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石迎面狂奔而來,看到他來勢洶洶的樣子,留哥機靈地向旁邊一跳,總算躲過了一劫,素辛卻和靜石撞在了一起,兩個人都跌了個四腳朝天。靜石習武之人,


筋骨結實,馬上就從地上彈起來,一把抓住兒子,連搖帶晃地問:“留哥兒,你不要緊吧?你有沒有事?”


“爹......”留哥小心翼翼地指指他腳下,“先生他.......”


素辛被靜石結結實實地撞在胸口,躺在地上呻吟,半天爬不起來。


“素辛先生,你沒事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靜石一把提起素辛,連忙用手爲他拍打灰塵,發出撲撲的聲音。留哥在旁邊看著不由吸了一口涼氣。


“沒,沒事......”素辛好不容易喘上氣來,極力拒絕著靜石的好意。


“爹,您怎麽也來了?”留哥不解地問。怎麽今天先生和父親一起出現在地面上?而且看起來都像是來找自己的......


“留哥兒,你怎麽樣?有沒有被騙?那個人......”


“靜石老弟,教留哥兒法術的是一位天狐。”素辛打斷了他的話。


“天......狐......”靜石張大了嘴,“教留哥兒法術?”


“老弟啊,你這個兒子實在是了不起啊!”素辛深以爲傲地說,“很快我這個全族第一法師的位子就要讓一讓了。”


“天狐......”靜石還在吃驚中,“留哥兒你去跟人家學法術,沒有丟咱們地狼族的臉吧?”


“當然沒有!”留哥嘟著嘴說,“爲什麽先生來了,你也來了,今天到底是怎麽了?”


靜石愣了一下,拍著腦袋說:“聽說你自己跑到地面上來了,我們不放心,跟來看看啊,你知道地面上是很危險的,哈哈......”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不會迷路的!”留哥跺著腳使小性子。


靜石在心中歎了口氣,事情的真相還是不要讓留哥知道的好,素辛在一邊看著這父子倆,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爲什麽要誣陷留哥兒在和無傷交往!”上午的課堂上,素辛怒氣衝衝地走到執圭、執珂面前,揮手狠狠地給了他們每人一耳光。


“我和無傷交往?”留哥騰地跳了起來,沖到執圭兄弟面前,“你們爲什麽這樣信口胡說!”他這才明白爲什麽做出那種和身份不符的事情來。


這種中傷讓留哥不由打了個寒顫,惡狠狠地盯著執圭兄弟吼道:“我什麽地方對不起你們!從小到大我對你們處處敬讓,處處忍耐,你們爲什麽一次一次和


我過不去!竟然這麽陷害我!”


執圭兄弟吃了素辛的耳光,都畏縮地低頭不語,但留哥質問他們時,他們瞄向留哥的目光中依舊充滿了怨毒。


“你們最好小心點兒,從今天起我才不管你們是不是我伯父的兒子,只要犯到我手裏,我絕不客氣!聽見了沒有,給我小心點兒!”


“留哥兒,行了。”素辛拍拍他的肩膀,留哥在學堂裏這樣大吵大鬧,他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好言安慰安慰著,“發生這樣的事也難怪你氣惱,


但是執圭他們也是一時糊塗,事情弄明白了也就行了。”他看向學生們大聲宣佈,“告訴大家吧,留哥兒這些日子確實偷偷跑到地面上去了,


但是和他來往、指點他法術的不是什麽無傷,而是一位九尾天狐前輩。”


“九尾天狐!”


“聽到了嗎?先生說是......”


“留哥兒,這是真的嗎?”


“天啊,這麽厲害!”


學生們當中頓時議論四起,大家都掩飾不住臉上的驚訝。


在青丘之國,九尾狐一族被這一的居民奉爲吉祥的象徵,在衆多的種族當中有著極高的地位。


九尾狐一族精通法術,修成正果者甚多,他們以一個個小家族爲單位生活,家庭只間又格外團結,幾乎是一呼百應,所以單純從實力方面而鹽,青丘之國內沒


有什麽種族可以和他們相比。


青丘之國的居民如此地敬重他們,九尾狐也自視頗高,極少與外族來往,國內有什麽大事邀他們參與,也只是派出幾名使者禮貌周旋,從不過多介入,


青丘之國的居民們平時和他們來往的機會都不多,更別說向他們學習法術了。


“今天放學!”素辛大聲宣佈,再多加上一句囑咐,“留哥兒回去好好休息,好準備明天學幻術,知道嗎?”


“是。”留哥忙答應,他知道先生對自己把很多時間放在習武上一直不太滿意,就像父親不太喜歡自己把許多時間用在法術上一樣。他們爲什麽不能像外公一樣瞭解自己,


明白自己是爲了對知識的渴求在學,而尊重自己的興趣呢?外公什麽時候回來呢?留哥開始算日子,想想要自己獨自面對嚴肅的胡理生,心裏還真是有點兒發毛。


素辛說要留哥早早休息,他卻依舊和夥伴們鬧了幾個時辰,晚飯時分才踏進家門,一進門便看見靜石和庚娘雙雙坐在桌邊等著他。


“爹、娘”留哥知道父母一定有話對自己說,乖乖走了過去。


靜石和庚娘對視幾眼,一起歎了口氣,庚娘先開了口:“留哥兒,這次的事可真把我和你爹嚇得魂非魄散,你知道嗎?”


“我知道錯了。”


“去學法術不是你的錯,只是你遇事應該先和父母商量一下啊,即使不是無傷,世間還有很多用心險惡之輩,你明不明白,人家不讓你說你就真不說,萬一、萬一......


你要是有個閃失,可叫娘怎麽活......”說著,庚娘開始抹眼淚。


留哥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看見母親傷心流淚,急忙雙膝跪倒,抱著庚娘的腿說:“娘,我以後不敢了!”


“我...... ”留哥張張嘴又把話咽了回去——如果說實話的話就要說是任商介紹的,那麽任商又是誰?又是怎麽認識的......肯定會牽扯出一大串問題來,


而且自己還答應過任商,不把他的事告訴任何人,這“任何人”當中,自然也包括了自己的父母。


“我學不會變人的時候心情不好,自己跑到地面上轉悠,就遇見他了。”留哥沒有指明是哪一個“他”。


“然後就一直跟他學法術?”


“恩。”


“這麽多年來,一點兒口風也沒在父母面前露.......”靜石沈重地歎息了一聲。


“因爲我答應了不把他的事告訴任何人,爹不是也常教我要言出必行,一諾千金嗎?”留哥急著爲自己辯解。


“我知道,我沒說你錯......”靜石顯得十分疲倦,看起來像老了幾十歲,顯然“留哥與無傷交往”這個事件給他的打擊不輕。


靜石慢慢地說:“留哥兒,你也長大了,爹娘不該過多地干涉你的事。可是同樣的,你也不該再像小時候那樣任意妄爲了。這次的事,也許你笑笑就過去了,可是它究


竟有多嚴重你想過沒有!和無傷交往......這樣的罪名你這副小肩膀扛不扛得起來?”


