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站在小廟前,看著山腳下的山村裡裊裊升起的炊煙。山林間那條行人踩出的狹窄小路上,一位少年跳躍奔跑著的身影忽而隱沒在樹叢後,忽而又冒了出來,揚起 手裡的柳枝愉快地向老僧揮著手。老僧露出笑容,看到少年正快速走過一段險坡,揮著雙手向前迎了幾步高聲叫:「山娃子小心些,別跳,別跳!」


名 叫山娃的少年聽到了他的喊聲,反而跳躍得更起勁了,不過幾分鐘就來到了小廟前。他把一個藍布包袱遞給老僧,用手擦了擦臉上的汗,一口氣說道:「大師,眼看 就要入秋了,我媽媽給您做了件裌衣,您試試合身不?她還叫我量量您的床,說要幫您做床新褥子。」說完自己徑直跑到屋裡,抓起瓢從水缸裡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 地喝起來。


「別喝生水,小心鬧肚子,暖瓶裡有燒開的……」老僧沒有看包裡的衣服,但是這一家人的情誼還是令他心裡很溫暖,跟在少年後面嘮嘮叨叨地叮嚀著。


「沒事沒事,我在家一向喝生水。」少年滿不在乎地甩甩頭。


老 僧又絮叨了幾句,見少年反正也是不聽,就自己進了裡屋,不一會兒拿了一盒子藥材出來遞給少年,一一指著開始囑咐:「這是給你奶奶的止咳藥,她的咳嗽天一冷 就犯;這是給你徐大伯的腰疼藥,上次那個他說貼了發癢,這次我調了方子,讓他試試看怎麼樣;這些是給你趙媽的胃疼藥;這些是給你家的感冒藥,存著備用;這 些是……」


山娃嘟著嘴耐著性子聽,大師總是這麼熱心又慈祥,幾乎包辦了村民們一年四季的所有醫藥問題,有時間還教導村裡的孩子讀書、打拳,村子裡每一家都把他看成自己的親人一樣。但只有一個囉嗦的毛病,看來他是沒治了。


山 娃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大師,是因為自己在山裡亂跑摔壞了腿,拖著傷腿在山裡爬,眼看著天黑下來,本以為自己一定要喂狼了,卻正好看見這座小廟。當時被敲門聲 驚動而來的大師明明是個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人,一直到送山娃下山回家都沒說上幾個字,可看他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人上了年紀會變得嘮叨這個說法是很有道理的 了。


好不容易老僧的嘮叨告一段落,山娃趕忙插嘴說:「大師,天快黑了,我還要回去幫我爹幹活呢,我這就要走了。」


老僧還是一臉慈祥地嘮叨著:「真是好孩子,現在的孩子像你這麼知道孝敬老人的不多見了。父母撫養孩子長大不容易,如果不知道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


「是,是,大師,我保證會好好孝敬爹娘的。」山娃一邊敷衍一邊瞄著廟門準備溜走。


「百善孝為先,你能有這樣的想法,可見是個好孩子,將來一定會有出息,如果將來你能有一番作為,你爹娘為你吃的苦才算有了回報啊。記得你娘說過,當初生你的時候是難產……」


「大師,我真得走了。您放心,等到咱們這裡開發成了風景區、度假村,人多了,掙錢的機會也多了,我一定去找個好工作,掙很多錢孝敬爹娘。」山娃拍著胸脯保證。


老僧一下子停止了嘮叨直視著他:「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您放一百個心,我會好好孝敬我爹娘的。」


「不是這個,剛才你說哪裡要開發成風景區?」


「就 咱們這裡啊。」說到這個話題,山娃有些興奮,「聽說是城裡的大公司看中了咱們這個地方,想把這一片的山區全部包下來,有的地方開發成風景區,有的地方開發 成度假村,有的地方建成別墅,賣給城裡那些大老闆們住。聽他們說,到時候我們村裡的人都可以到那兒工作,願意在家裡種地的也算是幫他們『保持了鄉村風情』 什麼的,他們公司每年還會給補貼,而且我們還可以把各家改成小旅館,讓客人們住農家院,吃農家飯……」山娃把他懂的不懂的從大人那裡聽來的議論一股腦地說 了出來,不住激動地揮著手臂,「到時候我們這裡就會富裕起來,我要到他們那裡去工作,掙錢孝敬爹娘,也要供妹妹上學,讓她去大城市上大學,過和我們不一樣 的日子!」


老僧似乎一時接受不了這麼多信息,喃喃地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也 就是這十幾天的事,縣裡的領導陪著那個大老闆來看了幾次環境,好像還請了什麼規劃師在研究,又說是價錢還沒談攏……總之我們村長現在整天盡在忙這些事 呢。」他充滿憧憬地說,「要是能快點定下來就好了,我們就可以快點過上好日子,這裡就不會再這麼窮了。大師,到時候全國各地的遊客都會到咱們這裡玩,說不 定還會有外國人呢!我們這裡也就成了風景名勝了,嘻嘻!」


老僧望著少年,什麼也沒有說,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天快黑了,路不好走,你趁著亮趕緊下山去吧。」


「哦,已經這麼晚了,那我走了!咦,大師您要幹什麼?」山娃看見老僧走向廟前一棵古樹,正伸手扯樹上的鍾繩,忙問。


老僧手拽鍾繩微微仰著頭,口中似乎在喃喃自語著什麼,直到山娃又問了一遍,他才一字一句地說:「我要敲鐘。」


那棵老樹上懸掛著一口銅鐘,黑漆漆地佈滿了灰塵,不知道多久沒動過了。山娃從來也沒見過老僧敲鐘,沒有聽過這口鍾發出一點聲響,他本來還以為這口鍾只是廟裡的擺設呢。「這口鍾還能敲嗎?」山娃有些懷疑地問。


「能,這口鍾一旦敲響了,整個山林、整個立新市都聽得見。」


「有這麼厲害?我就住在山腳下,從來都沒聽見過它響。」山娃半點都不信,「還是我來幫您敲吧,您別不小心閃了腰。」


「這口鍾只有我能敲。」老僧用力一拽鍾繩,沉默多年的銅鐘發出了綿長洪亮的鐘聲。


山娃在夕陽的餘暉中向山下跑去,身後的鐘聲在山間迴盪,但是當他轉過山腰後鐘聲已經和低低的風聲混合在一起了:「嘻嘻,大師還吹牛說連整個立新市都能聽見。」少年偷偷笑起來。


這時,幾個人沿著山路向上走來,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邊走邊議論著什麼,和少年擦身而過。


「從這山上除了小廟上沒有別的住家了啊,這些人這麼晚了要去哪裡?而且他們也不是這附近的居民吧?我怎麼從沒見過他們?」山娃邊想邊走,但等他走到村口,已經把這幾個陌生人和小廟的鐘聲都忘到腦後了。


山林間,鐘聲還在一聲接一聲地迴盪著,蕩漾在山林間,響徹了整個立新市……


山中一間殘破的寺院,院中兩棵老樹,樹上一口舊鐘,院內滿地衰草,寺內除了正中供奉的佛像前的布幔乾乾淨淨外,其他無處不古舊漆黑,頭上瓦片間的空隙甚至 透進月光來。一隻肥大的老鼠趴在供桌下,眼睛眨都不眨地看著桌上的供品,半點也不怕寺內眾人。小廟中一盞油燈影影憧憧,幾個身影或坐或站聚在佛像下,聲調 或高或低地爭執著。


一個青年正指手劃腳,口沫橫飛地說:「……這件事我的立場很複雜,我內心深處認為人家是對的。你們想 想,開發成風景區後,會有多少美女到這裡來遊玩啊,到時候來和尚這裡坐坐也不會像現在這麼無聊了。而且遊客多了,少上一兩個也不會有人注意,吃飯問題也就 自然解決了,不用老吃和尚做的那些難以下嚥的素菜素飯……不過和尚你放心,我的承諾還是算數的,你說要做什麼我還是要幫你的。雖然幫你違背了我的本意,但 諾言就是諾言……」他渾然不顧周圍憤怒的眼神,一直說了大半個鐘頭才收尾,「和尚你說吧,有什麼打算?」


「大師,咱們還等什麼,是他們先欺負到咱們頭上來的,以牙還眼,讓他們知道咱們的厲害!難道咱們還怕了這些人類不成?」不等和尚開口,一個一直暴躁地走動著的大漢就吼起來。


「還『以牙還眼』呢!不懂成語就別亂說。」青年譏笑道,盤腿坐在地上,卻不停把身體晃來晃去,「別開口就打打殺殺,他們『人』多,你打得完嗎。」


「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另一個大漢揮著手氣勢洶洶地助陣。


青年張著雙手向天高呼起來:「天啊,頭腦發達和四肢發達真的不能並存嗎?那你為什麼生得我既英俊健美,又聰明睿智啊,難道是為了讓我曲高寡和,難以和人民大眾溝通嗎!高人一等是何等痛苦啊……」


「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意思,我沒意思。」


「你找打!」跟青年鬥嘴的兩個大漢看起來是兄弟,擼起袖子圍了過來。


青年斜著眼看著他們:「所以說四肢發達頭腦就……嘖嘖,你們打得過我嗎?來,打呀,打呀!」


兩個大漢這才意識到,即使哥倆加起來也不是人家對手,尷尬地指著他叫:「劉地!你別欺人太甚……」


「對,這隻狗太欺負人了!我來幫你們打他!」說著一個蒲團飛來,正好打中劉地的頭,接著那條紅色的飛影俯衝下來,在劉地頭上亂抓亂撓。


「周影你過來。」劉地把蒲團扔開,向身邊的朋友勾勾手指。 '


「什麼事?」周影老老實實地靠了過來。


劉地一把揪住他,用力扭著他的脖子向下壓,嘴裡還嘟嘟囔囔地說:「敢拿東西打我,看我怎麼報復你!」


「火兒拿東西打你,你幹嗎報復我?」周影不解地抗議,卻不知道自己可以反抗。


「子債父還沒聽說過嗎?你的問題就在於沒教育好他!」


「劉地你這只死狗敢欺負影!讓你知道我的厲害,烤你個七成熟!」 '


「沒家教的孩子,就這麼跟長輩說話!」


「死狗,你活膩了?」


「怎麼樣,想讓我這個做叔叔的教訓教訓你?」


「燒死你!燒死你!」


' 劉地和火兒扭打在一起,頓時火花四濺、利爪橫飛,場面一團混亂。周圍的人紛紛躲避,有的乾脆逃到了院子裡。周影努力想要制止火兒和劉地之間的毆鬥,結果先 是被劉地一拳打中,接著又被火兒一翅膀掃出了殿門。小廟四處都冒起了火苗,牆壁柱子也在搖晃,彷彿隨時都會倒塌下來一樣。


「行了,行了,你們靜一靜,我叫你們來是談正事的。」一直盤膝坐著沉思的和尚終於聽不下去了,出來打圓場。劉地這才勉主動退出了戰局,火兒被周影抓在懷裡後還在叫著:「死狗,我要燒死你!」


好不容易大伙都重新坐下,再次開始討論後意見還是極度不統一。


「依我看,把他們殺光雖然不必,殺一儆百嚇嚇他們倒是應該的。」


「人類起了疑心怎麼辦?萬一招幾個道士和尚什麼的來……」


「你就是膽小怕事,道士和尚有什麼可怕,該吃照吃!」


「……」


眾 人議論紛紛,主意各異,手段不同,終於因為差距太大難以達成共識而再次大打出手。和尚著急地一再阻止,可是事到如今,誰也聽不進去,只見刀光劍影,牙爪齊 飛,閃電游動,火花四濺,大半個小時之後,終於分出了高下,只見劉地手裡拿著周影的影刀,正把與他分歧最大的對手踩在腳下得意地狂笑:「哈哈哈哈,想和我 做對,下輩子吧!哈哈哈哈……」 '


經過了這一場武力爭鬥,終於決定一切由「勝利者」作主。劉地舔著嘴唇,抓著下巴想了半天才說道:「誰知道現在需要搬家的一共有多少戶?」


「少說也有十七八家。有一些人家雖然沒在開發的範圍之內,可是離得近了一些,所以也打算搬走了。」


「那誓死不搬的有幾戶?」


「也有十七八戶吧。」


青年伸出一根手指搖搖:「好,你們去告訴那些需要搬家的,有什麼要求都向我提出來。另外都有誰不願意搬,給我他們的地址,我去找他們談。」


「幹什麼,用武力逼人搬家嗎?就算大家都搬了,大師怎麼辦?他可沒法搬走!」那個虯鬚大漢還是不服氣。


青年向門外走去,一隻腳踏出門才說:「我不就是為了和尚來的嗎?你們放心,我絕不會讓人動和尚這裡一草一木的,可是其他人……還是搬走得好,人類太多了,大家都攪進來和他們硬爭沒什麼意思。」說完走出門去,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和尚看著他的背影,再看看眾人,低頭念了聲「阿彌陀佛」,盤膝閉目不語。


