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沒到啊?我快走不動了!」


「你身為一個山鬼,居然在山裡說走不動了,丟不丟臉啊!」


「山鬼怎麼了?山鬼就不能覺得累啊!別的山鬼在山裡都是騎豹的,你以為都像我現在這樣靠兩條腿啊!」


「那你有本事也把赤豹叫出來啊,干麻不叫。」


「……」


劉地與瑰兒不斷地鬥嘴,而周影與火兒走在前面,不時回頭看看他們兩個的位置,看看他們有沒有被落在後面。在這座連綿不絕的山中,如果一直步行,即使是妖怪,也很容易失去方向感。


他們一行也不知道已這樣走了多久,總之瑰兒口中的那個「不遠了」的小山村一直沒有出現,他們就這樣一直往更深的山裡走去。


周影再次把火兒從空中叫下來,回頭對劉地他們喊:「火兒說還是沒有看見村子。」


瑰兒有些得意地說:「我不是說了嗎,那個村子從空中是看不見的,一定要走著才能進去,那可是我媽媽專門為他們施的法術喔!」


「結果還不是讓自己的笨女兒迷了路……」劉地攤開手作無奈狀,聳聳肩。


「誰是笨女兒?」


「就是你!你知道你帶著我們在山裡走了多久嗎?七個鐘頭,七個!」劉地把手腕上的表伸到瑰兒鼻子底下,「時間就是金錢,你懂不懂!我這樣深受歡迎的美男子的七個鐘頭,總該值上百萬吧!」


瑰兒瞟了他的天價金錶一眼,不屑地說:「你的破表快了。」


「瑰兒,到底還要多久才可以吃飯!」火兒也飛過來抱怨,「我的肚子已經開始叫了,我不管了,你立刻給我原地做飯!」


要不是考慮到瑰兒離開家之後的飲食問題,他才不會跟著來呢。


瑰兒看看他們兩個,板起臉孔大喝一聲:「都不許再埋怨了,天黑以前一定到!給我跟上,走!」說著,她自己就一馬當先;在心情激動之下,她的速度倒是快了不少。


劉地無奈地聳聳肩,對在前面等著他們的劉地說:「那就走吧。」


火兒則還在那裡叫著:「我餓死了,我要吃飯、我要吃飯。」


瑰兒是個山鬼,雖然生活在城市中,但她還是肩負著作為山鬼的職責。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管理她治下山林中的妖怪與人類的相處。但是因為在人間界有不得干涉人類的法則,所以之前的那項責任也就名存實亡,而這也使像瑰兒這樣的山鬼可以居住在人類當中或是移居到異界,十年八載才回自己負責的地區查看一下的情形。


現在瑰兒正是到了一個不得不去管理一下「領地」的時候。


瑰兒的「領地」距離立新市有幾千公里,是一座尚未完全開發的山林,不過山林的外圍已經有了大大小小的人類村落。瑰兒現在帶領大家前往的,就是一座位於大山深處的小村莊。


「那個村子裡住了許多妖怪,和人類住在一起,所以我媽媽當年也帶我在那裡住過一段日子,很多事情我都已經記不清楚了,可就是覺得那個地方很奇怪,不是一般的奇怪,而是有些危險的奇怪。」


瑰兒一連用了好幾個詞來形容那個地方的奇怪,這是一件很不尋常的事--應該說,她雖然不像劉地那樣見多識廣,可是畢竟是山鬼出身,也不是那種大驚小怪的小妖怪,居然會對她自己小時候居住的地方,用了這樣的形容詞。


「我本來不想回去,可是沒辦法,這次的儀式是非做不可的。我要是回不來,你們要想我啊……」瑰兒當時是用這種可憐兮兮的語調把周影釣上鉤的。


當時把那個地方說得像是龍潭虎穴一樣,硬要周影跟來保護自己,可是現在她卻發現自己找不到那裡的確切位置了,不免在劉地他們面前感到沒面子。


「瑰兒啊,你為什麼非要找到那個村子呢?你要管理你的山林,只要到這裡不就行了嗎?」劉地活了這麼久,對山鬼的習慣也有耳聞,覺得事情應該不必像瑰兒弄得這麼麻煩才對。


瑰兒撇撇嘴,做了個「你懂什麼啊」的表情:「可是現在到了『祭山』的日子,我媽媽把祭山神的祭壇設在那裡,所以我非到那裡去舉行儀式不可。」


祭山。


這個名詞就連火兒都知道其中的意義。


那是大地上的生靈們,為了表示對生養他們、供他們繁衍生息之土地的感激而進行的儀式。在上古時,曾是與祭天並列的莊嚴大典。只是這個被祭祀的山神換上瑰兒的臉之後,令他們都感到有些……


「我跟你們說喔,按照規矩,應該由那裡的居民先為我獻上供品,然後我再賜他們風調雨順的(也就是去騙人家一頓,然後吃了、拿了就跑,因為你這個山神根本 什麼也不會幹嘛!怪不得要把我們帶來當保鏢!劉地如是說)按照慣例,他們是應該要送給我十頭生牛、十頭生豬、十頭生羊、十罈美酒、十種農作物、十對玉 璧……」說到最後一項,瑰兒的雙眼閃閃發光--美玉啊,自己留下五對,剩下的賣掉,足夠火兒一年的伙食費了吧。


當時一聽到那些食物,火兒馬上就決定要跟著她去,而火兒和瑰兒出遠門,周影這個保鏢兼保姆是萬萬不能少的,另外就是劉地聽到那裡有可能有個妖怪聚集地, 馬上聯想到了美女,也興沖沖跟了過來。可是沒想到瑰兒離開故鄉多年,居然記不得路了,而那個村莊又不可能在空中被發現,他們只好跟著瑰兒在山中亂轉起來。


「怎麼會有這麼不負責任的山神!」劉地一邊走一邊咕噥,「居然在自己的山中迷路!」


「這算什麼,我知道有些山神早就放棄了領地,寧願到異界去過一個普通妖怪的日子;我還肯回來,已經算不錯了。」瑰兒對自己的作為一點也不感到愧疚,「在 人間界,山神除了收收祭品、在妖怪打架時當當和事佬,還能幹什麼?這裡反正都是人類說了算,再說我又不是正式的山神,雖然我媽去世後應該由我繼任,可是我 並沒有得到神明的任職書。所以我只算是個代理人,還不是正式的山神呢。」


劉地聳聳肩,無言以對。對於這個 平時大而化之的瑰兒,其實他也好,周影、南羽也好,對瑰兒的過去幾乎一無所知,甚至連她正式的神名也不知道,知道的只是一個「瑰兒」的暱稱而已。對於她在 母親去世後沒有順理成章得到任職書繼任山神之職的事,也是第一次聽說,更不明白是為什麼。


如果她犯了錯,便應該下令撤除,另派山神上任。如果沒有犯錯,就不應該不按千萬年來的規矩,不讓她馬上接任。也許瑰兒這個看來天真單純的女孩,也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去吧?其實活了上百年的妖怪,哪一個沒有這樣、那樣的秘密呢?


想著這些,劉地聳肩一笑,加快腳步趕上了周影:「周影,你說瑰兒為什麼一直帶著我們在山裡打轉,不肯乾乾脆脆地帶我們去那個村子呢?會不會……她在那裡藏了個小白臉啊……」


「劉地……」瑰兒怒吼一聲,拔出一棵小樹像投標槍一樣向他射去。


劉地哈哈大笑,快速地跑了開來。


這時火兒在半空中忽然叫道:「我看見一座村子……是不是可以吃飯了?」


「不可能,那座村子從空中看不見,你一定是看錯了。」瑰兒對她母親的法術十分有信心。


「可我就是看見了。」


「那就是我們又走錯方向了,咱們再往東走走看。」瑰兒打算放棄翻過這座山頭,再次改變方向。


「我明明已經找到了,你還不去,是不是故意打算不給我飯吃!」火兒飛下來懸停在她面前盯著她,怒氣沖沖地喊。


「我說了幾次了?空中飛的妖怪是看不見那裡的。」


「我不是妖怪!」


「靈獸也不行,我媽媽的法術……」瑰兒顯然對母親的能力十分信任,一點也不打算去驗證火兒的話。


火兒對她的固執己見感到十分生氣,不等她把話說完,飛過去一爪將她提了起來,展翅向前飛去。看他較小的軀體拎著一個「碩大」的瑰兒,劉地和周影連忙飛上空中跟了上去。火兒的速度可不是開玩笑的,即使他抓著個瑰兒,生氣衝刺的時候也得周影、劉地全力飛行才追得上。


火兒飛過山頭,指著下面一座樹木蒼翠的山谷說:「那不是村子!」


「哪裡有?你別鬧了!」


劉地、瑰兒、周影他們的眼中,看見的只是一片佈滿樹木、溪流、亂石的山谷,以及出沒其中的大小動物。於是瑰兒對火兒的胡鬧叫了出來,劉地與周影相視一眼,臉上都滿是不解。


「火兒,你看見了村子?」


「當然了,難道你們看不見?」


劉地與周影再次相互看看:「看來這次終於找到目的地了。」說著,雙雙飛落下去,火兒也跟著降落,把瑰兒放在他們身邊。


待他們的高度一降低到樹梢之下,一座小村莊馬上就出現在視野之內,就彷彿憑空出現的一樣。


那座小小的村莊坐落於山谷的正中央,一條小溪流過村邊,炊煙裊裊、板橋斜搭,雞鳴犬吠皆可以聽聞,還偶爾看見有人在村外的田地中忙碌、或在小溪邊行走。


「真的在這裡,果然是飛在空中就看不到……可是為什麼……」瑰兒看向火兒,他為什麼看得見,難道真的因為他是靈獸。不對,赤豹與文狸也許比不上成年畢方,可是比起火兒這種小孩子還是綽綽有餘的,就連他們也做不到的事情,為什麼火兒可以,難道……


「火兒,你不會真的是個畸形吧?」


劉地問出了瑰兒想問的話,結果被火兒一翅膀拍到了樹叢中,吃了個滿嘴草葉。「這個村子以前叫黃家村--現在對外也還叫這個名字--不過山裡的妖怪卻喜歡 叫這裡為妖居村,裡面有很多妖怪和人類一起居住。」瑰兒邊下山走向小村,邊向大家介紹。她對這個村子的記憶也很模糊了,翻來覆去,就只記得這麼多。


妖怪與人類混居的事情在以前很常見,尤其是在山村之中,一個小村子住著一戶兩戶的妖怪,也不是什麼大秘密,一般情況下雙方是可以相安無事的。


妖怪們居住在山村中,而他們的人類鄰居大多時候也都略為知道他們的身份--試想,在幾乎沒有搬家這回事的村莊中,你鄰居在隔壁住了七十年,你都從一個小 嬰兒長成小嬰兒的爺爺了,那位鄰居還像當年抱著你哄逗一樣的抱著你的孫子說:「來,乖寶寶叫姊姊,我給你糖吃……」--要是這樣還察覺不到鄰居不是人,未 免遲鈍到了極點。


可是自從人類的科技越來越發達,通訊方式越來越多元化之後,這種事情就漸漸消失,反倒是 大城市中開始住進妖怪;不過不同的是,這些妖怪都小心翼翼地偽裝成人類,在人類不知情的情況下生活著。在現代社會中,妖怪想和人類住在一起,最好的辦法就 是經常搬家,所以人口流動比較大的城市,就比寧靜的山村更加適合妖怪了。


現在想要在山村中找到妖怪,反而變得不容易,劉地倒是很想看看瑰兒口中的人類與妖怪混居的村莊是什麼樣子。


「反正在我的記憶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村民是妖怪。記得小時候見過這裡的打果子都是用法術裝筐的。」


一半以上的妖怪居民,公開使用法術,代表著這裡的人類和妖怪的關係十分親密、融洽,是個適合妖怪居住的地方。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這個地方很危險。我記得我小時候有個願望,就是有一天能離開這裡,再也不要回來了!」


竟然能讓沒心沒肺的瑰兒留下這麼深的童年「惡夢」,這個地方一定不簡單。劉地臉上沒有表情,心裡卻打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


火兒嘰嘰喳喳地叫起來:「瑰兒,是不是你小時候有人欺負過你啊?放心,交給我好了!我幫你吃了他!村子裡一半都是妖怪,嘿嘿嘿嘿……」他發出的「陰險」笑聲,顯示其目的絕不是要為瑰兒報仇。


