殭屍本身什麼也不知道,每天癡癡呆呆地過著日子,直到玄機的這一劍,她才對周圍的世界有了幾分知覺,捂著傷口, 張惶地在原地打著轉。
玄機看見殭屍竟然轉過了身背對自己,心中更加憤怒, 當頭一劍向她砍下去,見她依舊不加抵抗,在最後關頭又偏開了劍鋒,砍中了她的手肘。
殭屍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張大了眼睛看著周圍,痛苦逼迫著她去尋找是什麼在傷害她,終於依稀看見了一把劍的影子。
玄機看著她的樣子,後退了幾步,這只殭屍的茫然不像裝出來的,而且剛才在生死關頭,她為什麼還要裝作?玄機回憶著一閃
而過看見的那條傷害叔父的影子,那個傢伙動作十分靈活,但眼前這只殭屍的舉止不僅說不上靈活, 連轉身時都能差點被自己的衣擺絆倒, 簡直就是笨拙。
「難道不是她?」玄機對自己的判斷生出了疑問。
殭屍總算站了起來,猶豫地看著眼前的那柄劍,腦海中依稀記起, 這是人類道士使用的木劍, 專門用來除妖的武器。
妖怪?人類?
殭屍喃喃自語著,她看著自己的傷口,皮肉翻開著,卻一點血也沒有流下來。「妖怪……妖怪……」她驚惶地後退著,雙手抱住頭晃動著,終於發出了一聲嚎叫: 「為什麼我不是個人? 為什麼?」
玄機皺起了眉頭,殭屍的舉動完全把他弄糊塗了。
「我怎麼不是個人!我為什麼不是人!」殭屍反覆嚎叫著,用手、用頭胡亂撞擊著周圍的樹木,這時殭屍力大無窮的特點也發揮出來了,不出幾下,一棵手臂粗的小樹便被她用手拍斷,又去用頭撞起一棵大樹來。
「她瘋了……」玄機雖然不知道妖怪是不是也會發瘋, 可是眼前的殭屍確實是瘋了的樣子。
玄機的精神全部集中在殭屍身上時,一條黑影無聲無息地從樹上掠過, 猛地向他撲了下來。
玄機聽到耳後的風聲,就地一滾躲過了這一擊,橫劍當胸, 盯住那個在樹林中來回跳動的影子,看著那個敏捷的身影,他明白了, 襲擊叔父,放火燒村子的,是這個傢伙。目光跟著對方移動了一會兒,雖然對方動作快如閃電, 玄機還是漸漸看清了對方的模樣,一條蛇樣的身體上生著四隻翅膀,三隻腳,正用腳爪和翅膀的力量,身體一弓一弓地在林子中穿梭遊走,它臉上生長了六隻眼睛, 閃閃發光,也正在看著玄機,尋找他的空檔進攻。
「酸與?」玄機握緊了劍。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惹上過這樣難纏的妖怪,不過只要是妖怪全都一樣,何況它還傷了叔父,燒了村子,「殺!」玄機吐出了一個字。
酸與不僅僅是在快速的移動,它同時也在林中中以玄機為中心散佈一種使人產生恐怖的力量,那是它這一種妖怪特有的力量,能輕易使生物,特別是人類對周圍的一切都生恐怖。玄機身為修道之士,當然不會輕易被它的力理干撓,但是也不得不凝神對抗。
「為什麼!」旁邊的殭屍即看不見人類的道士,也看不見酸與,依舊在因為自己的內心痛苦的嚎叫, 她一揚手又推到了一棵權雪出了一聲長長的吼叫,殭屍本身的妖氣瀰漫開來,反而把酸與的力量沖淡了不少。
玄機看準時機,一劍向酸與刺去,酸與身法極快,一抬翅膀便掠出了數米,但玄機的速度也不慢,腳在樹幹上一點,緊追趕不放。酸與回頭一翅膀掃來,玄機腳步 勾在樹枝上身體一下子倒掛起來,躲過了這一擊,手一揚一張咒符向酸與射去,酸與急速下降, 咒符打在樹上,爆出一團藍火。
玄機從樹躍下來,站在了酸與對面,冷冷地說:「妖孽,竟然自己跑到玄通觀來找死!今天貧道就成全了你!」
「哼,誰生誰死還不一定呢!」酸與的聲音中也全是恨意,「牛鼻子,今天我要你給倩倩償命! 」它的身體在地上一轉,化成了一個青年女子,手中持了一雙寶劍,向著玄機亮開了架式。