“身正不怕影斜!我又沒做對不起良心的事!”留哥理直氣壯地回答。


“你根本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靜石重重一拍桌子大吼一聲。


茶杯茶碗跳地老高,又怦怦地摔在桌子上。留哥被嚇得打了個哆嗦,睜大了眼睛看著父親。在他記憶當中,父親從來沒有這樣向他發過脾氣。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靜石垂著頭說,“不用你做什麽對不起族人對不起良心的事,只要沾上無傷這個名字就夠了......大哥他什麽也沒做,他指著大地向我


發誓他沒有背叛族人.......什麽證據也沒有,只是沾上了無傷,這就夠了......夠了......”靜石的聲音越來越低,兩行獨淚從臉頰上滑了下來。


“大伯他,他.......究竟做過什麽?”留哥鼓起勇氣問。


靜石擡起頭,目光和兒子遇在一起,父子對視良久,靜石才長歎口氣:“我早該想到,你都這麽大了,那件事又這麽出名,你不可能聽不到風聲的。”


留哥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知道那件事的原委。


“你知道了也好,也該讓你知道了......”靜石緩緩地說,“關於大哥的事你知道了多少?”


“我知道大伯原來是族中數一數二的發誓,後來背著族人暗中和無傷交往,再後來,再後來......”留哥咬著嘴唇說不下去了。


“最後是我逼死了大哥......”靜石哽咽一聲。


留哥認真地聽著,靜石所說的和他所聽過的有些出入——他聽到的是靜石大義滅親,親手殺了若石,而靜石說的,只是他“逼”死了若石。


看丈夫哽咽著說不下去,庚娘接過來說:“當時我們族中和無傷接連發生衝突,而且我們連連吃虧,死傷甚衆,族人們便紛紛懷疑是因爲有了內奸才會這樣。


但是大伯時常往在地面上不回來,而且族中一直有風言風語說他和無傷有往來。”說到這裏,庚娘歎了口氣。


若石少年時和所有的地狼一樣由父母爲他訂了婚事,但在成親之後他們夫妻感情不和睦,這也是若石喜歡上地面遊蕩不願回家的原因之一,而若石在地面


上和無傷交往的事就是他的妻子向族中長老報告的。


“長老們勒令你大伯立刻回來解釋清楚,可是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了這些命令,並且聲稱自己過夠了住在陰暗的地下,和無傷族進行著無休無止殘殺的日子,


從此要脫離地狼族,脫離大地,在土面上過一個普通妖怪的生活。”


“啊!他瘋了!”留哥脫口叫出來——脫離大地在地面上生活?這種事留哥也好,其他地狼也好,連想都不敢去想。


“是啊。”庚娘看著自己的丈夫說:“當時族人們的反應都和你一樣,全認爲他瘋了,可是當時你爹不這麽認爲。他覺得大伯一向行事理智,不應該突然變得這麽癲狂,


所以他就親自去找大伯說......”


靜石以手掩面,泣不成聲:“如果我沒有去找大哥就好了......我真是愚蠢!我真是該死!嗚嗚......”


留哥已經聽出來了,若石後來的被殺,就是因爲父親這次去找他,他緊張地看著母親,等她說出詳情。


“你爹去地面上找到大伯,發現他已經爲自己在地面上安頓了一個家,家裏還有一個妻子和一個剛剛出生的兒子......”


“他娶了地面上的種族?”留哥有些明白大伯爲什麽堅持住在地面上,如果他娶了人類或被的種族的女人,總不能讓對方跟地狼一樣住到地底下來吧?


“他是要了一個外族的女人,可那個女人不是地面上的種族,而是、而是一個無傷......”


“他真的瘋了嗎!”留哥大叫了起來,“要無傷女子,無傷......”光是說這個次就讓留哥鬃毛豎立了,如果再要一個那樣的女子做枕邊人——這種事絕對只有瘋子才做


的出來!大伯若石或許真的不是叛徒,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靜石痛苦地搖搖頭:“我也無法理解大哥竟然會爲了一個無傷,棄嬌妻幼子和整個家族不顧.......”


“然後呢?”留哥幾乎可以猜到接下來發生的事了。


“族人去地面想把大伯抓回來處置,可大伯的法力高強,那個無傷女子的工夫也不弱,所以族人連連折損了不少好手,好不容易才把他們制服。大伯連聲抗議,


說他只是不想再在地下過日子,而那個無傷女子和他一樣,是背離了無傷族的,所以他根本沒有和無傷族串通。”


“族人們不相信他,對嗎?”留哥問。


“不,開始族人們是寧願相信他的,因爲大伯他畢竟是族中的佼佼者,而且曾爲族中立下過不少功勞,大家從內心深處也願意相信那是一場誤會,更希望大伯可以洗脫罪名回到族中來。”


“那麽大伯他怎麽會死?”


“唉......”庚娘長歎一聲,“當時族人要押大伯回來,而他的妻子——那個無傷女子要怎麽處置呢?大家都不願把一個無傷帶回族中來,而且也相信大伯離開族裏是受了著名


無傷女子的蠱惑,所以當時一名族人也沒跟大家商量,就一劍砍掉了那個無傷女子的頭.......”


“啊!”留哥張大了嘴。


“本來大伯都已經停止了抵抗,可是一看到那個女子被殺,他突然像瘋了一樣掙斷繩索撲了上去,一口咬斷了那個族人的喉嚨。”


“啊!”留哥又驚叫了一聲。


“在之前的反抗中大伯雖然傷了不少的族人,可是他一個人也沒有殺過,到了這時候卻變得萬分兇殘,大開殺戒,連殺了數人之後,他沖進了屋子裏抱出了一個小嬰兒,


然後奔進了樹林中......”


“你爹並沒有向族人提起那個孩子,所以族人也沒有想到大伯和那個無傷女子在一起竟然那麽久,連孩子都生下來了,二來那個孩子太安靜了,外面打鬥了大半個時辰他竟然沒有哭一


聲幾一聲,所以大家一看大伯抱著一個孩子出來竟都愣在了那裏,等大家明白過來時大伯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


“殺了族人,又和無傷生下了孩子,這樣一來原本不相信大伯是叛徒的族人們也都確信是大伯出賣了地狼族。族長下令要處死大伯和他抱著的那個孩子,族中的戰士 們全體出動,在地面上圍追堵截了整整七天,其間不知死了多少族人,直到第七天,你爹才獨自在一片樹林裏追上了已經七天七夜沒有合眼,也沒有吃喝的大 伯......”