「快點走、快點走,那個好吃的村子就要到了……」火兒在暴露了自己陰謀的歡呼聲中搶先飛了下去。


看到火兒跑在了前頭,三個人連忙沿著山坡往下趕去--讓火兒第一個進村的後果想起來就可怕,他們可不願意剛剛來到這裡,就和村民結下血仇。


遠遠地,似乎有人看見了他們,邊指著他們邊吆喝著些什麼,邊向村中跑去。


其他田間地頭的村人也拖著手中的農具往村中跑去,一邊跑一邊還隱隱傳來:「他們來了。」


「他們來了。」


「快去報信,小狗子,爺爺腳程慢,你快跑去通知大伙。」


「他們來了,村裡準備好了沒有。」


「快跑、快跑,回去吆喝一聲。」


不等他們走到田邊,原本在村外的人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


「『他們來了』?指我們嗎?」劉地詫異地問。


瑰兒有些遲疑地說:「他們一定是看見我來了,忙著回去準備祭品和儀式了吧?」


「是嗎……」


怎麼看起來像是喊著:「鬼子進村了,鄉親們趕快躲起來啊……」一樣地跑了?劉地眨眨眼,這該不是瑰兒不能繼任山神的原因吧?這裡的人看見她就像看見洪水猛獸一樣?應該不會啊,她又不是火兒,走到哪裡就搗亂到哪裡。


不管劉地怎麼想,村口外的居民們,還是在他們走到村前的田埂上之前,就跑得乾乾淨淨。周影擔心有什麼變故,把火兒從空中叫了下來,於是,火兒便又落在他的肩頭上。


除了還在嘟嘟囔囔的瑰兒,劉地和周影心中都有些緊張起來。這個村子的情形確實不太對勁,雖然瑰兒的祭壇建在這裡,可凡事總是小心點好。


當他們慢慢來到村口時,正好與匆匆從村中奔出來的一支隊伍迎面相遇。


周影和劉地同時停住腳步,把瑰兒攔在身後,看著眼前的人群。


這個隊伍大約有三十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領頭的是一個六十上下的老人。


「好在沒抄著傢伙,應該不是敵人。」劉地「悄聲」對周影說。


只見那支隊伍來到他們面前,倏地向兩邊一分,形成了夾道之勢。而那個領頭的老人趕緊走幾步迎上來,雙手抓住走在中間的劉地的手,激動而熱情地大叫:「鄉 親啊,我們全村終於把你們盼來了!你們就像是一輪紅日,終於照耀到我們村莊就向大海中的舵手,為我們指引了方向,就像黑夜中的燈塔,帶領我們衝破風浪,就 像冬天裡的雪糕,夏天裡的棉襖……」


劉地面色慎重地同樣用力搖了搖他的手說:「老鄉啊,你……剛才說反了!」


老人的面色一窘,但馬上向身後一揮手:「鄉親們,讓我們熱樂歡迎上級長官來我們黃家村視察。」說完,便帶頭鼓起掌來。


那站成兩排的鄉親們立刻應聲開始鼓掌,口中還大聲吆喝著:「歡迎歡迎,歡迎歡迎,歡迎歡迎,歡迎歡迎……」有的人還拿出了柳枝、松枝、狗尾巴花來用力揮舞著。


這個地方……果然是與眾不同啊……劉地一臉大開眼界的神情看著瑰兒。


瑰兒面對這種場景,呆立在村口,不知道是進還是退才好。


她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村人們,目光在他們的臉上轉來轉去,試圖找到能和幼時記憶連接起來的蛛絲馬跡。


過了好久,她才皺著眉頭向那個領頭的老人試探著問:「鵬大哥,你是鵬大哥吧?我是小瑰啊。你們這是……這是……」


「小瑰?」老人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上上下下把瑰兒打量了幾遍,才驚喜地叫:「小瑰,你真的是小瑰!你怎麼一走這麼多年啊?害得大家擔心死了,又怕你 被人類騙,又怕你……不過真沒想到你過得這麼好。你這是在人類中當了官吧?早知道這次來的是你,我們也不費這功夫了!來、來,大家停止,這是小瑰,不是外 人。」


他回頭向身後做個手勢,那些嘈雜的歡迎立刻停止,村民們都圍上來打量起瑰兒,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是我啊,小瑰,大家不認識我了嗎。」瑰兒終於從居民們當中找到了幾張記憶中的面孔,她對這裡的人一點戒心也沒有,居然在村口打個轉,顯出了原形,向大家解說著自己的身份,「我是原來在這裡住過的山鬼小瑰啊。」


「啊……我記起來了,就是那個老是騎著豹子去偷雞蛋吃的小傢伙嗎?長這麼大了……」


「小瑰啊,原來是你,小時候老是拖著兩管鼻涕,現在越長越漂亮了呢,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小瑰啊,你這麼多年哪兒去了?也不見人影。」


「你真的在人類中當官了啊?薪水高不高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弄得瑰兒也不知道該回答哪個好。


瑰兒自己說過她離開故鄉已經幾十年了,而眼前這群人當中,有些十幾歲的孩子也一副與她相識的樣子,可見這些村民真的如瑰兒所言,有好多不是真正的「人類」。


劉地和周影上前去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先入為主的心理影響,竟然看著看著,覺得這裡人人都不像是人類了。


「大家別只顧著跟小瑰敘舊了,這裡還有兩位客人呢,來、來,兩位,請到村裡來坐坐,你們既然認識小瑰,我們這個村子的事也知道一點吧?我們這裡雖然情況 有些特殊,但我們這次一定會按照長官的指示,認認真真地舉辦一次選舉,選出一位真真正正為村民服務的村民代表來的……不足的還請各位多多提出來,我們下次 一定會改正的!」村長站出來打斷了村民們的七嘴八舌。


劉地向瑰兒問:「他在說什麼?你們這裡的『方言』我聽不太懂。」


瑰兒也睜大了眼睛不解地問:「對啊,鵬哥,你到底在說什麼?什麼叫在人類中當官?縣裡的長官?選村民代表?」


「你們不是來參加我們村裡的選舉嗎?」鵬哥一臉詫異地反問。


瑰兒他們一起搖頭。


瑰兒說:「我是回來準備祭山儀式的,村裡的選舉是怎麼回事?」


原來今天正是三年一屆的村民代表大會換屆選舉的日子。


黃家村是個在政府有註冊的行政單位,當然也要進行這一道程序,只是以前因為他們的村子地處偏僻的深山,對外人而言是個交通不便、通訊落後的地方,所以所 謂的選舉都是他們內部舉行,最後派人向上級報告便算了事。對於這個情況特殊的村子來說,倒是還容易應付,可是今年的選舉卻出了一點意外狀況。


縣裡的某個官員出於對這個「貧困落後閉塞」的小村子的關心,竟然打算不辭辛勞地親自到村裡來指導選舉,還打算進行一番實地考察,看看能不能引進幾種產業幫村子脫貧致富。這一番好心全出自對偏遠地區居民的同情,卻不知道自己的決定為這個村子增添了多少麻煩。


「幾十年了啊,自從打日本鬼子那段歲月我們這裡收留過幾個游擊隊的傷兵外,從沒外人到這裡來過。你說這一下子要來好幾個人,還是當官的,這可怎麼得了! 我們這個村子好多東西不能讓外人知道的不是嗎……喂,我說過幾遍了,院子裡不准曬那種衣服,通通給我換上有補丁的!老狐狸,還有你們家,就你們有金樹銀葉 是不是?這種時候窮擺什麼闊?快給我拔了,換上棵梧桐……」


村長黃鵬一邊領著瑰兒他們入村,一邊對他們講 述村子裡如臨大敵的原因。在對兩戶村子中曬的香奈兒長裙和一棵掛著寶石果子的金樹大吼大叫一陣之後,他抹著汗對瑰兒說:「你看、你看,他們就是這樣不配 合!我從上個星期鏡開始忙了,他們就是不知道收斂收斂。你說教人家來看見這裡這樣,還不以為進了妖怪窩……喂,誰家的駁跑出來了,快拉回去栓好!給我把它 的角先鋸掉再說!」


(ㄅㄛˊ,駁,又名茲白,是一種可以御兵禍、避兵刃的獨角吉獸。樣子像馬,


白身黑尾,虎牙虎爪,獨角沖天,能發出如同擊鼓的聲音,以虎豹為食。)


劉地看著那頭長著獨角、利齒虎爪的白馬從村間的小路上飛馳而去,聳聳肩:「你們這兒不就是一個妖怪窩嗎?」


這時一個小孩從後面遠遠追來,手中還拿著半截韁繩,灰頭土臉地大聲喊叫著。看來他是在想降伏這頭駁的時候,被對方毫不客氣地從背上掀了下來。駁可不是馬匹,也不是走獸,它應該也算妖怪的一種,不過不是天生的妖身,需要一步步修練過來罷了。


男孩對著村長黃鵬的話十分氣憤,遠遠就嚷嚷了起來:「它是你爺爺我的,你有意見嗎?」


劉地見這個小孩口氣這麼沖,剛露出看好戲的神情,就聽見黃鵬說:「爺爺,你幹嘛又去抓它,咱們不是說好這幾天先把它放到山裡嗎?你這個樣子教我怎麼管別人啊。」


「你愛管誰管誰去,少來管爺爺我!」「小孩子」不耐煩地叫著邊從他們身邊一擦而過,忽然又一溜煙竄了回來,看著瑰兒驚叫:「這不是小瑰嗎?長這麼大了!你什麼時候回來了?你先去我家坐坐,等我把坐騎追回來就來招呼你。」說著,向著駁跑去的方向繼續追了下去。


「爺爺……不對,現在應該你叫我爺爺,在戶口名簿上你是我的孫子才對!咱們不是說好了,這幾天村子裡的稱呼按戶口名簿上的為準嗎!孩子,你回來……」黃鵬在男孩身後又是亂叫一通。


劉地按住發脹的額頭,他從沒見過對輩分都這樣隨便亂叫的地方。不過瑰兒卻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周影則根本對眼前發生的一切無動於衷,大概他壓根兒就沒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黃鵬剛想再對他們解釋時,一陣喧嘩從村中傳來。


「抓住他!」


「人口販子!」


「強盜。」


「綁架孩子了……快點起烽火,叫山上的妖怪們來增援。」「敵人殺進來了,放倒消息樹,大家上啊,為了黃家村的安危跟他拼了……」


遠遠就看見一條紅色的身影從村子中升起,箭一般地朝這邊飛來。這個正被一大群村民追趕著的「外來侵入者」,除了火兒還有誰。


火兒對於身後的一大群追兵不屑一顧,得意洋洋地拎著一頭小鹿從村中飛出來,對周影他們炫耀:「看,我一下子就找到晚餐了!」


「小狗子……」黃鵬淒厲地大叫一聲,撲向火兒,「你要幹什麼?快把小狗子放開!」


「狗?」火兒低頭把爪子中的獵物打量一番,惡狠狠地對他叫:「什麼小狗?你想污辱我的智商嗎!」說完,他飛到瑰兒面前把小鹿往她懷中一塞,吩咐說:「一半清蒸,一半紅燒,尾巴烤烤我啃著玩!」


「小狗子。」黃鵬一把將瑰兒手中的小鹿給奪了過去,「他是秦老二家的小狗子啊,你、你把他怎麼了?」


「秦二哥的兒子?」瑰兒看著因為驚嚇過度已經昏過去的小鹿,吃驚地問,「他成親了嗎?為什麼他的孩子會這樣?難道他的妻子……」瑰兒記得秦老二是個有人類血統的野牛,怎麼看都不像與這頭小鹿有父子關係。


「早就成親了,他老婆是黃七理家的那個琴兒,你也認識的。」


「可是我記得琴兒是個樹妖啊……」怎麼會生出這樣的孩子,難道琴兒她對丈夫不忠?