從山崗上向下俯視,只見遠處青山層層,近處是翠綠的山谷,寧靜的小村。村邊流淌著明亮的小溪,群鳥飛翔,野花盛放……一切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朱恩流看著這一切,頻頻點頭:「真是好地方啊。」他看看手中的圖紙,再對照眼前的地形,集旅遊、觀光、休閒、住宿為一體的山莊規劃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了,讓他在心裡對自己做出在這裡開發建設的決定再次大加滿意。


「朱董,朱董……」一個職員氣喘吁吁地跑上山,打斷了他的思緒,「工地出事了!」


「什麼!」


「工地上一個民工被石頭砸斷了腿,現在送到醫院去了。」


朱恩流鬆了口氣:「還以為是工程出了什麼差錯,原來只是一個民工受傷罷了。」他向跟在身邊的一個職員吩咐,「你代表公司去醫院看看,盡量提供治療,所有的費用由公司出。」職員答應著去了。朱恩流又回過頭,對著眼前的風景深吸一口氣,帶著一大群職員向山下走去。 '


「大師,大師!救命啊!」山娃大叫著衝進小廟,一把拉起正在閉目盤坐的和尚就要走。


和尚問:「你這孩子,老這麼慌慌張張的,又發生什麼事了?」


「我爹昏倒了!」山娃的眼淚淌了下來。


「你爹?他的身子骨一向很好啊,怎麼會突然昏倒?」


「是我大哥被砸斷了腿!」 '


和尚著急地說:「你這孩子怎麼說得顛三倒四的,到底是你爹昏倒了還是你哥受傷了啊!」


「是我哥在工地上幹活出了事,我爹一聽說就昏倒了!」


和尚也著急了:「這樣的急病要去大醫院看啊,我這點醫術……」


「別說這些了,大師快跟我走吧!」山娃又拉起和尚來。兩人快步走到廟門口,和尚忽然腳下一絆跌倒在地,捂著腳站不起來了。


山娃急得哇一聲哭了起來:哥哥受傷、父親病倒,母親和妹妹急得只會哭,自己想出的惟一主意就是來找大師去看病,現在大師也摔傷了。怎麼辦?自己家真的就這麼倒霉嗎?


「山娃子你別哭,你出來找我沒跟大人們商量,是嗎?」


山娃抹著淚點點頭。


和尚扶著牆站起來說:「你快回去,現在大人們一定把你爹送到大醫院去了。我這裡有包藥,你回去給你爹吃──別讓家裡大人知道,這種時候,他們不會相信我這野郎中的。如果你爹再有什麼事你再來找我,放心好了,你爹他不會怎麼樣的。」


山娃邊走邊回頭:「大師,我還是只相信您的醫術,您腳好了之後能去看看我爹嗎?」


「放心,到時候你爹一定已經好了。」


山娃匆匆走了,和尚動動剛才摔傷的腿,歎口氣。他又何嘗不想去為山娃的父親看病呢,可是……


「唉……」和尚在漆黑的院落中長歎一聲,仰頭望著寒月,良久不動。


早上,朱恩流一進公司,秘書就迎了上來:「董事長,您有客人……」


「哦,誰啊?」


「他說他是您叔叔……」秘書小心地看著他,怕他發火,「他……他自己跑到您辦公室裡去了,我攔不住他……而且他看起來……」


邊 說邊走,朱恩流已經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和裡面的人打了個照面,這個男人應該已經年過五十了,一身道袍,一雙布鞋,頭上繫條繡著陰陽八卦的帶子,活脫一個擺 攤算命的江湖騙子。秘書心想自己竟然讓這樣的人自己跑到董事長的辦公室裡去,看來是幹不下去了。只是剛才自己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怎麼就愣沒拉住這個人呢?


秘書正在胡思亂想,只見朱董事長搶上幾步,撲通跪下向那個「江湖騙子」磕了幾個頭:「二叔!您老人家怎麼來了,這幾年您到哪去了?可想死我了!小四兒給您老請安!」


「你小子倒是越來越有錢了。行,不務正業也算不務出點樣子來了。」那個「江湖騙子」大模大樣地坐在了董事長的寶座上。


朱恩流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二叔這些年在忙什麼啊?我給家裡人開的賬戶裡,只有您的錢從沒動過。小王去給我二叔倒杯茶──要最好的茶葉!另外,把今天的所有安排取消。」說完不管驚詫的秘書關上了門。


朱恩流本來是想好好與多年不見的叔叔談談心,但工作還是打斷了他們。


一個職員匆匆敲門進來,吃驚地看了道士一眼後在朱恩流耳邊小聲說:「朱董,工地那邊又出事了。」


「什麼?又出事了!」朱恩流叫起來,「這次怎麼了?」 '


「修環山路的時候,一塊石頭炸飛出去打中了山下行駛的一輛車,車裡的乘客三人輕傷一人骨折……更重要的是,其中一個人是記者。」說著,職員小心地看了朱恩流一眼。 '


「這是第幾次了?三番五次叫你們施工時注意安全注意安全,你們偏當耳旁風!事故接二連三,你們也不接受教訓!上周是民工砸斷了腿,前天是運原料的車出車禍,今天是飛石傷人!明天呢?明天你們又要跟我報告什麼?」朱恩流拍著桌子大發雷霆。


這時,另一個職員來到門口偷偷一探頭,見朱恩流正在發火,忙又縮了回去,但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敲門進來:「朱董……」 '


「幹什麼!不是說今天不辦公嗎!」


「朱董,上次跟××公司的那個合同出問題了。」


「什麼問題!那麼有名的大公司還能捲了我們的款跑了不成!」


「朱董,事實確實如此……」


「什麼?卷款跑了!怎麼可能!」


「那公司是真的,可是合同以及簽合同的人、打過款去的賬戶都不存在!對方公司根本不知道。」


「我們不是找他們確認過?」


「那……那他們也不知道……」


朱恩流一把抓住他,咬牙切齒地說:「你的意思是說,三百萬訂金打出去卻不知打給了誰,就這麼沒了?」


「朱董,不如我們報警吧!」


「把所有參與這項合同的人全給我叫來開會,另外……報警!」朱恩流高高揚起的手重重垂了下去,有點洩氣。最近諸事不順,讓他實在有點沮喪。


「且慢。」那個一直優哉游哉地坐在董事長位子上喝茶的道士忽然開口阻止,「小四啊,讓他們出去,我有話對你說。」


職員們全部退出去之後,道士問朱恩流:「難道,你以為只是被騙嗎?只是工程事故嗎?」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朱恩流。


「難道……」朱恩流喃喃自語著坐了下去。


山娃走進廟裡時嚇了一跳,雖然他常來這裡,知道這裡一向又舊又破,可是大師向來都把四處收拾得乾乾淨淨,從沒這麼亂過,不知從哪裡來的各種雜物堆滿了廟堂,和尚正和兩個陌生人在雜物堆裡翻檢。


「山娃子來了,你爹和你哥怎麼樣?好點了嗎?」看到他,和尚關切地問著,帶著山娃走向院子,並且順手把殿門關上。


「我爹已經出院回家了,我哥哥還要休養些日子,我擔心大師的腳,所以來看看。」山娃面容很疲倦,一個五口之家一下子倒下兩頂樑柱,他就成了惟一的男子漢,可是對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來說,要承擔這一切實在還太早了些。


「我的腳沒事。你把我給的藥讓你爹吃了嗎?」和尚問。


「本來爹一直在住院,是我偷偷給他吃了您給的藥之後才一天天見好的。大師,還是您醫術高。」山娃對和尚的醫術一向頗為信任,現在說起來也是洋洋得意。


「沒事了就好,我再配副藥你帶給你哥哥服用。」


「謝謝大師。」山娃低下頭,拿出一包點心,「大師,這是我在城裡買的,你看看喜不喜歡吃。以後我不能經常來看您了,您年紀也越來越大了,自己一個人住,平時打水、掃地什麼的小心點,一旦傷到都沒人知道。」


「怎麼,你們要搬家?還是你要去城裡上學?」


「都不是。我爹和我哥病的病傷的傷,家裡不能沒人掙錢,我要退學去工地打工了,所以恐怕不能常來您這裡了……」


「你才十五啊!就不上學去打工?」和尚有點急了,「這怎麼行,你自己的將來怎麼辦?」


山娃搖搖頭:「我家裡人也要吃飯,眼下的日子就難過,實在沒辦法。」他有些消沉,又問了一句:「大師,您最近是不是也有煩心事?」 '


「啊?哦,沒有沒有,你怎麼這麼問?」


「平時一見了面,您總嘮嘮叨叨地說個沒完,今天你都不愛說話了。」山娃頑皮地吐著舌頭說,「您要有事儘管叫我幫忙,千萬別客氣!」


和尚無言地站了一會兒,當山娃要走的時候卻又叫住了他:「山娃子,如果有了錢你就不用退學去打工了吧?」


山娃點點頭:「那當然。」


「我能幫你想辦法。」


「您有錢?」山娃不相信地瞇起眼笑,「大師您連自己的吃飯穿衣都顧不過來呢!您別擔心我,我壯著呢,出去打工沒問題!」


這時殿門開了條縫,一個人伸出頭叫:「和尚,我找到點東西,你來看看。」和尚答應著,忙對山娃說,「這樣吧,你去廟後的那個山谷裡,那裡正在發放賑災款。你去跟發放賑災款的那個青年說一聲,就說是我叫你去的,叫他給你兩萬塊錢。」


「兩萬塊!」山娃驚叫起來,「那麼多錢,人家肯給嗎?」


「當然肯,你只要說是我說的就行了,但是有一點,除了那個發放賑災款的青年外,你不能和任何人說話,不然你不但拿不到錢,還可能會……總之你必須牢牢記住,除了他你不能跟別人說一個字!」和尚一臉鄭重,很嚴肅地說。


「我不會跟人說話的,我保證。」


和尚還想說什麼,殿裡的人又催了他一次,他只好再三叮囑山娃:「不許和別人說話,別人問你話也不許回答,記住了!」這才讓他去了。


山娃按照和尚的指點,將信將疑地繞過小廟,走下山坡,轉過山腳,走進那個隱蔽的小山谷中。


這裡平時連人影都看不見,怎麼可能有人在這裡賑災呢?山娃這樣想著,分開樹叢後卻真的看見了一條長長的隊伍,隊伍大約排了三四十個人,都在隨著隊伍慢慢前行。


隊伍的最前方是一張桌子,桌上擺著一個刷了白油漆的木牌,上書「賑災處」三個大字。桌後坐著兩個青年男子,一個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和一個個或一家家走過去 的「災民」們交談著,說上幾句就手一揮說出一個數字,然後那位災民就會到旁邊那個沉默的青年那裡。那個青年從一個大紙箱裡取出一疊鈔票,數一下,遞給他 們。


山娃從來沒有聽說過附近哪裡有人來賑災,更不知道這裡年年風調雨順,算是遭了什麼災?但他心裡牢牢記得大師的話,既不和人說話也不東張西望,老老實實地排在隊伍裡,隨著大家慢慢向前移動。 '


山 娃前面排的似乎是一大家人:一對五十歲上下的夫婦扶著一位白髮老人,一對十七八歲的孿生少女站在他們身邊,一直嘰嘰喳喳不停地說著話。不過在山娃看來,那 個老人手指上的玉扳指,中年婦人的鑽戒、寶石耳環,少女時髦的打扮,男主人的名牌手錶--這樣的人家真的需要救濟嗎?看看周圍的人群,基本上都和這一家人 一樣,穿著打扮就透露著「富裕」這兩個字,賑災不都是救濟貧苦人嗎?山娃滿腹狐疑。


