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孝親扶杖出門,看著遠山長歎。

如今世道如此混亂,自己這一大家子人可要如何是好?

去年聽 到蒙古大軍南下的消息,他早早地便把全家遷入了鄉下的田莊,而且把大兒子一家送往南方,希望萬一不幸也可以保留一條血脈,誰知道還不等蒙古人殺到,大兒子 一家卻已經被大敗的宋軍淹沒,從此再也沒有了消息。如今蒙古大軍日益逼近的消息還是日日傳來,但是他已經決定一家人死也死在一起,就都呆在這偏僻的山莊 中,聽天由命吧。

「唉……」他仰天長歎了一聲,正想轉身回去,卻看見山間小路上來了一個人。

張孝親揉揉眼仔細看,那個人正迎著他走來,面貌在朝陽下十的清晰——這張臉他永遠也不會忘記,正是當年那個送了父親骨灰來給母親,令她可以含笑而逝的男 子。只是母親辭世已有七個年頭了,這個青年的面目怎麼會沒有一絲一毫的變改?難正如當年他的屋裡忽然消失之後大家猜測的一樣,他是……

張孝親胡思亂想之間,那個青年已經到了跟前,上下打量他後問:「你是張孝親吧,怎麼一家人忽然就搬到了這裡,讓我好找?這些年家裡還好吧?」

聽了他的問話,張孝親心裡莫名地湧起了一種親切感,雖然素不相識,卻不禁絮絮地把這幾年家中的種種不幸向他訴說了起來,當說到大兒子一家下落不明,現在蒙古大軍逼近,一家人正聽天由命的時候,老淚瑟瑟而下。

道裝青年皺眉說:「山中一日,世上十年啊……想不到我不過閉關修練了幾年,世事就又有了這麼多的變幻……你放心,有我在,我看誰能踏進我們張家一步!」

接下來的幾天中,這個自稱張格的青年花了大量的時間,在整個莊子外且硃砂,雞血等物畫出了許多古怪的符咒。並且在莊子中的每棟房子上,貼上了朱符。張家的人不明白他這些舉動的用意,可是知道他的來歷神秘,到了這個時候,病急亂投醫,也就聽任他去作為。

張格要他們準備好了一個月有餘的食物、用品,當聽說蒙古大軍到了一百里外之時,便叫所有的人回到莊內,沒有他的召喚,千萬不可出來,張家人不明白他的用 意,只是照辦。可是有個孩子大膽,居然偷偷跑出去察看,雖然馬上就被張格發現,大罵了一頓拎了回來,但他回來之後對大家說,只要一出了莊子的範圍,回頭便 看不見莊子了,只看見一處佔地寬廣的爛泥塘和大片的荊棘叢,連可以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大家這才明白,原來張格已經在村子周圍布下了幻陣,把整個莊子藏了起來,難怪他要大家早早準備一切,在這段日子中連煙火也不准大家動。

菩薩保佑,由這樣一位神人來保護張家,這一次張家一定可以躲過這一劫了。

幾天之後,蒙古大軍果然從附近掠過,旌旗招展,人揚馬嘶,幾千人的隊伍如同雷鳴般的掠過,把莊子中的人看的膽顫心驚。這些異族一路南下,不知殺了多少平 民,所過之處大肆屠戳,雞犬不留,如果今天沒有張格,這個小小的莊子在這些殘暴成性的蒙古軍隊的鐵蹄之下,必然化為齏粉了。

眼看著蒙古軍隊今天一支,明天一伍的從莊子邊過去,每個人都對莊子視而不見,莊內的人漸漸增加了對張格的信心,有他護持著,這次張家一定可以得脫大難了。

閒來無事,張家人不同開始對張格的身份諸多猜測,眾口紛紛,有的說他是得道的高人,敬佩曹二姐的貞節,所以來護衛張家;有的說他是張二狗的道友──其實 張二狗根本沒有死,而是屍解仙去了;也有的人還記得張格當年在曹二姐床前下跪,叫得那一聲「弟妹」,那麼他一定是張二狗的兄長,張家的長輩,有了這麼一位 得道的長輩,張家的子孫有福了,必然會事事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這樣猜測卻都得不到什麼這證實,因為誰也不敢去親口問問張格。

張格因為知道了曹二姐的事情,加上張義的死一直積壓在他心中的悲痛,使得他的心神大亂。他體內兩顆內丹的力量這些年來他只吸收了其中一半,為了防備走火入魔,他就近在山中修煉了幾年,當想要看看張氏子孫的現狀就回去向師父告罪的時候,卻又遇上了這麼一樁事。

這些亂兵真是該殺!

看著一隊又一隊的兵馬飛馳而過,張格的心裡充滿了憤恨,他不會忘記,二狗就是死在這樣的軍人手中的。眼前這些軍隊的身上充滿了血腥味,那滿不過他的嗅覺。

要不是師父不許殺生,你們這些兇手個個該死!

張格看著有些騎兵的馬鞍邊上,甚至掛著明顯是平民的人頭,不由把牙咬得咯咯作響。

早上的軍隊過完,平靜了幾個時辰後,地面微微顫抖,遠處應該又來了一支騎兵。

張格坐在莊前,懶洋洋的抬頭看了一眼。

不對,不僅僅是蒙古的軍隊,還有別的人。

張格一下子站了起來。

憑他的視力,很快就看見了遠處湧來的軍隊,以及軍隊前面一段距離,幾個小黑點般的人影。

平民在被追趕嗎?張格皺起了眉頭。

救還是不救?

要是救他們,就有可能暴露村莊的存在。

不救,自己與心何忍?