隨著母親的描述,留哥又記起多年之前的那個噩夢:若石在地面上奔逃,奔逃,最後靜石攔在了他的面前......想到那個逼真的夢境,留哥打了寒顫。


“你爹要大伯跟他回族裏來請罪,可你大伯斷然拒絕了,因爲我們族人和他有了殺妻之恨,所以他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聽到這裏留哥又顫抖了一下。再著之前他只關係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以及大伯的結果,對於那個無傷女子的死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對大伯而言,那是他的妻子,而不是一個該千刀萬剮的無傷。”留哥一瞬間明白了大伯的心情。如果自己將來成了親,而且像父母這樣琴瑟和諧的話,不論是誰殺害了自己的妻子,


自己也會發瘋發狂吧。


“當時你爹想用武力迫使你大伯回來,你大伯早已筋疲力盡,無法再和你爹對抗了,所以幾招過後,你爹就制住了他。這時你大伯忽然雙膝向你爹跪下,求他念在兄弟之情上放過他們父子......”


留哥的一顆心開始往下沈,雖然母親還沒有說道襖結果,可是他已經明白若石是怎麽死的了......


“你爹和大伯父親早亡,兩兄弟和老母親相依爲命,他當然願意讓你大伯活下來,他當時估計如果大伯肯悔過而且加上他去以命相保的話,族人或許可以饒了大伯,可是那個孩子......”


庚娘說著這段淒慘的往事,臉色也變得一點兒血色都沒有,“你爹認爲那個孩子不能留下......”


“那個孩子......”留哥底心越縮越緊。


“當你爹向大伯這麽表示之後,大伯突然給你爹磕了幾個頭,說‘我的兒子名叫甯哥兒,以後就拜託兄弟你了!’說完他一把抓住你爹的劍,用力插進了自己的胸口......”


“大伯就是這麽死的......”留哥嘴唇發著抖,“那個那個孩子呢?那個甯哥兒......”他思忖著,難道就是執圭執珂兄弟中的一個?是自己的堂兄弟。


“死了,那個孩子也死了。”靜石木然地坐在那裏說。


“什麽?殺了父母還不算,連小嬰兒也不放過!他還是個小孩子,他什麽都不懂!”留哥怒叫,“爹,你平時對執圭他們那麽好,爲什麽不想想,這個孩子也是你的侄子,也是大伯的骨血!


大伯他,啊用自己的命來換你救他的兒子,你卻......”


啪!庚娘擡手給了留哥一記耳光,臉色煞白地指著留哥斥道:“你這個小畜生,你知道什麽!你爹爲了保住那個孩子用了多少心力你知道嗎?他的頭髮,就是那一夜間白了一半的啊,


你竟然還說這些來傷他的新!那個孩子他太小了,太小了,他先天不足,生下來就命懸一線,不管怎麽樣都救不活他了......可憐的孩子啊,我抱著他,他到死還用手抓著我的手指,


我可憐的孩子啊......”她放聲大哭起來“他才一個月大啊,他就那麽去了......可憐的孩子啊......”靜石坐在旁邊,淚水也涔涔而下。


“娘,爹......”留哥爹娘告訴你這些往事,就是爲了讓一知道,事情往往不是當事人想的那麽簡單,你知道嗎?大哥死了之後,族人才查出是無傷族串通了一些狙如化身做地鼠的樣子


接近我族,盜取了我族的情報,和大哥根本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大哥他是清白無辜的,卻在死後依舊被族人稱爲叛徒!世事就是這樣,沒人去想大哥爲什麽才殺傷族人,只記得他娶過無傷女子,逃出過家族,就算叫他叛徒也不算冤枉他。”


“你年輕不懂事權衡輕重,一步走錯,即使你沒有害人的念頭,一頂帽子扣在頭上你也受不了了啊!這次九尾天狐的事也就罷了,你以後跟外族人交往,千萬要先和父母商量一聲,明白嗎?”


留哥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腦海中一直回蕩著父親的話。


這些年來他和族人們一樣以爲大伯是叛徒,雖然內心深處對他很同情,但是他畢竟是和無傷串通的叛徒,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聽父母講了事情的真相後,留哥已經難以判斷大伯究竟是對是錯了。說他錯了吧,他確實沒有出賣族人,他只是想在地面上生活而已。每一個人不都應該是自由的嗎?


族中每當有人想去遠方遊歷,去遠方建立自己的新家不都會得到族人們的祝福的嗎?爲什麽大伯就不可以?說他沒錯,他又真的和無傷來往過,還娶了一個無傷女子爲妻。如果和無傷交往


卻又沒有出賣地狼族,這算不算有罪?留哥想不通這個問題。


雖然被父母警告過,但留哥對自己的事一點兒也不擔心,反正自己是絕對不會去和無傷交往的,反而是大伯的事更讓他挂心。他在被窩裏滾來滾去,好不容易才含著自己的尾巴睡著了。


留哥猛地驚醒過來,掀開被子坐下來,臉上滴著汗水。


剛才,他又夢到了二十幾年前做過的那個夢:若石在逃跑,逃跑,在地面的樹林中飛奔,突然靜石出現了,雪亮的長劍......然後,留哥看到了一個嬰兒......


“那個孩子......甯哥兒......”留哥坐在床沿上喃喃自語,“我爲什麽會夢見那個孩子?”


口中說對方是“孩子”,可留哥知道這個嬰兒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如果他還活著,不知道自己應該稱他爲堂兄還是堂弟?可是他已經死了,不到兩個月大的時候就死了,大伯雖然用他


自己的性命做交換,可終究也沒能讓這個孩子活下來。


“可憐的大伯,可憐的甯哥兒......”留哥的淚水滑落下來,“可憐的無傷母親......可憐的一家三口......”


雖然一整夜沒有睡好,眼睛也哭得紅紅的,留哥還是按時來到了胡理生面前。


胡理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雖然對他的樣子有幾分奇怪,但是社呢們也沒說,只是淡淡地吩咐:“我們開始吧。”


“是。”留哥答應著,目光卻在洞中亂掃。這幾天胡理生顯然並沒有住在這裏,洞中那幾件簡單的器具,連任商天天烹茶的用具和他打坐的石榻都已經蒙上了一層灰塵。明知道任商不會這麽快回來,


留哥還是暗暗期待著可以早點兒看到他。


昨天知道了大伯的事後,留哥有一肚子話想找個物件傾吐,可那不能對父母說,不能對朋友說,更不敢在族人面前說,所以他想到的傾訴物件就只有任商這個既像老師、長輩,又像朋友的人類了。


“留哥!”胡理生的聲音十分嚴厲,招回了留哥飛到九重天外的魂。


“胡先生,對,對不起!”留哥馬上站得筆直,大聲認錯。


“你心神不定,如何學得下去!”胡理生揮揮手,“明天再來吧。”


“不,胡先生,我今天一定要學!”留哥大聲說,“請您教我吧!我能學會!”