只聽那對少女正在不停地說著:「太好,我早就想到城裡去住了。」


「是啊是啊,要不是有這樣的機會,爺爺還賴在山裡不走呢,這次真得感謝那些人。」


「就是啊,搬到城裡之後我要去讀貴族學校。」


「你笨死了,貴族學校多不自在啊,要上就去公立學校。最好是藝術學校,那種地方帥哥才多啊。」


「對啊對啊,也許我們也可以去做歌星。」


「對了,羅天啊!那個人是羅天!就是剛才站在那邊幫忙搬東西的那個!他是羅天啊!天啊,我怎麼這麼笨,連自己的偶像都沒認出來!今天晚上要後悔得睡不著了!」


「你怎麼不早說!太可惜了,我竟沒找他要個簽名!」


「沒關係,等我們去了城裡還有的是機會認識他。」


「沒錯沒錯,近水樓台先得月嘛!太好了,我們這次能去城裡太幸運了!」


「你 們這對不肖之子!」白髮老人再也聽不下去了,向她們扭過頭來大吼一聲,「我們平白遭此『人災』,不得不離鄉背井,這已經叫人難以忍受了,你們這對孽障還敢 幸災樂禍!真是想氣死我!看我不打死你們!」老人揮舞著枴杖追著兩個女孩,兩個女孩東躲西藏,在隊伍中引起一陣混亂,周圍的人紛紛指責,勸解,好不容易才 讓他們回到隊伍中。


老人依舊氣鼓鼓的,轉而責備自己的兒子、媳婦不會教育孩子,喋喋不休,滔滔不絕。兩個少女也不敢再說話,低頭相互嘻笑著。


山娃剛才被那個老人掄起的枴杖掃到了肩膀,但是他牢記大師的囑咐,還是不敢說話,自己吸著涼氣偷偷揉著,心想這位看起來年紀那麼大的老人不但追打那兩個少女時步伐靈活身姿矯健,連力氣都這麼大,如果自己的父親也能像他這樣健康該有多好


「我爺爺打到你了,你疼嗎?」前面的一個女孩悄悄回過頭來向山娃問。


山娃慌忙搖頭,並且努力把臉低下去,他要遵照大師的交代,不和任何人說話,不然用來救父親命的賑災款就會拿不到。


女孩卻好像是因為排隊悶得難受,所以沒話找話:「我爺爺的枴杖可是他修煉了半輩子的寶貝,打人的時候可疼了,如果我現出原形,你就可以看到我肩膀上有一塊毛是血紅色的,那就是小時候被爺爺打得變不回來了呢!」


「別騙人了,你天生就是那樣,媽媽說小時候就靠那塊毛分辨咱們倆呢!」另一個女孩也不甘寂寞地過來插嘴。


先前那個女孩打量著山娃問:「喂,你叫什麼名字啊?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她的姐妹也瞇起眼睛笑著說:「我叫桃兒,她是我妹妹杏兒。你叫什麼名字啊?你也是要搬到城裡去住的吧?以後我們可以做朋友。」


兩個漂亮開朗、笑靨如花的少女一左一右地圍著自己說話,這是山娃從來也沒經歷過的,他面紅耳赤,把頭垂得更低,但是又忍不住偷眼去看兩個女孩。


「你看他臉紅了呢。」


「呵呵,真的啊,和女孩子說話還會臉紅,你很少出門,也很少和大家玩吧?所以我們從來沒見過你。」


「你這麼害羞,將來到了城裡怎麼辦啊?聽說那裡的人類都很瞧不起畏畏縮縮的鄉下人,你這樣一定會被他們欺負的。」


山娃想告訴她們,自己並不想搬到城裡去住,但是又不能開口,只好用力地搖頭。


杏兒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別怕,有我們呢!到時候我們來保護你!誰叫咱們是老鄉呢?」


桃兒也拍著胸口保證:「碰到事別怕,有我們呢!咱們是朋友對吧?」 '


一瞬間,山娃真希望自己確實是要搬到城裡去,那樣就可以和這對姐妹成為朋友了。


在 少女們的嘰喳聲中,隊伍漸漸縮短,終於輪到了女孩他們一家。女孩子們的爺爺似乎和賑災處的那兩個青年認識,嘮嘮叨叨地對現狀抱怨著,特別是對要搬家這件 事,他簡直是痛心疾首,說得老淚橫流。最後,那個一直掛著笑容的青年似乎實在受不了了,拎著他的衣領直接把他提到了另一個青年面前。


那戶人家領了錢,臨走之前兩個女孩還向山娃揮手告別。


現在,山娃排在了隊伍的最前面,他看著面前這位笑嘻嘻的青年,卻不知怎麼辦才好。自己又不是「災民」,直接開口就要錢,人家會給嗎?


正在猶豫間,那個青年問:「你是哪家的?準備搬到哪去啊?」說到這裡,他臉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目光炯炯地盯著山娃,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嗨,周影,看這裡!」


旁邊那個被稱作周影的青年看向山娃,臉上露出看到了怪物的表情。


山娃被他們看得渾身不自在,喏喏地說:「大師,大師讓我來……」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四周無比寂靜,剛才隊伍中那些說笑聲全不見了,只有夜風在這小山谷中作響。山娃向身後一看,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而且眼神都是那麼奇怪,他有點害怕,不知該如何是好。


「剛才你說是誰讓你來的?」那個青年開口問。


「是……是大師,那廟裡的……」山娃結結巴巴地說。


「這個石頭和尚,老是給我出難題。」那個青年揉著自己的眉頭,誇張地歎息著,「說吧,他叫你來幹什麼?」這時四周的聲音一下子又爆發出來,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像開了鍋一樣翻騰著。


山娃怯怯生生地說:「大師叫我來拿兩萬元錢。」


「多少?」


「兩萬。」山娃使勁低著頭,覺得自己在幹一件十分可笑的事。人家憑什麼把錢給自己啊,而且還不是一筆小數目。


青年伸長手臂,從裝錢的箱子裡抓出了幾扎扔給山娃:「喏,給你三萬夠了吧?」接著向山娃身後的人群揮揮手,「大伙都聽到了,這孩子是和尚派來的,大家讓他走吧!」後面那些人慢慢讓出一條道。


山娃雖然十分不解,但能拿到錢還是讓他興奮不已,高高興興地雀躍而去,渾然不覺身後的目光一直跟了他很久。


「好重的妖氣!」朱深茗站在山崗上藉著月光向四方眺望,驚歎不已,「小四啊,好歹你也修道多年,難道一點也沒察覺?」


朱恩流苦笑:「二叔您還不知道我嗎?我是咱們家最不成器的一個,從小就沒學多少法術,又經商這麼年……」


「不務正業!」朱深茗一甩道袍,又去觀察這片山野。


朱 恩流出身於一個世代修道的家族,但他本人天資不夠,小時候跟長輩們修行幾年後沒有什麼長進,於是就放棄了祖祖輩輩一直沿襲的生活方式,自己到城裡上學打 工,成立公司。沒想到他在經商方面倒頗有本事,沒幾年就發了大財。發財後的朱恩流忙於事業,幼時學的東西早就扔得乾乾淨淨,這次要不是出外雲遊多年的叔父 來看望他,雖然身邊發生了種種奇怪的事情,他也不會想到那方面去。


「妖怪……」朱恩流喃喃自語著,長這麼大,他還從沒見過妖怪呢。妖怪為什麼要來和自己搗亂?難道自己動工時燒的香祭的貢品不合他們的意?他在那裡胡思亂想著,忽然聽朱深茗大喝一聲:「妖孽受死!」手中木劍凌空飛起,化作一道火光衝向了山林。


山 娃邊走邊偷偷去摸貼身衣袋裡藏著的那厚厚一疊錢。三萬元啊!他到現在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得到三萬元呢?他想去向大師道謝,可是小廟大 門緊閉。他叫了幾聲沒有回應,想到這麼晚了,大師也應該休息了,於是決定先回家去報告這個好消息,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去摸錢,然後情不自禁地傻笑。


深夜中的山路崎嶇難行,而且山風淒淒,夜鳥啼鳴,黑漆漆的林海透出一股令人畏懼的神秘感。山娃是山裡長大的孩子,對於這樣的山中夜行早已習以為常,所以腳步一點也不因夜色而變慢。


突然空中劃過一道光亮,山娃詫異地停下了腳步。抬起頭,他吃驚地看到兩團光球和一道火光在空中相互追逐,時而掠過樹梢,時而飛上半空,時而沒入林中。山娃自幼在山裡進出,卻從沒見過這種怪事,仰著頭張著嘴看呆了。


看 了一會兒,山娃漸漸有點明白了,那兩團光球是在逃竄,而那道火光是在緊緊追趕。火光不時地撞擊一下光球,把光球撞得四下翻滾。那兩個光球越飛越低,可以逃 竄的範圍越來越小,已經飛得低於林梢了,山娃甚至可以聽到它們發出啾啾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可憐。山娃躲在一棵樹後偷看,因為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不敢出半點 聲音。


兩個光球終於無路可逃,被火光追到了林中,繞著一棵樹盤旋。


嗖的一聲響破空而來,又是一道火光撞向了先前那道火光,兩道光交纏碰撞,又鬥上了半空。山娃偷偷看著,那兩團光球在火光離開後跌了下來,就落在離山娃不遠的草叢中。


山娃又躲了很久,看著天空中那糾纏在一起的火光慢慢遠去,才敢走出來。他實在按捺不下心中的好奇,一步步挪近了那兩個光球跌落的地方,分開草叢去看。 '


兩雙亮晶晶的眼睛和他的視線對到一起。


山娃脫口叫出來:「是你們!」草叢中蜷伏著的兩個女孩正是他不久前才見過的桃兒和杏兒兩姐妹。


「你們怎麼在這裡?受傷了嗎?」


「人類,別過來!不然我咬你哦!」其中一個女孩一看見山娃就尖叫起來,同時把傷勢重一些的姐姐緊緊護在懷裡。


「是我啊,剛才賑災的時候站在你們後面。」


「原來你是人類!騙子!」女孩憤怒到了極點,大聲斥責山娃。


「難道你們不是人……」山娃說了一半就停下了,因為他已經看見其中一個女孩的身後拖著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立刻尖叫起來,「你們是妖怪!狐……狐狸精!」


「誰是狐狸!」女孩又一次被激怒了,「我們才不是狐狸呢!我們……」


這時另一個一直昏沉沉的女孩睜開眼:「杏兒快逃,那個道士一定還會回來的!」杏兒白了山娃一眼,努力抱起姐姐向林子走去。


「我來幫你吧!你這樣天亮都走不出這林子!」山娃跟了過去。


「走開,走開!」杏兒用尾巴掃來掃去,「你們人類總是不安好心!」


「我媽從小就告訴我,咱們這山裡的妖怪從不害人,有時候還會幫助去山裡的人,所以我們要與他們和平相處。」山娃跟在她們後面不肯走。


「我才不相信你呢!」杏兒抱著姐姐拖拖拉拉地根本走不快,把氣都撒在山娃身上,「滾開滾開!你擋著我了!」


「我在你後面怎麼會擋著你!」


遠處山頭傳來一聲低沉的爆炸,桃兒一下子又睜開眼:「糟了,薛大哥被打敗了!快逃,那個道士一定會回來找我們的!」


山娃跑過去一手扶住杏兒,另一隻手去抱桃兒:「讓我幫你吧!」


「不用!死人類!大騙子!」杏兒用力甩開他,逞強地要自己帶姐姐走,可她懷中的桃兒再也支撐不住了,呻吟一聲後全身的衣物脫褪下來,顯出原形──一隻像貓那麼大的松鼠。


「姐姐!姐姐!」杏兒知道這樣被打回原形對妖怪的傷害有多大,嚇得叫起來,自己也跌倒在地上站不起來。


山娃衝過去抱起松鼠,背起杏兒就向林子深處跑去,並且問:「你們要逃到哪裡去?我送你們!快說啊,不然他又回來抓你們了!」


「翻過前面的山頭有片松樹林……」


朱深茗雙目緊閉,手掐劍訣,口中唸唸有詞,驅使著飛劍追逐妖怪。朱恩流緊張地看著叔叔,他道行太淺,看不透空中的戰鬥到了什麼地步。朱深茗的身體忽然猛晃起來,前俯後仰,幅度越來越大,最後連退了幾大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啞著嗓子叫道:「好厲害的妖怪!」


朱恩流馬上扶住他問:「怎麼樣?叔叔可把妖怪降伏了?」


朱深茗搖搖頭:「妖怪太多了。我先擊傷了兩隻松鼠,卻被一隻蛇妖救走,剛剛把蛇妖制住,卻又不知從哪裡來了一個妖怪把他救走了,唉,這最後一個妖怪可厲害得很,我連他是什麼都沒弄清就已被他得手了。」