這幾天下來,發現在張格的保護下自己比較安全的張孝親膽子也大了不少,已經敢站在張格的背後看軍隊過境了。等到那幾個人影來到了附近,已經看清楚那是兩男兩女帶著三個小孩,他們在村子附近張皇地跑動著,似乎在尋找什麼。

「清兒……」張孝親慘叫一聲,「那是我的長子長孫啊,仙人,那是我的長子長孫一家!」

張格看看陣法外的幾個人,又看看張孝親:「他們真的是……」

張孝親連連點頭,泣不成聲地說:「他們是我的大兒子一家……前輩,不,我知道您是我們張家的長輩,求您救救咱們張家的子孫吧!求您救救張家的子孫吧!」 張孝親一邊說一邊用力磕頭。他有三個兒子,次子早已經過世,只留下兩個女兒,三兒子只生有個一個女兒和一個體弱多病的兒子,現在張家的香火已經不旺,萬一 大兒子和大孫子再有什麼閃失,還不如自己這個老東西死了的好啊……

眼前這個神通廣大的青年道士,似乎應該是自己那個從未 蒙面的父親的兄長,也就是自己的大伯。小時候聽母親說過,大伯死後變成了殭屍,又吃了八百年的妖狐內丹,父親就是為了阻止他害人才離家追蹤他,感化他的。 如果這個大伯肯出手的話,張家就有救了。想到這裡,張孝親磕頭的力氣有加了幾分。

他們都是二狗子的子孫後代,是啊,看看外面那個十幾歲的男孩,長的眉目之間與二狗竟有五分相似,他們全是二狗的血脈,張家的後代啊,自己沒能好好保護二狗,難不成還要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子孫死在自己面前?

張格雙手扶起張孝親,不再猶豫地一揮衣袖,村外象沒頭蒼蠅一樣亂撞的幾個人,忽然發現眼前的景物出了變化,只見濃霧象實質的物體一樣,扭曲著兩邊分開, 形成了一個一人多寬的通道,從這窄窄的通道望去,大霧中露出後面熟悉的村莊來。幾個人來不及多想為什麼,拔腿就向那裡跑去。

這時,一個蒙古騎兵已經到了他們身後不遠,見到這條怪異的「霧巷」先是一愣,隨後幾個支羽箭射了過來。

張格長歎了一聲,本來他還來的及在他們進入之後關上陣法,本來即使蒙古人發覺了什麼不對也沒有辦法追進來,可是這些箭支一射入陣中,陣法便算破了。

張格擋開射來的箭支,看著周圍正在消褪的霧氣淡淡地對張孝親說:「帶孩子們進屋去,我不叫你們千萬別出來。」

張孝親眼見一隊蒙古騎兵向村子衝來,嚇得邊話都不會說了,只能連連點頭,與兒孫們相互攙扶著進了屋。

張格看著那些騎在馬背上的人類,看著他們配帶的那些血跡斑斑的兵器,握緊了雙手,從牙縫中迸出幾個字:「來吧……」一聲長嘯之後,蒙古騎兵們正面撞上的 是一個臉色煞白,雙眼血紅,口露獠牙,額生豎目,指爪如鉤的怪物。只聽一聲裂帛般的巨響,當先的那個騎兵連人帶馬被他撕成了兩段,緊接著,他帶著一身的血 水,衝入了隊伍中……

張格站在滿地的夕陽中,忽然覺得陽光之下,血的顏色是如此的耀眼。

他茫然四顧,在他的周圍全是人和馬匹被撕裂了的屍塊,一直散佈伸延到了很遠的地方。

他忽然生出了極度的疲倦,頹然坐了下去,夕陽下盤旋著無數被這場「盛宴」吸引來的禽鳥,在這個修羅場上方鳴叫不已。張格無力地坐著,連去驅趕為了他身上 掛著的幾條碎肉而撲到他頭頂的烏鴉的力氣都使不出來。那是一種深深浸入了骨髓中去的疲倦,即使他的四肢依舊充滿力量,他還是抵抗不了這樣心中的無力。

當張格抬起頭,陽光已經淹沒在群山之後,在昏暗的光線之中,一個白衣少年正持劍站在他不遠的地方。

少年容貌俊美,卻有一隻眼睛緊緊閉著——這麼一個英氣勃勃的美男子,卻是一個獨眼龍。

張格看著他的眼睛,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那少年對他冷笑一聲:「有什麼好看的,這隻眼睛可是拜你所賜!」

「胡十七郎。」張格知道這是誰了。

胡十七朗打量四周,嘖嘖「讚歎」:「你還真是下得了手,這麼多人馬…張二哥一直希望你能恢復原來善良的本性,看來是不可能了。」

「二狗他已經…」張格歎口氣,這個胡十七朗與張二狗的關係不錯,自己曾經傷了他,毀了他一隻眼,可是後來找師父來救自己他幫的忙,可以說是以德報怨了。

「我知道。」胡十七朗也歎了口氣。張二狗拜女道士為師之後,因為女道士與祖父的關係,他們見過幾次,每次張二狗都高高興興的,說哥哥有了怎麼怎樣的進 境,已經完全擺脫了殺戳之心等等,沒想到這麼一個人,轉眼就沒了。不過他和生前與這個殭屍已經兄弟和好,也算是實現了平生最大的心願。這幾年張格住在山 裡,他這個地頭狐當然不會不知道,可是因為沒什麼交情,並沒有出來和他見面,沒想到張格竟然弄出這麼大的事情來。