“能學會?好大的口氣,任老弟口口聲聲說你聰明,我倒要看看你聰明到什麽程度!”


胡理生領著留哥來到洞外,開始教他九尾狐的幻術。


九尾狐的幻術和其他法術中的幻術差別極大,留哥邊聽邊記,一個上午下來惟一的感覺就是頭昏腦漲,原本一肚子的自信消失了個乾乾淨淨。


烹了茶煮了飯,先侍奉胡理生吃喝完畢,留哥才捧著碗來到洞外,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因爲只有五天時間,留哥早就和家裏說好了這五天不回去,住在地面上認真練習。


如果五天之後沒學會,可真沒臉回去了......留哥苦著臉想。


山洞中盤膝而坐的胡理生一直看著留哥,暗暗點了點頭。這一上午與其說他是在教導留哥,不如說是在故意刁難他。


他教給留哥的,全是幻術中最深奧的東西,而不是按照由簡而難,有淺入深的順序在教導,他以爲留哥會退縮,沒想到留哥咬牙死記硬背,居然把他教的東西全學了過去。也許這個孩子或許真


的可以學會幻術......只是如此聰明,恐怕會遭造物之嫉啊。


坐在樹下的留哥兒有點兒頹喪,坐在樹下扯草葉子,一隻蚱蜢跳到他手指上坐了半天,和他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又睬著他的膝蓋跳走了。


呼......他長出一口氣,躺在了地上。擡頭就看見湛藍的天空、飄動的白雲還是令他不習慣,看了一陣子就感到頭暈,閉上了眼。


“你要放棄了嗎?”胡理生冷冷的聲音從上面傳來。


留哥睜開眼,胡理生正俯視著他。


“剛剛學了半天,你就要放棄了嗎?”


“誰說的!”留哥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我只是在閉目養神!”


“年紀輕輕,閉什麽目,養什麽神!起來再練。”


“是!”留哥鼓足了勁答應。外公費了許多的心思才爲自己爭取到了這個機會,怎麽可以打退堂鼓,怎麽可以讓這個九尾狐老頭平白瞧不起。


“練!”留哥咬咬牙,“我就不服這口氣,九尾狐難道就比地狼聰明很多不成!”


第二天,第三天.......日子一天天過去,留哥越發賣力地學著,而胡理生的態度也變得和藹了許多。當教導者不再有意刁難了之後,留哥憑著自己的頭腦和悟性,快速地把學到的知識吸收了過去。


當胡理生教完了一天的課程,準備像往常一樣離去時,留哥叫住了他:“先生......”


胡理生一向不苟言笑,冷淡地問:“怎麽?”


“先生。”留哥鼓足了勇氣問,“您知不知道我外公什麽時候回來?”


“問這個幹什麽?”


“沒,沒什麽,我前天夢見我外公了,所以隨便問問。”留哥打從心底害怕胡理生,慌忙低下了頭。


“不知道,該回來時自然會回來。”胡理生冷冷甩下一句話,轉身走了。


留哥向胡理生小時的方向吐吐舌頭,百般無聊地想:外公什麽時候回來啊,我還想學會了幻術向他炫耀呢......


樹叢中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音,留哥以爲是什麽野獸來了。


“哞......”隨著一聲長鳴,一隻頭生利角,目如巨鈴,身材巨大的動物走了出來。


“牛!”留哥興奮地指著對方叫,“我認識你,你是一隻牛!”


“牛怎麽了?”牛的方向傳來奇怪的問話聲。


“會說話牛!牛妖!”留哥立刻修正自己的答案。


“誰是妖怪?你才是妖怪呢!”那個聲音變得很氣憤,接著一個小孩子從牛後面的樹叢中鑽出來。他皮膚黑黝黝的,頭上戴個斗笠,手中拿著條鞭子。


“一隻人!”留哥繼續叫。


“你才論只呢!”小孩子看到留哥是個妖怪,一時沒敢走過來,扯著脖子叫道。


“那就一個人吧!”留哥糾正了說法,然後好奇地問,“人,你在做什麽啊?這頭牛是你抓的獵物嗎?分給我吃一點兒好不好?”他邊說邊甜甜嘴唇——地面上有一大好處,就是事物的種類


比地下豐富千百倍,真想嘗嘗現宰牛肉什麽滋味。


“休想吃我們家的牛!”孩子大吼一聲,亮開鞭子,“別過來,不然我揍你啊!”在青丘之國,人類和妖怪們混居慣了,彼此並不畏懼,這個孩子也不十分害怕留哥,準備和這只想吃牛的妖怪大戰三百回合。


“人真小氣。”留哥不甘心地瞄了那牛幾眼,撇撇嘴,坐在樹下煮雞烹茶烤野兔。


那個孩子牽著牛在樹林中轉了幾圈,還是辯不清方向,又聽到遠處幾聲虎嘯,不禁打了寒顫,腿腳不聽使喚地向留哥走過來:“喂,妖怪大哥,你知不知道下山的路怎麽走?”


“不知道,我沒下過山。”留哥老實地回答,“你爲什麽不飛下去?”


“我又不是妖怪怎麽飛?”孩子抓抓頭,“我們人可不會飛。”


“誰說的,我外公就會飛。”


“你外公是妖怪!”


“他是人。”


“騙人,你明明是妖怪。”孩子看著留哥的爪子、尾巴和紅眼睛說,“我知道你是個地狗!”


“我叫地狼!誰是地狗!”


“你的耳朵和尾巴明明和我的汪汪長得一樣!”


“汪汪是什麽東西?”


“狗!”


雖然對地面上的物種瞭解不多,可是留哥兒依舊知道“狗”是種用來罵人的動物,什麽“狗腿子”、“狗皮膏藥”、“狗娘癢的”等等,狼是多麽強悍、聰明、團結的種族啊,竟然把狼和狗混爲一談!


這個人竟然敢罵我是狗?“你是個無傷!長得也像無傷!”留哥用最“惡毒”的詞回擊。


“無傷......也是一種妖怪吧?我見過,長得很漂亮也很厲害,我要是能像他們一樣就好了。”孩子的眼睛裏充滿了對妖怪力量的憧憬。


“你要像無傷一樣?”留哥吞了吞口水,“無傷是最無恥、惡劣、殘忍、卑鄙......(省略五千字)的妖怪,你像他們幹什麽?”


“誰說的?”孩子白了他一眼,“我見過的無傷明明很和氣,還幫周大娘治傷,做生意時也很公道,我們村裏的人都很喜歡他們呢!”


“你們跟無傷交易?會被騙、被偷、被搶的!”留哥爲他們的善良無知擔心。


“我才不相信你呢!”孩子看著留哥,“人家無傷一向對我們很好,你去想吃我的牛!”


“我又沒吃!”留哥抓起烤兔塞在他手裏,“來,給你吃,我也對你很好吧?以後別相信無傷了!”