倩倩是誰? 玄機不知道,不過多半也是只什麼妖怪,他懶地去問究竟,口中唸唸有辭,推動咒法向酸與攻擊,同時的酸與也口中唸咒,手中舞劍衝上來,和玄機打成了一團。他 們的劍法和法術把四周弄的飛沙走石,樹折草斷, 附近的飛鳥走獸早已逃了個乾乾淨淨, 只有那只殭屍還在那裡向樹木發洩,不時發出幾聲吼叫。
玄機這幾年來行走天下,也算身經百戰,卻很少遇見眼前這樣的對手,酸與不但法力高強,他的體溫表法也刁鑽古怪,完全超出了玄機原來的經驗範圍,一上來玄機被她攻了個手忙腳亂,但漸漸靜下心來,玄機穩住了陣腳,抓住了對方劍術的脈路後,他慢慢攻多守少,占起上風來。
「 牛鼻子到有一套,難怪倩倩會死在你手上,今天不為她報仇,我誓不甘休!「酸與信誓旦旦想到自己好友的慘死, 無形中增添了一份力量。
「 我不管你說的倩倩是什麼東西, 你傷我叔父,火燒村莊就是該死!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玄機想起叔父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樣子,也不由殺機陡生。
「你殺了倩倩夫妻,難道就不該死! 「酸與說起自己的好姐妹,鼻子一酸,「還連帶他們沒出生的孩子,你好狠的手段!」
「妖孽哪個不該死!」 經過了叔父的事,玄機更堅信自己的這個看法。
「 倩倩的相公可是個人類,你不是一樣不放過!」
「人類?」玄機一下子想起來了,那一天,那個個年輕劍客就是那樣稱呼那只蛇妖的:「倩倩……」原來這個酸與是為那件事而來的。殺妖怪玄機根本毫無愧疚, 更在乎她是不是有身孕,可那個劍客是人類,卻是因為那件事自刎而死的,玄機近來一直為這件事後悔不已,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劍客會自殺,可是我不殺伯仁, 伯仁因我而死……想到這裡,他的動作慢了下來。
「 想起來了吧!你這劊子手!還我朋友命來!」酸與衝上來又是一波速疾的攻擊。
「 即使我有錯,也不是錯在殺了妖怪!」玄機馬上甩開心中的懊惱開始還擊。
他們帶起的風越來越急,就連那個殭屍也覺察到了不對勁, 呆呆地向四周看著,她眼中依舊沒有兩個搏鬥者,卻清楚地看見了兩團相互碰撞著的法力、劍氣,這種她從來沒見過的情景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殺了人家一家三口,竟然毫無愧疚,把你千刀萬剮也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
「斬妖除魔本來就是我輩份內之事,我何來愧疚!」
玄機與酸與還是一邊打鬥,一邊嘴也說個不停。
「 倩倩幹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
「她迷惑人類男子!」
「 哈哈,迷惑!他們是堂堂正正,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成的親!」酸與怒叫,倩倩的父母為什麼要把她嫁給一個人類,這一點連她這個好朋友也想不通。
「那……那又怎樣……」玄機心裡有九分不信,卻也有了一分理虧,如果真是這樣, 自己不就成了亂傷無辜了嗎? 而且……那個劍客最後的眼神,充滿了仇恨和詛咒地看著自己,那不是被妖怪迷惑的眼神,而是真的被人殺妻子之後才有的仇恨……
玄機想到這裡,身體顫抖起來, 他本來介意的,只是連累人類自殺這一點而已,而現在……
酸與劍一劃,隨著一聲輕響, 一時分神的玄機手中的劍脫手飛了出去。
「 受死吧!」酸與喝罵著,連連向赤手空拳攻去,玄機和她的功夫本來就在伯仲之間,現在丟了武器,一下子處於了下風,他狼狽地閃躲,用帶著的咒符反擊。
幾點血花飛濺, 被劍風蕩到開,沾到了旁邊的殭屍臉上。她用手摸摸臉,然後看著自己雪白的手指上那幾抹紅色的液體。
「血……」