「我聽說琴兒外公的父親是個鹿妖,隔代遺傳吧,這種事咱們這裡可多了。」見小鹿「小狗子」沒有了危險,黃鵬鬆了口氣後,理所當然地這麼說。


劉地臉上再一次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他已經知道這個地方夠混亂的,可是沒想到,自己每走一步,對於「混亂」這個詞都會有更深的認識。


不一會兒,小狗子的家人趕到,見孩子沒事,在村長的調停下倒是沒有再跟火兒計較(不敢跟他計較也是原因之一),帶著孩子便走了。而瑰兒他們也就在火兒「那是我的獵物,還給我!影,放開我!瑰兒,你這個叛徒……」的喊聲中,正式走進了村子。


劉地一路東張西望,發現這座村子其實比想像中大而且整潔得多。道路雖然是一般農村常見的石板路,可是至少有八線車道寬。道路兩邊的農家小院似乎也平平常 常,但是時不時就可以在哪家庭院中看見外國品牌或是古代款式的衣飾晾在竹竿上。另外一些明顯不屬於「常見」範疇的植物,比如人形樹、飛行花什麼的,也時不 時地映入眼簾。也可以看到不少奇形怪狀的「人類」在院子中進進出出,進行著日常的勞作。


村長黃鵬這麼一路過來,就在不停對路兩邊的住戶嚷嚷著:「XX你家的OO東西不行,快藏起來。」「XX,你家的什麼什麼也不行,快收進去。」之類的話。可是不管他怎麼吆喝,種種奇怪的「細節」還是層出不窮。


「我真是受不了了,這次選舉,我要求神拜佛,禱告千千萬萬別再選上我了!這個村長兼村民代表的工作我可受夠了!」黃鵬大聲地向他們宣佈,「這裡的人散漫慣了,要他們守點規矩,比豋天都難,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瑰兒吐吐舌頭:「不就是來幾個人類嗎?你們這裡不是偶爾也有旅行的人類經過嗎?用得著這麼大驚小怪嗎?我看連我的祭壇你們都藏起來了。」瑰兒眺望村後的山頭皺皺眉。把山神的祭臺用法術藏起來,這種行為在別處的人間界,可是會引來滅村之災的大罪。


「沒辦法啊,萬一讓外人看見,當作什麼文物古跡非要在這裡開發旅遊業怎麼辦,那樣人類還不是呼隆呼隆地來,可不就要了我的命了!做村長難啊……」黃鵬長吁短歎。


瑰兒歸來的消息已經在村子裡傳開,村子中很多人都來到街道上迎接她,紛紛邀請她到自己家裡坐坐。於是他們便在一波又一波的寒暄邀請中,艱難地往村長黃鵬家前進--瑰兒決定帶大家到他的家裡借宿。


「這是怎麼回事!」黃鵬還沒走到家門口,就發出了一聲大叫。


劉地他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道路盡頭的一家農家小院中,聳立著一座古典建築。


那是一座三層樓的小樓,雕樑畫棟,金碧輝煌,小樓的二樓,依欄而坐著三名雲鬢高聳、環珮叮噹的宮裝女子,或倚欄遠眺、或凝眉思忖,或橫笛吹奏,宛如圖畫中的景像一般。


「娘,老婆,七丫頭,你們在幹什麼!」黃鵬跳著腳衝上樓大吼:「誰教你們把房子弄成這樣的,還有你們的打扮、你們的樣子,快、快給我變回去。」


在村長大人的一番吼叫和上竄下跳之後,這個農家院落中的小樓終於化回了幾間平凡的磚房,而三個二八妙齡的美人也變成了一個七十幾歲、瞇著眼的老太婆,一個五十上下的黃臉婆和一個十七、八歲的胖姑娘。


那個老太太手柱著柺杖,在村長後面喋喋不休地抗議著,叨念著他有多麼不孝,讓自己的母親裝瞎子。


「你們看看,我的工作連自家人也不支持,這還怎麼幹!」黃鵬進到屋裡一屁股坐下,氣呼呼地說。


劉地對於眼前的華屋美女突然變成瓦房、農婦十分有意見,對周影「低聲」地說:「我看他壓根兒不想好好招待咱們,待會兒放火兒出去,讓他大鬧一場去!」


瑰兒花了一點時間,很快就從記憶中找到了這家人的資料,與幾個女人摟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了一陣子分別後想念的話語,才開始幫他們彼此作介紹。


「咱們這裡變了不少,我都快認不出來了……寧姨,這是我在城裡的朋友,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劉地、可愛的火兒……這是周影……」介紹到周影,瑰兒的臉 微微一紅,自己這麼把周影帶回來,好像有點……如果劉地不跟來,一切就完美了。「這是鵬哥的媽媽寧阿姨,這是鵬哥的太太,絲絲嫂子,這是……」


「我們七丫頭,你走之後才出生的。」鵬哥笑著介紹。


一般來說,不僅人類對於與妖怪婚配有心理障礙,妖怪也不太喜歡與人類結婚,在大多數地方,人妖通婚都是沒有什麼好結果的。不僅如此,妖怪與妖怪之間如果 種族不同,他們之間的婚姻也可說是阻礙重重的,從沒見過這樣一個地方,似乎完全無視於種族的界限,居然有了幾千年的人妖通婚歷史。


「那麼這裡的人和妖怪就不分了?」劉地問。難怪走了這麼久也沒看見一個妖怪,原來都住在人類的村子裡了。


「也不是,我們這裡願意在山裡住的就自稱妖怪,住村裡的就自稱人類,哪一天住膩了搬家,就再把稱呼換過來。」黃鵬繼續跟他們介紹,「所以你們要說我們這些住在村裡的是人類,也沒什麼不對。」


還真是一個一點也不拘小節的地方……劉地搖頭苦笑。


「你們先住下吧,反正距離祭典還有好幾天,先辦完改選的事,咱們再處理這個。」黃鵬滿心希冀著這一次的改選自己會落選,到時候什麼祭典、選舉、上級視察等等亂七八糟事情,就都和自己無關了。


瑰兒聽到自己的祭山大典這麼不被當作一回事,不禁有些不高興,正想要表示抗議,黃鵬卻又說:「反正祭山的東西早就準備好了,這件事那些長輩們是十分重視 的。真不知道你為什麼整整晚來了一年,幸虧你不住在這裡,不然要讓他們給嘮叨死!好在以前也有晚一年舉行儀式的先例,到時候再把祭品翻倍,還是被允許 的。」


瑰兒的嘴張得足以塞進一顆雞蛋,難以置信地結巴著問:「我……我來晚了……整整一年?」


黃鵬理所當然地說:「是啊,去年的這個時候全村可是張燈結綵地等了你一個多月,連山裡那些幾百年不動窩的老傢伙們都出來了,好不熱鬧。可是等到最後你還 是沒來,連個信也沒捎來,大家還以為你在城市裡住得高興了,不願意回來了呢。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忘本的人,要不是山中沒有任何徵兆,我到是要想到不好的地方 去……小瑰啊,不是你剛回來我就要說你,做山神是有責任的,你怎麼能真的把這麼重要的事情都忘了呢?」


瑰兒還是不相信地再確認一次:「我……真的整整晚回來一年……」


「一點也沒錯啊,就是一整年啊。」


劉地再也忍不住地拍著桌子大笑起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瑰兒,你真是個好山神啊……哈哈哈哈……一年……哈哈哈哈……」


就連周影也忍不住臉上露出驚奇的神情,看著瑰兒--能讓他露出這種表情的事可不多見。


瑰兒被他們弄得臉紅起來,嘴硬地吼了一句:「不就晚了一年嘛,有什麼了不起!你們再敢笑,就把你們從我的山裡趕出去!」


山神在自己的山裡生氣可不是鬧著玩的事,一旦誰被列為不受歡迎的客人,可是會倒大楣的。比如走路遇上陷阱,睡覺遇到地震,過山就是土石流,遇林就碰馬蜂窩,生火炊飯會引起火災,尋找食物會誤食毒蘑菇,就連喝口水都可能會有小貝殼跳進嘴裡而嗆死。


劉地似乎對這種遭遇深有體會,所以馬上收起了笑容,嚴肅地說:「對,不就是晚了一年嘛,這根本就是我們山神大人為了那翻倍的祭品,故意這麼做的嘛!」


瑰兒狠狠瞪了他一眼,雖然自己對於那些祭品很是覬覦,可也不至於用這種手段吧,不過能拿到雙倍的祭品當然最好,這也算是歪打正著了。


瑰兒和她母親原本的住處,是村子盡頭的一座小石屋。雖然已經多年沒人居住,但推開門之後,卻發現房子裡收拾得乾乾淨淨,明顯是經常有人打掃,就連窗台上 的小盆栽都長得旺盛茂密,開著黃色花朵。廚房中放著新鮮的蔬菜水果與肉類,其他的米面、調味料也一應俱全,就連生火用的木柴也都劈好排得整整齊齊。由此可 見這個村子的人對瑰兒母女的重視程度,他們簡直是隨時都在期待著瑰兒這個不負責任的山神歸來。


瑰兒一進門就坐在床前的座位上,呆呆的望著遠處的群山。大家都明白她回來之後心裡想必會有很多的回憶和感慨,所以都不去打擾她。(火兒:「誰說的,瑰兒你坐著發什麼呆,還不去給我做飯,你想餓死我啊……」)


周影他們根本不用為晚餐的事情擔憂,因為打從他們跟著瑰兒回到這個小屋開始,來用品、送食物的村民就絡繹不絕,到了開飯的時候,各種生活用品已經堆到了一個人高,而劉地相信,今天晚上村子中每家每戶做了什麼菜,他都已經品嚐過了。


「真是舒服的日子啊……」吃飽喝足,劉地毫不客氣地霸佔了屋子裡唯一的一張床,成大字形躺到上面,「這個時候要是再有一個、兩個美女相伴……」說著,一雙不老實的眼睛就開始在瑰兒身上打轉。


自從來到村子以後,瑰兒一直保持著山鬼的模樣,對於劉地這樣一個色狼,當然也早在防範之中了。聽到劉地這麼一說,瑰兒馬上站起來,一把揪住劉地的衣領,直接把他從門口扔了出去。


「你給我聽著,你要是晚上敢進我家門,我就喊全村老少來打你!」瑰兒只把頭伸出門外,惡狠狠地警告著。這個色狼真是太危險了,萬萬不能讓他進自己家門過夜。


劉地嘿嘿奸笑地趴到門上問:「我知道你想和周影兩人世界,也不必用這種理由把我趕出來吧?」


砰!


屋門再次打開,這次是周影被推了出來。


「你們到鵬哥家去借宿吧,要不然去睡柴房也行。」瑰兒在屋裡宣佈。


「這是什麼待客之道啊!」劉地大聲抗議,不過瑰兒在屋子裡根本不理睬他。


火兒是唯一被允許留下的「男性」,不過他自己可一點兒也不想待在這裡。這村子中有那麼多妖怪,應該是個適合打獵的夜晚才對,就算這裡都是瑰兒的老鄉,但 至少戲弄他們、嚇唬他們也很好玩啊。但是瑰兒牢牢抓住了他,聲稱獨自待在這裡會害怕,要他留下來保護自己;火兒看在晚餐吃得太飽的份上,也不好意思拒絕。


瑰兒見火兒呼呼大睡,知道最大的危機已經解除,自己也熄了燈在床邊坐下,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多少年沒有回來了……


這裡簡直沒有什麼變化,本來已經模糊了的記憶,隨著回來看到的人和事,已經再次變得清晰起來。


記得小時候,自己很討厭這裡的混亂無序--不,不僅僅是討厭,簡直是感到害怕,所以每次母親要帶自己到這裡來住,自己總是哭鬧著不肯,寧願在山野之間做 個野孩子。可是現在坐在這幢母親親手建起的屋子裡,看著屋裡的每一件器物,心中卻有種回到母親身邊、回到家裡的感覺。即使在立新市,與周影他們住在一起, 每天日子過得熱鬧忙碌,也不曾對住所有過這麼親切的感覺。


「媽媽……我回來了……」瑰兒把頭放在枕頭上,白天連續趕路的疲倦湧上來,伴著枕頭中那熟悉清香的種子氣味,漸漸進入了夢鄉。


劉地揉揉眼睛,認為自己的機會來了。


昨天晚上他在村子裡閒逛到後半夜,不僅沒發現一個能讓他醉心的美女--按村長的安排,村裡的女子已經全部變成傳統農婦模樣了--而且還因為夜間騷擾人家婦女,被所有的村民都當成了「禍害」,拒絕借宿,結果只好真的在柴房睡了一晚。


早上起來,正當劉地嘟嘟噥噥地要去找不講義氣、自己早早就跑到黃鵬家睡了的周影算帳,讓他賠償自己的精神損失時,卻在途中遇上了一名白衣女子。


只見那名女子長髮垂地,白衣翩翩,秀美的面容上一片愁雲,一雙眼睛如同雨中的湖水,迷濛著水霧。她慢慢向前走著,顯得是那麼地魂不守舍,而行走間裙擺下 露出雪白的雙腳--她竟然沒穿鞋子。這名女子一副誰看了都知道她受了委屈的樣子,可是在經過劉地身邊時,為了表示禮貌,竟然還是勉強露出了一個打招呼的笑 容。


真是美女啊……


劉地忍不住吹了個口哨,頓時把找周影算帳的念頭拋到了九霄雲外,往女子的方向追了上去:「美女,吃早飯了沒?要不一起去偷隻雞來吃?」


女子回頭看著他,皺著眉想了一會兒,卻想不起他是誰。


這個村子就這麼大,村子裡的「人」加上山裡的「妖怪」,一共不到四百口,大家瓜瓜蔓蔓地都有親戚關係,平日裡誰不認識誰?可是這個青年她真的一點印象都 沒有。難道是自己去了城裡的這些日子新搬來的?就不知道他能堅持多久,以前也搬來過幾個看中這裡安靜沒人類的妖怪,可是最後都受不了這裡的混亂,沒一個能 堅持過半年不搬走的。


想到了這些,女子對劉地甜甜一笑,柔柔地說:「這位先生,我正好要回家為我相公準備早點,您要是不嫌棄……」


誰知道她的話還沒說完,剛才那個一臉好色之徒,欠揍模樣的男子竟然倏地不見了,抬頭一看已經到了十幾步外,嘴裡還在嘟噥著:「真倒楣,好不容易看到個美女,竟然是別人的老婆。」


女子倒看不出這個色迷迷的傢伙竟然知道不對別人老婆下手的道理,原本想要收拾他的心倒是平緩許多,可是想到自己正好需要這樣一個臨時演員在丈夫面前扮演一下「情人」的角色,又覺得不能就這麼放了他,連忙嬌滴滴地叫了一聲:「先生……」快步追了上去。


劉地對於外表十六歲以下、三十歲以上,或是已婚的女性,通通會自動將其忽略。現在也是一樣,對於那名剛才他還垂涎三尺的女子,現在已經對她的話充耳不聞,滿腦子在盤算著怎麼把自己趕出家門的瑰兒添些麻煩來做為報復:是教唆火兒在村子裡大鬧一場呢?還是乾脆去欺負周影?