朱恩流大驚:「松鼠、蛇,還有不知名的……這裡竟然有這麼多妖怪!這可怎麼辦?二叔,你看這麼多妖怪要怎樣才能降伏?」


朱深茗深思良久,長歎一聲:「我道行低微,實在無能為力,回去向族裡救助吧,族人之中總有能人可以制伏這些畜牲。」


「族人……」朱恩流咧了咧嘴,沒說下去,跟著朱深茗匆匆離去。


和尚妥善地為薛子雲把傷口處理好,等他沉沉睡去後替他蓋上被子,自己掩上房門來到正殿。


劉地坐在和尚的一大堆雜物中把玩著一把木劍,看他進來後問:「那小子怎麼樣了?」


「還好傷得不重,睡上一覺應該就無大礙了。」


「嘖嘖,好小子,明知道自己鬥不過那道士還是要去英雄救美,了不起!」劉地對薛子雲這種行為十分欣賞,顯然也是為此才去救他的。 '


「唉,那道士到底哪來的,二話不說上來就打傷了三個孩子,這下可好,韓家和薛家一定不會善罷干休的。也不知道韓家那兩個丫頭怎麼樣了,但願沒有傷得太重。」


「王大個子去薛家送信,我叫他順便去韓家看看,估計馬上就該有消息來了。」


話音未落,幾個人在院子裡落下來。除了去報信的王十八以外,薛子雲的幾個長輩和韓家的老爺子都在其中。


薛 家的人擁進廂房去看孩子的傷勢,韓老頭兒卻一屁股坐下開始控訴:「哪裡來的野道士,為什麼無端端地打我孫女?兩個小女孩哪裡招惹他了,竟然這樣苦苦相逼! 可憐桃兒被打回了原形,沒有三五個月難恢復元氣!要不是那個人類小子心腸好送她們回家,說不定已經在山裡餵了狼了!和尚你說說,我們能善罷干休嗎?能 嗎?」


薛家的人沉著臉從屋裡走出來,氣沖沖地看著劉地:「都是因為相信你,我們任那些人類亂七八糟地『開挖』,我們這些住了幾輩子的老住戶反而要搬走!那也就罷 了,既然住在人間界,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搬就搬吧!可現在,我們退讓了人家卻還步步緊逼,我兒子受了這麼重的傷,這口氣我可嚥不下去!你說要怎麼辦 吧?」


劉地聳聳肩:「我知道那個道士為什麼這麼做。最近工地上接連出事,人類總是疑神疑鬼的,他們一定是因為事故太多,懷疑有怪力亂神什麼的,所以找來了道士。」


「他們工程出事關我們什麼事!我們又沒去搗過亂!」韓老頭叫起來,薛家的家長卻冷哼了一聲沒說話。


韓老頭察覺到了什麼,踏前一步問:「難道是你們幹了什麼,才把我孫女給害成這樣?」


「你孫女的事你去找人類,別賴到我們頭上!何況我兒子可是為了救你孫女才受傷的!」


「禍事既然是你們惹來的,那麼你兒子是活該,我孫女才是無辜受害者!」


「什麼,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老東西,我兒子捨命救你家丫頭,你竟然這麼說話!」


「禍是你兒子惹來,然後才牽扯到我孫女的吧,你這個顛倒黑白的傢伙!」


雙方唇槍舌劍,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讓地吵了起來,原來他們共同針對的劉地反而被扔在了一邊。最後話越來越不投機,兩家人不約而同地扔下一句:「等著瞧!」各自拂袖而去。


和尚擔心地看著他們的背影道:「怎麼辦可好,這種時候他們自己再鬥起來,可不要天下大亂了嗎?」


劉地信心十足地說;「放心,這種時候他們或許會鬧一鬧,不過鐵定打不起來。倒是那些人類要倒霉嘍,薛家那一窩子長蟲七代單傳,薛子雲可是全家的命根子,竟然把他給打了。嘖嘖,那道士真不長眼!」


和尚皺著眉問:「你不是一直想讓事情和平過去嗎?怎麼現在反而不緊不慢的,這事情……這事情可就要鬧大了啊!」


「和平過去?這麼大事怎麼可能太太平平地過了就算。」劉地趴在一個木箱子上磕著下巴,「我那麼說只是表明我的立場,讓他們安分些,鬧也別鬧得太離譜,一來讓那些想息事寧人的先好好地搬走,二來只要不出大事,我們就還有時間找到你的原身。」


「阿彌陀佛……」和尚誦唸一聲,垂頭不語。


劉地站起來向外走去,邊走邊說:「你放心,勸他們搬走是不想牽扯太多人,剩下的事我來解決!如果找不到你的真身,我拼了命也不會讓人類動這間廟一塊瓦的!」


「劉地……」和尚又叫住了他,「你也想想辦法,別讓他們真的傷了那些人類,人類也不容易。」


「你真是,自身都難保了還顧得上想人類的事……」劉地搖著頭揚長而去。


熱火朝天的工地上埋藏著不祥的種子,靜謐安詳的山林中孕育著爭鬥的暗流……為了各自的利益,雙方各出奇招,明爭暗鬥,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切越來越明顯。


在這座小山峰上,無數人類聚集在一起,不大的山頂空地瀰漫著怪異的氣氛。


人群中心站的正是朱恩流,他看著周圍的一切,按著額頭向身邊的秘書有氣無力地吩咐:「我頭痛,去買止痛片來。」秘書正張著大嘴四周觀望,半天才反應過來,答應一聲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朱恩流一屁股在石頭上坐下,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最愚蠢的決定。


放 眼四周,這塊由於開發而整理出的空地上現在熱鬧非凡。近處,一名道士手持木劍,步走龍蛇舞動不休;那邊一位中年女子腰懸銅鈴,手持銅鼓,口中唸唸有詞,仔 細聽卻是:「天靈靈,地靈靈,玉皇大帝快顯靈……」再往前方看去,一個面如鍋底的大漢掄著一把巨斧,東砍一斧西劈一下,猛地將斧柄往地上一頓,大喝一聲: 「咿--呀--」聲震四野,把離他不遠的一名全身包裹在黑袍子裡的女人嚇了一跳,手一抖把一個水晶球拋了出去。 '


在空地的最外圍,還有兩個中年男子在繞圈疾走,這兩個男子年齡相仿,外貌打扮也相似,所不同的是其中一個手持一副羅庚,另一個卻拿著兩根彎曲的金屬棒,他們走的方向相反,一個順時針,一個逆時針,不免時常迎面相遇,這個時候他們就會相互怒視,之後再擦肩而過。


朱深茗難以置信地問:「他們……他們這是幹什麼?」


「別問我,我不知道。」朱恩流呻吟一聲,用力揉著額頭。


這時那個揮斧的大漢率先大喝一聲:「有妖氣!哇呀呀呀……妖孽哪裡走!本大爺來也!」說完拖著斧頭向樹林中奔去,隨後其他人也吆喝連連,各自舉著法器向樹林中衝去,不等朱恩流阻止,他們已經一個個興奮異常地消失在樹林深處。


不多一會兒,原本寧靜的山林中便宿鳥驚飛,群獸奔逃地熱鬧起來。又過了一會兒果然有幾道妖氣被追逐著在山林上空盤旋,於是那些人大呼小叫得更來勁了。


朱 恩流心裡充滿了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把家族裡的這些「神棍」們搬來當救兵呢?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從自己發了財,家族成員們早已過慣了養尊處優的舒服日子,道 行和朱恩流一樣有減無增,到現在恐怕十成裡剩不下兩成,這種時候把他們找來,幫不上忙扯後腿也就罷了,萬一再有誰受到傷害,朱恩流可是萬萬無法原諒自己 的。


「二叔,他們就這麼衝進林子裡去,不要緊吧?」朱恩流緊緊拉住朱深茗的衣角,現在這位一直遠離塵囂潛心修行的二叔是惟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不等朱深茗回答,遠遠的山林中便傳來了一聲呼叫:「好厲害的妖怪啊!快來救命……」朱深茗急忙拔劍提袍向那邊趕了過去。朱恩流張大了嘴看著這裡一道電光,那裡一聲霹靂的山林,完全呆了。


山娃吃力地扛著兩個大包裹在山林中行走,包裹裡全是母親塞進去的食物和衣物,這是給大師的謝禮。


那天,山娃拿回那三萬元錢後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父母解釋那場全是妖怪的賑災,於是只好說這錢是大師借給他的。對和尚感激涕零之餘,父母一面叮囑孩子們將來一定要努力掙錢還大師一輩子的積蓄,一面準備了謝禮叫山娃去送給和尚。


山娃走在熟悉的山路上,不停地東張西望。親眼見過那些妖怪之後,他每走一步都覺得後面躲著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誰知道越怕什麼越來什麼,當他走到離小廟不遠的山腳下時,頭頂一棵大樹枝葉間發出瑟瑟的聲音,一個人伸下頭來:「嗨!」 '


山娃嚇了一跳,等看清那個人後又嚇了一跳:「是你?你……你是……」


女孩知道他一定分不出自己和姐姐來,靈巧地從樹上跳下來,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杏兒,我是杏兒,姐姐的傷還沒全好,等她好了會來謝你的。」她向山娃伸出手,「來,我幫你拿。」


山娃用力搖頭,他可不能讓女孩子幫自己拿東西。


「來吧,別客氣,我應該報答你的。」


'


「不用,不用。」


「不行,人類的恩情一定要報答才行。」


「不用,我不要報答。」


「那可不行。」杏兒認真地伸出一隻纖長的手指搖著,「人類又小氣又愛騙人,所以一定不能欠他們恩情--長輩們都是這麼說的。」


「我才不小氣,也不愛騙人。」山娃覺得自己受到了污蔑,生氣地叫。


「誰說的,你騙了我們的賑災款。」杏兒背著手倒退著走在山娃前面,一針見血地指出事實。


山娃漲紅了臉說:「我……我會還的。」


杏兒吃吃地笑著:「誰要你還啊,聽說那些錢全是劉老騙子騙回來的。如果誰家需要錢再找他去要就行了。」 '


山娃小聲咕噥著:「還說人類是騙子。」


「那是因為人類先跑到我們這裡搞開發。」


兩人邊走邊聊,山娃驚詫地發現,自己鄉親們中充滿希望和期待的開發,在杏兒他們眼中竟是無恥的侵略、破壞和霸佔。


「大家都不得不搬家!像我爺爺那樣的老古板簡直是痛心疾首,而且他們還胡亂打人!我和姐姐平白無故這麼被欺負!哼哼,我不會善罷干休的。」杏兒本來很支持搬家,現在因為自己和姐姐被打了,她恨不得去和人類大幹一場。


「我們村子很窮,隔壁村也是,我哥為了供我和妹妹讀書,自己才念到高中就不念了,到處打工掙錢,弄得他自己到現在連媳婦都娶不上。我爹和我媽辛辛苦苦一輩子,可到現在連生活都成問題,生了病都不敢去醫院……如果開發之後這裡富裕了,大家就都能過上好日子了。」


「用你們人類的話說,那是破壞自然!」


「人家開發商的口號就是『保持自然原貌』!」


「你們人類懂什麼,你知道他們幹的事對這山裡的動物、植物還有我們影響多大嗎?哼,這裡的水喝起來都沒有以前那麼甜了。」


「沒水喝也比沒錢吃飯、上學、看病好。」


「等山上連樹、動物都沒有了,你們就算有了錢又怎麼活!」 '


「沒有錢我們很多人家現在就活不下去!」


「人類,沒遠見!」


「不用你們妖怪管!」


兩個人越說越擰,乾脆誰也不理誰。這時他們也已經走到廟前,山娃快走幾步搶到杏兒前面想早一步去推門,誰知他的手剛碰到門上,裡面就有一個人衝了出來,把他一頭撞到了地上。


杏兒捂著嘴嘲笑他,但是看清撞山娃的那個人後,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杏兒妹妹啊,最近這麼不安全,你怎麼還敢一個人在外面晃啊?來,大哥送你回家吧。」青年男子笑嘻嘻地湊了上來。


