呆在這裡也挺無聊,不如我們……」女郎正要對劉地發出邀請,卻發現眼前那個很帥的青年不知何時不見了。


「哇,什麼東西!」警戒線內,一個警察忽然叫了起來,「有什麼東西跑過去了。」


「哪有什麼?」


「我也看見了,好像是只大狗。」


「109,109,有隻狗向你那邊跑過去了,有隻狗向你那邊跑過去了!」一個警察用對講機通知同事,對方馬上回了一句:「吃飽了撐的,我們是來抓熊貓的,不是抓狗!」相互調侃幾句,這個插曲便過去了。


劉地邊走邊嗅,輕而易舉地找到了把頭塞在兩個紙箱子之間瑟瑟發抖的熊貓。劉地抬起前爪在它身上輕輕一拍,熊貓發出一聲嚎叫竄上了半空,看到劉地,它更是雙爪抱頭哀鳴著:「不,我不要讓狼吃掉……救命啊,我沒肉,不好吃……」


「狼?」在第一次看見他原形的對象那裡聽到這個詞,劉地心情大好,拍拍還在叫著「我沒肉,不好吃」的那只胖得有點過頭的熊貓說:「喂,人類來抓你了,還不逃?」


「動物園、籠子、展覽、標本……」熊貓又發出了一連串的哀嚎。


劉地讚歎一聲:「了不起,我現在封你為立新市最膽小的妖怪,鹿九最多排第二。」他費力地拖著熊貓,在人們檢查到這裡之前潛入了地下,幾秒鐘後,適應了地下光線的熊貓又怪叫一聲:「蛇!」


劉地扭頭看看:「這不就是稍大一點的蚯蚓嗎,哪有蛇?」熊貓還是一味地發著抖,劉地瞬間產生了豐富的聯想:它看到稍大一點的蚯蚓就叫蛇,那麼剛才看見自己叫狼的話,不就是……他舉起爪子在熊貓頭上狠狠地來了一下。


「它……」瑰兒看著縮在沙發中發抖的熊貓,「它就是我看見的那只熊貓!」


「它是從山裡來找周影的。」劉地刻意省略掉「和火兒」三個字,「不過它是雄性。」


「什麼!」瑰兒一下子睜大了眼,她來到被劉地嚇壞了的熊貓身邊,伸出手按在它頭上,柔聲細語地說,「不要怕,不要怕。」


山鬼一族安撫動植物的特殊能力讓這只極度不安的妖怪終於安靜下來。瑰兒問:「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林夢竹。」


瑰兒險些摔倒,這麼詩意的名字,竟然屬於這只過度肥胖而且膽小的熊貓,害自己還以為……她又問:「那你知道不知道柳倚松是誰?」


「我二哥。」


又是一隻熊貓!瑰兒撞牆的心都有了:「你們來這裡幹什麼?」


「找影子哥和……」林夢竹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了瑰兒眼中的凶光,嚇得把「火兒」兩個字又嚥了回去。


「影子哥?!」平時只有火兒可以親密地叫他「影」而已,這只熊貓竟然……瑰兒快哭了。她並不知道那時的周影還沒有姓,山林中的妖怪就叫他影,影子,狗影子 (因為它總幫火兒抓妖怪吃)、鬼影子(因為他神出鬼沒),挨千刀的影子(因為……)等等。她求助地看向劉地,卻發現劉地看著窗外若有所思地皺著眉頭。


開門聲傳來,從不耽誤工作的周影奇跡似的出現在門口,和他肩上的火兒都是一副沮喪的樣子。


「影子哥……」熊貓發出一聲歡呼,四肢並用越過沙發,直撞進周影懷裡,周影雖然有三百年的道行,但為了接下這沉重的一擊還是不得不後退了半步。熊貓四爪盤住周影放聲大哭,「影子哥,我把大哥二哥丟了……嗚嗚嗚……怎麼辦啊……」


「到底是你丟了人家還是人家丟了你啊。」火兒說著向身後抬抬翅膀,瑰兒這才看見,周影身後還跟著兩個青年男子,一個細長,一個瘦矮,瑰兒認出他們正是白天在廣場抬走熊貓的那兩個人。