女子一抬頭,看見丈夫已經急匆匆地追了出來,只怕是已經看見自己了。要是這次又因為幾句甜言蜜語就輕易原諒他,被他哄回家去,自己以後豈不是更要被他看 清--反正每次只要哄哄就行了,不用費什麼功夫,以後他豈不是會更變本加厲地對自己不忠?不行,這次一定要給他點厲害看看,讓他知道自己還不是個沒人要的 黃臉婆。


想到這裡,女子一咬牙,在丈夫趕過來之前,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劉地的胳膊,故意用丈夫可以聽見的聲音說:「走吧,難得你追我追到這裡來,我要給你準備一頓早餐……走嘛……」說完,拉著他就走。


劉地從瑰兒要給自己幾個香吻作補償的幻想中清醒,就發現自己成了一面擋箭牌,而那個不認識的女人(一般女性劉地在看過之後就會忘掉)一邊抱著自己的手臂,一邊還得意洋洋地沖那個穿著睡衣、正在跑來的男人笑。


「親愛的,來吻一個……」劉地從來不拒絕自己找上門來的好事,也不勾引人家的老婆,但是別人的老婆勾引他的時候,為了對方的自尊心著想,他向來是順水推舟、半推半就的。既然這位美女都這麼主動了,劉地當然也不好令人家失望,於是伸長脖子向對方努出了嘴。


「壞蛋!」隨著一聲對劉地極為精準的的評價,一個人影撲過來,撞得劉地幾乎摔了個跟頭。


劉地看到一個四、五歲的男孩撲來時,並沒有多少心理準備;這樣一個小孩的力氣,在他看來根本可以忽略不計。可是沒想到那個孩子衝上來,一頭頂到他的小腹 上,竟然像一枚炮彈似地,使得劉地不由得後退了半步。劉地「咦」了一聲,目光全部被這個小孩子吸引了過去,渾然忘記身邊還有一個美人。


「媽媽,不要跟爸爸離婚啊……」


「老婆,你不能不要我啊……」


男孩和那個終於趕過來的男子雙雙抱住女子,開始又哭又叫地上演一出家庭倫理愛情陰謀的悲喜劇,劉地聳聳肩,覺得自己還是先去解決早餐問題。


周影總是在第一抹陽光出現之前就來到戶外,今天當然也不例外。不過今天當他來到院子裡時,發現有人比他起得更早。


周影出來的時候,院子裡已經站了兩個人。一個是昨夜收留他過夜的村長黃鵬,另一個則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周影向黃鵬禮貌性地打了個招呼,想到這個村 子裡儘是些非人類,其中不乏活了幾百年、道行高深的老怪物,自己大大方方地修煉應該不會像在城市中一樣引起人類的騷動,於是躍上樹梢,大方地對著朝陽吐納 起來。


「喂,不許在沒隱身的狀態下修煉!」黃鵬馬上大聲喊叫起來。真是的,村子裡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傢伙就夠麻煩了,沒想到這個城裡來的妖怪也這麼沒規矩,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在城裡生活的,到現在都還沒被人類抓走。


周影頓時想起現在這位村長正努力讓村子看起來更像正常的人類村落,好應付即將到來的人類,連忙對他表示歉意,並立刻施展法術把自己的身影隱藏了起來。


「現在還允許你在村子裡修煉,等到城裡的人來了,村子裡就嚴禁修煉;要想修煉,得到山裡去,而且還必須隱好身!」黃鵬大聲對周影宣佈,「真是的,你們城裡的妖怪怎麼會也這麼不小心呢!我本來還指望你們來了以後,能給這裡的村民做個好榜樣呢!」


周影默然。


這時那個老婦人眼睛一亮,伸出手,之後手臂就變成了好幾公尺長,抓著周影的手,把他從樹上拉了下來。


「這位公子啊,你是從城裡來的吧?」


周影對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婦人點點頭。


「公子既然是從城裡來的,一定見多識廣,懂得很多道理,我求您給我評評理,我女婿只不過到了城裡半年,就開始學著跟不相干的女人眉來眼去,還公然當著我 女兒的面這樣做。我可憐的女兒,自幼就被我教育要三從四德,要夫唱婦隨,要賢慧溫柔,看到這種事,連反抗都不會,只能哭著回娘家來訴苦……」


眼看老婦人拉住了周影絮絮叨叨地說起來,黃鵬暗暗慶幸,躡手躡腳地想要溜走,沒想到這位老婦人雖然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樣,其實卻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 等他腳邁出去,便轉向他說:「村長啊,你說說我這個老婆子該怎麼辦啊……馨兒是我最小、最疼愛的女兒啊……我這以後還怎麼活……」


黃鵬長歎一聲,只好又縮回腳來,繼續聽她嘮叨。


周影莫名其妙被這名老婦人拉住,又莫名其妙地開始聽她說話。


這個老婦人翻來覆去,就是說著她的女婿原本是如何花言巧語地把她最小、最寶貝的女兒哄上手娶走,又是怎麼在女兒為他生育了子嗣之後,非要搬到城裡居住, 她這個作岳母的,為了不讓自己的女兒、外孫受委屈,拿出了全部的積蓄給他到城裡做生意,本來指望他勤奮努力,能給妻子、兒子創造優渥的生活環境,誰知他到 了城裡,別的本事沒學到,卻學會了請個美女作秘書,然後跟她勾三搭四……


這些內容被老婦人說起來,自然是 翻來覆去、牽牽扯扯,一會兒要夾雜上對自己貌美如花、性情似水的女兒的大段讚美,一會兒又要把女婿的不肖從頭說起,包括他小的時候就喜歡上樹打鳥、入園偷 瓜這些事,也要回憶一遍。說到她自己的傷心處--年輕守寡,一輩子為兒女的幸福在奮鬥,最後卻還要面臨這種境地--更是嚎啕大哭、肝腸寸斷。


黃鵬眼看著太陽從山後一點點地爬上來,自己的影子一點點地在從長變短,只覺得自己頭昏腦脹,身體搖搖欲墜。他幾次想要打斷老婦人的話告辭,卻因為老婦人 一直緊緊握著他的手,讓他的陰謀沒有辦法得逞。這種絮絮叨叨在他聽來,不亞於高明的法術襲擊,只是想到了自己身為村長,在人類來之前還有不少大事等著他去 安排處理,所以才能咬著牙不讓自己昏睡過去。


黃鵬偷偷瞄了身邊的周姓青年一眼,只見他和開始一樣,面無表 情地聽著老婦人說話,既沒有什麼難受的神情、也沒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不耐煩。真是高人啊!黃鵬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感歎,原來對周影的輕視之心消失得乾乾淨淨。 就憑他能夠在這種情況下面不改色,就可以想像他的修養功夫有多麼深厚


好不容易老婦人的話告一段落,黃鵬把 心一橫說:「盧嬸子,我還有點事要去忙。你看這位周先生,他可是跟小瑰一起從城裡回來的高人,城裡的事反正我也不太懂,我看你就跟他商量怎麼處置你那個倒 楣的……不、不,是不肖的女婿吧。那我就先走了!」說完,把周影往老婦人眼前一推,也不顧自己訂下的這幾天不許在村子中使用法術的規矩,騰雲駕霧,一溜煙 地不見了。


老婦人見跑了一個,連忙抓緊了周影:「公子啊,您倒是給我評評理啊……您說說我這個女婿這麼做,是不是連那個陳世美都不如啊……」


周影沉默半晌問:「你剛才講的事情我沒聽明白,你要我評理的話,能不能再說得詳細點?」


老婦人頓時愣在那裡,張著嘴不知道如何是好。


瑰兒一覺醒來,忽然想到了自己耽誤了去花市進貨的時間,慌忙跳起來,胡亂往身上套著衣服。等她看清了周圍的傢俱陳設,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是睡在立新市的樓房裡,而是回到了當年母親親手築起來的這間小木屋裡。


幽幽的一聲歎息。


瑰兒重新在床上坐下,心中忽然一點都不著急了。


在這片山林中,除了四季變化之外,其他時間都沒有任何意義。


在這裡,她是一個山神,是這片山林的主人,是這裡一切生靈都要敬仰、掌控這裡自然變化的無上存在。


在這裡,她當然不用做生意,因為按照規矩,這裡的妖怪們應該給她最好的供奉做為她的生活之用。她當然也不用洗衣、煮飯、打掃房間,因為按照慣例,這裡的 妖怪家族每一家都要派送適齡的少男少女做為她的貼身侍從。記得以前,母親就是每天種花弄草,要不就帶著自己和山中的動物嬉戲,最忙碌的時候,也不過是在山 中居民的糾紛中擔任和事佬罷了。


山中的歲月,本來就應該是悠閒而寂寞清冷的。


看著幾個少女送到門前的早餐,瑰兒再次歎了口氣,搖醒了還在做夢吃東西的火兒,要她去把早餐送進來。


「別人做的……」火兒看到那一籃子食物,不屑地撇撇嘴,拎回來扔在桌子上問:「你什麼時候起來做飯啊?」


「啊,這些不好吃嗎?」瑰兒拿起一張煎餅聞聞。嗯,真香啊,是小時候常吃的味道。


「哪裡好吃!全是素食,哪裡好吃!」火兒氣呼呼地叫起來,用翅膀亂翻籃子裡的東西。


「這不是有水煮蛋嗎……好了、好了,我去給你做飯就是了。」瑰兒見火兒的神色越來越難看,身上的火焰越來越旺盛,連忙安撫他說。看來還是要親自下廚房去,既然把這個搗蛋鬼帶回來了,想要偷懶的心思還是收拾起來吧。


「瑰兒,你很喜歡這裡是吧?」


瑰兒忙著做飯的時候,火兒一改常態地沒自己飛去玩耍,反而在她頭上飛來飛去,忽然問了這麼一句話。


瑰兒一邊忙著擺弄那些在她手中聽話無比的鍋碗瓢盆,一邊隨口說:「是啊,這裡是我的家呢!」說完之後,忽然覺得火兒半天沒有了動靜,抬頭再看,窗戶大開,那傢伙已經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糟了,瑰兒想起讓火兒自己飛往村子中的後果,慌忙擦擦手,追了出去。


劉地在村中閒晃著,不時在「小偷!」、「強盜!」之類的喊聲中,品評著他路過的人家的飯菜,直到吃得半飽時,才想起自己是要去報復周影的,於是調整方向,往村長家走去。還沒走幾步,就看見村長黃鵬像被狗追的兔子一樣地跑來。


「嗨,村長大人,昨天晚上睡得好嗎?我朋友沒被你們家殺人滅口吧?」劉地友善地主動打個招呼。


黃鵬一看到他,倒是生出一個念頭,拉住他說:「這位先生,你也是城裡來的吧?」


劉地把腰一挺,鼻子一翹:「那是當然,我可是立新市最有品味的妖怪劉地!」


「那太好了,你一定很熟悉在人類中生活的妖怪的生活方式吧!我們這裡就是缺少你這種人才啊!」黃鵬緊緊握住了劉地的手,「先生,請你幫我一個忙好嗎?」


劉地眼皮一翻:「好處?」


「什麼?」


劉地上下打量他,怪聲怪氣地說:「不會吧,這年頭沒好處誰會幫人啊?你連這點都不懂?還想學城裡的妖怪?」


城裡的妖怪連幫一點小忙也要別人給好處嗎?在他們的村子中,相互幫助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從來沒聽說幫別人一個忙還要好處的。不過黃鵬現在也是病急亂投醫 了,眼看著城裡的人類就要來到,而村子的現狀別說讓人類來看,就是他看了,也覺得過不去。萬一被人類識破了這裡的真相,引來一群道士和尚捉妖團,那可就要 面臨滅村之虞了。


他一咬牙問:「你要什麼好處?」


劉地抓著下巴,開始尋思:「要美女……不好,誰知道你們這裡的女人的真正長相是什麼樣?變來變去的……要錢……要食物……要……」


聽著他的喃喃自語,黃鵬忽然覺得,自己還是冒著被那個老婦人抓住的危險,再回去找周影比較妥當。


就在他轉身的時候,劉地一把抓住了他:「老兄,你是不是覺得我開的價格你不能接受啊?沒關係,我漫天要價,你也可以就地還價嘛,咱們還可以商量。你不會 想要去找瑰兒或是周影幫你這個忙吧?我告訴你啊,瑰兒的糊塗你應該很清楚,周影那個傢伙腦子是木頭做的,根本不知道變通,他們兩個自己在城裡生活時,還經 常需要我幫他們擦屁股呢,你認為找他們靠得住嗎?」


黃鵬對瑰兒是很瞭解的,至於那個周影周先生,回想剛才和他一起聽那位老婦人嘮叨時的情景……或許他的腦子真的是木頭構成的也說不定啊……


看到黃鵬已經陷入了迷惘之中,劉地緊接著再施以「重擊」:「你想想,能教育出火兒--就是那個畢方--那種孩子來的人,真的能幫你這個忙嗎?」


黃鵬回想起火兒的英姿,額頭上開始滲出汗來。


劉地拍拍他的肩:「你要是覺得找他幫忙,會不會要求送十個、八個妖怪給他兒子做零食?還有啊,瑰兒可是跟他們一夥兒的,她和周影同居中呢……」


瑰兒和男人同居……


這個重量級的消息徹底把黃鵬砸暈了,等他回過神來,已經和劉地談定了條件:劉地幫助他讓村子在這次的視察中順利過關,而他們則在事後提供全村女性變成美女陪劉地喝酒的服務。


就算這次順利通過了人類的檢驗,自己也會在事後被全村女性殺掉。現在黃鵬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千萬不能再當選了,村民代表實在不是人幹的!