孩子大大方方地吃了留哥的烤兔子,又喝了他的雞湯,這才抹著嘴說:“我還是相信無傷,你又不會帶我下山去。”


“騙吃騙喝!”留哥睜大了眼,人類真狡猾,幸虧外公不這樣。不過說起來......他先起什麽用力吸著鼻子,忽然指著孩子跳起來:“你不是人類!你的氣味和外公根本不一樣!”他用力扯著對方的耳朵


和嘴巴來檢查,“快說,你是什麽變的?”


“你幹什麽?”孩子大叫著打開留哥的手。


“你不是人!”留哥盯著他。


“你才不是人呢!”孩子直覺地把這句話當做了罵人。


“我當然不是!”留哥給他看自己的爪子,“你是什麽?快說!”


“我是人!”


“不是!”


“哪里不是!”


“味道!”


孩子躲在牛後面,對留哥大喊:“你想幹什麽?有什麽居心!我告訴你,如果你敢吃我,我娘不會放過你的!”


“誰要吃你!我是說你的味道和我外公差好多——你根本不是人!”


“你外公才不是人!他和你一樣是地狗!”


“我外公不是人!”


“不是!他一定和你長得一樣!”


“才不!他是人!”


......


留哥和人類孩子做著毫無結論的爭吵時,山坡上出現了點點的火光,人們的呼叫聲遠遠地傳來:“小牛,小牛......”


“牛兒啊......你在哪兒啊?”


“牛兒......”


“在叫你。”留哥推推若無其事的牛。


“是在叫我!”人類的孩子氣呼呼地跺腳,“我才叫小牛,它叫大黃!”


留哥不解地抓抓頭。


“爹,娘!五叔、六嬸、七哥......我在這裏!”


留哥用了一個法術,將小牛的聲音隨風送到那些舉著火把的人耳邊。


一大群人來到這裏,把小牛和大黃圍住,其中幾個女人甚至哭了起來。


在人們的蔟用中,小牛指手畫腳地講著自己追趕驚牛跑進山林,怎麽迷路,怎麽遇上地狗的事。


“他給我吃了兔子和雞,可是卻說自己不是狗!”他這麽向大家介紹留哥。


“這位地狼先生,多謝你照顧我們村的孩子。”一個看來像首領的男人走過來向留哥行禮。


留哥慌忙還禮,這還是他平生第一次被稱爲第一次被稱爲“先生”。他第一次和這麽多人類打交道,很想給對方留下好印象,


畢竟對方是外公的同類嘛。


“您太客氣了,大家都是這塊土地的子民,互助是應該的。”留哥極有禮貌地回答。


衆人紛紛上前,對留哥說了一大堆感激的話,其中一個男人還非要把留哥請到村子裏去,留哥拒絕之後,他有非要把叫大黃的牛送給留哥。


雖然留哥剛剛還對這頭牛涎垂三尺,可現在也不好意思要了,再三推卻之後,人類們才牽著那頭牛告辭而去。


“對了。”留哥又想起了一件事,大聲叫住了人類,“你們村子平時跟無傷交易,對嗎?”


人群中的氣氛一下子凝重了,半晌才有一個人類回答:“是的。”


“我覺得你們都是好人,所以想提醒你們一下,無傷是很可怕、很殘忍的妖怪,你們千萬不要被他們騙了啊!”


留哥好意地提醒。


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一起笑了起來。


那個像首領一樣的男人說:“謝謝您的提醒,不過對我們而言,無傷是很好的朋友和交易夥伴,就如同對於無傷之外的種族而言,


地狼也是很好的朋友一樣。請恕我們不參與你們兩族對彼此的評論吧。”說完他對留哥再行一禮,帶著族人走遠了。


“什麽意思啊?”留哥不明白。他又吸著鼻子嗅嗅人類留下的氣味——好奇怪啊,他們的氣味怎麽會不像人?還是等外公回來問問他吧,


也許他是特殊品種的人?


“一天,兩天,三天......”他開始掰手指,“外公怎麽還不回來呢?”


留哥屏住呼吸,看著胡理生揮劍向自己站的地方刺來。這一劍又快又恨,直取留哥胸口。留哥一閉眼,長劍穿胸而過,身體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胡哩生看不到這一切,他收起劍,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你做到了。”


留哥形體從無到有,漸漸出現在胡理生面前,臉上依舊帶著驚魂未盯的神情。


“依照約定,你在五天之內學會了幻術,我可以再教你一個法術,你想學什麽?”胡理生問。


“學......”留哥驚魂未定,一時還想不出自己想學什麽。


“你想清楚了再告訴我。”


“我......”留哥咬咬牙,“我不學了,但是作爲交換,請您告訴我,外公究竟去了那裏?什麽時候回來?”


胡理生完全沒有料到留哥會這麽說,愣了一下說:“他再過幾天就要回來了,你何必爲此放棄一次向我學法術的機會。”


留哥搖頭道:“就算外公明天就回來我也想知道,不後悔!而且,而且......我覺得外公他好象不會回來了似的......所以,所以.....”


“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什麽時候回來。教你法術的諾言依舊有效,想好了就來找我吧。”胡理生冷冷地說完,轉身走入了叢林。


他明明知道卻不告訴我!留哥握緊了拳頭。不知爲什麽,他心裏關於外公不會再回來了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這讓他本應因爲學會了幻術而興高


采烈的心情蒙上了一層陰霾。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三個月,留哥每天都會溜到地面上去看看,可任商一直沒有回來。胡理生告訴留哥想好要學什麽法術以後,可以去九尾狐們


的住處找他,也沒有再來過,山洞中的物品任由灰塵堆積著,不管留哥怎麽收拾,看起來還是很蕭索。


“騙子!外公是騙子!”留哥雙手亂撥著地上的草,連根帶土地四處亂丟,“明明說是三五天回來,結果三五十天都過去了!大騙子!”


“留哥兒,留哥兒!”沈珠叫著從地下鑽出來,磊峰在他身後緊跟著。


“幹嗎?”留哥有氣無力地答應。


“你怎麽又到地面上來了?”沈珠小心地從一叢植物上跳過來,跑到留哥身邊。


“那個是荊棘,不碰它就不咬人......”留哥告訴沈珠不用怕那東西。磊峰卻不信邪,執著地向那叢植物伸出手,然後大叫起來:


“留哥兒騙人!這東西不會咬人,它紮人!”


留哥得意地笑起來,他知道一聽到咬人的東西,磊峰非去碰碰不可。


沈珠聳聳肩。他對地面上的東西沒多大興趣,雖然作爲成年地狼他可以到地面上來,但除非是跟隨商隊來地上進行交易 ,否則他決不願意到


地面上來,被日月的光芒曬,被風吹,被不知是什麽動物、植物驚嚇。留哥不知道是怎麽了,竟然這麽喜歡到地面上來。


“你天天到這裏來幹什麽啊!你不是知道那位天狐的住處嗎?去拜見他就是了,爲什麽在這裏傻等?”