「這是血……」
她喃喃自語著,不由自主地把手指放進口中吸吮起來,血腥和法師血中淡淡的法力的味道瞬間瀰漫她全部神經,她的眼睛中火紅的顏色覆蓋了黑色的瞳孔。
「 血,血!」身體對食物的渴望佔據了全部的思想,她低聲咆哮著,四處尋找血的來源。
玄機拋出了最後的一張符,又就地打滾才躲開了酸與的一擊,現在情勢急轉直下,他身上多了十幾處大大小小的傷口,完全處於只求自保的情形下了。
一陣低吼從旁邊傳來, 玄機百盡快之中用目光一掃,看見那只殭屍目色如血,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 雙手如鉤舉在胸前,一付隨時會撲上來的樣子。
「 完了!」 玄機一陣懊悔, 剛才為什麼不致這只殭屍於死地,現在同時被這兩個妖怪攻擊的話, 自己想保住性命就難了。
殭屍卻一直沒有進攻。
當她的眼睛終於「看」見了目前搏鬥的人和妖怪時,她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撲向人類,那是可口的食物,尤其是他身上正在流著的血,香味一陣陣飄來,她的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可是腦海中卻有另一個聲音阻止了她:那是一個人類,一個人類。
人類,食物……
人類,不是食物……
人類……
殭屍死死盯著玄機,反覆在心中起伏著兩個皆然不同的念頭。
酸與一聲大喝, 雙劍一柄刺中了玄機的肩,一柄刺中了他的小腹,在他後退時又追上一劍,砍中了他的小腿。玄機摔倒在地,酸與踏上一步,冷笑道:「償命來!」雙劍當頭向玄機劈下來。玄機一閉眼,等著承受那致命的一擊。
殭屍的吼聲打破了玄機臨死前心裡的空白。他睜開眼睛,不僅酸與的劍沒有落到身上,殭屍的利爪也沒有,殭屍與酸與已經打在了一起。
酸與又氣又急, 她雖然早就看見了這只殭屍,但根本沒把這種低級妖怪當作一回事,而且作為一隻怪物,殭屍即使要出手也不
會站在人類那邊吧?她心裡是以為這只剛剛被玄機打傷了的任務書留在旁邊觀戰, 是為了找機會向玄機報復或者告狀戰鬥結束
去吃失敗者的血肉的,她怎麼也想不到殭屍會在自己馬上就要取勝的關鍵時刻向自己出手。
殭屍的手臂被劍刺中,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嚎叫。她原本的猶豫在玄機將要被殺的一瞬間被「救人」這個詞蓋了過去。她幾乎沒有細想就撲向了酸與, 在千鈞一髮之際推開了她的劍。「不能讓妖怪殺人!」 殭屍的心裡現在只有這麼一個念頭。
與劍法高強, 身經百戰的酸與相比,殭屍的攻擊簡直可以用遲鈍來形容,倡她的一招一式中包含強大法力卻讓酸與吃驚。
這不是一隻殭屍應該有的力量,這種法力甚至不應該屬於妖怪--后土帝當年製作的神佩本來是為人類的修道者提升法力所用的,是在諸神之戰中不得已的舉動, 恐怕他自己也想不到其中的一塊會在當時沒有派上用場,並在人類中代代相傳了下來, 最後成就了一隻殭屍。
屬於神的力量保護了殭屍,使她在酸與一次又一次的刺中之下,受到的只是一些皮肉之傷,但是身上的疼痛還是讓她吼叫起來,揮動雙手胡亂攻擊著。
「 不行……」玄機捂著傷口勉強靠著樹站起來, 他已經看出來,論法力殭屍遠遠勝於酸與, 可是她不但笨手笨腳地不會任何功夫,甚至連法術也不會一個,這麼下去,她總是要敗在酸與手中的,玄機深吸一口氣,拖著受傷的腿,向自己掉在草叢中的劍走去。
「嗷……」殭屍一爪沒有撲中對方,反面被對方在背上踢了一腳摔倒在地,腰部又挨了一劍,氣極敗壞地嚎叫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向酸與撲去。