「走吧、走吧,我先陪你在村子裡巡邏一下,看看有哪些地方需要改正的。」劉地擔任了黃家村的形象主任之後,充分擺出了新官上任的架勢,連早餐還沒有吃飽的事也忘了,馬上就要開始工作。


黃鵬歎口氣,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眼前事關村子生死存亡的大事給唬弄過去,其他的以後再說。於是領著劉地,在村子中轉了起來,一邊幫他解說:「我們這裡現在一共有一百多戶人家,四百多……」


周影目送那個原本一定要他主持什麼公道,最後卻匆匆走了的老婦人消失在竹籬之外,心想,這裡真是個混亂的地方,劉地說得一點也沒錯。心裡開始隱隱覺得自 己是不是忘記了什麼要緊的東西,仔細一想,原來是火兒。想想看,這地方這麼混亂無序,而火兒剛好又來到了這裡;火兒本身就是個最喜歡混亂的孩子,在這個混 亂的地方,加上喜歡混亂的火兒,再加上現在自己正好不在他身邊……


周影用「木頭」作的腦子快速計算出了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剛想要飛起來,又想起黃鵬說過的,不許在村子裡使用法術,於是慌忙向瑰兒家跑去。


不等周影跑到那裡,瑰兒「火兒,你在哪裡?火兒,你快回來,我做了最好吃的東西……」的呼叫聲,已經傳到了他的耳朵中。


「瑰兒……」


「周影,火兒不見了!一回頭就不見了!」


瑰兒看見周影,像看到救星一樣,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用力搖晃著:「你快想辦法把他找出來!他昨天晚上沒有吃宵夜,今天早上也沒有吃早飯……天啊,他現在正好肚子餓著呢!天啊,他肚子餓的時候自己跑到村子裡去了……」


飢餓的火兒加上沒有人類的村子,等於--後果相當嚴重!


這個算式讓周影的臉色都一下子變白了。


瑰兒簡直不敢想像幾分鐘,不,也許幾秒鐘後,村子的哪個角落中是不是就會傳來一聲慘叫,或是哭天搶地聲--村裡的某戶人家就會面臨著骨肉分離、天人永隔的悲劇,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沒有及時餵飽火兒,沒有看好他。


「快點,現在只有你能找到他了!」


周影是瑰兒最後的依靠,只有憑著周影的法術,才可能在短時間內把火兒找出來,這是周影在與火兒多年的「鬥智鬥勇」中磨練出來的本事,倒不是法力高不高就可以解決的。


周影看著瑰兒,無奈地說:「村長剛剛警告過我,不許在這裡使用法術。」


瑰兒又氣又急,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管能不能使用法術?「找到火兒要緊啊,這裡我說了算!你快找到火兒,其他事情我來解決!」她就不信,黃鵬會把這裡的生命看得比規矩重要--而且他訂的規矩,除了周影這個老實人,看起來也沒什麼人聽他的。


還不等周影做出什麼反應,不遠處忽然傳來了「抓住他!」、「不要讓他跑了!」、「攔住他、攔住他!」……等等嘈雜的喊叫聲。


周影和瑰兒不約而同地叫了出來:「火兒?」他們對視一眼,連忙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迎去。


等他們看清了那個正在被七、八個村民追趕的對象時,卻忍不住失望,哪裡是火兒,原來是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正在前面跑著,一邊還不時對身後的追兵扮鬼臉。 男孩胖乎乎的,皮膚黝黑,生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臉上笑出兩個小酒窩,一副元氣十足、討人喜歡的樣子,可是他肩膀上扛著的東西,就說明了後面成年人們 追趕他絕對不屬於欺負小孩子的行為--在這個頂多一百一十公分高的小東西身上,竟然扛著一個不斷掙扎的少女。


少女哭成了淚人,一邊哽咽,一邊還在叫:「爹、娘,救命啊、救命啊,我不願意當人家小老婆……」


小小年紀,居然就學著人家搶親!瑰兒不禁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孩子,簡直比劉地還要「出類拔萃」啊!


當這個孩子扛著搶來的少女經過瑰兒和周影身邊時,周影伸出手,準確地抓住了他的肩頭--這不是法術,而是周影在周□的指點下,下了幾百年功夫習得的武 術。因為一直是和法術結合著修煉,單說周影的功夫,雖然不能說是武林高手,可是他這幾百年訓練出來的準確性,卻是不容小覷的;被他這一下按住,別說是個孩 子,就是一般小妖怪,也只能暫時停住。誰知道周影卻馬上感到這個小孩的力氣大得嚇人,居然又向前衝了好幾步,才搖搖晃晃地停住。


「你是壞人!」小孩子被周影攔住,馬上就對這個攔住自己的陌生人下了評語。他把手中的少女往地上一放,衝著周影喊:「我知道了,你是個日本鬼子!衝啊,我是勇敢的戰士……殺啊,為了勝利向我開炮……」說著,一頭往周影撞了過來。


周影被他喊得莫名其妙,卻不知道,這個小村子中很少有外人,於是唯一曾經來過的侵略者--日本士兵,便開始在代代的兒童遊戲中扮演最邪惡的壞人角色。這 裡的小孩子也不明白日本鬼子有多壞,反正就是知道,要形容最最討厭、最最需要打倒在地再踩上兩腳的對象,用這個形容詞形容就對了。


這個小男孩的力氣果然大得嚇人,周影被他衝撞了幾次,竟然不得不後退了半步。小男孩第三次像只小牛犢一樣,低著頭想要衝過來時,周影伸手把這孩子拎了起來。


男孩十份倔強,即使被拎得老高,也沒有露出害怕的樣子,反而用雙手模擬著機關鎗的樣子,嘴裡突突突突地向著周影進行掃射。


看到周影拎著小男孩作勢要往地上摔時,那個被搶來的少女卻跳了起來,伸手跟周影搶起男孩來:「小妖不懂事,你別欺負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他們現在反倒成了一夥兒的。


瑰兒不解地向追來的村民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啊?」這個男孩和少女她都不認識,可是追來的村民中倒是有她的熟人。


「小瑰啊,昨天就聽說你回來了,一直也沒看見你。」那個村民打著招呼過來,先在男孩頭上狠狠一敲:「你這個費小妖,除了搗蛋、破壞、欺負人之外,你還會幹什麼!」然後才向瑰兒解釋:「這個孩子叫費小妖,是費泰生和盧馨的兒子--他們兩個你還記得吧?」


瑰兒點點頭。


費泰生和盧馨的年紀跟她差不多,都是她幼時的玩伴,沒想到多年不見,他們兩個已經結了婚,連孩子都有了。不過剛才孩子的名字好像叫費小妖?是「小妖」還是「小麼」?反正是個很奇怪的名字。


「這孩子簡直就是個小魔鬼啊……」一說起費小妖的劣跡,周圍的村民立刻七嘴八舌地打開了話匣子。


原來這裡的妖怪和人類千年的通婚史,不僅僅造成了種族的混亂,而且還造就了一個費小妖出來。


費小妖剛出生的時候,名字叫做費小寶,與村子裡的其他孩子一樣,除了非人非妖之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出眾之處。這個村子多代的混血下來,使得這裡的後代 或多或少都有些古怪,至少九成的人可以變化成妖怪的型態,其中有一些還擁有不只一種妖怪的特徵。但費小寶是那麼普通,甚至連個妖怪型態都沒有,始終只是一 個人類的嬰兒模樣。本來這裡的居民就對種族之類的事情看得很淡,所以剛開始時,誰也沒注意到這個孩子有什麼不同,他的長輩們本來還認為,家族裡出現了一個 最像人類的孩子。


可是隨著費小寶漸漸長大,與眾不同的地方就顯露了出來。


這裡的居民既然都有妖怪血統,吸取日月精華的日常修煉自然就是免不了的。由於他們們的特殊血統,居民中除了按照妖怪的原則修煉之外,也有人學著人類修佛修道的;總之,這方面也是五花八門,充分展現著村子的特色。


這個費小寶長到兩歲,他的長輩就要開始教他修煉的方法,這時大家才發現,這孩子竟然完全沒有辦法像正常「人」一樣修煉--他的天賦太好了,結果好過了 頭,全村的修煉方法沒一個適合他學的。而且更加奇怪的是,他學一種修煉方法,就出現一種妖怪天生的能力,到了最後,從山精到水怪,從天上飛的到地上跑的, 從天生的妖族到後天修煉的妖怪……總之,幾乎把他父母雙方譜繫上有過的血統都完美地展現出來。


剛開始的時候,費小寶的家人都嚇壞了:你說這孩子,又變不成妖怪的型態,卻什麼妖怪的能力都會用,花樣翻新得每天都有奇招,這是不是什麼病症啊?於是一家人請親戚找朋友,甚至把山裡最老的老前輩都請了出來給費小寶診斷,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這是隔代遺傳。


根據前輩老妖們的說法,由於異族通婚多了,難免會產下孩子不像父母,反而像祖父母、外祖父母的情況,而費小寶則是把他們家族歷史上所有非人類祖先的特 點,全部累計繼承來了--或者說「人妖」--恐怕也只有在黃家村千年的歷史下才可能出現,別說換個地方,就算把女媧請來,也絕對造不出第二個來。


這孩子是個寶啊!這可是我們全村人的驕傲啊!總有一天,他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的!--當時那位前輩老妖就是這麼說的。


這個鑒定結果當然使得費小寶的長輩們都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覺得家族生出了一個好孩子,於是把費小寶的名字也改成了費小妖,表示他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妖孩。


費小妖漸漸長大,他的與眾不同之處越來越明顯。論法力、論本事,村子中的老人家都快比不過他了。而不幸的是,這孩子在天生不凡的同時,也天生頑劣。他的天生體質使他縱衡山林,所向披靡;在年近三歲時,便成了整座山、整個村的惡夢。


村民們在幾經折磨後,終於一起商量,給了費小妖的父親費泰生一個光榮而艱鉅的任務:身為村裡唯一的大學生,費泰生有義務為村人們創造出更好的生活條件。 所以大家湊了一筆錢,把費泰生打發到城裡做生意,賺大錢去了。至於他的妻子、兒子,當然不能讓他們因為要幫村子造福而分居兩地,於是一起帶去了城裡;那裡 的生活條件、教育條件都比山裡好,更適合孩子的成長。


村人們拿出壓箱底的舊東西,換取了平靜的生活,而費泰生拿著大筆的資金--一千年前的舊瓷器以及七百年前的舊書畫,在現代人眼中,足以成為大筆資金了--到了都市之後,也確實在商場上獲得不少的成就。


費泰生牢記著自己出來做生意是為了讓村民生活得更好這個目的,所以他把自己的收入一點也不吝嗇地全都投入到家鄉的建設中。在他的計畫中,要為家鄉修路修 橋、架電纜,通水、通電、通電話、網路、衛星電視一樣也不能少。於是他回到家鄉,為鄉親們解說他想在這裡引進的新鮮事物,可是他漸漸發現,鄉親們對他想要 帶來的新鮮事物並不感興趣,甚至對於他們回鄉探親也不甚歡迎。


幾次之後,費泰生終於發現了原因,村人們說要讓他去城裡做生意,好讓故鄉的人生活得更好,指的就是他去城裡做生意,帶走他的兒子費小妖,村人們就可以過更好的生活。只要不回來,他們全家就為全村的安定幸福做出了重大的貢獻。


對此,費泰生深感無奈。


可是他的兒子費小妖即使到城裡的時間不長,也已經創下了讓七位家庭教師、十幾位保姆,以及八、九個綁架犯精神衰弱的紀錄。費泰生對於村人們的顧慮也無從 反駁,因此從那之後,他們夫婦回鄉探親都盡量不帶兒子,不是把他扔給保姆,就是扔給可憐的綁架犯。而在他們夫婦回城的時候,幾乎都可以看到費小妖又在他製 造的精神衰弱患者名單上增添幾個新的紀錄。