“你根本不明白......”留哥把頭枕在爪子上歎氣。


“留哥兒,你知不知道我們要和無傷開戰的事?”磊峰把那叢荊棘連根拔了出來,才想起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


“什麽?”留哥一下子坐起來,“開戰?我沒聽說啊!”


“西邊不是有礦區嗎?那裏本來是我們一直在開採的,可是最近那裏頻頻出現無傷,不但偷礦石,還傷了好幾個族人!”沈珠握緊了雙手,“真是無恥!”


“玉石礦那裏啊......”留哥想起來了,“那裏不是有地面上的人類在開採嗎?”


“人類幾十年前就放棄那個礦了,礦脈太深了,他們很難開採。”沈珠白了留哥一眼,”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我對當礦工沒興趣,我要和爹一樣,將來做個獵人。”留哥理直氣壯地說。


“長輩和先生們還希望你將來成爲族裏的老師呢,結果你除了武術和法術什麽都不管不問,這個樣子怎麽可能做老師。”沈珠惋惜地說。


“子承夫業,我要做獵人!”


磊峰立即大聲附和:“對,做獵人多有意思!”


“那就浪費了留哥兒一身高明的法術了。”


“什麽叫浪費,打獵很浪費嗎?下次我打到獵物再也不分給你了!”磊峰嚷嚷起來。


“好了,好了,用法術也可以打獵,打獵也可以用法術啊。”留哥慌忙打圓場。


一個認爲當老師是最好的職業,一個則認爲獵人更好,一旦說起這個兩人便會吵個不停。


一隻野兔跑進了他們的視線,留哥隨手拖了一個法術把兔子擊斃,對沈珠和磊峰說:“這是地上的獵物,可以烤著吃。”


“看,留哥還是做獵人的材料吧!”磊峰高興地叫了起來。


“那還不如做先生教給更多人。”


兩個人又在那裏鬥嘴,直到留哥真的生起或開始烤肉、燉湯,他們才被吸引了過去。


“好吃吧?我們地底下沒法這麽做東西吃。對了,喝不喝茶?”


“茶是什麽?”


“嘗嘗吧。”留哥眯著眼爲他們倒茶。


幾秒鐘後,沈珠和磊峰都發出一聲怪叫,把口重的飲料噴了出來:“留哥兒,你下毒。”


“哈哈哈哈......”留哥得意地大笑起來,但是在沈珠和磊峰可以殺人的視線下,迅速地轉換成了一副無辜的神情,“這是茶啊,地上的種族都喝這個啊。”


沈珠和磊峰去不說話,他們對視一眼,一起握起拳向留哥撲了過去。


三個少年吃得飽飽的,沈珠和磊峰看著留哥飯後左一杯右一杯的喝著茶,都不可理解地搖著頭。沈珠終於忍不住了:“留哥兒,你真的能喝下那種東西?”


“很好喝啊,胡先生送我的,聽說是名茶呢。”


“真是越來越不瞭解你了......”沈著晃晃頭,“你腦袋裏到底裝了些什麽啊?”


“腦漿。”留哥如實回答。


沈珠白了他一眼,過了一會兒又問:“你手長輩們會不會允許我們去參戰?”


“打無傷嗎?”


“就是打無傷啊!”磊峰叫,“我問我爹,他怎麽也不肯說!我們也不是小孩子了,可以參戰了吧。”


“留哥兒,你回去問問靜石叔吧,看他知不知道輝派誰上陣。”


“原來是找我打探消息的。”留哥明白他們的用意了,“不過我想會吧?”留哥若有所思地說,“如果這兩天就開戰的話,族裏有兩支商隊沒回來,


人手肯定不足,多半會叫我們幫忙的。”


“真是那樣就好了!”磊峰用拳頭一砸自己的手掌,“真想早點在無傷身上試試我學的功夫和法術。”


留哥不解地眨著眼看著他:“你惟恐天下不亂啊!幹嗎盼著打仗!”


“打無傷啊!你不想嗎?”沈珠拍了一下他的手,神采奕奕地問。


“想!”留哥回擊了他的手一下,“我也想一展身手讓無傷們知道地狼的厲害!可是......我總不希望事端是由我們挑起來的......因爲......”


“因爲什麽?”


“因爲在地面上的種族心目中,無傷有很好的聲譽,我怕由我們先開始挑釁的話,會影響地狼在地上種族心目中的聲譽。”


“不可能,無傷怎麽可能在其他種族心目中有好聲譽,誰告訴你的!”磊峰大笑起來。


“人類告訴我的。”留哥憂慮地皺著眉頭,指著山下的一個小村莊說,“那裏的人類。他們在和無傷做交易,他們說喜歡無傷,也喜歡我們地浪,


所以不想牽扯進我們兩族的糾紛裏。”


“那個村子?”沈珠指著那個村莊結結巴巴地說,“他們、他們也在跟我們交易。我跟父親的商隊去過一次......”


“我知道。”留哥雙手托腮:“我常在這裏看著他們,知道很多事。”


“他們竟然和無傷交易?我要回去告訴長輩!”磊峰叫道。


“長輩們都知道。”留哥說。


“什麽?”沈珠抓著留哥搖晃起來,“爲什麽會這樣?那些人類,他們、他們......”


“他們在我們地狼面前從來不提無傷的事,同樣的,我想他們在無傷面前一定也從來不提我們的事。長輩們都明白,無傷一定也明白,


就好象一個慣例一樣。沈珠,我一直想不通,我們和無傷之間的恩怨, 在他們眼中是不是很可笑?”


“怎麽會......他們不會分辨是非嗎?”


“是非......”這才是留哥最想不通的地方,“地狼和無傷的爭鬥,在外人眼中究竟誰是誰非呢......”


三個少年站在那裏,一時都沒有說話,各自思考著想也想不明白的問題......


“留哥兒,你要牢牢地跟著你爹,知道嗎?”庚娘爲留哥整理著鎧甲,第二百次叮囑道。


“知道,知道。”留哥有些不耐煩地回答,“娘您放心,我會帶無傷的頭回來給您的。”


“我要的是你自己平安地回來!”


“知道。”


“相公,兒子交給你了,如果他少一根頭髮,我跟你拼命!”庚娘說著開始抹眼淚。


“我們是去打仗,你別這麽哭哭啼啼的好不好?”靜石哄勸妻子,“留哥兒本事大著呢,不會有事的。”


“可是對方是無傷啊,那些無傷回做出什麽事來誰知道!”


“娘,我不怕!”


“我寧可你怕,怕才知道小心,總比不知道好歹一味向前沖好!”