杏兒一把將被男子踩在腳底下的山娃拎起來擺在自己身前:「不用了劉叔叔,我和他一起來的,他會送我回去。」


男子上下打量著山娃:「這小子我好像見過……對了,上次來騙錢的那個人類吧!杏兒,找男朋友可得有點眼光,人類的男人不可靠,花心,你聽大哥跟你說……」


「不用了,不用了。」杏兒勉強笑著,「我男朋友不喜歡我和別的男人說話。」說完拉了山娃就跑。


山娃莫名其妙:「誰是你男朋友啊?」


杏 兒把他拉到一棵大樹後躲起來,鬼頭鬼腦地察看著,直到那個青年不見了才回過頭來,對山娃嚴肅地說:「你知道嗎?剛才那個男的是立新市中最最最最最危險的妖 怪,我爺爺說就連跟他說話都很危險,特別是單身的女孩子,如果落到他手中……哇哇哇哇……太可怕了,我都不敢想!」杏兒用手指戳著山娃說,「我寧願用你這 種人冒充男朋友,也絕不和他多說一句話!」


「真有那麼可怕嗎?他當時多給了我一萬元錢,我還以為他是大好人。」山娃將信將疑地問。


「你們人類啊,就只會看錢,告訴你,一不小心你會被他吃得連骨頭都不剩的,聽說像你這樣的小男孩味道很好吃哦!」杏兒故意齜著牙裝出一副嚇人的樣子。


山娃雖然對於愛情還只有朦朦朧朧的感覺,可是杏兒「寧願」用他冒充男朋友的說法還是令他不高興,現在又被說成小男孩,這讓他更加不快,他決定不理杏兒,抱著包裹徑直走進廟裡。


和尚的心情十分低落,跟山娃說話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全然沒有了平時的那種絮絮叨叨。這種反常令山娃很是擔心,反覆追問:「大師,我求求你,有什麼事就跟我說吧,看你這個樣子我回去一定睡不著覺。」 '


「我沒事。」和尚勉強笑著,「只是這座廟要被拆了,我心裡有點不好受……」


「這裡也拆?那大師以後去哪裡?」山娃完全沒想到這座小廟也在拆除之列。


「我啊,一個出家人,哪裡不能容身。」和尚說話時扭過頭,不讓山娃看見他眼中深深的悲哀。


山娃馬上又開心起來:「大師,乾脆你住到我們村裡去吧,我們大家都很歡迎你,對了,就住我家好了,您可以住我的屋,我去和哥哥一起住。」


和尚呵呵笑著摸摸他的頭,直到山娃告辭離去,他臉上的笑容才消失。劉地不知什麼時候又從他身後冒出來,拍拍他的肩:「看來你挺喜愛那個孩子的。」


「山娃是個好孩子,多虧了他,我才不再那麼討厭人類了。」


「不只你喜歡他,剛才韓家那二丫頭還大模大樣地宣稱他是她男朋友呢,現在的孩子啊,怎麼就這麼早熟……薛家那小子好像對那丫頭有點意思,這下又要天下大亂咯,嘿嘿嘿嘿……」他抓著下巴奸笑,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 ' '


和尚對他這種秉性無奈地搖頭,岔開話題問:「外面還那麼亂嗎?」 '


「別 提了,那個公司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幫神棍,天天在山裡追雞趕狗的。昨天和林家大打了一場,今天又抓走了馮家一個小女兒,馮家剛剛糾結大批人手救援去了,明天 還不知鬧成什麼樣呢!薛家挑著頭天天去找人類的碴,昨天推倒了一台大吊車,今天又撞了兩輛車,明天據說打算請火兒帶頭去放火,後天……反正是天下大亂了, 估計再用不了幾天就要從山裡打到城裡去了。」


「唉,阿彌陀佛……」和尚沉默了半晌才說,「別傷害了無辜的村人,阿彌陀佛……」


山娃從廟裡出來,發現杏兒還在外面,正在和一個與他們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子親密地說話。


山娃心裡嘀咕著:「這多半也是一個妖怪吧?」他還沒忘了杏兒說過過他這樣的男孩子在妖怪眼中是很可口的,他知道松鼠不吃肉,可萬一那個男孩是只大灰狼,自己小命可就難保了。想到這裡,他決定悄悄溜走。


「喂,人類!給我站住!」怕什麼來什麼,山娃剛走了幾步,那個少年就大吼一聲向他衝過來。 '


山 娃只覺眼前人影一晃,就被對方一把拎住了衣領。那個少年用力搖晃著他大吼:「小子,你竟敢對杏兒……你竟敢跟我搶杏兒!你竟敢跟我搶杏兒!我要吃了你!」 說話間,他頭部漸漸變形,嘴部向前突起並且向腮後裂開,皮膚上出現了斑斑的鱗片,長長的紅舌分著岔吐出來,已經舔到了山娃臉上。


「救……救……救命啊,妖怪要吃人了……」山娃幾乎不假思索便閉著眼叫了起來。


啪!杏兒將手中的石頭投過來打在那個少年頭上,叉著腰大叫:「薛子雲你幹什麼!他是我和姐姐的恩人!」


「他算什麼恩人!明明是我拼了命去救你,他只是碰巧送你們回家而已。我這麼對你,你卻跟這種『人』好,我……我非吃了他不可!」


「誰和他好了,我是為了騙那個劉地順口說的!你快放開他!」


「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那,杏兒,我……我,一直都對你……你知道的對吧?」


「什麼我知道不知道啊?」


「我是說認真的,搬到城裡之後我要去人類的學校,到時候你也來,咱們做同學吧?」


「好啊。」


山 娃聽他們的交談漸漸平和下來,而且對方抓緊自己手也放鬆了,輕輕縮身離開薛子雲。現在他眼前的場景是:一個蛇頭人身的男子臉頰微紅,搓著雙手,雙眼閃著激 動的綠光,紅信吞吞吐吐,正和身邊一隻穿著衣服的大松鼠說話,松鼠正在低著頭擺弄衣角,毛茸茸的尾巴搖動著,似乎非常可愛,可是那雙突出唇外的大門牙在陽 光下寒光閃閃,顯得鋒利無比……


「救命啊,妖怪吃人了!」山娃慘叫著連滾帶爬地向遠處跑去。他的目標是和尚的小廟--妖怪再厲害總該怕菩薩吧?


「可惡!」被山娃打斷了談情說愛的薛子雲大怒,向他直撲過去。山娃跑得再快怎麼可能比得過妖怪,不等他跑到廟前就被追上了。


杏兒追上來,緊緊抓住薛子雲要打下來的手。


「放開我,我要打死他!」


「你不能打他!」


「你竟然偏向這個人類……」


「他是我的恩人!」


山娃可不管他們又吵在一起,趁機趕快逃走了,這次那兩個妖怪都沒有再理會他,好不容易跑下山坡,山娃鬆了口氣放慢腳步。


突然一隻手伸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山娃嚇得差點摔倒。


「剛才是不是你在叫救命?」抓住他的人既著急又興奮地問。


這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穿著一身道袍,拿了把木劍,正雙目炯炯地看著山娃,無比興奮地問:「是你在叫救命!你遇見了妖怪!在哪裡?在哪裡?」


山娃心裡暗暗叫苦,心想自己不是又遇見妖怪了吧?


「表哥,這裡果然有妖氣。」樹林中走出一個女子,她全身連頭帶腳都包在一件黑色長袍中,只露出兩隻眼睛,正在認真觀察著手中托的一個水晶球,「妖怪不只一隻,我看見很強的妖氣在旋轉。」


「你們,你們是什麼妖怪?我沒幹什麼,別吃我!」山娃真沒想到自己從小生活的山林裡竟有這麼多妖怪,實在嚇壞了。 '


「我們是來降妖除魔的!你別怕,趕快說出妖怪在哪裡,我們一定讓它死無葬身之地!」那個男人興沖沖地耍著劍說得口沫橫飛。


山娃覺得杏兒他們變成人時,絕對比這兩個自稱人類的人更像人類,那兩個人雖然一再追問,但是山娃還是拿定了主意什麼也不說。


「這人多半被妖怪嚇傻了,別管他了,這裡妖氣這麼重,一定可以找出妖怪的。」那個女人不耐煩地拉著道士扔下山娃走了。


山娃剛微微鬆了口氣,就看見杏兒從樹上跳了下來:「小子,我剛才從薛大爆仗那裡救了你,我們之間可就相抵了哦。」


「他要吃我還不是因為你!」山娃想起這大半天的經歷就有氣。


杏兒氣呼呼地說:「你竟然這麼說!人類真是忘恩負義!」


山娃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低著頭轉身就走,準備回家蒙頭大睡一覺,把這些妖怪、道士、巫婆什麼的全都忘乾淨。杏兒卻跟在他身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內容全是人類這裡不好,那裡不對,山娃幾乎想把耳朵塞起來。


「妖怪!受死吧!」隨著一聲大喝,道士和女巫一前一後地跳出來攔在路上。


山娃第一時間幾乎以為遇見了劫道的,差點拔腿就跑,杏兒嬌叱一聲丟出幾團光球打向兩人之後,他才明白過來。


山娃對法術和妖術一無所知,但在他看來,這些妖怪和道士很有可能是私藏軍火者,因為他們的打鬥總伴隨著劇烈的爆炸聲和火光。他本想偷偷溜走,但是看到杏兒以一敵二,明顯地處在下風,又不忍心扔下她。眼看著道士一劍,巫婆一拳,杏兒應付得頗為吃力,心裡又開始為她擔心起來。


當杏兒腳底下一絆跌倒在地上後,山娃抓起一塊石頭扔了過去,砰的一聲,正好砸在那個道士頭上。


「原來你和妖怪是一夥的!」道士頭上頂著大包,大怒地揮著木劍向山娃撲來。山娃拉著杏兒就往山上逃,道士和巫婆大呼小叫地在後面追。


山娃的頭腦一片混亂,不知道自己到底幹了什麼,也不知道發生的這一連串事情是不是自己在做夢--帶著一個妖怪在山林中逃避道士、巫婆的追殺,這樣的夢境也太荒唐了。杏兒在旁邊說著什麼,可他根本沒聽進去。


道士和巫婆一前一後擋住他們:「小伙子,你被妖怪迷惑了,我這就來救你」道士揮著木劍的樣子哪裡是在救人,倒像要殺人一樣。


「我剛才就說往後山上逃,你偏偏拉著我到這裡來!」杏兒報怨著。


「我沒聽見。」


「你沒聽見?我叫得那麼大聲!」


「我就是沒聽見」


那個道士一劍劈下來,打斷了他們的爭執。山娃下意識地一推杏兒,那一劍就砍在了他肩膀上,雖然是木劍,但道士的力氣很是不小,痛得山娃「啊」的叫出聲來。


山娃馬上還擊,迎面一拳打去,卻被道士扣住了手腕。道士把劍架在了他脖子上:「身為人類,竟然做妖怪的幫兇,看本道爺怎麼教訓你」 '


「杏兒快跑」山娃大叫著用力掙扎,一把木頭劍還唬不住他,他怎麼可能乖乖地不動。


杏兒撲上來露出大牙一口咬在道士手臂上,使他鬆開了山娃。山娃抬腿一腳把道士踢倒,和杏兒正要逃跑,那個巫婆卻擋住了他們的退路。那個道士也爬起來,嘴裡含糊不清地大罵著,怒氣衝天地撲了上來,這次他可不管山娃是不是人類了,決定先揍這小子一頓再說。


山娃和杏兒腹背受敵,只能圍著一棵樹打轉,再也無路可逃了。


「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我從沒被人追殺過」


「不然你把我放下自己跑吧,他們應該不會為難你的。」


「你沒看見那個道士的腿還瘸著呢,他現在一定想揍我多於想抓你。」山娃理智地分析著現狀。


「那怎麼辦?我們會不會一起被殺掉?」


「他們不至於敢殺人吧?」


「可我不是人啊」


「……」


在他們討論時,道士已經到了面前,獰笑著舉起了劍,手臂上的兩個大牙印子還在湧著血……


「喲, 這不是杏兒妹妹嗎?怎麼悄悄在這裡和小男朋友約會啊?」隨著這油腔滑調的聲音,一個人從天而降,正好取代那個道士的位置站在了山娃與杏兒面前。此人面目英 俊卻滿臉奸笑,身材高大卻偏偏塌著肩膀歪著腰,正是那個怎麼看怎麼不像個好人的劉地。他向杏兒伸出狼爪咬著舌頭說:「杏兒妹妹,叫聲劉哥哥我就不告訴韓老 頭子你早戀的事。」