這次費泰生把兒子帶回村,並不是故意要和黃鵬村長過不去,在城里長官要來時把這個定時炸彈安插在村子裡,而是實屬無奈。他和老婆的感情出現了危機,盧馨一氣之下跑回娘家,所以費泰生才不得不帶著兒子來追回老婆,希望用兒子來挽回妻子想要離婚的念頭。


「這個小傢伙也不知道怎麼聽他父母說的,居然認為只要幫他爸爸討個小老婆,就可以防止他父母離婚,所以這幾天滿村子搶女孩子呢!」那個少女氣呼呼地在費 小妖頭上狠敲。被他扛著去見他父母倒不是什麼要緊事,可怕的是這個小傢伙昨天搶走另一個女孩時,竟然是直接把女孩的衣服撕掉,塞在他父親的被窩裡。結果他 父親上床睡覺時發出一聲全村人都可以聽到的慘叫,而他母親更是堅定了離婚的決心。


要是自己也被他那麼處置了,以後還怎麼見人?想到這裡,少女又狠狠地敲打男孩幾下:「死小妖,你看我以後還給不給你留好吃的東西!我要和你絕交了!」


男孩一臉的不以為然:「給我爸爸做小老婆有什麼不好?那樣我媽媽就不生氣了,我們還可以天天一起玩……」


「你媽媽不生氣?她不氣得把我撕了才怪!」少女倒是十分同情費小妖的爸爸費泰生,有這樣的兒子就算頭疼了,偏偏還有個那樣的老婆,真是可憐啊……


「請問你們有沒有看見和我一起回來的畢方?」瑰兒打斷他們的話。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她可對費泰生和盧馨的家庭糾紛沒興趣,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把火兒找回來。


「畢方?沒有看見……」


「我們也沒看見……」


村人們紛紛搖頭,這時費小妖卻大聲叫:「是不是那只冒著火的喜鵲?我有看見他!」


「你真的看見他了?他在哪兒?」


「我用彈弓打他,結果被他拍了一翅膀呢……」費小妖委屈地指著自己臉上的一塊青紫說:「我看見他飛到村子外面去了。」


他看到的真的是火兒嗎?


要是有人拿彈弓打火兒,之後根本就不可能還活蹦亂跳地去搶親,應該是連能不能站起來都成問題才對。


瑰兒和周影將信將疑,但還是向這些村民告辭,往村子外趕去,走出老遠了還能聽見那些村民訓斥費小妖的聲音,而費小妖則依舊不當回事地說笑,似乎別人是在誇獎他而不是在訓責他一樣。


按照費小妖指點的方向,他們一出村馬上就找到了火兒。火兒竟然沒有如同他們預想的那樣滿村莊「捕獵」,也沒有弄來村中的居民燒烤,反而在村口一棵樹的橫枝上躺著,不時還滾來滾去、口中唸唸有詞,不知道在幹什麼。


「火兒,你不吃飯在這兒幹什麼?」


火兒居然沒吃早飯,這簡直是比地震還要令人震驚的事。而且剛才有人拿彈弓打他,居然只拍了對方一翅膀就算了,這也太不符合他平時的作風了,該不會生病了吧?


火兒用翅膀托著腦袋,自言自語地說:「別打擾我,我正在思考重要的問題……」


「思考什麼?」


「我在想,要用什麼辦法才能使這個村子徹底消失,而瑰兒又不會懷疑到我?」


「你說什麼!」


火兒繼續喃喃自語:「要是放火燒的話,她一定一下子就知道是我幹的了。要是一個一個的吃,那要吃多久才吃得完啊?要是把山頭推倒把這裡埋掉,我自己的法力又怕不夠,沒有一次成功的話,瑰兒馬上就會知道了……怎麼辦才好呢……難道要我去找地狗商量?」


「火兒!你到底想幹什麼壞事!」


瑰兒的一聲大吼,讓火兒清醒過來,發現原來剛才和他交談的就是他要「讓村莊消失後隱瞞真相」的瑰兒。


火兒也不說話,張開翅膀就想逃跑,卻被周影一把抓住:「火兒,你不是答應了不鬧事嗎?」


「我鬧什麼事了?我哪裡鬧事了?」火兒振振有詞地反問。真是的,自己這麼老實地在這裡思考嚴肅問題,也能被說成是在鬧事,這些做家長的真是一點也不尊重孩子,欲加之罪,何患無啊!哇,終於找到這個從狐狸那裡學來的成語的用處了,自己真是有學問啊!


「你剛才竟敢說要毀掉這個村子,這還不叫鬧事!」瑰兒怒氣沖沖地吼著。


她本來只防備著火兒隨便「打獵」,傷害到村裡的人,沒想到這傢伙心裡居然在盤算著把整座村子都毀掉。


「我們這裡跟你無冤無仇,你竟然想幹這種事,一定是被劉地影響了!」瑰兒和火兒有一點還是很像的,就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都要牽扯到「無辜」的劉地頭上。


火兒看她生氣,自己也氣呼呼地說:「能怪我嗎?還不是你不好!沒義氣,我們好心陪你回來,你居然要扔下我們不管,住在這裡不走了!」


「什麼?瑰兒,你要住下來不走了?」周影有些詫異地問。


「誰說的……」瑰兒正要一口否定,忽然看到周影眼中的關切之意,心中生出惡作劇的念頭,改口說:「誰說我不能住下來啊,這裡也算是我的家呢。」


「你看你看!我昨天晚上就聽見你在說什麼『媽媽,我再也不離開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火兒叫起來,對周影撒嬌,「影,你看看瑰兒,她居然要留在這裡不回去了,以後誰給我做飯?誰打掃環境?誰收拾屋子?」


什麼?原來我在你眼中的地位就是一個保姆!聽了這番話,瑰兒更加生氣了,本來還在為自己對火兒的重要性沾沾自喜,現在才弄明白,原來他是把自己當作不支薪的傭人了。再看看周影,除了剛才自己說有可能不回去時稍微有些驚訝之外,現在又恢復了一臉木然的德行。


自己在他們心目中真的就只是一個保姆?就連周影也這麼想?瑰兒越想越生氣,氣呼呼地扔下一句:「我就是不走了。你們要是敢在這裡搗亂,我就把你們趕出去!」


「你看看她,你看看她!氣死我了!」火兒又是蹦又是跳地在瑰兒身後嚷嚷著。


周影阻止火兒跟上去,他把火兒抱在懷裡,看著瑰兒的背影,靜靜站了很久……


劉地跟著黃鵬在村子中轉了半天,最後終於得到一個結論:想讓這個村子看起來像是人類居住的貧苦山村,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當他把這個判斷直截了當的說出來之後,黃鵬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這一路走下來,他已經被吹得天花亂墜的劉地徹底迷惑了,認定劉地是個見識不凡、老到睿智的妖怪,尤其是對人類的習性更是聊若指掌。現在劉地都說不行,這 個村子豈不是沒有指望了?豈不是只能等著人類來到後發現破綻,然後等著大群的道士和尚湧入村莊,前來降妖除魔?天啊,黃家村自從在兵荒馬亂中建立起來之 後,已經經歷了幾千年的風雨,難道就要在這個太平盛世滅亡了嗎?


看著黃鵬不住地擺出搥胸頓足、哭天搶地的模樣,劉地在旁邊吃吃地笑著問:「你這是幹什麼啊?不就是幾個人類要來嗎?有必要弄得好像世界末日一樣嗎?我有個法子,可以保證你們村子不會被人類識破,你覺得怎麼樣啊?」


黃鵬一下子緊緊握住了劉地的手:「劉大俠、劉前輩,我就知道您一定有辦法的!」


「放手、放手……我最討厭和男人拉拉扯扯的了……」劉地拍開他的手,悠然自得地把手背在身後說,「我跟你說過的,城裡人辦事的先決條件你還記不記得啊?」


黃鵬也不是個笨蛋,馬上就明白了劉地的意思:「我知道、我知道,只要劉地前輩幫我們這個大忙,我們黃家村一定不會讓你空手而回的。我們這裡雖然是個小地 方,可是還是有一些名貴的丹藥、奇珍異寶。」他這倒不是吹牛,黃家村存在了幾千年,積攅下來的老本確實不少,總有辦法讓一個人滿意的。


「呵呵呵呵……」劉地發出了一連串奸笑,把他自己剛才的話拋到九霄雲外,親熱地搭著黃鵬的肩膀說:「黃村長啊,我不是說過嗎,我只是想要一群美女陪著我喝一頓酒,其他的什麼也不要。」


黃鵬用懷疑的眼光看著劉地。這個人昨天晚上在村子裡到處亂竄、調戲婦女的事自己是知道的,他現在提出這麼個條件,該不會是想要……他斷然地說:「眼下的 事雖然重要,可是我們還不至於要用自己的妻子、女兒來換取一時的平安!哼,這幾千年來,什麼風風雨雨我們沒見過,還不至於為了這種事就讓女人來……」


「呵呵呵呵……黃村長啊,你一定是誤會了,我可不是那個意思。你看我英俊瀟灑、善良多情、風趣幽默、善解人意……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跟在我身後努力地追啊追的呢,還用得著用這種手段?」


黃鵬見他確實長得英俊,而且一張嘴極其能言善道,估計想要把女性哄得飄飄然也不是難事,似乎用不著以威脅的手段來對付村中的女性,那麼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老黃啊,你想想我一個風流瀟灑的城市貴族,為了義氣來到這個小山村裡,眼看瑰兒那個儀式還要好幾天才能開始,你說說我在這裡的日子難過不難過?我只不過是要求招集幾個看得舒心的美女,陪我喝杯酒,慰藉一下我寂寞的心靈,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真的只是這樣?」


「當然,你們村子裡的女人要是有誰對我一見傾心,沉醉在我絕世的英俊和幽默睿智的談吐之下,想要和我……嘿嘿嘿嘿,我當然也是不好拒絕的。」


「我還是去找小瑰來看看吧。」黃鵬轉身就走。他要是答應了這種條件,不用說別人,他自己的女兒就要和他拚命了。


劉地連忙拉住他:「你別走嘛,這個條件也不是不能商量的啊。咱們再商量商量,不然,你就叫你家的女人變成昨天那個樣子,陪我喝頓酒?」


黃鵬毫不猶豫地一腳將這個忍不住露出狼貌,正在兩眼冒著紅光、嘴角流著口水的地狼踹開,決定還是自己想辦法。真是的,自己是不是今天早上被盧老太太給嘮叨煳塗了,竟然在這個臉上就寫著不可靠的傢伙身上浪費了大半個上午。


「等一下,咱們再商量啊……再商量、商量……」劉地撲上來抱住他的胳膊,死死拉住他,不讓他走。


「你要幹什麼!真是的,怎麼會遇見你這種無賴!」黃鵬終於看清了劉地的真面目,怒氣沖沖地想要甩開他。


「不要這麼容易就放棄嘛……你再和我討價還價啊,只要你一還價,我就答應!」


「放手,我才不會指望你這種人呢。」


「別這麼說啊,誰是人啊,我不是人……」


「你當然不是人!你這頭色狼!」


「地狼,是地狼啊……」


「我管你是什麼狼,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要這麼無情啊,就讓我幫你接待城裡來的人吧……」


「不用了,謝謝你的好心!我們村裡的女孩子沒有適合您這頭大狼的,您就死了心吧……」


「我不用女人陪了還不行嗎……只要你讓我幫你,我還奉送給你幾個女人怎麼樣?等我回城就給你介紹來,絕對每個都真的漂亮,不是變出來的,你看好不好?」


「好你個頭!放開我!」黃鵬算是看明白了,叫這個地狼無賴簡直是太抬舉他了,他根本就是無賴中的無賴嘛!