靜石和留哥對視一眼,都乖乖地閉上了嘴。因爲今天留哥要隨隊與無傷作戰,庚娘從一大早就心神不寧,不管父子倆說什麽,


只要一開口她不是訓斥就是哭,嚇得他們只好都不再說話,好不容易熬到了時辰,才匆匆沖出了家門。


走出很遠,留哥回頭看到母親還在依門而望,向她揮揮手,快步走到她看不到的地方,這才覺得臉上濕濕的,原來自己也哭了。


“沒出息。”靜石在他肩上用力一拍。


“誰沒出息!我是看不得娘哭!是孝順!”


“是啊,是啊。我兒子真孝順!”


“爹。”


“幹嗎?”


“你殺過多少無傷?”


“很多。”


“他們.......都是什麽樣的?”


“就是無傷啊,還能什麽樣!”


“爹,無傷也有家庭,有父母子女,也和我們一樣嗎?還是另一種樣子?”


“大概和我們差不多吧。”


“他們也有父母子女,也有兄弟朋友,他們也會疼回哭,爲什麽要毫無理由地殺害別人的親人?爹,我一定要找出那些


兇手給高叔叔他們報仇!”留哥握著拳,身體輕輕發著抖。


幾天前,一隊無傷突然襲擊了正在礦區採礦的一群地狼。這些地狼一來沒有任何防範;二來他們大多是些礦工,沒有戰鬥的經驗。


經過一番殊死搏鬥,只有一名地狼身負重傷,奄奄一息地逃回族中。


當他敍述完事情的經過之後,也因傷勢太重死去了——這個地狼是留哥好朋友糕兒的父親高。因爲這件事,留哥再次堅


定了要與無傷戰鬥,直到消滅這個種族的決心。


在大群的戰士中,留哥他們這一班小兄弟顯得十分稚嫩,這是他們第一次與無傷交鋒,也是他們不顧一切爭取來的機會。


現在他們的心中充滿了仇恨,完全沒有第一次上陣的慌亂。


“我們全都在你身邊。”磊峰把手搭在糕兒肩上,他們身邊站的是全副武裝的少年們:留哥、沈珠、予......還有那些曾經


和他們相處並不好的人。對無傷的仇恨把他們團結在了一起,彼此之間那些小小的不快早被抛到九霄雲外了。


“我們要報仇!”留哥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重重摔到地上。


“對,我們和糕兒一起,同生死共進退!”


“爲高叔叔報仇!”


“我們什麽都不怕!”


少年們高聲呐喊著,把手緊緊握在一起。


這次參戰的除了留哥他們這一班小兄弟外,還有兩個少年——執圭和執珂兩兄弟。


他們和留哥他們一夥永遠是格格不入的,獨自坐在一邊,身邊站著幾個長輩。


作爲‘叛徒’的兒子,他們本來是不會被允許上陣和無傷廝殺的,是靜石竭力爭取,才使他們可以站在這裏。


但他們顯然並不因爲對靜石的感激之心,反而一直用讓人不舒服的眼神看著留哥他們。


予小聲對留哥說:“我真討厭他們,靜石叔爲什麽會讓他們參加進來,萬一讓他們和無傷有接觸,說不定又會像他們的父親一樣!”


“我大伯不是叛徒!”留哥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麽,脫口喊出了這句話,“他從來沒有背叛過我族!”


“可是他......”


沈珠拉了拉予,不讓他再說下去。


留哥看見朋友和周圍長輩們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吸了口氣說:“他們父親的事他們又不知道,他們只是想尋找讓大家認同的機會而已,


爲什麽不給他們機會呢?難道非要逼他們走他們父親的路嗎?”


他的這番話讓不少長輩連連點頭,但也有人皺起了眉頭。


“可他們畢竟是我的堂兄啊......”自從知道大伯若石的事情真相後,留哥對兩兄弟的態度不知不覺中有了改變。他們是甯哥兒的哥哥墨盒


自己曾經一同躺在母親懷中甯哥兒,不到兩個月大就死去了的甯哥兒,可憐的甯哥兒......


“你們!”糕兒突然向執圭兄弟走過去,他唰的抽出劍,指著那兩兄弟說,“我要是看見你們在戰場上有什麽不對勁,我就一劍刺過去!


我爹慘死在無傷手下, 現在不論是誰,只要跟無傷有瓜葛我就殺了他,我才不管你們是不是留該兒的堂兄!聽見了嗎?小心點!”


“糕兒,別這樣!”


“糕兒!”


朋友們忙上去勸他。


“留哥兒,你要幫我報仇!”糕兒眼中含著淚水,抓住留哥的肩,“我知道自己天資魯鈍,永遠成不了大氣候,可留哥兒你不同,


你是萬年不遇的天才,是全族人心目中的希望,你願不願意幫我報殺父之仇?”


“當然!”留哥把手按在他手上,“殺光無傷,爲高叔叔報仇!”


“我們跟著你!”


“跟著留哥兒,殺光無傷!”


小弟兄們氣勢洶洶地叫了起來,一旁的長輩們有的欣慰,有的贊許,只有靜石落在兒子身上的目光中露出了一抹憂鬱。


戰場上的廝殺比少年們想象找能夠的要殘酷一百倍。飛濺的學、不知是敵人還是自己人的慘叫、爪子插進皮肉、牙齒咬碎骨頭的感覺......


留哥在戰鬥開始時的興奮和勇氣,很快就被這一切沖到不知名的角落裏去了。


他一共抓傷了對方四個戰士,用法術傷了兩個,還用幻術從戰場上救下了兩個受傷後無法動彈的地浪。當他抱著一名地狼,來到離戰場稍遠


的地方時,心中卻有種想要一口氣逃離戰場的衝動。面對血肉橫飛的場面,他不是害怕,而是極度的厭惡。


“留哥兒,不用管我們了......”被他救出的地狼虛弱地說:“去幫你爹他們吧,別讓我們連累了你......”