「大哥,二哥……」熊貓又哭著撲過去,不過這兩個人自認為接不下它這一擊,嚇得都躲到周影後面去了。


「夢竹,你越來越胖了,看起來長得很好吃了。」火兒拍著熊貓圓圓的腦袋說。瑰兒本以為這只膽小的妖怪肯定會被必方嚇昏過去,誰知它卻一點都不害怕,反而哭著又要去抱火兒,不過被火兒一腳蹬到了旁邊。


柏憐梅、柳倚松、林夢竹,這三個充滿了詩情畫意的名字的主人分別是喜鵲、松鼠和胖熊貓,當瑰兒知道這些名字是由周影取的之後,真的倒了下去。


據說那一年,周影在一棵柏樹上拾到了一隻凍僵的喜鵲,把它掛在梅樹上曬活了過來,在松樹下撿到一隻摔暈了的松鼠,又在林子裡撿回一隻哭著找竹子的熊貓。本 來是要給火兒當零食的,火兒卻不想吃妖怪以外的東西,剛好那一年又有帝流漿……三個名字就是這樣起的。只不過,周影能起出這樣的名字本身就太驚人了,名字 背後的故事反而不怎麼吸引瑰兒。


這三兄弟當中,林夢竹是膽小、嬌氣、貪吃的孩子性情;而柳倚松性格直爽,說話速度很快,看起來是個急性子;老大柏憐梅則穩重默言,他好像處處在模仿周影的舉止(劉地:「悲劇啊!這絕對是一個悲劇!」),看起來慢吞吞的。


瑰兒第一次看見火兒拿食物給別「人」,雖然是他自己不吃的青菜、水果一類,可也夠驚人了,而那個熊貓就舒服地仰躺在地上,用四肢抱著食物不停地吃。


「咯咯,它吃東西的樣子太好玩了,我就喜歡看它這模樣。」火兒一邊不停地找吃的塞給林夢竹,一邊笑得前仰後合。應該說,讓火兒覺得好玩是林夢竹沒被吃掉的主要原因,而火兒也對林夢竹的肥胖和貪吃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功績。


柏憐梅一直注視著周影,也悄悄打量他的家和家裡的「人」。房子大概是人類中等偏下的房子,成員中,火兒的存在是理所當然的,另外兩個——地狼和山鬼卻是很 奇怪的組合。看著瑰兒進進出出地招呼客人,他心裡不由暗暗盤算,難道這些年沒見,影成親了?如果他在這裡有了家室紮了根,還會不會聽自己的要求?還會不 會……


由於周影話少,發問的事務由火兒來擔任:「你們怎麼會來這裡?也想變成人嗎?想來吃人玩嗎?想我和影了嗎?打不過別的妖怪被趕出來了嗎?」


柏憐梅和兄弟們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突然一起撲通跪了下來,死死摟住周影的腿喊:「影子哥,我們是代表父老,來求您回去的!」


瑰兒一直在洗碗洗盤子,所以雙手冰冷冰冷的。她死死抱住火兒,既是為了暖和手,腦子裡也在轉著諸如把火兒藏起來,這樣周影就不會走了之類的念頭。她沒有理由阻止周影回去,可她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如果周影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劉地,你說周影他會不會……」瑰兒抬頭想找劉地商量,卻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可惡,一定又去花天酒地了!一點兒都不關心朋友!」瑰兒氣憤地嘟囔著。


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周影正在樓下擦車,那三個人好奇地圍在車邊,那只熊貓還坐進了駕駛室,擺出一副開車的架式。


「不行,這麼下去周影真會被他們帶走的。」瑰兒下決心要去阻止。她把睡著的火兒丟在床上,在火兒「你要摔死我啊!」的尖叫聲中衝出了家門。


周影將車身反覆擦了好幾遍,又把反光鏡仔細擦拭一陣子,才覺得滿意了。畢竟是輛二手車,怎麼收拾也不會有新車的樣子,可是乾乾淨淨的時候,這是一輛很漂亮的車,各項功能也十分完好,從來不讓周影在修車方面多花錢。他愛惜地拍拍車,把鑰匙交給了旁邊的朱兵。


「周哥這次出門要很久嗎?」朱兵有點好奇地問。以前也有過周影出門把車全權托付給他的時候,可是一般周影三兩天就回來了,從沒這麼鄭重過。


「我也不知道。」周影搖搖頭,「總之我不在,你就一直開著吧。」


朱兵駕車遠去,周影的目光落在路對面正走來的女子身上,他愣了一下,直到對方走到他面前才說:「南羽,我正要找你去辭行。」


南羽靜靜地望著他,停了一會兒輕輕地道:「人是不該忘卻自己的故鄉的。」


兩人相對沉默了半晌,周影才又想起了什麼:「如果你有時間,可不可以常來看看瑰兒。唉,她自己的話,常常把事情弄得亂糟糟的。」躲在樹後的瑰兒嘟起了嘴,想了想,搖搖頭,嘴角又露出一絲笑容。