山娃看見那個道士正在劉地腳下苦苦掙扎,忍不住提醒:「你……你腳下面……」


「呵呵呵,小傢伙眼光不錯,手段也挺高明嘛,韓家的丫頭可是出了名的小美女啊,薜家那小子花了半輩子獻慇勤也沒得手,你居然兩天就搞定了,有前途……有空和哥哥交流交流怎麼樣?」劉地笑得露出白牙,一轉身把目標轉向了山娃。


' 那個道士剛拚命把地上的劍抓在手中,卻被劉地的大皮鞋在身上一碾,又怪叫著丟開了手。


山娃指著劉地腳下:「他,他……」


「哎呀,杏兒妹妹啊,你和這小子在這裡幽會,不怕薜子雲醋性大發吞了他啊,叫聲哥哥我幫你保護他怎麼樣?」劉地以腳尖為重心一個轉身,道士翻著白眼快昏過去了。


女巫再也看不下去了,舉著水晶球衝過來:「你這妖怪,快放了我哥哥」


「哥哥?這裡哪有什麼哥哥呀?」劉地故意東張西望,同時腳下搓來搓去,那個道士終於呻吟一聲人事不醒了。劉地這才向那個女巫湊過去:「聽聲音是個美女啊,來,把這黑東西扔了,美麗應該讓大家欣賞才好……你別躲啊,咱們交個朋友怎麼樣?」


杏兒拽拽山娃:「快,趁他纏上別人,咱們快逃」


山 娃雖然對道士和女巫也頗為同情,但畢竟自保要緊,這個關頭也顧不上別人了,他和杏兒手拉著手一步步向後蹭,直到蹭出幾百米覺得安全了才拔腿飛奔,而這時劉 地正把胳膊撐在樹上正做瀟灑狀,調戲著那個又氣又恨又怒又怕的女巫:「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電話、住址、婚姻狀況和三圍嘛,我們認識也有好一會兒了,別這 麼見外呀……」


小山谷中,參天的古樹枝葉伸展,完全遮住了天日,無數叫不出名目的籐蔓在樹木的上上下下繞 來繞去,把枝葉間那僅剩的空間也填得滿滿的,一直垂掛到行人的頭頂上。在這樣擁擠的環境中,那些灌木和雜草卻依舊有辦法冒出頭來,不知它們是如何獲得陽光 與養份,生長得如此繁茂,執著地阻礙著每個人經過的人。


隨著「唉呀」一聲驚呼,有個人腳下一絆,撲通一聲栽在地上,早上未干的露水沾著泥土毫不客氣地弄髒了他的名牌西裝,身邊的同伴連忙伸手把他拉了起來。


這一行八九人早上本來個個穿著筆挺的西裝和光可鑒人的皮鞋,氣宇軒昂地出門。可是現在,身上、臉上沾滿了泥土的人反倒不算是狼狽的,還有好幾個被帶刺的灌木「暗算」,衣服被撕破了,腿上也留下了一道道血痕,還有一個瘸著腿的,十分狼狽。


像他們這種在大公司工作的高層精英,平時別說根本沒時間到山裡來閒逛,就算有閒情逸志來登山,也是帶著最好的登山裝備,盡情享受山林之間的樂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跌跌撞撞地匆忙趕路。


大家雖然口中不敢說,心裡都不免埋怨起步履輕鬆地獨自走在最前面的老闆來。


今天早上,老闆一聲令下,要大家陪他去求見一位關係到公司生死存亡的大人物,他們覺得事情重大,便都穿上了各自最莊重、最名貴的西裝,準備參加一次重大的會議或者商業談判,誰知道老闆直接帶他們進了山,而且看他自己的打扮,好像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老 闆今天穿了一件杏黃色、繡著古怪文符和圖案的寬大道袍,本來不長的頭髮勉強挽了一個髻,用一枝木簪子別著,背後背著一把木劍,飄著長長的紅劍穗,腳下穿了 一雙布鞋,從外表看起來哪裡還像一個大公司的總裁,倒像電視裡那種除妖驅魔的嶗山道士。只是這件寬大的道袍也無法掩住他那凸出的啤酒肚,使人看了之後覺得 好笑--好在身邊全是他的僱員,大家要笑也是在心裡笑,誰也不敢表露出來。


但樣子滑稽是一回事,畢竟寬鬆的道袍和輕便的布鞋在這種雨後樹木密佈的山林中比起西裝革履更加靈便,而這位老闆身強體壯,雖然年紀不輕身形肥大,可是依舊健步如飛,其他人只好一邊氣喘吁吁地拚命追趕,一邊在心裡咒罵不已。


大 家跟著老闆好不容易鑽出了樹叢,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條潺潺的小溪。兩岸綠草如茵,繁花點點,溪水更是清澈得連水底卵石間躲藏的小魚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幾隻梅花鹿,幾隻野鶴,或在水中佇立,或在岸邊行臥。大家剛剛「爬」過陰暗的原始森林,眼前的光景就像換了一番天地似的,一時都呆在了原地。


「我看到了!我終於看到了!大師出關了!大師出關了!老天有眼,老天助我!」老闆看著眼前的美景,口中忽然發出了一連串亂七八糟的歡呼聲,然後竟然就那麼踩著水,連蹦帶跳地跑過小溪向前衝去,一邊跑口中還一邊叫,「大師救命!木魚大師,救弟子一救!」


大家這才發現,小溪的對岸是一片開闊的山谷,垂柳蒼松之間有兩間小小的茅屋依樹而建,屋前房側有幾畦菜地,幾架葡萄,還擺了石几石凳,老闆就瘋瘋癲癲地向那裡躥了過去。其他人只好緊緊跟隨,捨棄對腳上高級皮鞋的憐惜,也踩著水奔跑過去。


接近茅屋之後,老闆的聲音低下來,縮起一向腆得高高的肚子,低下頭,畢恭畢敬地對著那間茅屋呼喚:「木魚大師,在下朱恩流叩見大師,求大師大發慈悲,出手相助,降妖伏魔。」口中說著「叩見」,竟然真的撲通跪了下去,伏在茅屋門口開始磕頭。


那 些隨從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怎麼辦好,這時朱恩流回頭狠狠白了他們一眼,隨從們雖然極度不情願,也只好一個個跪了下去,心裡都不免在思忖 著:最近公司運營不正常,現在老闆的狀態又不正常,看起來他的神經似乎也不很正常了……大家都開始考慮是不是該換工作了。


「大師,木魚大師,弟子朱恩流叩見。」


「大師,木魚大師,弟子朱恩流叩見。」


「大師,木魚大師,弟子朱恩流……」


一大群人跪著,朱恩流對著茅屋不時念叨一遍這句話磕上幾個頭,除此之外山谷中一片寂靜,像是時間已經停止了一樣。


茅 屋正中席地坐著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僧,他是那麼蒼老,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他彷彿已經在那裡坐了許久,幾莖從茅屋地面上生出來的青草甚至 已經刺穿了他那件斑斑駁駁東一條西一片的僧袍向上生長著。但是這佈滿灰塵的茅屋、地上的雜草、破爛不堪的僧衣,都不能掩蓋這位僧人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莊嚴和 祥和的氣息,他端坐於地,雙目微閉,彷彿與天地宇宙融為了一體,身外的事物完全不能進入他的世界。


「木魚大師,木魚大師……」


時 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朱恩流的呼喚也越來越急切,他身後的那些隨從們更是狼狽不堪。他們膝蓋生疼、腰背發酸,一個個都快要倒在地上了。他們都是受過高等教育 的精英分子,進入大企業任職以後每天進行的也是各種現代的商務活動,要他們下跪已經是平生第一次,而且還是這種近似武俠小說中求高人出山一樣的情形,在僻 靜的山谷中,跪對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和尚,雖然心裡是極度不情願,不過老闆就跪在前面,態度又是如此虔誠認真,他們總不能搶在老闆前面站起來吧?


朱恩流心中的焦急一點也不少於那些已經把他當成了精神失常者的部下們。


當他的族人和那些莫名其妙的對手過了幾次招之後,他們便發現,這些妖怪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妖怪們輕而易舉地就把那些族人打得抱頭鼠竄。也不知道是這些妖怪確實厲害,還是因為那些道門弟子們太平日子過久了,能力已經大為退步,總之他們這一方敗下了陣來。


這 次交手,朱恩流這邊雖然並沒有人死傷,但是大概因為受了刺激,原本表面上還算低調的妖怪們忽然開始進行「瘋狂」的報復,種種惡作劇花樣百出,無法形容,大 家被戲弄得狼狽不堪,紛紛落荒而逃,朱恩流這個大老闆更是一天安穩覺都沒能睡過。終於,請來的幫手紛紛逃走了,但是朱恩流可沒法逃走。正當他一籌莫展,以 為自己只有破產一條路可以走時,一位長輩想起了一件陳年舊事。


據說就在立新市郊區的深山中,有一位隱居的高僧。這位法號「木魚」的大師法力高超德高望重,如果有他出馬,再厲害的妖魔諒也難逃天網。


本 來這位大師早在幾十年前就開始閉關修煉,不問世事,想請他出山是件十分困難的事,偏偏朱家上幾代中有一個人曾經和這位高人相識,據說還是至交,那位大師曾 經對朱家的人說過有什麼事儘管開口,他一定會出手幫忙。雖然已經隔了這麼多代,也不知道這位木魚大師的承諾對朋友的子孫後代是否有效,可是事到如今只好試 試這最後一個辦法了。想來這位大師即使不理那句老掉牙的承諾,以他的慈悲心懷,也不會看著妖孽為禍人間不管的。


朱 恩流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數次來尋找打探木魚大師。可是每次來到那個據說是大師隱居修行的山谷,都只能看見雲霧茫茫,橫崖斷壁,使人再也無法向前走一步。據 家族中有見識的長輩說,那是一種法術屏障,為的是修行期間不受到外界打擾,修行者一天不出關,這個法術就不會被解除的。


傳說木魚大師已經閉關幾十年,這次閉關還要持續上多久當然誰也說不上來,聽說高人閉關常有幾百年都紋絲不動的,眼下這位大師也不用再過幾十年,他再有半年不出現,朱恩流的公司也就只好宣告破產了。


朱 恩流天天派人來這裡察看,天天禱告木魚大師早一天出關,總算他運氣不錯,今天他的一個堂弟告訴他,那個小山谷已經從濃霧中顯現出來,這個消息令他興奮無 比,立刻帶了幾個職員趕來,恭敬地跪求木魚大師出山──他會帶外人來也是經過幾番考慮,想來這位大師如果真像長輩們口中那樣悲天憫人,看見自己的公司是那 麼多人的衣食父母,一定不會忍心看著公司破產的。


木魚大師盤膝閉目,宛如一尊佛像。


朱 恩流心裡明白,想請出這樣的高人是必須經過一些考驗的,他身體雖然已經發福,可是幼年時訓練打的底子畢竟還留了一些,自忖再撐上一天一夜應該沒什麼問題, 只是自己身後這些大城市長大的年青人恐怕誰也沒吃過這份苦,叫他們回去吧,又怕木魚大師不快,不叫他們回去吧,怕是到不了天黑就得昏倒幾個了。


「你們……」朱恩流苦笑著回過頭,想打發部下先回去,誰知不等他開口,其中幾個部下已經站了起來,氣沖沖地向他吼:「老子自己辭職不幹了!受不了和你一起在這裡發神經!」說完紛紛怒視朱恩流幾眼,沿著來時的路走了。


朱恩流瞠目結舌,但也只是苦笑,對還剩下的那幾個人說:「你們也回去吧,天快黑了,走這種樹林人多也好有個伴兒,相互照應。」


「朱董,您自己……」


「唉,我在這裡等大師出關。」


那幾個人相互看看,異口同聲地說:「我們陪您一起等。」


「你們……唉,這種事我也知道難以置信,可這位大師是我最後的希望了……反正你們不會明白的,不如……」


「我們也不想讓自己付出過那麼多心血的公司破產,不管用什麼辦法,不管心裡信不信,我們相信您的決定,我們跟著您。」這幾個人確實對公司感情深厚,有一線生機就不肯輕易放棄,寧願自己受些委屈。


朱恩流點點頭,整整衣裳,又端端正正跪好。


太陽終於沒入了山林後面,朱恩流他們全都筋疲力盡,誰都沒有去欣賞黃昏山林的美景,因為他們的肚子都在不知不覺中咕咕地叫了起來。


這時,茅屋後面的林子中升起了裊裊炊煙,一股烤制肉類的香味隨風而來,鑽進了大家的鼻子。


好幾個跪在地上的職員都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向那邊張望著,就連朱恩流也忍不住偷偷吞吞口水,不過當他想到這股烤肉香傳進木魚大師這樣嚴守戒律的出家人鼻子裡會有什麼後果時,心立刻提了起來,急忙偷眼看看木魚大師,只見大師還是不聞不動,什麼反應也沒有。