「那些人不能再住在這裡了,過幾天我和十九弟護送他們去南方吧。」

張義跟師父走之前,曾求十七郎打聽曹二姐的消息,所以找到曹二姐母子之後,胡十七一直暗中照看他們,可以說張家這些年的一帆風順,這個小狐狸在背後作了 不少的手腳,這一次他也是為了保護張家子孫而來,卻發現張大狗已經先他一步到達,畢竟人家是血親,他也就沒有多事,結果卻成了張格的一場大屠殺——早按自 己的辦法,把人全轉移到山中去不就完了?真是……殭屍的腦袋就是僵啊。

「十七哥,十七哥……」一個少年叫著,匆匆從雲端落了下來,「這個殭屍還在這裡啊,還不快叫他走!」這個少年說話極快,冒冒失失地揮著手,他的話中張格沒聽懂了幾個字,到是胡十七朗一皺眉頭:「難道是爺爺他們要來?」

「是啊,是啊,我是見爺爺開始招集族人,才偷偷跑來通知你們的,叫他快走,再不走來不及了。」胡十七朗用力揮手,頭上滲著汗珠。

張格明白了,這座山林裡的妖怪們,因為自己在附近殺了這麼多人,怕引來神、仙的干涉,讓他們受池魚之災,所以打算先下手把自己除掉,以除後患。胡十七與 胡十九這種情況下還為自己報信,確實是仁至義盡了,更何況自己與他們並沒有什麼交情,反而與胡十七有毀目之仇,他們這全是看在張二狗的份上。

張格的眼眶潮濕了,向胡十七與胡十九深施一禮:「二位胡兄,我弟弟的後代就拜託二位了,還有二狗他們夫妻的墳……我,我以後恐怕也沒有機會回來了……」

胡十七朗點頭:「我明白……交給我吧。別忘了張二哥的願望,他一直希望你能變回一個人……」

張格點點頭,這種情形之下,來不及多說,他又看了一眼緊緊關著房門不敢出來的張孝親和那些子孫——他瘋狂般的殺戳已經把他們嚇壞了,再也不敢來認這個長輩了。

張格歎了口氣,自己早就已經死了,自然不算他們的長輩了。

像這張義夫婦合葬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然後馭風而去。

十九郎看著他的背影遲疑著說:「他……就算記起了與張二狗的兄弟之情,恐怕也變不回一個善良心軟的人類了,殭屍就是殭屍啊……」

「別胡說!」十七朗責備一句,由於南羽與族長是好友,所以他們家庭對於殭屍這個詞用的是很少的。

十九郎不服氣地咕噥一句:「本來就是……你看著吧,我覺得他以後還會……」

十七郎搖搖頭,隨著十九郎的話天邊的夕陽完全沒入了群山之後,就好像他說了一句可怕的預言。

張格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吃人的。

等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已經吃了許多人——用採補的方式吸去了他們的生氣,吃掉了他們的生命,而不是血肉,這是他這個高等殭屍擁有的能力之一。

二狗生前,最擔心的就是自己成為一個吃人的妖怪,可是現在自己……

張格看著眼前的滿地屍體,當發現其中一個還在蠕動的時候,毫不猶豫地伸手將他吸過來,將他的生氣吞噬的一乾二淨。

這些人並不是二狗的仇人,可是他們同樣是殺人不眨眼的士兵,還是他們這樣的人製造了二狗和師伯他們的死,並且還在源源不斷地製造更多人的死亡,張格想要 殺了他們,殺光他們就可以避免同樣的悲劇再次發生。為了殺光這些人,他需要更強大的力量,吃人,可以幫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想要的力量。

所以張格開始吃人,專門吃這些他想要全部殺光個的人。

張格發現另一支軍隊正在向這邊飛速靠近,那支隊伍他調查過,沒有殺害過平民,所以不是他的目標,於是張格在對方趕到之後,飛上了雲端。

生活就在殺戳、吃人、離去……之間循環,張格有時候有些茫然,他現在幾乎都要忘了自己是誰,在幹什麼了。

他坐在山頭上看著夕陽,可是心中那種空洞的感覺,又使他想要找點什麼事來幹,哪怕是吃人也好。

張格看著夕陽一點一點的沒入了大地,長歎一聲站起來。

黑夜是屬於他的,他要去做點什麼才行,不然心中那種空空的滋味,折磨的他太難受了。

轉身的時候,張格看到一個人影站在身後不遠的樹下,不知道對方已經站了多久了,只是在靜靜的看著他。

張格看到對方後,長長呼出一口氣。

南羽走向前來。

看著南羽冰冷的面孔,張格心中感到了一陣解脫,他迎上去走到南羽面前,雙膝脆倒:「師父,弟子認罪領死,請師父動手吧。」

也許從他開始吃人的第一天開始,就在等待這麼一天,這期間也有過許多來伸張正義的修道士與妖怪找上他,不過全被他擊敗或躲過了,那些人或妖不是他的殺戳 對象,所以他沒有多造殺孽,可是同樣的,他也很清楚,自己這段時間來殺掉、吃掉的人類當中,也有無辜的,雙手沒有沾染平凡人血污的人,可是自己還是不加分 辯的吃了他們,所以自己應該死。

不過不能讓那些多管閒事的人來動手,張格認為那些眼睜睜看著生靈塗炭,明明有能力挽救一些人,卻什麼都不去做的修行者或者妖怪,根本沒有資格審判自己。

就讓師父自己來清理門戶吧。

手刃孽徒的話,別人就不會說她教徒無方了。

張格真正在擔心的,是萬一師父不來怎麼辦?

萬一師父根本不想再見到自己,連清理門戶都不親自來動手怎麼辦?