「讓我來幫你吧,我是一個這麼有友愛之心的妖怪,怎麼能眼看著有這麼有趣的事不來攪和……不是,是怎麼能眼看著你們有這麼大的困難而袖手旁觀呢!」


「我就知道你絕對沒安好心!」


「不會吧,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天,你就這麼瞭解我了?」


「你……」


小瑰在城市裡到底過得是什麼日子?怎麼會認識這種妖怪?回想起昨天看到的那只畢方的胡作非為,不禁讓這位老實的村長懷疑,他們該不會是在城裡組成一個專門以詐騙搶劫為生的集團吧?可是看那位周先生,又文質彬彬的,很有教養啊。


「鵬哥、劉地,你們兩個在幹什麼啊?」瑰兒從村子那頭走來,正好看見眼前這一幕:劉地整個人賴在黃鵬身上,雙方正在拉扯著。真是驚人的畫面啊……以前只見過劉地這樣死皮賴臉地纏著女人,還從來沒有看過他對一個男人這麼執著呢。


黃鵬看到瑰兒,氣呼呼地說:「小瑰,你到底交了什麼朋友啊?這頭地狼,這頭地狼竟然……」他把劉地的德行原原本本地向瑰兒說了一遍,然後還加上一番評 論:「小瑰啊,你母親生前對我們這個村子十分照顧,所以我們也沒拿你當外人。我現在說句多嘴的話,一個女孩交朋友一定要看清楚對象啊,像有些一看就不可 靠、人品低下的人,你還是謹慎一些的好啊。」


瑰兒一臉明瞭:「我知道的,鵬哥你放心,我還不至於和這種人做朋友,他只是周影的朋友而已。」


什麼這種人那種人,我可不是人,反正你們說的不是我……劉地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站在一邊哼著小曲。


「不過小瑰,你和那位周先生一定也很熟悉人類的習慣吧?不然你們兩個幫我想想辦法,讓村子能應付過這次的事?」


瑰兒想了想說:「可以啊,我盡力吧。至於周影,我建議你不要去找他,他的性格可是很死板的,你要是去找他,跟他說要讓村子像人類居住的地方,他一定會一板一眼地照著人類的城市把你們這裡翻蓋一遍的,你還是省了那個力氣吧。」


瑰兒對周影的瞭解果然不低,因為此時此刻,在村子的另一條路上,一位村民正在向周影請教怎麼使自己的房子看起來更像正常人類的居所--並不是村民們有意 要跟村長過不去,故意不把村子收拾好,而是他們已經這樣生活了這麼多年,就連黃鵬自己都說不清楚應該把村子弄成怎麼樣才叫符合標準,村民們又怎麼知道要怎 麼樣才能達到要求呢?不過大多數村民還是在努力配合村長的工作,這不就有一位和黃鵬村長想得一樣,認為城裡來的妖怪們應該知道怎麼做,於是找上了正從門口 經過的周影和火兒。


「要讓這棟房子看起來像是人類的住所?」周影打量著眼前這座高達七層、凋欄玉砌、金碧輝煌的唐式建築。


「是啊、是啊。」房子的主人充滿期待地看著他。


火兒飛起來繞著這房子轉了一圈,之後很誠懇地建議說:「我看你乾脆燒了,重新改建一座茅草屋吧。我可以幫你放火,保證燒得乾淨!」


周影圍著房子走了幾圈後說:「這座樓能不能改成普通的磚房或平房?樓上的部分都拆了最好,然後把琉璃瓦換成紅瓦,把木凋的窗子換成鋁合金的,把冰蛟絲的 多層窗紗換成棉布的,把院子裡的牡丹、芍葯、美人草換成地瓜花、大白菜什麼的,再把白水晶的窗子換成玻璃,屋子裡的義大利進口傢俱全部搬走,換上普通木頭 的,再弄得舊一點。這棵樹最好也挖了,種棵梧桐樹吧。還有……」周影不厭其煩地按照當年他在農村種田時的住所,把整個院子中的東西全部換了一遍,最後歎口 氣,比火兒還要誠懇地說:「我也覺得,都燒了重新蓋可能比較快。」


那位村民張大了嘴,半天之後悻悻然地把這父子二人請出了門。


火兒還不斷在喊著:「你真的不用我幫你放火?我告訴你,你自己動手地話絕對不如我燒得乾淨!」


瑰兒把全村都看了一遍之後,得出的結論和劉地一樣:這裡根本不可能「改裝」成人類村莊的模樣。看到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的黃鵬充滿期待的目光,看到厚著臉皮跟來的劉地同樣也充滿期待的目光(期待她失敗,然後去求他幫忙),瑰兒覺得自己的壓力好大。


「鵬哥,你看乾脆用幻術把這裡的奇怪建築什麼的都掩蓋起來怎麼樣?」瑰兒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一個也許有效的辦法。


她的話音一落,劉地就噗地笑了起來,黃鵬也苦笑著說:「我知道這是最簡單的辦法,所以你以為這個辦法我們沒想過嗎?可是行不通啊,你看看這村子亂成這樣 子,要怎樣的幻術才能把它完全變成另一個樣子,還要讓進到其中的人類一點破綻都看不出來?這裡所有擅長幻術的居民都做不到啊。」


「那就讓大家聯合起來一起施展啊。」瑰兒自認為自己的建議還是很可行的。


這次劉地毫不客氣地撲倒在地,用手垂著地面大笑,幾乎就要用打滾的方式來顯示他覺得瑰兒的話有多麼可笑了。瑰兒大怒,衝著他的手掌一腳踩下去,成功地用一聲慘叫制止了他放肆的笑聲。


當年那個靦腆可愛的小姑娘,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城市真是個可怕的地方啊。看著瑰兒把劉地打得慘叫連連,黃鵬禁不住在心裡想。不過這樣也好,表示小瑰在城裡不會吃虧。他清清嗓子說:「小瑰,你是不是從來沒練過幻術啊?」


瑰兒理所當然地回答:「是啊,我從來沒有練過。」說話間腳下仍不忘用力,使得一隻手被她踩著的劉地來不及發出笑聲。


「……」黃鵬滿肚子的話,在她這種態度下,只好又嚥了回去--不喜歡練習幻術總是她的自由嘛,「所以你不知道,不同的人施展地幻術彼此之間是會有影響 的,比如說我把一座房子變成了茅草房,你則把我隔壁的房子也變成了茅草房,因為我們兩個法力的不同,兩個幻術間的地帶就會出現一種扭曲,至於扭曲成什麼就 不一定了,可能還要把天氣、陽光、溼度什麼問題考慮進去吧?總之,我們上一次嘗試的時候,在兩座房子中間出現了一座金字塔和一座雪梨歌劇院……」


這次輪到瑰兒無語了。


看來好不容易想到的這個簡單辦法,執行難度很高啊,有沒有更有效的幻術呢?瑰兒想著自己認識的妖怪中,誰能在這方面給自己幫助。


南羽?周影?不行,幻術不是他們擅長的,周影擅長的是影術。幻術,最擅長幻術的種族是九尾狐,林睿就是只九尾狐,林睿的幻術……林睿的幻術根本就是半吊 子嘛,他離開家族的時間太早,根本沒學到什麼像樣的法術,他的幻術是來到立新市之後,劉地教他的……劉地教林睿九尾狐一族的幻術?劉地會九尾狐一族的幻 術!瑰兒想到這裡,不禁抬起腳,往自己腳下的劉地看去。


劉地早就料到這一點了,爬起來仰著頭,鼻子翹得老高,一副「想找我幫忙嗎?那就求我吧,哈哈哈哈……」的表情。


「劉地,你確實會九尾狐幻術吧?」瑰兒還要再確定一次。


劉地用鼻孔回答:「哼,你以為小狐狸的幻術跟誰學的!」


由於林睿年紀小,根基又不好,上次他父親給他留下的法術都是交給了劉地,由劉地按照林睿的進度選擇性地教給他。雖然林睿平常對劉地沒大沒小的,其實劉地在名義上還算是他的師父。


瑰兒抓著下巴上下打量劉地,心中在判斷著要不要讓這個地狼出手。


瑰兒一直看不透劉地這個人,說他玩世不恭吧,有時候他又認真執著得嚇人;說他花心好色吧,他又很有原則地不沾惹未成年人和有家室的女人,即使對方勾引 他,他也能視而不見;說他不可靠吧,他向來一諾千金,只要他答應了的事,從來不會食言;說他可靠吧,這個人說的話大多數時候十句裡面一句真的都找不出來, 讓人實在放心不下;大多數時候,這個劉地看起來懶洋洋的、整天游手好閒,可是有時候他又忙得好幾個月見不到人影;他認識的人和妖怪好像遍佈各界,可是真正 的朋友又似乎很少,起碼立新市裡就周影一個可以說是他的朋友。


瑰兒想了很久,劉地擺POSE都擺得腰酸背痛了,她還是沒有下定決心。


「喂,你到底要不要我幫忙啊?不用的話我可要走了。」


「我還是覺得,找你幫忙的後果可能比被人類發現這裡的真面目更加嚴重!」瑰兒毫不客氣地說:「所以你愛走就走吧!」


劉地皺起了眉頭,這麼有意思、可以胡鬧一場的事情怎麼能少了他的參與?他俯身在瑰兒耳邊輕聲說:「喂,你要是不向這裡的居民推薦我的話,我就跟他們說,你在城裡跟周影同居。」


「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造謠!」瑰兒尖叫起來。


她和周影明明是住對門,怎麼就成了同居。這樣的說法傳到村民們耳中,自己怎麼見人?就算是傳到周影耳中也不好聽啊!


劉地嘿嘿冷笑,顯然他可是決定了,只要瑰兒不幫他,他就要大肆宣揚這些虛假的事情了。


瑰兒現在真後悔把這個傢伙也帶了回來。


「嘿嘿嘿嘿……」劉地奸笑著湊了上來,「反正你們這裡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了,不如讓我幫你們出主意,就算不成功,頂多就是讓人類看到你們這裡的真面目,在他們回去的途中弄個土石流什麼的讓他們因公殉職,殺人滅口不就行了!」


瑰兒和黃鵬交換一下眼神:這個劉地雖然很不可靠,可是說得倒是有理。殺人滅口的事情他們雖然不能去做--何況對像還是個對村子抱著善意,想要幫助這個村子擺脫貧困的人,可是不代表他們不能用別的辦法啊,比如說修改一下要來的那幾個人的記憶……


「你們可以先試試我的辦法,要是不行,我幫你們善後怎麼樣?」劉地用極具說服力的口吻遊說著瑰兒和黃鵬。


黃鵬猶豫片刻說:「要不……咱們試試?」


周影和火兒在村子中閒逛著,都顯得有些心事重重。火兒還在努力思索著把這個村子消滅掉又不被瑰兒懷疑的辦法,雖然那種辦法根本不可能存在。他時不時在周影頭上跳兩下,對於這次沒把詭計多端的林睿帶來很是後悔。


周影也在想著瑰兒要留在這裡的事情。


他自己曾經不只一次勸說瑰兒,希望她回到山林之中,因為只有在山林之中,山鬼一族的修煉才會有進步,可是每次瑰兒都用已經習慣了城市裡方便熱鬧的生活, 不願意回到沒有電腦、電視、劉德華的山裡這樣的理由來應付他。現在瑰兒似乎想要留下來了,原本周影應該為此感到高興才對,可是自從聽到火兒說出這個可能之 後,他心裡就有一種很奇怪的情緒--也許讓火兒把這個村子燒掉也不錯。


周影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對的。這裡是瑰兒與她母親居住過的地方,算得上是她的故鄉,這裡的人都很關心愛護她,她如果住在這裡,肯定可以生活得十分幸福快樂。而且這裡是她的山林,是最適合她修煉的地方。


應該為了這件事高興的理由很多,周影自己在心裡就曾多次列舉,可是那個怪念頭始終在心裡徘徊,就是消失不掉。


一定是因為火兒老是在嘮叨的緣故。周影這麼想著,把火兒從自己頭上抱了下來:「火兒,不許再說毀掉村子的事了。」


「為什麼?難道你想讓瑰兒留在這裡!」火兒憤憤地叫著。


「如果瑰兒想要留下來的話,對她是件好事。」


「胡說!沒有煮飯、洗衣、打掃的人怎麼可能是好事!」火兒對於周影這種想把自己當作小孩欺騙的行為十分不滿。


「瑰兒在這裡住下的話,不用做家事,而且還有人為她服務。另外,她的修煉程度也可以提高。」


「瑰兒說過,她不喜歡修煉,喜歡做家事!你居然淨想著讓瑰兒干她不喜歡的事情,沒義氣的傢伙!」火兒理直氣壯地反駁周影,自認為理由充分、義正辭嚴。


周影歎了口氣,什麼都沒有說。


火兒在周影頭上嘰嘰喳喳的開始數落他對瑰兒的不關心和沒義氣,說到氣憤之處,還要蹦跳著在他頭上踩幾下。是周影自己把火兒寵慣成這個樣子的,也沒有辦法制止,只好由著火兒折磨。


於是他們所過之處的居民,就都看見那個跟瑰兒從城裡來的男子正在村子中目不斜視、旁若無人地走著,而他的頭上,一隻畢方正在又叫又跳、打滾胡鬧。而這個男子居然一直保持著那種不緊不慢的步伐、木無表情的面孔,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地走著。


「不愧是城裡來的啊,就是厲害,你看人家這種氣度,你看看,多沉穩啊。」


「就是啊,要是換了我,一隻畢方飛到我頭上,我一定馬上就跳起來了。」


「是啊、是啊,你看看人家,連步伐都依舊邁得那麼穩,每一步的距離都是一樣的」


「果然還是見過大世面的妖怪有出息啊,乾脆我也把我們家那兩個小子派到城裡去住一些日子吧。」


「……」


周影對別人的議論充耳不聞,繼續走他的路。


這個時候,一個老太太手中拉著一男一女,從街的另一頭大步走來,看見人就問:「你們看見村長了嗎?」「你知道村長去哪裡了嗎?不准使用法術真是不方便啊,找個人都要滿村子亂跑。」


村民們紛紛搖頭,大家似乎很不想招惹這個老太太,在對她表示過不知道黃鵬在哪裡之後,便關門閉戶的關門閉戶,落荒而逃的落荒而逃,不一會兒,整條街上就只剩下周影和他們三人面對面地走著了。