這場搏鬥看起來是酸與佔了絕對的上風,其實她的心裡也在暗暗叫苦,殭屍的法力在身體周圍形成的防護使她無法給予對方重擊,更可怕是現在這種法力被憤怒的殭屍的情緒影響,正在向外擴展,也就是說酸與想放棄這場戰鬥都很難了。
「同樣是妖怪,你為何要幫助人類!那個道士剛剛還傷了你不是嗎、我只是要殺他,不會和你爭奪食物的!」酸與開始對殭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 嗷嗷嗷……」殭屍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你瘋了嗎?身為妖怪竟然幫助人類!」酸與扯著脖子叫。
殭屍的回答又是一拳打過來。
「你到底是不是妖怪!」酸與恨這個妖怪的「親人」行為。
這次殭屍有了反應,她呆呆地看向酸與問:「我是什麼?」
「你是殭屍!是妖怪!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是人不成!」酸與氣急敗壞地嚷。
「 我是……妖怪……」殭屍的動作一下子凝固了,「我不是人……」
「當然不是,你腦子壞了!」酸與發覺殭屍的殺氣和法力全消的無影無蹤, 以為她終於明白過來了( 剛才她是怎麼了? 間歇性神經病?,不論如何她是不想再和這只殭屍戰鬥了,所以謹慎地一步步後退,直到到了安全的距離,才開始用目光尋找玄機,正好看見玄機拾起了他的劍。
「 臭道士,別想走!」酸與丟開在自言自語的殭屍,又向玄機撲去。
「鐺!『
玄機勉力舉起木劍和酸與的精鋼劍相擊的結果,是桃木劍被齊柄削斷。
「看你還往哪裡逃!」酸與終於等到了這一記得了,毫不猶豫的一劍直取玄機喉嚨。
一股巨大的吸力憑空傳來,酸與難以置信地發現是殭屍張開的雙手把自己吸過雲的。「怎麼會?她怎麼可能使出這麼強大的法術?」這也是酸與的最後一個念頭了,因為殭屍的雙手馬上就直接插入了她的背心,一直捏碎了她的心臟。
「我為什麼不是人!」殭屍舉著酸與的屍體吼叫,方才酸與斬釘截鐵地說她不是人,把她好不容易生出的對自己意志的控制又擊了個粉碎,她瘋狂地吼叫,破壞, 把手上的屍體丟在地上踐踏, 當她感到累了的時候,屍體流出的血吸引了她--這次不是人類,所以她沒受到自己內心的任何阻止- -她撲到了酸與的屍體上大吃了起來。
玄機默坐在一棵樹下,努力地調整呼吸,四周全是打鬥的痕跡,酸與的屍體被撕扯地七零八落,殭屍正趴在上邊吸吮咀嚼--
靈雲道長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形。
「師父……」玄機掙動一下身子叫。
靈雲道長戒備地看著殭屍,他一時還沒有弄清楚是不是這兩隻妖怪聯手對付自己的徒弟。
「是她傷了叔父,燒了村子,……她殺了她。」玄機指著兩個妖怪,有氣無力地解說,不論是酸與來復仇的原因,敗給了酸與的事, 還是最後因為一隻發瘋的殭屍而得救的事都是以給他沉重的打擊,三重打擊和身上的傷加在一起,使他看見師父, 簡單地說了幾句後,身體一軟便昏了過去。
「 玄機! 」靈雲道長慌亂地檢查了徒弟,確定了他沒有受什麼致命傷後才鬆一口氣,為玄機包紮傷口,抱著他站起來後, 靈雲道長的目光和殭屍遇在了一起,「喔,你看得見我了?」靈雲道長從殭屍的神情中知道,她不是再對自己視而不見了。
殭屍剛剛吃飽,嘴角上還滴著血, 開始用判別食物好壞的目光看著靈雲道長。
妖怪果然還是妖怪,靈雲道長歎口氣,暗中開始蓄力。
「人類……」殭屍的目光又平和下來,自言自語起來。
靈雲道士驚奇地發現,這個殭屍對人類毫無惡意, 她投在玄機身上的目光甚至有幾分關切。
「 我是妖怪……我是妖怪……」殭屍又開始對眼前的人視而不見, 自己咕噥著,用腳去踩酸與的屍體。