張格知道,隨便來一位師兄弟執行門規,他自己都會俯首受死的,可是他真得很想再見師父一面。

張格又很多話想跟師父說,可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師父,張格知道自己該死,可是求你把我葬在二狗夫婦附近,好等到張家子孫拜祭的時候,我也能看他們一眼。」

良久,張格只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唉……」南羽發出一聲長歎。

開始聽到胡家傳來的消息,她還以為張格殺光那支幾百人的軍隊,只是為了保護張家子孫。

這是錯誤的事,但卻並錯的不可原諒,換成自己,生死關頭也說不定會作同樣的事。天律不允許妖怪濫殺人類,可是並非要妖怪們面對人類束手待斃。所以那個時候,南羽心中雖然十分憤怒,但也只是想將張格帶回去重重責罰一番而已。

可是接下來,接二連三的傳入耳中的消息,卻令她大驚失色,張格還在繼續殺人,不論是不是他的仇人,他只要見到軍隊,只要那支軍隊不足千人,在他能力範圍 之內,他都會毫不留情的下手。不僅僅如此,他還在吃人,把他所殺的人的生氣統統吸完,幾千人啊,細算下來,這段日子張格足足殺了幾千人了,吸取了這麼多精 氣的他,會變成什麼怪物?還會作出多麼可怕的事來?

對於張格的能力十分瞭解的南羽一想到這些,就會渾身發冷——這個怪物,可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啊。

今天當她終於當面「抓」住了張格後,才發現事情也許不像她想的那麼糟,張格的神情與眼神還是那麼憨厚,並沒有變成一個嚨血成性的妖怪的模樣,甚至吃人得來的力量雖然強大,卻也沒有被他的身體聽收,只是團團地堆聚在他的體內,與他原本的法力形成了兩個體系。

「夜之……」女道士凝視了他良久,才說出了這麼兩個字。這是張格的字,是張格纏著南羽為他起的,因為在張格看來,讀書識字的人,都會起個字,就好像弟弟張義人稱清商道人一樣。「義兒生前對你最大的期望,你都忘記了嗎……」

「師父……」

沒想到見到南羽後,聽到第一句話,是這樣輕輕的抱怨。一種傷心、愧疚、無奈……交雜在一起的情緒瞬間淹沒了張格,他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師父,為什麼啊……為什麼明明可以救他們,我們卻不能做?為什麼那些人明明該死,殺了他們卻要造天遣?為什麼他們可以任意的殺害無辜的人,我們卻只能 看著不去阻止?師父,二狗和師伯他們,本來可以不死的啊!還有無數的百姓,他們本來都可以不死的!為什麼大家有能力,卻不去救人?為什麼我殺這些殺人的 人,卻反而錯了?師父,你教教我,我想不通!」

聽他說到玄機,南羽感到一陣心酸。

師兄一輩子做了多少善事,為什麼最後是這樣的結果?這件事她也想問問蒼天問什麼這麼不公啊!

「夜之,我們是不能管人類的使的,這就天條,這就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天條!」

「我不服!我不服!為什麼人世間沒有道理可講,連天也不講道理!」張格大聲吼了起來,「天在哪裡?天在哪裡!」

南羽黯然。

天在哪裡呢?

天理又是在哪裡?

看滿臉悲憤的張格大吼著:「為什麼見死不救不犯法,除惡卻是犯了天條!為什麼天要看著人受苦,還不許別人伸手相助!為什麼好人沒有好報,想要安安靜靜的活下去那麼難,攪亂世道的人卻可以列土封疆……我不服,我死也不服……」

南羽黯然。

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要了張格的命,可是她下不了手。

南羽沒有辦法證明自己是對的,證明張格是錯的。南羽這段時日,心中也很動搖,玄機的死給她的打擊很大。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瞬間,也險些踏上和張格一樣的道路。

「張格……我不知道你的問題的答案……」

張格茫然的看著她。

他本來以為,師父對於自己這些狂妄的話語,會給以毫不留情的反駁的。

「我不知道,你做的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也許是我錯了,也許真的是天錯了……」

「不,師父,是我錯了,我願意領死,是我錯了……」南羽的態度讓張格有些害怕,慌忙膝行過去,抓著她的衣襟說。

「張格,雖然我不能肯定你是錯的,但是你的所作所為已經違反了門規,現在我以掌門人的身份,將你驅逐出門,你從這一刻起就不再是我們觀中的弟子了,以後好自為之!」

這句話對於張格而言,不亞於晴天霹靂。他呆了很久,一把抱住南羽的腿:「師父,不要啊……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不要將我逐出師門!你殺了我吧!師父,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我寧願死也不願意離開……師父,你看在二狗份上,你不要這樣做……」

南羽緩緩搖頭:「張格,也許你是對的。沒有門規的約束,你就可以自由的去做你認為對的事情了,難道你不高興嗎?」

張格哭得說不出話來,用力搖著頭。

「去證明你是對的吧,我也很想知道,究竟什麼才是對的。只是從此之後,不要再說你是我的弟子,不要做亂殺無辜,不然,我第一個來要你的命!」

張格痛哭哀求,可是已經沒有辦法令南羽改變自己的主意了,南羽說完那些話,拂開他的手,轉眼就消失不見了。張格從來也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二狗死了,師父也不要他了……

為什麼這樣?究竟是誰把他這樣一個平凡的鄉下少年,推到了今天的地步的……

張格站在山頂上大聲吼叫,直到嗓子再也發不出聲音,也沒有人來給他任何回答……

天劫。

每一個妖怪都知道,修煉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將不得不面臨這樣的考驗。

天劫從何而來並沒有人能說的清楚,有的妖怪顧名思義,認為是天神們為妖怪降下的考驗,可是據一些瞭解神明的神人仙人們傳出來的事實,卻是不論是五位天帝,還是後來的玉皇大帝,都不曾制定過這樣的規矩,這個制度,似乎在更早的時候便存在了。