煙氣、香味還在一個勁地傳來。


過了一會兒,一群歸鳥投向那片林子,還在空中盤旋之際,林子中忽然飛出一塊石頭,正中其中一隻,就見群鳥飛散,被打中的那一隻翻滾著落了下去,片刻之後,林中傳來的肉香更濃了。


很冒險,不知道是什麼人正在那林子中打獵燒烤。


太陽終於隱沒在了山後,林中只剩下朦朦朧朧的光線,大多人開始擔心是不是要在這裡跪到明天時,後面林子中的煙氣消失了。不一會兒,樹枝搖動,一個人從那裡走了出來。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這個人看見了朱恩流他們,嗡聲嗡氣地問著走過來,一邊走一邊用衣袖抹著嘴。他走近了大家才看清,這也是一個和尚。


這個和尚的身材十分魁梧,只怕有兩米上下,體壯如牛,與職業籃球運動員相比也不遜色,他頭上光光地露著戒疤,頸下卻是一篷大鬍子,僧衣飄飄,衣袖上油跡斑斑。朱恩流他們一看到他,心裡不約而同地想到了花和尚魯智深。


和尚大步走到了朱恩流面前,居高臨下地問:「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幹什麼啊?」


那 和尚一篷絡腮鬍還是黑的,五官也不顯蒼老,看起來最多是個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但他是一個和尚,又是在這隱密的山谷中,也許是木魚大師的徒子徒孫之類。朱恩 流不敢怠慢,連忙回答:「在下朱恩流,是來叩見木魚大師的。」說著為了表示恭敬,一連向茅屋裡的木魚大師磕了好幾個頭。


眼前的中年和尚咂咂嘴,似乎還回味著剛才的美餐,漫不經心地問:「找我有什麼事啊?」


朱恩流困惑不解地眨了半天眼,才結結巴巴地問:「請……請問大師法號是……」


「木魚啊,你不說找我嗎?」和尚隨手從茅屋內抱出一張蒲團,就地一坐問,「什麼事?說吧。」


「您……您就是木魚大師?」朱恩流一下子跳起來,指著茅屋內的和尚問,「那……那……」


「那個是蒲團,我徒弟,你到底找我還是是找他?找他的話再等半年他才出關,你等吧,我去睡覺了。」木魚和尚說完,打著哈欠站起來。


「不,不,大師,我找您!我找您!」朱恩流忙伸手牽住木魚和尚的衣袖,他跪了大半天,腿早就麻了,現在急著站起來,一邁步馬上就要跌倒,就順勢又跪了下去,「大師,我是來求您救命的。」然後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起自己的悲慘遭遇來。


木魚大師不知是真的困了還是對他的話沒興趣,心不在焉地聽著,不時還打個哈欠。朱恩流覺得自己絕對算得上言辭懇切、情節感人、聲淚俱下了,對方卻完全沒有半點同情的意思。


「大 師啊,我們家也有祖訓,他們不傷人害命,我們是不會主動與他們為敵的,但是我們公司上上下下上千口人,都是靠著公司吃飯的,他們這樣鬧下去,是要把我們推 上絕路才罷休啊。您就可憐可憐我們上有老,下有小……而且他們現在得寸進尺,已經開始有傷人的行為了。上次我的表妹追蹤其中一個,就被他橫加調戲,差一點 遭到侮辱啊……」


「哦!」木魚和尚忽然來了興趣,「真的嗎?」 '


「真的!」


「你可知道那個對手是什麼?」


朱恩流羞愧地說:「弟子愚昧無知,認不出他是什麼東西,不過這裡有從他身上扯下來的事物。」一邊說一邊從懷裡取出一個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向木魚和尚遞過去。


這是這段日子以來惟一的戰利品,所以被珍重地包了數層,上面還貼了好幾道符咒。打開之後,露出了兩根黑色的長毛,在潔白的布上黑得發亮。


在朱恩流的部下們看來,那不過是兩根獸毛,可是木魚和尚的神色卻一下子凝重起來,嘴角蠕動似乎在自語什麼,想伸手去拿,卻又燙手似的縮了回去,他捏著手指發出卡卡的聲音,說:「講,把經過全都再給我詳細講一遍!」


和 尚看著劉地正鄭重地向周影和南羽囑托:「最近他們鬧得太厲害了,我想人類的忍受程度已經到了極限,我非得在人類真正開始反擊之前把和尚的身子找回來不可! 唉,花了這麼多功夫,竟然半點線索都沒有,和尚,你的身子也太不值錢了!也不知道我得去多久,總之回來之前從你們無論如何都要守住這裡,不能讓人類拆了, 不然和尚就完蛋了你們明白吧?」


周影和南羽都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和尚輕輕歎氣說:「都是為了我,現在外面一片大亂,不論是人是妖再有傷亡都是我的罪……算了吧,算了吧……涅磐生死,出家人該看開了……」


「你 算什麼出家人啊!不就是變個光頭自稱和尚!」劉地對和尚的話嗤之以鼻,「人類忙著捉妖,妖怪忙著報復人類,這你和一點關係都沒有,即使這裡的妖怪一多半欠 你的情,你也不至於因此就認為他們會聽你的吧?連我這麼深得人心,德高望重火兒:呸呸呸還不敢這麼想呢 總之現在的局面沒誰控制得了,不過我無論如何也得救了你再說你別再給我廢話,等著我回來是正經!」說完揚長而去。


這座小廟建於北宋年間,那時這裡比現在更加安寧,方圓數百里都沒有人煙,只有一位一手建起這座小廟的僧人獨對古佛青燈唸經修行。廟中佛像前立有一盞長明燈,燈是僧人親手用岩石刻成的。


多 年之後,這位僧人成佛西去,小廟於是荒涼下來,也不知又過了多久,那佛前的燈台有了自己的意識,開始日日重複著過去的事情--為佛燃燈,守燈。小廟中的燈 火又孤獨地亮了許多年,石頭燈台終於成了妖怪,並且化身為一個和尚,自認是出家人的他燃燈、灑掃、供佛、唸經,日復一日這樣生活著。多年的修行給了他一顆 慈悲之心,只要是被他看見,無論是妖怪、動物還是植物有困難他都會全力相助,逐漸在這附近的妖怪中建立了極高的威信。


深山空寂,歲月無聲,隨著人類的腳步漸漸走入大山,和尚第一次看見了人。他依舊過著老日子,也遠遠地觀察著人類,想瞭解一下這些自己不認識的生靈。


可 是有一天人類卻做了一件令他難以承受的事情,當他不在廟中時,幾個人類偷走了那尊古董佛像,還順手牽羊地把那古色古香的石燈台也取走了。丟失了自己供養了 無數歲月的佛像已經讓和尚難以忍受,而原身被竊更使他原氣大傷,他發現自己代替燈台成了廟宇的一部分,再也無法走出廟門一步。


如果小廟被拆掉的話,和尚也注定會魂飛魄散。 '


曾經受過他恩惠的妖怪們聽說人類要拆掉小廟,紛紛站出來表示願意為和尚出力。可是當妖怪們真的與人類發生了激烈衝突之後,和尚開始為此深深不安起來。


既然山娃他們都認為這山林開發才更好,也許他們是對的吧。


和尚茫然地看著空空的佛座,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不好了!不好了!」一個妖怪大叫著遠遠飛來,撲到周影身邊說,「人類不知從那裡請來了個大和尚,實在厲害!只要敢攔他的全被打傷了,他已經往這裡來了,我們實在攔不住!」


火兒正睡覺,被吵醒後不耐煩地說:「和尚在廟裡,沒出來啊?」


「是另一個和尚……我,我反正也幫不上什麼忙,先走了……」說完,那個報信的妖怪匆匆飛走。


火兒不快地說:「我討厭禿頭,為了這個禿頭都耽誤了我半個月的動畫片了,現在又來一個。影,咱們什麼時候回家啊?」


周影沒有回答,手指一點,他腳下的影子化為單刀落在了手中。


木魚和尚大步前進,一路上妖怪們不等他走近便已經飛逃而去,那些逞強的就被他一把拎住,然後頭也不回地揚手扔出去,被抓住的妖怪就會在慘叫聲中劃出一個巨大的弧形消失在林梢之後。


木魚和尚越向前走,敢出現在他眼前的妖怪就越少,當他來到小廟前面時,只剩下周影手執單刀站在那裡。


「阿彌陀佛!」木魚和尚大聲誦念佛號,同時邁步向周影逼去。


感到木魚和尚身軀上發出的威勢迎面撲來,周影不由後退了半步,但是眼看著木魚和尚伸手抓來時,周影不但沒有躲閃反而舉刀格擋。與此同時,一道光影凌空撲下,當頭向著木魚和尚就是一口。木魚和尚微微偏頭,張口大喝:「咄!」


火兒被他吵得一陣頭昏,低掠而過飛到周影肩上:「死禿頭,叫得比驢聲音還大!」


「真少見啊,人間界還有這玩藝兒。」木魚和尚瞪著眼睛看火兒。


火 兒張口吐出一團火球向木魚和尚射去,木魚和尚伸指彈去,火球波的一聲炸開。此時周影已經潛至他身邊,刀帶著風聲削向木魚和尚的手腕。木魚和尚被他們兩個的 默契配合弄了個手忙腳亂,連退出了好幾步。周影沒有追擊,拎著刀依舊守在廟門口。火兒在周影頭上蹦蹦跳跳地叫:「禿頭,有種過來啊!過來啊!」


木魚和尚口誦經文,手指向火兒一點,一朵蓮花半開半合旋轉著罩向火兒,火兒揮翅拍落,蓮花被他擊偏,可是他自己也在空中折了個跟頭落回了周影頭上,蓮花將要落地之時,旁邊伸來一隻玉手,輕輕將其拈住。南羽手持蓮花,一言不發地立在周影身邊。


「怪事哪兒都有,沒有這裡多啊,這地方還真是什麼都有。」木魚和尚看著南羽讚歎,「喂,你也是個修道之人,在這裡摻和什麼啊?」


南羽微微一笑,說:「你也是個修道之人,在這裡摻和什麼啊?」


木魚和尚不再說話,圍著小廟打起轉來。他走周影和南羽也隨他移動,他停周影他們也停下來,只有火兒肆無忌憚地飛來飛去,不時地丟個火球過去,嘴裡更是禿頭長禿頭短地罵個不停。 '


木魚和尚轉了幾圈後又回到了正門,向周影他們問:「身為異類卻與人爭地,何苦呢?」


周影面無表情地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關你這禿頭什麼事!禿頭!禿頭!禿頭!」火兒每叫一聲「禿頭」,木魚和尚的眉頭就皺一下,火兒看他那副樣子十分好玩,便一聲接一聲地叫個不停。


木魚和尚不去理他,盤膝在周影對面坐下,擺出一個木魚輕輕敲擊著,閉目念起佛來。


廟裡的和尚坐在殿堂上,身體陡然一震,忙站起來快步向廟門口走去,卻發現整座小廟彷彿被某種力量圍困住,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也無法把門打開。仰頭看去,天空也變成了灰茫茫的一片,彷彿被罩上了什麼東西。


「終於還是……」和尚無力地坐在了地上。


時 間一天天地過去,木魚和尚與周影、南羽和火兒都沒有移動過分毫,一直那樣對峙著,幾個人的形容都漸漸憔悴,就連火兒看起來也不及平時光鮮了。朱恩流悄悄地 躲在不遠處向這面觀望,在他身邊不遠處一起觀望的卻是許多妖怪。他們能夠和平地呆在那裡,無非是因為誰也不敢驚動了這邊正在進行的對決。


對 於朱恩流來說,這位大師果然是道行高深,他不但一下子就找到了妖怪們的老巢(妖怪居然敢住在廟裡,菩薩怎麼不懲罰他們?),而且隨便出手就把他們打得落花 流水。可是正當朱恩流準備歡慶勝利的時候,廟前的這兩個妖怪和一隻妖鳥居然擋住了大師。這半個月來他一直偷偷看著他們,心裡怕得要死--萬一大師輸了,這 些妖怪鐵定會更加猖狂,到時候自己要怎麼辦才好?難道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事業要這樣毀在妖怪手中……