南羽並沒有按照瑰兒的要求挽留周影,她一直沉默著,直到火兒背著塞滿零食和故事書的大包袱落在周影肩上,她才摸摸火兒的頭說了句:「保重。」


周影點點頭,柏憐梅他們三個在一邊等得早就心急了,南羽後退半步,看著周影施展一個隱身術,然後騰空而去。


「南羽……」瑰兒跑過來,帶著委屈和南羽打招呼。周影竟然連個招呼都沒和自己打就走了,而且還不知道會不會回來……瑰兒越想越委屈,拉著南羽嗚咽起來。


「他會回來的。」南羽輕輕地說。


「為什麼……他又沒說……」瑰兒哭得稀里嘩啦。


「他不是沒跟你說不回來吃飯了嗎。」南羽帶著淡淡的笑容,看著遠方的天空。


火兒興沖沖地打頭飛,速度越來越快,差點兒一頭撞劉地身上。劉地正坐一團雲彩上全神貫注地玩遊戲機,所以被火兒嚇得跳了起來,看清楚後甩甩手臂說:「嚇死 我了,還以為又撞上飛機了。」他穿著運動服,身邊的雲朵上放了一個比火兒背的還大的包袱,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


「你怎麼這麼慢?」劉地向周影抱怨,「我在這裡等了兩個多小時了。」


周影雖然不記得劉地說過也要一起來,但還是什麼也沒說。


火兒好奇地打量著劉地的包袱:「你都帶什麼了?」


「電視、電腦、手機、音響……」劉地盡帶些山野似乎不能用的東西。


「浪費空間!」火兒對劉地的品位嗤之以鼻,他帶的可全是牛肉乾、魚片、巧克力之類到目的地之前就可以消耗完的東西。


周影和劉地共同施法,幾個妖怪騰雲駕霧一路掠了過去,隨著火兒背上的包袱越來越小,遠處雲海下方的一列山脈變得越來越清晰。


越過人類的村鎮、風景區後,又飛了一陣子,腳下便是原始森林,再也看不到與人類社會有關的任何痕跡。周影深深地看了一眼——這裡就是他的故鄉,決定回來時 心裡還充滿了猶豫,可現在,也不過飛行了幾個小時就到了。他一揮手,大家落了下去,火兒嘰嘰喳喳地說這裡沒變,那裡變了,周影發現自己還是挺懷念這裡的。


他們降落在周筥的茅屋前,周影用手分開屋上垂下的籐蔓,心裡默默地說:「周筥,我們回來了。」


這三間茅草房倒很經得住風雨,幾十年了還沒有倒,只是已經被蔓草爬滿,不留意看的話,還會以為是個大草堆。


「討厭的雜草,把我家窗戶都堵住了!」火兒抱怨著揮翅發出一團火焰,不到一秒鐘那些草就灰飛煙滅,茅屋卻連一根草都沒焦。


火兒飛進去看看,滿意地點點頭:「我的床還在!」用翅膀拂拂灰塵,躺下打了個滾。


屋子裡一切都如以往,連周筥的舊草帽都依舊掛在牆上,周影四處看看,回頭對劉地說:「坐吧。」


劉地撇撇嘴道:「你們這裡連把椅子都沒有啊。」


柏憐梅他們早忙活著收拾打掃起來,聽見劉地的話慌忙拿了幾個蒲團過來,劉地也不管周影願不願意,把他的一堆電器擺出來調試著,他居然連發電機都帶來了,果然是有先見之明。不過當然,手機基本是什麼信號也收不到的,電視也一樣。


周影在蒲團上盤膝坐下,門外照進來的陽光正好落在臉上,他閉了一下眼又睜開——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這裡,坐在了這個地方,感覺有點兒虛幻。火兒正在屋裡大聲命令著三兄弟:「去,找個什麼妖怪來給我吃!」一切都好像和從前一樣,似乎周筥也可能隨時推門進來似的。