雖然不知道天劫的制度是誰所立,誰所行,可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冥冥之中操控它的那隻手,並不是在胡亂行事。

每一個妖怪,在他的修煉、成長之中,會遇到的天劫次並不一樣多,有些平時清白自重,一直安靜地修煉的妖怪,也許只會遇見一次開劫——就是成仙時的那一 次;也有些妖怪逆天而行,用採補等方式修煉,又或者殺生太多,遇到天劫的次數就會多了起來;有些妖怪千年一劫,有的五百年一劫,有些妖怪甚至每百年就會遇 到一次天劫。如果真的有本事闖過一百年一次的天劫,挨到修成正果的那一天,那麼修出來的可不是一般的仙人,而且一個大天魔了。

而今天,張格正好一百歲,他的天劫已經在等著他了。

天劫來臨之前,遇劫的妖怪提前一段時間便會有感應,這段時間是留給他們去尋找一個地方躲藏也好,準備護身的陣法也好,請朋友助拳好的時間,基本上天劫的 來臨還是堂堂正正,讓你有機會憑著本事或者運氣去碰一碰的。有些妖怪能力夠了可以把天劫打散,有些妖怪準備了護身的法寶或者陣法,有些妖怪用躲在人類身邊 的方式,讓天劫投鼠忌器,一直到挨過三天三夜的時候限……不管用什麼樣的辦法,只要挨的過去就算是過了劫。

不過張格並沒有作什麼準備。他不會去用那些手段逃避,他也沒有打算放棄,僅僅是找了一處空曠無人的荒野,準備正面的迎接這一次天劫。能過則過,不能過,對於魂飛魄散的結局,他也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那對他來說,似乎也不算是什麼壞事。

張格靜靜地坐在荒原上,時間漸漸到了正午,明媚的陽光忽然被去層吞沒,接著,無數游龍般的閃光,在雲層中亂躥起來,沉悶響雷聲滾動著,發出如同惡獸在低低咆哮的聲音。

張格記得自己小時候很害怕打雷,每次打雷的時候,都會像躲到老母雞翅膀底下的小雞雛一樣藏到娘的懷裡,可是後來,他發現弟弟張二狗比自己還要害怕雷電, 在電閃雷鳴的時候,弟弟甚至會嚇得放聲大哭。張格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不再害怕打雷閃電了的。因為他是哥哥,他不僅要把娘親溫暖地懷讓給弟弟,還要承擔起保 護弟弟的責任。

張格一直是這麼想的,可是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作到,反而是二狗一直在保護、在關愛自己這個作哥哥的,他為了自己甚至拋開了嬌妻,一心一意想陪著自己,讓自己變成一個人,讓自己好好活著。

而自己呢,不僅僅沒有做到他的期望,現在竟然在天劫降臨的時候,在分心想些別的事情。

唉……

看著第一道閃是向自己當頭打下來,張格站在原地,身上猛地飛騰出了熊熊火焰,輕易地把道電光擋在了火焰之外,接連的十幾道閃電,都沒有突破張格的這一層火焰防護層,僅僅是令火焰的高度收縮了一半而已。

不過一切只是剛剛開始,剛才那一串驚天動地地雷聲,不過是天劫到來之前的敲門聲罷了。

張格心裡十分明白,除非有奇跡出現,不然他幾乎沒有可能闖得過這一次天劫,可是他也不打算不加抵抗地接受命運,因為他的性命,是有了弟弟張二狗的協助才 存留到今天的,如果俯首受死,他有什麼臉面去見九泉之下的弟弟——雖然他並不知道,一個殭屍死了之後,會不會去地府報道,還是正如傳言,過不了天劫的後 果,就是神形具來滅。

當張格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又在天劫到來之際分神了的時候,一道巨大的閃電在雲層中跳動轉折,然後幻 化成了一條銀色的巨龍,向著他直撲了下來,雙方相接的一瞬,張格身上的那些火焰頓時消失的乾乾淨淨,然後,他整個人在一聲巨大的爆炸聲中飛了出去,翻了一 個跟頭才站住,手指額頭,鮮血從指縫中滲出來。

張格自己到有些意外,畢竟他根本沒有想過,自己還能挨過這一擊,這麼看來,自己所然沒有認真修煉,但是修為在這幾年之中,還是有了進步的。

當張格的思緒再次開始轉彎,天空之上又有兩道閃電形成,兩條銀色巨龍相互扭曲纏繞著,向張格張牙舞撲了下來。

張格身子一挺,顯出了殭屍的原形,額頭上的那些眼張開,暴發出的光茫,紅色光芒與電光巨龍相撞,一條巨龍與紅光同時消散,另外一條卻生生撞在張格身上,把張格整個人撞飛了出去。

張格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晃晃身體,發現骨頭斷了不少,幸虧作了一個殭屍,疼痛的感覺是很薄弱的,不然他現在根本就站不起來了。

天空中的閃電又在形成。

天劫總是這樣,用一波厲害過一波的方式進行。既可以說這種不是一股腦兒砸下來的方式是一種公平的體現,也可以說它是在用一種貓戲老鼠的態度戲弄著過劫者,用居高臨下的態度告訴對方,即使你躲過一次,兩次,後面還有更多更有威力的攻擊在等著你,終究會讓你倒在其下。