靈雲道長把玄機放在樹下,小心地靠近殭屍--不管怎麼說,她的神智看起來不是很清醒,一旦發狂是很危險的事,靈雲道長看著她不停地踐踏,撕扯酸與的屍體,把屍體撕成一塊一塊的,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肩。
殭屍猛地回過頭來,直勾勾地看著他。
「 停手吧,她都死了。」靈雲好言相勸。
「 妖怪!妖怪!」殭屍又用力踩了屍體幾腳,口中吼叫著。
靈雲皺皺眉頭,這個殭屍看起來很討厭, 不對, 是很痛恨妖怪的樣子。
「我為什麼不是人……」殭屍又改變了台詞,開始發出這樣的咆哮,同時夾雜著一種「嗚嗚」的近似嗚咽的聲音, 「為什麼不是……為什麼……」她放開了那具已經不成樣子的屍體,開始攻擊周圍的樹木。
「你的身子吹得真好,吹笛子的時候真像個人。」靈雲道長很想安慰安慰她,卻又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想起了她的笛聲, 便這樣對她說。
殭屍一下子停止了所有動作,似乎在想什麼,接著開始手忙腳亂地在自己身上找了起來:「笛子,我的笛子呢……我的笛子……」那支原本被她插在腰帶上的竹笛 和酸與搏鬥時不知何時落在了地上,早已在兩隻妖怪爭鬥中被踩了個粉碎,殭屍怪叫著扒了過去,把笛子的碎片握在手中,竭力要把它們拼起來。可是竹笛已經分成 了幾十片,怎麼還拼得起來, 倒是笛子上附的那塊玉珮僅僅被踩進了土中,還有半片是完好的,殭屍把它握在手中,跪在地上嘶聲叫起來。吼叫聲越來越低,最後靈雲看到她竟然開始低聲啜泣起 來,他從來沒有想過, 一隻殭屍也會流淚。
沉默了片刻,靈雲道長從袖中抽出了自己的另一支玉簫,這支簫是靈雲的開山師祖一代代傳下來的遺物之一,靈雲不擅長吹簫,所以平時只使用自己的那支笛子,但他還是把這支簫一直隨身攜帶著,現在他把玉簫輕輕遞到了殭屍的面前。
殭屍愕然地看著他。
靈雲道長把玉簫向前送了送,示意她接過去, 這個殭屍救了他視若親子的徒弟,就把這支簫當作謝禮好了。
殭屍慈祥了他良久,依舊跪在地上,雙手接了過去。靈雲道長抱著玄機離去之時,身後傳來了嗚咽的簫聲……
玄機一起床練完功,就忙著打水、澆菜、洗衣服,然後老老實實地拿起掃帚打掃起院子來。他會這麼勤勞只是因為住在觀裡養傷的叔父看到他們師徒倆的生活方式 後驚訝地一句話:「玄機……你,你竟然讓靈雲仙長給你燒飯, 洗衣、鋪床! 這,這……這簡直……」(然後老人心裡一急,兩眼一翻昏過去了)。玄機這才意識到自己二十多年來,竟一直像個小孩子一樣,在讓師父照顧自己。這次酸與的事 已經讓了成熟了不少,反省之餘便每天跑前跑後,作起孝順徒弟來, 反而是伺侯徒弟慣了的靈雲道長一時有些適應不了。
「 玄機,那些衣服放在那裡,待會我洗就行了。」
「 玄機啊,你打了水就去玩玩,早飯我做吧。」
「 玄機……」
玄機一邊幹活, 靈雲道長就一直跟在身後邊囉嗦,這反而讓玄機越發體會到自己過去的不孝,加倍賣力了起來
玄機把前院掃乾淨,取下門栓打開了觀門,卻被眼前看見的事物一下子驚呆了:
那個殭屍跪在觀前, 雙手捧著那支玉簫過頭, 一動不動地看著觀門。她的長髮梳理的一絲不亂,身上七零八落的衣服也用籐連接的十分整齊,原本雙手長長鋒利的指甲已經剪掉了,不再是那對令人望而生畏的爪 子,而是一雙纖長柔美的玉手,玄機驚愕地看著她,又看清了他手中的玉簫--這分明是祖師爺傳下來的東西嗎?(他不知道靈雲道長把玉簫當作謝禮給了殭屍的 事) 她怎麼弄去的,玉簫被她白皙的手捧著,越發顯得翠綠晶瑩,玉簫的尾端用紅絲繫上了半塊玉珮,玄機也還記得那是師父笛子上原本有的東西。
「你要幹什麼?」殭屍這樣的舉動總不像是有惡意,而玄機經歷了這次的事件,原本急躁的脾氣不知不覺也改了一些,走近幾步問。
殭屍連連頓首, 卻一句話都不說, 流露出哀傷乞求的目光。