周影正在感受著故鄉的味道,外面山林裡傳來了一陣騷亂,各種動物、妖怪的驚叫聲由遠而近,然後消失在不遠處的那個山谷中,柏憐梅他們個個臉色煞白,林夢竹更是一頭就鑽到了火兒翅膀底下。


劉地聳聳肩,走到門口向外看著,問柏憐梅:「這就是你們說的那傢伙?」


柏憐梅臉色發青,結結巴巴地說:「不知道,自從他來了之後,很多妖怪都學他的作風,所以……」


「唉……」周影歎了口氣。


山林中妖怪多了,總會分出各種各樣的大小勢力來,這裡也不例外。幾個大家族和幾隻道行比較高的妖怪形成了錯綜複雜的勢力,妖妖相處自然免不了磕磕碰碰。周 筥活著的時候這裡的妖怪都敬重他,有糾紛發生時他出面調解也好,動武也好,總也排解得了。日久天長,大家也就習慣了周筥的這種地位。


後來憑空冒出個火兒,在一段時間內成了妖怪們的噩夢。他和影魅的組合不知道葬送了多少無辜的妖怪。雖然後來周筥收服了影魅,可連他也管不了火兒,只能通過 影來約束他一下。妖怪們的噩夢總算過去了,只是隔三差五總要來那麼一次小小的驚嚇。所以當周筥去世,火兒和影離開了這裡之後,妖怪們突然發覺,生活原來是 這麼安靜。


安靜日子沒過多久,由於人類向山林步步逼近,一些原本住在山脈外圍的妖怪紛紛向山中遷移,幾乎每年都會來幾個陌生面孔,他們也帶來了外鄉的生活習慣。


當一個外來的妖怪憑借自己強大的力量肆意殺害其他妖怪時,一種新的秩序也就形成了。


大妖怪們彼此競爭,想獲得更多的支配權,少數幾個理智的大妖怪家族想要維持和平,卻無力和眾多對手抗衡,紛紛明哲保身,不問外務。小妖怪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被欺凌甚至被吞吃成了家常便飯。


柏憐梅他們三兄弟只有不到一百年的道行,又沒有家族可以倚靠,理所當然成了「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中的蝦米。他們三個雖然是作為火兒的零食被變成妖怪 的,可是火兒和周影教給他們生存之道,也在小妖怪修行最艱難的時候給他們提供了庇護,現在遇到這樣的環境,他們馬上想到了周影和火兒。


「如果影子哥和火兒在,他們絕對不敢這麼囂張!」


有個妖怪這麼一說,其他受欺負的小妖紛紛附和,懷念起火兒在這裡的日子。火兒雖然橫行霸道以欺負弱小為樂,可他眼中的「弱小」是指那些比他弱小的大妖怪, 而且他的那種「欺負」和現在水深火熱的日子相比,只能算是過分一點的惡作劇而已,現在如果有他在,天天去「欺負」那些大妖怪就好了。


私下的閒談中,大家在越來越懷念火兒,連帶著也就想起他的跟班影魅來。火兒雖然吃妖怪,可他不是天天吃,而且認識的不吃,看起來不好吃的不吃,沒讓他看不 順眼的不吃……總比現在天天有妖怪被吃掉太平得多啊!午夜夢迴,好多妖怪都是流著淚在呼喚:「火兒,回來吧……」


最後小妖們秘密商議了一下,決定去把火兒和影魅請回來。鑒於柏憐梅三兄弟和火兒的特殊關係,他們便被推選了出來。在其他妖怪的掩護下,他們趁夜逃出了山 林,開始在人類社會四處尋找周影和火兒。人海茫茫,要找到兩個妖怪談何容易,柏憐梅他們一直找了三年,直到在一次閒聊中聽到了一個妖怪說自己險些讓必方吃 掉的悲慘經歷後,他們才算找到了線索。