張格在這樣的情況下,就是有這種感覺,身處於雷電、颶風的驚濤之中,他第一次對天地之威有了深刻的體會,不過因為對自己的處境已有了心理準備,心中雖然 驚訝,到還算是平和,本來就身心俱疲的他,眼看死死去就在面前,反而有種解脫的平靜,當數團電火形成的光球前後左右同時襲來,把張格烏黑在其中的時候,張 格苦笑一聲,閉目待死。

在他閉上雙眼的一霎那,餘光看見一個人影後發先至,撲入了電光之中,就是他這眼睛一眨的功夫,周圍的致命攻擊已經全部消散,在紛飛的電火星屑之中,一個道裝女子正上在他幾步之外,看著他,微微歎了口氣。

「師父……」張格驚訝地叫了出來,話末說完,眼中便溢滿了淚水。

「張先生,我們之間早已沒有師徒名份了,南羽也從來沒有教過你多少,請你以後別再這麼稱呼了。」

這種客氣疏遠的口氣,頓時讓張格的眼淚難以抑止的流下來。

這個世上,除了張二狗的後人,他最親的親人便是師父南羽了,當年南羽把他們兄弟帶回觀中,細心教導,才使他從一個噬血的殭屍變成了一個「人」,才使他們 兄弟飄泊流浪了那麼多年之後,終於找到了一個「家」,由於他的濫殺行徑,南羽將他逐出師門,雖然他從嚴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所作所為,可是對於被師門所棄,他 心中還是極為傷痛,畢竟對他而言,師父在他心目中,就如同神明一樣,他心中寧願作為師父的弟子被師父處死,也不願意被逐出師門,成為一個與師父再也沒有瓜 葛的陌生人。

雖然師父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名句埋怨的話,可是張格知道,師父是決不會原諒他的,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萬念懼灰,自報自棄的想要在天劫之中一了百了的時候,師父會出現在面前。

在天劫之中闖進來,南羽可能要作能作的事情也只有一件:幫張格抵擋天劫。

張格激動之餘一想到現在的處境,馬上臉色大變:「師父……不是,南羽道長,這裡危險,您快走!」說話之間,又是颶風夾著幾團電光在空中形成往來旋轉。這次的雷光顯得輕飄飄的,彷彿是幾個銀色電火盤繞成的大燈籠,在天上時聚時散地飄浮,一時並不打下來。

張格的臉色煞白,這些雷火的飄動之間,已經隱陷形成了一種陣法,以天劫為基的電火之陣,顯然是準備一擊將這個過劫的殭屍消滅了,如果南羽不趁機著陣式未 成便走,恐怕要和自己一起被困在天劫之中。師父一生承道門心法修煉,從未以妖力傷人,如果受傷在這種對付妖物的天劫之下,未免太無理了!

想到這裡,張格飛身而起,化作一團火光撞向其中一個電「燈籠」。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阻止陣法完成,不能讓南羽也困在陣中,誰知在他撲出的同時,南羽也飛身而出,撲向另一個角的一個「燈籠」。如果他們兩個都可以成功將目標破壞,這個天劫之陣就無法形成,下一波的攻擊可想而知便會弱上不少,張格就更容易度過了。

只見南羽雙手不住地劃出金色的咒符,等她到達那團雷光旁邊時,身體周圍已經被無數金色咒符團團護住,最後口中嬌斥一聲,雙手之中飛出一團金光,與那個銀色電團撞在一起。

只見金銀兩色的塵屑在空中如天花般飛散而下,南羽身在其中,飛翔往返,身披金光,遠遠望去如神仙中人。

可是另一邊,張格就攻擊就遠遠不如南羽順利,他硬抗過了幾次天劫的打擊,到了此時已經是強弩之末,如果不是南羽趕到,他已經準備放棄抵抗俯首待死了。現 在憑著一股氣勢硬衝上去,等與雷電在空中相遇之前,看起來他倒是氣勢十足地衝過來,而那團電光飄飄忽忽,似乎毫無力道,但是兩者碰在一起,電火飛濺之中, 卻是張格如同一道流星一樣,重重在砸向了地面,要不是南羽及時拉了他一把,他一定會摔得不輕。

由於兩人之中只有南羽得手,那個雷電的陣式終於還是形成了,只見空中的電團忽然疾速飛轉,相互之間由一條條閃閃爍爍的電鏈相接,轉動不止之中,一道電光從當中向張格射來,即不粗大,速度也不快,但是卻帶著一種難言的威懾之力。

張格見這道閃電變幻出七彩,知道其威力之大遠勝過剛才的那些,用力推開南羽自己迎上去,想向師父說絕別的話,卻終究不知說什麼,依舊只是喊了一聲:「師父,你快走。」

南羽面沉如水,一言不發的抽出一把木劍,口中唸唸有辭,幾步趕在張格之前,迎上了那道閃電,張格張開雙手想擋在面羽之前,無奈他的速度,身法都遠遜於南 羽,又是身負重傷,行動不便,怎麼擋得住南羽,只見南羽躍身上前,衣袖飄飄,劍光與那道來速並不快的閃電緩緩相接,一瞬間,一切都陷入了凝固,就連天空中 翻滾不休的烏雲,閃動遊走的電光,全部都靜止不動,緊緊接著,轟鳴之聲大作,周圍的電光團在瞬間全部炸開,這片荒野轉眼之間便面目全非,焦黑的草木與泥土 被炸上了半空,又紛紛掉落下來,可是大部分不等落地,便被空氣中浮的雷氣焚燒的乾乾淨淨。