「 玄機, 門口不用掃了,先去吃飯吧……唉……」靈雲道長一步跨出來, 看見了門口的情形。殭屍一看他出來,向前膝行了幾步來到他腳邊,雙手把玉簫舉起來,雙眼緊緊盯著他的臉。
「你來還給我? 」靈雲一時有些弄不清她的來意。
殭屍不說話, 只是磕頭。
「你若是喜歡,留著就是了。」
殭屍抬頭看著他,流下淚來。
「好吧,你既然專程送回來了。」靈雲道長接過了玉簫, 殭屍臉上露出了喜色,但是他接下來的話卻讓殭屍又大失所望,「 這是道觀,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去吧,山林之中有的是你的棲身之地,只要你潛心修煉, 不胡亂殺生, 蒼天終不會負你的。」
殭屍跪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靈雲道長和玄機一前一後走進了觀內,玄機臨走回頭看了看她, 還關上了觀門。
黃昏時忽然下起了雨,一直下到午夜,雨勢不但沒有減弱,反而越發大了起來。靈雲道長還沒有就寢, 他一個晚上已經跑到窗邊看了幾十次雨勢,向剛從門外進來在收傘的玄機問:「怎麼樣?她走了嗎?」
玄機讓他失望地回答:「沒,還在門口呢。」他搖搖頭加上一句:「五天了,看來她打定主意耗下去了。」
「下這麼大雨, 她又跪了好幾天了……」靈雲明顯地十分擔心。
「她又不是人類。」玄機對師父的不安不以為然。
「 可是好幾天了……」靈雲自言自語地說,他倒不是不知道那個殭屍想幹什麼,可是自己畢竟是道家弟子,這裡畢竟是間道觀,讓一個殭屍走進來,未免……唉,靈雲道長開始歎氣,自己處理事情的才能怎麼就這麼差呢。
殭屍跪在雨中,雙目一刻也不離開玄通觀的大門,她想要離人類更近一點,想讓自己更像一個人類,她覺得那個把簫給自己的道人一定可以使自己更像人類的。
一道閃電撕開了夜幕,接著雷聲在山林上空滾過, 殭屍縮縮身子,像她這樣的妖怪,最害怕的就是天雷,又是一道閃電, 疾雷擊下,打中了山中的一棵樹,在大雨中還是升起了一團煙氣,殭屍在雷聲中閉上了眼,恐懼緊緊抓住了她,覺得下一道雷就要擊在自己身上了。
「 逃走,逃到山裡去……」她心裡生出了這個念頭,可是另一個更加清晰的念頭告訴她,一旦離開了這裡,自己可能永遠不能成為人類了。
天上的雷電就像發現了這個殭屍一樣,一道接一道的響起,其中一些擊落下來, 打的樹木推折,碎石亂飛,其餘跟離殭屍越來
越近。殭屍渾身顫抖, 雙手抱頭趴在地上,當一道雷電打在身邊不到三步的地方時,她幾乎就要爬起來逃了,可是終於是忍了下來,閉上雙眼聽天由命。
又是個疾雷,這次雷從殭屍頭上掠過, 打在了她面前,地上出現了一個拳頭大的坑,空氣中瀰漫開一股硫磺。殭屍雙手摳著地面,十指全插進了泥土中,死死咬著嘴唇,但就是不逃走,對她而言,不能像人類一樣活下去,就這麼死了也罷。
觀門忽然打開了。
靈雲道長揮手向空中拋出一張符咒,遣返了請來的神將,歎口氣對殭屍說:「想進來,那就進來吧。」
重新梳理過,換上了一件寬大道袍的殭屍垂著手,恭恭敬敬地站在桌邊,靈雲道長坐在桌前上下打量著她。玄機侍立在靈雲身後,心裡因為師父讓殭屍進觀來和師父把他自己唯一的一件新道袍給了殭屍穿而不快。
「你都跪了那麼久了,坐下吧,坐吧。」靈雲道長伸手讓她坐下。她反而後退了半步,又跪了下來。「唉,你好端端的,為什麼非要… …非要……」靈雲道長措著詞,想了半天才說:「非要做人呢。」--這與其說是他看出了殭屍的目的,不是說是種直覺,這個殭屍似乎極度厭惡自己身為妖怪的事 實。
「請道長慈悲。」這是自從一開始殭屍開口講的第一句話。
「唉……」靈雲道長仔細打量殭屍,再度覺得她和一般殭屍不同的地方,原本他就在奇怪了,她不怕陽光,不吸血也可以活很久,而且她身上很清楚的保留著人的 痕跡,即沒有遍體生出長髮, 手指、眼睛、牙齒也都還是人類的樣子,唯一象殭屍的,只是那種慘白的膚色而已。「如果不介意,你可不可以洗洗你的來歷?」