如今,火兒回到了這裡,那些大妖怪的橫行霸道的日子也就到頭了,柏憐梅這麼想著,嘿嘿笑了起來。


「啊……啊……」火兒張著嘴打哈欠。他回來後沒有像柏憐梅他們想的那樣,立刻去找那些大妖怪算賬,每天除了睡覺就是無所事事地曬太陽。


「火兒哥……」林夢竹笨拙地爬上樹,他充滿期待地問,「你想什麼時候去教訓他們?」 三兄弟中只有他一點也不怕火兒,還喜歡膩著他。


「教訓誰?」火兒正盤算著今天去誰家串個門弄點孝敬,隨口說。


「那些欺負我們的妖怪啊!」


「欺負弱小?我喜歡……」火兒眼珠一轉,「不去串門了,找個妖怪來欺負欺負好了。」說完拍拍翅膀飛走了。


「火兒哥……」林夢竹伏在樹杈上哀嚎。


「我就是從這裡生出來的。」周影沿著一片沼澤的邊緣走了下去,一邊分開那些雜草一邊對劉地說。


「哦。」劉地看著這片潮濕、陰暗的沼澤,無數的影魅亂哄哄地飛舞著,而周影曾經也是其中的一個。劉地抬頭看了一會兒,又看看周影說:「這麼看來,你長得還算帥。」


周影苦笑,伸手撥開一隻撞到自己身上的影魅。他以前經常來這裡對著這些影魅發呆,看著它們從誕生到消亡,一次又一次,自己應該也是其中的一員,在這千年萬 載之中,無數的影魅裡,為什麼偏偏自己有這種生存下來的幸運?以前看著這種情形,周影心裡常常沒來由地害怕——怕死,也怕冥冥之中的命運之手。相隔這麼多 年再回來,那種感覺竟然一下子又回到了他的心裡。


「哈哈哈……」劉地肆無忌憚的笑聲打斷了周影的思緒,回過只見劉地正踩著一個妖怪狂笑,那個妖怪已經被他揍得半死,四肢又蹬又刨拚命掙扎。「敢暗算我!也 不看看我是誰!你是看我沒吃飯,主動給我送點心來的吧?聞聞,嗯……味道不錯!」這只妖怪見劉地在樹下發呆,想抓住這個外來的妖怪享用,沒想到劉地身手那 麼好,自己反倒成了獵物。


「你們這裡不錯,食物味道很好!」半個時辰後,劉地拍著肚子剔著牙,大力稱讚周影的故鄉。


「以前不是這樣的……」周影皺起了眉頭。妖怪們之間互相捕食雖然不是稀奇事,可這樣純粹地為了食用而攻擊也太過分了,就像……最初的自己和火兒一樣。以前 這裡的妖怪不是這樣的,難道真的像柏憐梅他們所說,短短幾十年,這裡變了這麼多,周影的眉頭越皺越緊,仰頭看著茫茫的群山……


「影……」周影和劉地一進門,火兒就委屈地撲了過來,「這裡的妖怪變得好可怕,我只不過想欺負他們一下,他們竟然和我拚命……」火兒越說越氣憤,最後恨恨地說,「哼,被我一口氣打死了十個,看他們還敢不敢跟我作對!」


劉地正翻著外面一地的妖怪屍體感歎:「這裡的食物資源真是豐富啊,可惜,早知道我帶著冰箱來。」


周影安撫著火兒,看著那些屍體良久,歎了口氣,向柏憐梅問道:「這裡鬧得最凶的是誰?」


柏憐梅還沒等開口,正進門來的柳倚松就搶著說:「白豪一家子、朱厭一家子、老虎一家子、加上外來的那個鳧溪,數他們鬧得最凶,狐狸家族和狼族也沒少折騰。」


他身後跟著七八個妖怪,這些妖怪一進門就撲向周影,又跪又磕頭,連哭帶喊,抱著周影的腿不放,聽他們的話,不外是什麼「我老婆被XX吃了,影兄要為我作主 啊!」 「我兒子死得好慘啊!」 「我女兒被XXX搶去了!」 「我這隻眼睛被XXX打瞎了,您要幫我報仇啊!」之類的話,一時七嘴八舌,一片喧鬧。


看著周影完全不知所措的樣子,劉地衝到外面放聲狂笑,這裡的妖怪都是一副把周影當救世主的樣子,如果回立新市宣傳一下,一定會成為笑柄的。


火兒受不了這種吵鬧,一下子跳到周影的頭上,氣勢洶洶地喊:「嚎夠了沒有,吵死了!你們找死啊!」那些妖怪這才想起火兒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個性,立刻停止哭喊,全散開了。


雖然火兒暫時讓妖怪們安靜了下來,但他們認定周影是大家的救星,整天圍著他不散,甚至乾脆拖家帶口跑到周影的茅屋邊結廬而居,幾天下來,這裡居然形成了一個小村落,熱鬧非凡。


對周影的煩惱,劉地不管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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