張格也被這爆炸的氣浪擊中,重重的砸到了地下。由於他才是受劫者,所以大部分攻擊依舊是針對他而至,即使南羽擋在前面,也無法不使他受到傷害。

當張格灰頭土臉地從一個大坑中爬出來的時候,正看見南羽與那條電光之間白光閃動,電光依舊代作滿天銀屑星塵,墜落消失,而南羽手中的木劍也化作了灰燼,她手捂胸口,連連後退,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師父,不,南羽道長,張格已經不是您的弟子了,張格過劫,與您毫無關聯,請您速速離去吧!」張格見南羽已經受傷,連忙這麼喊道,在他心目中一百萬個不願意承認自己已經不是南羽的弟子,可是眼下,只要能讓南羽安然的離去,他什麼都願意承認了,什麼都願意去作了。

南羽終於正眼看著他,片刻說:「你不是我的徒弟,張義還是我的愛徒,我不能眼看著你這麼死了,讓他九泉之下也閉不上眼。」

原來師父是為了二狗才來的,張格口中滿是血腥味,現在反而被一種苦澀蓋過了。

「不管怎麼說,我是罪有應得,您快走吧,這事與您無關,即使二狗在天有靈,也知道您對我們兄弟只有恩德,沒有虧欠。」張格說著奮力站了起來,準備撲向已經在醞釀中的天劫的下次攻擊。

「你雖然作了許多錯事,可是罪不當死,我是不會走的。」

聽了南羽這句清清冷冷,不帶什麼情意的話,張格卻全身無力,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師父說我罪不該死?師父說我不該死,師父要來救我,她說我不該死!

張格這幾年來,一直處於一種恍恍惚惚的心態之下,尤其是弟弟死後,他對自己的存在產生了巨大的懷疑:殭屍這種怪物究竟算什麼?自己究竟是張大狗還是不 是?如果是張大狗當初自己變成殭屍是為了保護弟弟,那麼張二狗不在了,自己是否也應該塵歸來土歸土?如果自己不過是張大狗的一末記憶與執著的殘留,那麼此 時此刻,張氏兄弟應該已經雙雙重入輪迴,也許已經在莽莽紅塵之中重逢,也許今生今世又有緣作兄弟也說不定,自己這身軀殼,這抹殘魂,豈不是更沒有了存在的 必要?

尤其在他大開殺戒,殺了無數的士兵之後,這種自己應該消亡的念頭便也越來越強烈,而讓自己活著,跟存在下去的理由,卻一個也沒有,可是就在剛才,師父說自己不該死,師父認為自己應該活下去,師父是為了這個理由,前來幫助自己過天劫的。

張格心中又驚又喜,卻又暗自傷神,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指望渡過天劫,再叫南羽一聲師父,不知道萬一自己過不了劫,師父會不會為自己有一些傷心?在他思緒紛亂之間,天劫的又一次攻勢又到了。

南羽還是擋在他面前,飛身抵擋。

一波攻擊也不過在電光火石之間便過去,張格回過神,看見的便是數以萬計的銀色電光在荒野上往來穿梭,南羽的身邊前後更是穿插的像一個電光籠子,不過她擋 在張格的身前,把前後的右上方來的電光全攬了過去,雖然身上連連被打中,可是她終於沒有後退。一切暫時歸於平靜之後,南羽有半截衣袖不見了,那條裸露在外 的手臂一片焦黑,那是她空手硬抓住了幾條閃電的後果。

「師父!」張格悲痛地大叫,看到南羽為了他受傷,比讓他魂飛魄散還令他傷痛,張格仰天狂喊:「為什麼傷我師父!為什麼?連我師父這樣心腸的人也傷,還配叫什麼『天劫』,連我師父這樣的人也傷,還有什麼天理!」

天劫當然不會去與他理論,並且一次次攻擊之間的間隙越來越小,在張格大吼:「我才是那個亂殺無辜要應劫的人,你們衝我來啊!」的時候,新的攻擊又到了,這一次張格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氣,用力擠開南羽,衝上了天空,立刻使成了幾百條水桶粗的電鞭的目標。

那些電鞭象條條巨蟒一樣把他一層層纏住,天空之中如同出現了一個銀光電炎不停轉動閃爍的牢籠。

張格的肉體一靈魂一同隨著巨大的,像要被撕成億萬片的痛苦,就在他竭力掙扎之際,南羽飛身上來,用持木劍向困住張格的電光連連攻擊。張格看到有另外兩條電光再次從雲層中撲下,直擊南羽,南羽躲過了其中一道,卻被另一道掃中了背部,一個跟頭從空中跳了下去。

「不許傷我師父……」張格本來已經快到油盡燈枯地地步了,一看南羽這次傷的不輕,身體中竟有力量源源不斷地湧了出來。他也無從去分辯身體巨大的痛苦來自天劫還是自己身體的劇烈變化了,只是感到一種變化在產生,他的身體因為變化難以忍受的痛苦而蜷縮起來。

他極力地把自己攪成一團,可是又因為巨大的壓迫而掙扎,用力想把四肢掙開,在他這種掙動之間,他的手上,臉上,身體上,開始生出了長長的茸毛。

剛剛成為殭屍的時候,他的身上確實有一層毛,之後又化為了綠毛,黑毛,可是再往後,他身上的茸毛就開始消褪,近幾年已經一點也不剩,外表與常人相比,無 非膚色白了一些,雙眼之中隱約有一層血絲罷了。可是現在,他身上的毛卻越長越長,漸漸的長的形成了一身厚厚幾寸長的毛髮而其顏色,也從白色變成銀色,又變 成了金燦燦的黃色。

此時,被雷電包裹的,已經不再是那個三眼的殭屍,而成了一隻金色的異獸,四爪如利刃,獠牙突出,髻毛飛揚,發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大吼,吼聲蕩向四周,所過之處,天上雲層居然硬生生的停止了翻滾,而那些電光被聲音震動之後,竟然飛散消失了。