木魚和尚忽然睜開眼說:「也差不多了吧?你們真要熬到燈枯油盡嗎?退開!」


「死禿頭,誰怕你啊!」火兒不等周影和南羽開口就先叫起來。


周影說:「不能退,我答應了朋友要守住這裡。」


「我倒看看你守不守得住!」木魚和尚霍地站了起來,大步向前逼進。


周影他們面對著木魚和尚已經苦苦支撐了半個多月,現在確實像跟木魚和尚說的那樣,已經快要燈枯油盡了。木魚和尚的進逼讓他們越來越難以承受,周影渾身的骨骼都發出了咯咯的聲音,卻依舊不肯後退。


木魚和尚又進一步,大喝一聲:「退開!」周影一個趔趄險些跌倒,但他馬上站穩,還是不肯讓開。


和尚猛地推開門:「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周施主,就讓他們拆吧……」 '


「和尚你回去!」火兒一翅把他推了回去,可和尚馬上又回來:「為了我再有傷亡,我的罪孽就更大了,出家人應該看透生死,就讓人類拆了這座廟吧!」


木魚和尚大喝一聲:「看透生死,說得好聽,你真的看透了嗎!」


和尚聽了如雷貫頂,呆立在那裡不言不語。


木魚和尚忽然大踏步走過來,一把推開周影,一肩頂開南羽,抬手把木魚塞進火兒懷裡。火兒只覺得那木魚重若千斤,怪叫一聲被壓在了地上。


木魚到了和尚面前,揪住他打雷般地呵責:「沒有了原身就走不出這個破廟!四大皆空都不懂還敢在這裡給我裝和尚!你給我出來!不知道渡眾生,只會唸經的和尚還不如買台收音機……喂,你!(他指著一直躲在遠處看的朱恩流)那玩藝是叫收音機對吧?」


朱恩流小心翼翼地說:「是錄音機。」


「是錄音機!只會唸經搬台錄音機不是比你念得更字正腔圓。」


「大師,可是我……」


「你給我出來!」木魚和尚一用力,竟把和尚從廟里拉了出來。


和尚大驚,以為自己一定要魂飛魄散了,誰知等了一會兒什麼事也沒發生。 '


木魚和尚拍著手哈哈大笑著:「丟開臭皮囊,看見月明星朗了吧!」和尚仰頭看著藍天如洗,明月當空,心中忽然大悟,仰首向天,滿懷喜悅。


周圍一片寂靜,大家看木魚和尚的眼神中不覺都增加了敬佩,就連周影也看著木魚和尚在心裡感歎:果然是有道高僧啊。 '


這時,一陣快速飛行摩擦空氣的聲音傳來,劉地匆匆從空中落下來,大喝一聲:「誰敢動這裡一磚一瓦!」他看到和尚站在廟外時大感驚詫,難以置信地問, 「你……你……你找到了?我在外面上天入地忙活,你自己卻找到了!」他一身風塵,面容也有些憔悴,但是卻掩不住看到和尚站在這裡的歡喜。 '


「多謝這位大師使我大徹大悟。」和尚向木魚和尚躬身行禮。


「大師?」劉地回頭上下打量木魚和尚。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有何指教?」木魚和尚甕聲甕氣地向劉地說。


劉 地瞇起眼睛,抓著下巴,圍著木魚和尚一圈一圈地轉起來,一邊上下打量著他,一邊還在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怎麼這麼像呢?不過不可能啊,那個傢伙應該早就 死得渣都不剩了才對啊……雖然很像,可是那種禍害不可能還活著啊,一定是我最近太累眼花了吧……那個混蛋就算活著應該也不敢出現在我面前啊……」


「我憑什麼就不敢出現在你面前!」木魚和尚被他左一個「禍害」右一個「混蛋」惹毛了。


「果然是你!還在那裡給我裝和尚!還給我阿彌陀佛!」劉地一下子跳了出來,指著木魚和尚,「我就知道是你這禿驢跟我作對!死禿頭,你還不上西天賴在人間幹什麼!」


「你這只死狗,你都還沒入土老子憑什麼上西天!」木魚和尚一擺袖子,「本和尚今天就是來施展法力,除掉你這只禍害人間的妖怪的!」


「我禍害人間,那你算什麼!你這酒肉和尚!」 '


「你懂什麼!酒肉穿腸過,佛祖心頭坐!」


劉地一把拖過和尚,說:「告訴你,做和尚最少要做成人家這樣吧!你看看你,一身匪氣,哪裡像和尚?」


「就憑你也知道什麼是和尚!老子就是和尚的典範,怎麼樣,你不服氣啊!」


「那我跟你有什麼區別,剃個光頭不也成了有道高僧?」


「你剃來看看啊!」


……


兩 個人的爭執離題越來越遠,最後乾脆開始互揭老底,從「你一百年前偷吃狗肉」到「你兩百年前調戲尼姑」之類芝麻綠豆大的糗事滔滔不絕地湧了出來。周圍本來以 為就要有一場決戰的看客們聽了半天才明白,這兩個人不但早已相識,而且彼此還相當瞭解,連對方早上不刷牙的歷史都瞭如指掌。他們相互指著鼻子罵了一陣覺得 不過癮,終於各自挽起袖子,你一拳我一腳地打在了一起。


「今天老子替天行道,除掉你這個罪孽深重的妖怪!」


「我今天才要為菩薩們幹件好事,滅了你這個假和尚呢!」


他們也沒有用法術,只是像人類一樣地進行肉搏,直打得塵土飛揚,氣喘如牛。劉地使出絕招,一口咬在木魚和尚肩膀上,木魚和尚食指一翻插入劉地的鼻孔用力掀著,兩個人都咬著牙,就是不肯先放開。


「從來沒見過這麼噁心的決鬥……」火兒最先看不下去了,搖著頭準備離開,「影,我回家看動畫片去了。」他一開了頭,其他妖怪們也紛紛搖著頭離開,就連周影也收起刀跟在南羽後面走了,小廟前只剩下了朱恩流和和尚呆呆地看著這場戰鬥。


劉地和木魚和尚依舊保持著那個姿態,雙方都疼得淚都出來了,可還是不放手。


朱恩流小心地靠近和尚說:「這位大師,不然您去把他們分開吧?」


和尚一直仰視著天空,除去了多年的積鬱,他的胸中一片坦蕩,對於身邊的事情根本沒有察覺,直到朱恩流推他,這才看見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說:「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劉老弟怎麼和大師打起來了!別打了,別打了!」


「你別只在邊上喊啊,過去阻止他們吧。」


「阿彌陀佛,貧僧道行低微,怎麼有那個本事?」


「你好歹也是個妖怪吧!」


「阿彌陀佛,劉老弟、大師,別打了,別打了……」


和尚坐在大殿中,身影看起來頗為落寞。


由 於木魚和尚與劉地是「舊交」,有了他們兩個從中安排,妖怪們的代表與朱恩流公司的代表昨天坐下來進行了一次談判。經過整整二十多個小時的唇槍舌劍、討價還 價之後,雙方終於初步達成了共識:妖怪們不再給朱恩流的工程搗亂,但是朱恩流必須付出一筆精神補償費,並且要為決定搬到城裡的妖怪提供住所、工作等方面的 幫助。妖怪們則答應幫朱恩流在度假村裡弄個特殊的房間,時不時地讓那裡出現點紅衣女妖、哭泣的小孩子等等怪異卻不恐怖的靈異現象,來滿足遊客的好奇心。


可以預見,這個度假村將來必定會成為觀光勝地,財源滾滾。朱恩流甚至打算要在小廟的原址上建一座恢宏的新廟,連受到驚嚇後的遊客收驚、買護身符、算命、拜佛的錢也賺下。


其 實雙方只要坐下來談談,還是可以達到雙贏的--朱恩流從談判地點(小廟)走出去時滿意地想著。雖然要比預算多花好幾百萬,但是一旦工程完工,大把的鈔票就 在眼前啊。而且跟妖怪們搞好了關係絕對不會有壞處,他都忍不住想聘請幾個神通廣大的妖怪來公司任職了,保鏢啊、宣傳員啊之類的職位實在很適合他們。


「喂,豬啊,我有點事找你幫忙。」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美夢。劉地冒出來搭著他的肩膀笑瞇瞇地說,「咱們也算是朋友了吧?」


朱恩流大喜,能和這個大妖怪攀上交情絕對不吃虧:「當然,是朋友,是朋友!」


「那我最近想去旅遊,手頭有點緊,你能不能贊助個十萬二十萬的啊?」


朱恩流的下巴掉到了地上。劉地熟絡地自己動手從他口袋裡拿走了支票簿,大筆一揮就模仿朱恩流的字跡寫上了二十萬,然後彈著支票說:「謝了啊,我會帶禮物給你的。」朱恩流心疼不已,剛想說點什麼,卻發現劉地早就不見了蹤影。


朱恩流開始覺得和妖怪們過於接近也許不好了。


這時火兒飛了過來,沖朱恩流大模大樣地叫:「喂,那個什麼豬過來替我辦點事。」


通過這些天與妖怪們的接觸,朱恩流也知道這只妖鳥十分不好惹,小心地過去問:「您有什麼事?」


「這單子上的東西是瑰兒讓我去搶的,聽說你開百貨公司,去給我配齊了送到家裡來。不許讓影知道,他不願意我搶東西!」


朱恩流看著那張單子:電視機一台、窗簾一套、沙發一套、高壓鍋……耳邊火兒還在說:「你是不是還開了大酒店啊,今天晚上我就和朋友去試吃,給我準備最好的飯菜。好吃的話以後我們常去,不好吃的話一把火燒了你的破飯店!」


朱恩流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周影不知何時到了他的身後,問:「你還有事嗎?劉地說他沒空帶你飛回去,不過你可以坐我的車回去。」朱恩流來時沒叫司機開車送他,而是讓劉地拎著飛來的,他還頗享受了一翻騰雲駕霧的滋味。


「不用了!我走回去!我走回去!」朱恩流連滾帶爬地躲開周影,他現在只想離這些妖怪越遠越好。


和尚看著人也好妖也好都紛紛離去,不由長歎了一聲。這裡終於要被拆掉了,自己都說不清楚已經在這裡住了多少年,現在一旦要離開,真不知要何去何從。自己下一步到哪裡去好呢?出家人四海為家,走到哪裡不行?可是這座小廟啊……


和尚正在感慨,木魚和尚大步走了進來。他四下打量,口中喃喃自語,轉了幾圈後一腳把和尚踢開,在和尚的蒲團上坐了下去:「這小廟還真不賴,歸我了,喂,石頭和尚,去給老子拿個木魚來,老子要唸經了。」


「大師……」和尚木訥地看著他。


「我說話你沒聽見啊,另外把這裡打掃打掃,到處是蛛網灰土成什麼樣子,把老鼠抓抓趕趕,再買點糧食、鮮肉、好酒什麼的,我剛才看你的廚房裡半粒米都沒有,你叫老子吃風喝水過日子嗎?還有,把最大的廂房收拾好了給我住,再收拾一間給我徒弟蒲團,你給我搬到小屋子裡去。」


「大師……您要在這裡住下?」和尚這時才回過味來。


「我不是說這裡歸我了嗎,以後這裡就叫木魚寺,我們師徒就在這裡修行了。」木魚一點也不臉紅地說。


「可是這裡就要被拆了。」


「拆?誰說的?」木魚和尚一揚眉。


「剛才……」


木魚揮揮手:「我跟那個豬什麼說了,叫他蓋新廟的時候索性蓋得大一點,把咱們這個小廟包在裡面,又安靜又多了好些假和尚使喚。以後吃喝用度全歸他們出,咱們就在這兒修行就是了。」 '


和尚難以相信地顫聲問:「這是真的麼!」


「老子是有道高僧,還能說謊騙你不成!快去買酒買肉!」


和尚樂顛顛地向門外跑去,忽然又停了下來:「大師,我一直有件事想不通,求大師指點。」


「說吧。」


「人類前來開山,有無數人受益,又有無數生靈受難,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木魚和尚沉默片刻,一言不發地取出木魚逕自敲了起來。


和尚又站了良久,向他合掌行禮,退了出去……


遠處的山間谷底,開發的工程正轟轟烈烈地進行著,再遠一點,空中飛著一些背著大包裹小包袱的妖怪,與他們在一起的是一群正在遷徙的飛鳥。和尚牽動鍾繩,鐘聲在整個山間蕩漾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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