留哥把身上帶的傷藥全放在他手裏,回過頭去打量戰場:戰鬥中的地狼和無傷數目相仿,各有五十多人,其中已經有近半數在激烈的搏鬥中受了傷,


也各有三、四名族人死在了對方的手中。


現在雙方都已經殺紅了眼,戰鬥越發激烈。留哥在站團中搜尋著自己熟悉的身影——靜石站在地狼族的最前面,以一敵三,依舊穩占著上風,


之間他大劍一揮,一名無傷慘叫著倒了下去,被他斬下了一隻胳膊。


另一邊,沈珠和予背對背地和無傷對抗,雖然不占什麽優勢,但勉強能夠應付;在他們不遠處,執圭、執珂兄弟的情況也是如此;而糕兒爲父報


仇心切,一開始就憑著一股猛勁向前沖,此時陷入了敵陣,正獨自和好幾名無傷廝打,眼看就支援不住了,磊峰和其他幾名族人正奮力向他們沖過去。


“糕兒,我來了!”看到渾身是血的糕兒,留哥原本的迷茫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大叫著向前沖去。


在混亂的戰場中,要靠近糕兒談何容易。留哥急於救朋友,反而使自己也陷入了苦戰。他只向前沖出二十幾步,身上已經添了數道傷口。


看著糕兒身上傷痕越來越多,留哥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前進一步,不由焦急地喊叫起來。


一名無傷從後方向糕兒貼近,糕兒久戰之下昏昏沈沈,根本沒有覺察到,聽到留哥大聲叫他小心,反而擡頭向留哥方向看去。


“糕兒,後面。”急哥急沖向前,被兩名無傷一左一右同時擊中,在地上連翻了好幾個滾才穩住身體,肋骨一陣劇痛,一時竟然站不起來。


眼看著糕兒就要被那無傷一劍刺中,‘咄!’靜石大喝一聲,把手中的劍向那名襲擊糕兒的無傷擲去,接著一縱身,硬生生從好幾名無傷頭上躍了過去,


一把抱住糕兒,將擋在面前的無傷紛紛推開,回到了地狼們的陣營中,靜石把傷勢不輕的糕兒交給同樣受了傷的沈珠和予,看著他們一起退出了戰場,


才回頭去尋找兒子。


糕兒的安全脫險令留哥松了口氣,向父親一豎大拇指,專心地應對起面前的敵人。


戰鬥漸漸接近了尾聲,也許真的是留哥他們這一幫小兄弟初上戰場的血勇之氣起了作用,地狼族這一邊已經佔據了上風。


留哥一揚爪,又打倒了一名無傷,當他爬起身逃竄時,留哥並沒有追上去。一連幾個時辰的廝殺,已經讓他很厭倦了。


留哥厭倦的時候,另一邊卻有人深感沮喪。


執圭和執珂兩兄弟一邊和眼前的無傷交手,一邊看著留哥,都是些喪氣——他們一直默默地計算著,留哥這次共重傷了對方七名戰士,擊斃了一名,


還救出了己方三人,可以說和年長的戰士們相比也毫不遜色,而他們兩兄弟除了落得一身傷痕之外一無所獲——這裏沒有長輩和先生的偏愛,


憑的全是自己的本事。


兩兄弟互看了一眼,奮力向前進攻,希望在戰鬥結束前,至少能殺傷一名敵人,決不讓留哥回去之後獨自出風頭。


此時無傷已經開始撤退,斷後的是三名經驗戰鬥豐富的無傷戰士,其中一名獨自迎上了這兩名急於建功的年輕地狼。


“執圭、執珂,快後退!”


父親和幾名長輩的叫聲令留哥擡起頭來,看向執圭兄弟:在一名身形高大、手持大柄大刀的無傷男子的攻擊下,他們狼狽地連連後退,當他們意


識到自己不是對方的對手時,已經被對方招數纏住,連脫身的機會都沒有了。


無傷對今天的失敗惱恨之極,顯然想在最後捎帶走這兩名年輕地狼的命作爲補償。


留哥距離執圭兄弟最近,什麽也來不及想便向他們沖去,同時眼角的余光看見父親也在向他們這邊奮力拼殺。


“執圭、執珂,穩住!我們來了!”靜石一邊砍殺一邊叫著。


執圭聽到靜石的喊聲,立刻變換招數,全力防守起來,而執珂恨恨地掃了留哥一眼 ,反而更加不顧一切的向對放發起進攻。他們的對手經驗老道,


怎麽可能放過這樣的機會,在一瞬間,除了少數用來絆住執圭的招數外,大部分淩利的攻擊全沖向了執珂。


“執珂!”執圭先覺察了這一切,眼看著弟弟連中三刀,鮮血飛濺,不由帶著哭腔叫起來。


那名無傷用長刀一點,把撲上來的執圭逼開,又是一刀劈向執珂,只聽到執珂慘叫一聲,翻身跌倒,大腿上血流如注,在地上翻滾著無法站起來了。


無傷刀一錯,把執圭帶倒,踏上一步,當頭向執珂劈去。


“執珂!”留哥跳到執珂身邊,報住他就地一滾,無傷一刀劈空,緊接著又是一刀,這一刀來勢兇猛,眼看剛剛穩住身形的留哥和執珂是躲不開了,


留哥把執珂往身下一按,不等他再做別的動作,刀已經砍到了他身上。


無傷這一刀力沈勢猛,原本以爲會把眼前這兩名地狼一起砍爲兩段,誰知刀落在留哥身上的一瞬間,留哥和他緊緊抱著的執珂身形漸淡,竟在他的刀下消失不見了。


無傷挺刀站力,見只有刀刃上沾了幾條血迹,地上飛揚著半片衣襟,一時不由得茫然了。


“留哥兒、執珂!”靜石揮舞著長劍沖過來。


無傷們已經無心戀戰,邊抵擋邊後退,慢滿撤出了戰場。


“留哥兒!執珂!留哥兒......”雖然知道兒子使用了幻術,但看者地下灑的血迹,靜石還是揪起了心。他剛才清楚地看見無傷的那一刀確實已經砍在了留哥身上。


“爹......我們都沒事。”隨著留哥的聲音,他和執珂的身影漸漸出現在大家面前。


執珂被留該護在身下,由於驚嚇目光有些呆滯,但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可留哥卻十分狼狽,他的半邊衣服被刀帶去了,露出一道血淋淋的傷口,連肋骨都露了出來。


“留哥兒,留哥兒!”


“天啊!留哥兒!”


“留哥兒......”


關心留哥的地狼們一擁而上,連傷勢不輕的糕兒也掙扎著撲了過來,把留哥擡離了戰場,手忙腳亂地爲他包紮。


靜石抱著執珂跟在大家後面,雙眼牢牢盯在兒子身上。只有執圭的心思全放在執珂身上,他一之手握著弟弟的手,一隻手爲他抹著冷汗。


執珂卻一直眼都不眨地看著留哥。


“執珂,你怎麽樣?執珂,疼不疼......”執圭焦急地問。


執珂卻反而拽拽他的衣襟,示意他去看留哥。執圭順著他的目光,先是一陣茫然,爾後露出明瞭的神情,兩兄弟彼此會意地笑了起來。


留哥勉強撐起身子,看著父親,拍拍糕兒的手,目光落向執圭兄弟,看見那兩兄弟正在對自己笑,便也微笑以對。


自己這次救了執珂的命,大概可以使他們明白自己確實對他們好無惡意了吧。無論如何都是血脈相連,留哥還是希望能跟他們和解的。


地狼們攙扶著傷者,清點過無傷的屍體後,也離開了這片人類荒廢了的礦區,只留下地上的血迹和殘肢證實著剛才那一番血戰。


留哥躺在擔架上,隨著單價晃動著節奏漸漸睡去,睡夢中隱約聞到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味,令他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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