殭屍又給靈雲嗑了個頭,開始講敘她腦海中七零八落,勉強拉攏起來的一星半點記憶: 成於殭屍以前的,她唯一可以記住的,就只有無邊無際,遮住了整個天地的大霧,霧中有血紅的花朵, 像在飛舞一樣……然後就是黑暗、冰冷的墳墓中漫長的等待,一直到可以移動身體,鑽出了地面,漫無目的的遊蕩、殺生和之後難以言諭的悔恨……那個大霧的清晨 和那個和她說話, 要給她梳頭的女人,那些又出現在她眼中的,飛在霧中的花,一直張不開的手中握著的玉珮……
「原來如此,是你的陪葬之物保住了你的人性不泯。」靈雲道長聽完了她的故事,心裡對這個女子充滿了同情,一個才貌雙全的絕代佳人青年早逝,死後被埋在亂 葬崗上,手中緊緊握著的一塊玉珮是僅有的陪葬,雖然無從知道事情的始末,但「紅顏薄命」這幾個字是免不了的了。她不願意做妖怪,一心想做人,自己實在也不 忍拒絕她。他這麼想著,向玄機投雲詢問的眼神。
玄機雙手握緊, 心裡在想的卻是: 「她吃過人! 她果然吃過人!」
「 玄機, 你怎麼看?」
「師父, 她以前吃過人, 現在既然有了悔過之心,您不殺她,饒她去就是了,總不能把她留在這裡吧?」
「難得她有心向善,現在把她趕走, 斷了她向善之路,她出去後再成了為惡的妖怪怎麼辦?」
師徒二人的談論, 殭屍全都清清楚楚地聽著,她低著頭,咬著唇,等待他們給自己一個「判決」。
「聽你的噪音像是南方人,」靈雲道長終於開口了,說的卻是不相干的話,「你既然不記得原來的名字了,又是遠從南方孤漂泊至此的,以後就叫你南羽吧。」
殭屍睜大了眼睛,靈雲道長賜給自己名字,這意味著什麼?難道……
果然, 靈雲道長又接著說:「我們玄通觀一共有七十二條門規( 玄機: ̄ ̄ ̄)我會慢慢說給你聽的(玄機:不聽也沒關系), 你先跟我來,參拜一下列祖列宗的牌位吧。」
「道長您……不, 師父……」殭屍在靈雲道長面前連磕了九個頭,從此之後她就成了玄通觀的一名辮子,也有了「南羽」這個名字。
眼看酷暑將至,南羽早早地就在每間屋子的門窗上掛上了竹簾,還特意從山下購買了綠豆,用來煮湯消暑,她在窗下種的竹子也已生長成林, 風過竹蔭吹入屋中,使夏天顯得也不那麼熱了。
靈雲道長坐在窗邊,看見南羽把進水中湃過的瓜果削皮切好端到面前,又去拿桶打水時忙叫:「南羽啊, 打水這樣的力氣活叫你師兄去就行了--綠豆湯還有嗎,再給我倒一碗。」他的心裡真是感動欣慰了,終於享受到被徒弟侍侯的日子了。
南羽來的玄通觀轉眼間已經過了三年,三年中觀中的大小雜事, 從洗衣、燒飯到打掃、種菜,甚至裁布製衣,縫補刺繡,這些南羽全一手包辦,再不用靈雲道長操半點心。牌價她來了之後,不但師徒三人住的廂房永遠一塵不染, 連那些無人住的遼東也被她種植了花草,打掃的乾乾淨淨,現在觀裡就算一下子來上三四十個道士,都不必再去專門整理住的地方。
開始玄機還在為南羽搶了他孝順師父的機會不快,不過幾個月後,他那股勤快戲過去了,也就樂得讓南羽去做這一切,再過幾個月,他自己的衣服、鞋襪、亂七八糟的雜活,也自然而然地全由南羽包了。
「師兄,喝碗湯,吃水果。」南羽把綠豆湯和水果捧到玄機桌上。
綠豆是南羽用自己刺繡的繡品從山下換來的,西瓜是她從山下討來種子自己種的,其它水果是她在深山裡摘回來的, 總之她來了之後,玄通觀整體的生活水平大大的有所提高。
玄機接過湯碗,淡淡道了聲謝,這幾年來他對於南羽本身倒沒有什麼可挑剔的,但是他心裡念念不忘南羽是個殭屍的事實,她現在是安分守己,萬一有一天妖性發 作呢?師父又教給她不少道家的法術,到時候要降伏她可是難上加難。正因為心裡一直有這樣的念頭,所以他對南羽一直冷冷淡淡的,免得將來有一天要生死相見時 下不了手。