南羽支起身體,看著那個怪獸,喃喃自語:「金毛犼……」她萬萬沒有想到,張格身上會產生這樣的異數,僅僅一百年,竟然化成了殭屍修煉的頂尖狀態。

金毛犼,到了這種形態的殭屍,已經是站在天地間的頂峰,想更近一步,除非是修成正果,成神成仙了。

本來一個殭屍想到達這種境界,少則千年,多則上萬年,可是張格前後吃了兩顆七百年左右的妖怪內丹,這幾年間殺了數千壯年人類,吸取了他們的生氣,體內聚集的法力被天劫一逼,居然硬生生地讓他衝破了這個界限。

天空中的金毛犼又是幾聲大叫,烏雲像是受到了驅趕的羊群,快速地消退到了天的盡頭。

雲層一去電光也自然消散,天劫只剩下陣陣颶風在呼嘯,對張格已經張格已經構不成任何威脅了。

不一會,天劫的時辰已過,風勢消去,塵埃落定,天空晴朗無雲,四野寂寂無風,剛才的天劫竟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南羽仰天看著天空,在陽光下瞇著眼睛,半晌才說:「造孽啊,只怕這附近的縣郡,一年之內必然滴雨不落了。」

金毛犼為了過劫驅趕走了雲層,也驅走了這裡的水氣。就連降雨的天龍也是不願意與這種怪獸正面相抗的,所以這裡的百姓下一年的年境就堪憂了。

金毛犼在空中走了幾步,卻突然失去支撐一樣,重重跌在地上,砸出了一個小坑,從坑中掙扎著爬出來的,依舊是那個外貌憨厚青年張格。

南羽凝視他良久,歎口氣,轉身便走。

張格跪在地上大叫:「師父,師父,我知道錯了,您發發慈悲收下我。天劫我都過了,天都不罰我了,您就饒了我吧……」

可是換來的只是南羽一句虛無飄渺的「好自為知……」

青年講完,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書生問:「那麼後來呢?」

「什麼後來?」

「張大狗的後來啊?他過了天劫,是不是就成仙了呢?」

「那怎麼可能。」青年無聲一笑,「他造了那麼多孽,要是這樣都能成仙,還有什麼天理,他被師門所棄,家族中的後輩又不敢認他這個怪物,無親無友,無家無捨,無非是像一抹遊魂一樣在這個世上流蕩罷了。」

聽到這裡,那個青年道士冷笑一聲:「說的好聽,真相其實是他依舊不知悔改,四處惹事生非,時不時還化作金毛犼,弄得所到之處大旱,民不聊生才對!」

青年歎口氣說:「張格第一次化身金毛犼,不過是為了救師心急之下偶然為之,從那之後便沒有那個能力了,他又修煉了幾百年,直到不久前,為了與一隻水怪打鬥,才忽然又可以變幻金毛後犼,你說他時不時這樣害人,未免……唉……」他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青年道士還要說什麼,白道士忙一拉他,他才嚥了回去,依舊憤憤地坐著。

青年停了片刻試探著問:「師父,她老人家可是也來了?」

青年道士馬上給他一個白眼:「你叫誰師父?閣下的師父我們可不認識!」

青年依舊只是歎息:「那個水妖盤據此地,不知道吞沒了多少過往船隻,吃了多少無辜的生靈,而且還以河神自居,向人們索要少女作為祭品,我也是實在看不下去了,才……」

「也不知道一個水妖和幾年大旱,哪一個造的孽的小些。」那個青年道士還是沒好氣地回答。

青年一再忍讓,見他還是這樣,也有些生氣了,站起來一甩衣袖,不再說話便揚長而去。青年道士見他要走,猛地站起來,卻被白道士一把拉住,叱道:「師弟,不准莽撞。」

白道士看起來老實巴交,果然也是個不願意惹事的,青年道士到聽他的話,又一屁股坐下,他們師兄弟從這刻便不再開口。

那個書生也不合他們說話,只是不住地招呼過往行人坐下,他們也不時給他們師兄弟續水。不知道路邊又走過多少人,他們陪著書生又聽了多少個故事,品味了多 少段人世悲歌,燥熱的空氣中,忽然有絲絲的涼風夾雜了進來,不多一會,天上彷彿籠上了一層霧氣,霧氣漸濃,陽光被霧擋的漸弱,須臾,的那層霧氣竟形成了雲 層,雲層片刻之間便由白變黑,在空中擁擠翻天覆地滾,空氣之中一下子就含上了滿滿的濕意。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不知從哪裡先傳來這樣的歡呼,歡呼越來越響亮,直到佈滿了每一個角落。書生連忙開始收拾東西,可是還不等他把壺碗之類都裝起來,大雨已經在幾聲雷聲之中降下了大地。

兩個道士相互看著,臉上都是驚喜之色,「不虧是師父,果然……」青年道士話還沒說完,便收住了口,看看書生,伸手不知從哪裡取出了一把雨傘遞給了他,然後他們師兄弟竟然相挽冒雨而去,不一會,在茫茫雨幕之中便消失了蹤影。

就在此時,剛講完故事的那個青年已經到了河對岸的一處山頭,在他身前不遠處,是一個身著黃道袍的道姑。青年雙膝跪倒,向道姑施了個大禮,道姑閃向一邊不受,兩人一立一跪交談了數句,不管那個青年連連哀求,道姑足下生雲,竟然破空而去。

青年僵跪在地,良久,仰首向天,臉上渾然分不清是淚還是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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