「咦,這不是周先生嗎?」盧老太太一眼就認出了周影,遠遠地跟他打招呼。


周影看到是早上拉著他說了很久話的那位老人,也點點頭表示禮貌。


「周先生,您是個講道理、有學問,又見過世面的妖怪,您來給我評評理吧!」老太太帶著哭聲說。


怎麼又要評理啊?這個老太太老是在要別人評理嗎?周影正這麼想著,火兒已經開口了。他對主持公道這類事情很有興趣,可惜在立新市,發生糾紛的妖怪雙方一 聽說他要出面幫他們評理調解,立刻就會化敵為友、言歸於好,甚至還造就了好幾對不打不相識的生死之交出來。現在有了一個扮演包青天的機會,火兒怎麼會錯 過?他不等周影開口,就跳到那個老太太肩上說:「說吧、說吧,我來幫你主持公道、伸張正義。放心,放心,真相只有一個,我以我師祖周筥的名義發誓。」


盧老太太當然不知道這個周筥是何許人也,畢方突然跳到肩上令她嚇了一跳,可是發現這個畢方態度溫和之後,也就放下了心,一手抓著隱隱抽泣著的一個白衣女子,一手抓著一個一臉無奈尷尬的青年男子,開始訴說著自己悲慘的人生:


她的遭遇周影早上已經聽過一次了,無非是最心愛的小女兒嫁給了一個花心男人,那個男人要帶她到城裡去創業的時候,老岳母把壓箱底的寶貝都給了他做資金。 可是等他們的公司上了軌道,開始賺大錢之後,這個男人卻忘記了自己的成功是由於妻子在身後默默支持,進而開始尋花問柳,和公司中的女職員勾勾搭搭起來。到 了最後,竟然連孩子被綁架了都不聞不問,照樣跟一個新來的女秘書約會。


被盧老太太緊緊拉著的那個男子,顯然就是她的女婿,她口中的那個陳世美、負心漢。盧老太太說不了幾句話,就要用朦朧的淚眼惡狠狠地瞪他一眼,而這名男子則是垂頭喪氣的,也不幫自己申辯,倒像是真的干了虧心事的模樣。


火兒生平第一大愛好就是聽故事,盧老太太講話喜歡從頭說起,從女兒、女婿的幼年時代開始細述。這個漫長的故事讓火兒聽得津津有味,不時還要問上一句: 「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老太太講完之後,按照慣例還是用哭音說著「你們要給我評評理啊」做結尾,而火兒也毫不客氣地開始發表起評論來。


「我認為,這件事就是你們不對嘛!你想想大城市多好啊,為什麼老想著要把人家弄回這裡來?他想要離婚也是正常的!我看啊,你們這個村子根本不應該存在, 乾脆全部搬到城裡,讓我幫你們一把火把這個破地方給燒掉好了!」他正因為瑰兒要留下來的事,看這個村子不順眼,聽了這個「背叛村莊、獨闖城市」的有為青年 的故事,當然會立場堅定地站在「正義」的一方。


周影不解地看著火兒,他到底是怎麼樣的?為什麼理解出來的東西跟自己一點都不一樣?


「所以啊……」火兒拍著那個青年的肩膀說,「別理他們,到立新市來吧,我罩你!你要是有本事把劉地的女人都騙到手,我還發給你獎金!」


青年連忙謝絕,「不不不,我絕對沒有背叛我老婆的意思,我心裡自始至終就只有馨馨,那些事都是他們誤會了!」


旁邊那個一直垂著頭啜泣的女子一下子抬起頭來,一雙盈盈如水的眼睛看著青年說:「我知道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好……我又老又醜,又沒本事學會城裡女人的打扮,你、你會看上她們也是有原因的……都怪我沒本事伺候好自己的男人……真的不是你的錯……」


「馨馨,那個於秘書都四十好幾、一臉皺紋的黃臉婆,我再怎麼也不會看上她吧?我真的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我的心中真的只有你……記得那時我們年紀 小……」青年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妻子肯和他正面說話的機會,立刻甩開丈母娘,撲過來雙手拉住妻子的手,開始娓娓訴說自己的情懷。


看著他們兩個含情對望的樣子,老太太歎了口氣:「女兒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受了那麼大的委屈,還是覺得自己的丈夫好……」


「我倒覺得受委屈的是人家……」火兒敏銳地說出了全村人都知道的事實。


周影看著他們夫妻倆,不顧火兒「我們快走吧,肉麻死了,噁心死了,聽不下去了……」的催促聲,站在旁邊充當一個宛如天空中明亮太陽的討厭角色。


難道城市生活真的會讓人改變嗎?會讓一個原本癡情善良的青年,開始尋花問柳,不顧老婆孩子嗎?是不是城市真的那麼不好?要是城市真的那麼不好,瑰兒想要 留在這裡就對了。她那麼單純善良,確實應該生活在這樣美麗安寧的山林中,而不是那浮華喧囂的城市。周影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自己應該先為瑰兒著想才對, 而不是先想到火兒的一日五餐和家事。


我應該幫助瑰兒在這裡住下,讓她能夠安頓得好一點。周影暗暗下了這樣的決心。


距離瑰兒的祭山儀式還有幾天,周影想在這幾天中為瑰兒做些什麼。


瑰兒和黃鵬在無奈中不得不「請求」劉地幫忙之後,劉地就把他們打發回來,說是讓他們回家歇著,他自己去處理就夠了。可是他卻沒有進村,反而溜躂到村外去了。


瑰兒和黃鵬邊走邊聊,越聊越覺得對劉地沒信心。特別是黃鵬,唉聲歎氣地準備回家去招集村子中擅長修改人類記憶的村民們,商量商量如何編造一套合理的「長官視察記」來灌到那幾個要來這裡的人類腦中--這個工作似乎不比改造村子簡單啊……唉……


瑰兒走著走著,忽然問:「對了,費泰生和盧馨是怎麼回事啊?我剛才遇到他們的兒子,居然在村子裡幫他爸爸搶親?」


「他們一家子……唉……」黃鵬聽到他們的事就頭痛,人類要到村裡來視察,他一家子卻偏偏這個時候回來,不是擺明了要給自己搗亂嗎?光是為了躲避盧老太太每天的嘮叨,他就不知道消耗了多少心力。現在瑰兒一問,黃鵬也就趁機吐起了苦水。


「唉,你不知道啊,以前他們家還只是小妖那個孩子頑皮難管教而已,後來大家為了過幾天安靜日子,湊了一筆錢把他們一家送到了城裡,讓他們去做點生意也好、去吃喝玩樂也好,總之只要把那個孩子帶走,我們也就滿意了。誰知道這樣一來,反倒惹出了更大的麻煩……」


「我聽說他們的生意做得不錯啊,還說要給村子裡建設現代化的設施呢。」記憶中,費泰生和盧馨都是老實厚道的人,小時候一起玩,儘是瑰兒在欺負他們;這對夫婦除了生個頑皮兒子之外,還有別的辦法給村民添麻煩嗎?


「你知道什麼……唉……」黃鵬只要說到他們就開始歎氣,「他們到了城裡之後,盧馨迷上了一種叫做電視劇的東西,整天看啊、看啊,還買了電視機、VCD和一大堆連續劇回來孝敬她母親盧老太太……」


「這也沒什麼啊,看看電視能給人添什麼麻煩?」瑰兒自己就是個電視迷,整天用不做飯來威脅火兒不許和她搶電視,家裡的連續劇更是滿滿一櫃子,她當然不認為看電視會有什麼害處。


「只是看看當然沒什麼害處,可是她們母女倆還走火入魔啊……」


「走火入魔?」那是很嚴重的後果了,不過看電視看到走火入魔,這恐怕是盤古開天地以來頭一遭吧?瑰兒不相信地問:「看電視能走火入魔?不太可能吧?」


黃鵬揮動著手臂,加強自己的語氣,氣呼呼地說:「只看電視當然走不了火入不了魔,但她們卻老是幻想著電視裡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今天認為自己是被丈夫 遺棄的怨婦,明天又認為自己是個不論丈夫怎麼花天酒地都對其忠誠依舊的賢德夫人,後天又認為自己是身患絕症,要和丈夫淒淒話別,說什麼捨不得丈夫和兒子, 要和他們共度最後的時光……」


「那又怎麼了?」瑰兒傻呼呼地問。


「你還不明白嗎?她們自己沉浸在劇情中,還要把周圍的人牽扯進來啊!泰生已經快要被他老婆逼瘋了,他那個岳母又不停地加油添醋、推波助瀾,他們兩口子就 三天兩頭地往回跑,不是吵架就是要鬧離婚,一回來就把他們兒子也帶回來……盧老太太就滿村子找人評理,說她多麼多麼不好過,找了個女婿多麼多麼地對不起 她。費小妖就想盡辦法要維護自己的家庭,跟在大人後面興風作浪……」


聽著黃鵬滔滔不絕地歷數這一家人的豐功偉業,瑰兒也覺得頭開始疼起來了,她心中對費泰生充滿了同情,那麼老實的人,卻要每天面對這種老婆、孩子,這日子過得真是充實啊。


「小瑰啊,你有什麼打算呢?這次舉行完儀式之後,還走不走?」


「當然……」瑰兒話還沒說完,就想起了之前火兒說她要住在這裡時周影的態度,「看看再說吧,我還沒有決定呢!」帶著賭氣的心態,瑰兒這麼回答。


黃鵬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問:「小瑰,你不是真的和那個姓周的小伙子同居了吧?」


「你怎麼知道……不是,我們什麼時候同居了--我們住在對面!」瑰兒叫了起來,「你怎麼知道的?是不是劉地說的?這個不守信用的傢伙!」


在這個小村莊中,同居這個詞可不像在城市裡某些人心目中一樣,是個時髦的名詞,瑰兒可一點兒也不想和這個名詞扯上什麼關係。劉地也太不守信用了吧,明明說的是只要自己幫他,讓他有機會「幫助」這個村子,他就不提這件事的,怎麼一轉眼黃鵬就知道了?


「是你們那時候說話的聲音太大了,我就在一邊站著呢。」黃鵬解釋說。不是他想要偷聽別人說話,而是瑰兒和劉地太旁若無人了。


瑰兒嘟著嘴說:「我可得說明白啊,我和他只是住在對面,對面你明白嗎?絕對不是住在一起!」


「那麼你和那位周先生的關係……很好是吧?」


「是啊,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好像也只是這樣啊,自己確實沒有說謊。瑰兒想想自己和周影之間的關係,似乎也只有這個一個解釋。


「其實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別把咱們這裡看得那麼封閉,前些日子,老趙還娶了個外國新娘回來呢。你要是真的喜歡那個影魅,也沒人會反對的。再說,他能 擁有一隻畢方作靈獸,勢力恐怕與仙人不相上下了,也不是配不上山神。」黃鵬倒是覺得周影不錯,至少和劉地比就好到天上去了。瑰兒一個人在外面,有這樣一個 男子照顧她的話也不錯。


「什麼擁有一隻靈獸啊,火兒不是他的靈獸,是他的兒子!」瑰兒看到黃鵬一臉已經把周影當作是就要修成正果的高人的樣子,連忙把他從幻想中喚醒。


「什麼?他是一隻化成人形的千年畢方!」黃鵬幾乎是扯著喉嚨叫起來的。


早知道何必找那個劉地啊,一個成年畢方中的佼佼者在這裡,什麼事辦不了?可惜人家兒子都有了,肯定也有了一個畢方妻子,總不能叫瑰兒去給他做小老婆,這樁親事看來是沒有指望了。


瑰兒哈哈大笑起來,在立新市每個妖怪都知道火兒是周影的養子,所以她剛才說的時候忽略了這一點,沒想到會讓黃鵬有這種誤會,周影是只畢方?這個想法真是有趣極了。


「鵬哥,火兒是他的養子,他們可沒有血緣關係。」


瑰兒開始對黃鵬講述周影和火兒的故事;黃鵬一邊聽這個有些離奇的故事,一邊瞅著瑰兒講起這對父子時那種快樂的神情,偷偷歎了口氣,看來瑰兒是不會在這裡住下來了。


陳天興已經五十七歲了,可是身體還是非常硬朗,走在山路上,身後的幾個年輕人都追不上他。他手中持著一根柺杖,在山間小路上健步如飛,不時品評周圍的景色。


這座山森林的覆蓋面積很大,可是經濟作物卻很少,山清水秀的自然風貌保持得很好,可是卻沒有能夠開發出來做景點的特色。而且山路難行,山莊的村莊大多數 都很貧困,怎麼使這些人的日子盡快富裕起來,真是一個大問題啊。陳天興這次趁著村子改選時下鄉看看,就是想在自己退休之前再為老百姓做點事。


自己這點勞累不算什麼呀,看看走過的幾個村子,很多老人都一把年紀了,還要為生活忙碌,而他們即使生病了,也連到城裡治療的機會都沒有,因為貧窮,多半會選擇吃些草藥,聽天由命。為什麼我們的百姓要承受這樣的貧窮啊?他們勤勞善良,理應過上更幸福的生活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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