南羽對玄機也無法象對待師父那樣, 放下碗快速離開了他身邊。她知道和靈雲道長不同,玄機是用人類和妖怪的方式來分類善惡的,他有意無意中表現出來的知音和戒備使南羽不得不在他面前一舉一動都小心謹慎,心中對他也不得不多了一些提防。
兩個徒弟之間各存心病,靈雲道長卻渾然不覺, 只是玄機和南羽各自心裡一片雪亮佈局。他們倆的共同之處就是對師父十分尊敬,所以在靈雲道長面前倒是一向十分融洽。
南羽為他們師徒都放好了儀器,退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刻意,她住的屋子象靈雲師徒一樣簡單樸素,根本看不出是女性住的地方。而對南羽而言,有間像人類一樣的住房她已經滿足的不得了,更不會去挑三撿四。
她拿起桌子上的一個瓷瓶輕輕喝了一口裡面深紅色腥氣撲鼻的液體--那是玄機在外降妖之後,專門為她帶回來的妖血。南羽不管怎麼想做人依舊不能吃人類的食 物為生,如果強行不飲血強撐, 不但她的修行永遠不會有進展,只怕有一天她身體衰弱到了一定程度,會迷失了本性完全變成妖怪,所以靈雲道長為她想了這個折衷的辦法,用妖血配合他煉製的丹 藥做為南羽的食物。
南羽放下瓷瓶,目光中露出悲傷,她真的不想飲血,就算是妖怪的血也一樣,可是為了不變成妖怪,為了活下去她又不得不這麼做, 每天的進餐對她而言都是一種折磨,使她心裡難以言渝的憂愁、自責。
她就著血液吞下去一顆丹藥後盤膝坐到床上,按師父教的方法修煉起來。
南羽的情況卻很特別:她現在可以說是半人半妖,但是在她從屍體化為殭屍的過程中玉珮為她保住「人」的部位主要是在思想和外貌上(南羽:幸虧如此),她的 身體主要還是殭屍的身體,所以學習道家的法術就難免會事倍功半,普通人一年學會的東西她三年也學不到八成,不是她腦子不夠聰明,而是她的身體本能的在抗拒 這些修煉方法。這三年來除了學習一些法術運用她自己本身的法力外,她幾乎沒多大的進步。
靈雲道長針對她的情況有兩個提議:一是乾脆按照妖怪的方式修煉,反正採藥和煉丹也是道家的修行方式之一,再配合吸取日月精華,南羽的法力一定可以飛速進步;另一個就是用時間來彌補,反正她是個妖怪,可以活到人類幾百上千倍的時間, 慢慢來總也會有成績。
南羽連考慮都不用就選擇了後者,她不願意再和「妖怪」 的方式沾邊了, 這個決定倒讓玄機鬆了口氣。
既然抱定了慢慢來的念頭, 修煉的進展雖然極慢,南羽也不著急,能像人類一樣修煉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她有空就練, 除了服侍師父,收拾打掃外從來不讓自己閒著,在靈雲道長眼中, 她比自己這個師父和她師兄都要勤奮多了。
南羽沉浸在練習中漸漸忘卻了身外的世界,直到一聲巨響從庭院中傳來她才驚訝地睜開了眼,接著靈雲道長的一聲呼叫傳來,南羽來不及多想,縱身從窗戶跳入了院子裡。
當南羽匆匆趕到院子裡時,靈雲道長和玄機已經在那裡了,玄機持劍和兩個化成人形的妖怪對恃著,靈雲道長則半跪在地上,給一個渾身是血的和尚把脈,剛才他的呼叫就是看見這個和尚倒在院裡時發出的。
「師兄,他們是什麼人? 」南羽躍到玄機身邊,抽出兵器和他並肩而立。她不會用劍,靈雲道長特意為她在丹爐裡煉製了一支竹簫作為兵器。她用簫指著對方站在玄機身邊,反而讓對方兩個妖怪吃了一驚。
「 不知道什麼東西,竟敢追殺慈生大師直到這裡。何方妖孽,膽敢闖我玄通觀,活膩了嗎!」玄機前面的話是回答南羽,後面卻是在向妖怪們喝問,在兩個妖怪身後觀門不知被他們用了什麼法術弄開,其中一扇倒在地上。南羽看清了這樣的情形,心中也冒出了一股怒火。
兩個妖怪一點也不把玄機放在眼中,反而上上下下打量著南羽,畢竟能在一間道觀中看見一個殭屍的機會並不多,更何況這個
殭屍還明顯地站在人類一邊。當他們看清了南羽的面容和寬大的道袍掩住的嬌曼身姿後,竟然相互笑起來,對南羽露出色迷迷的神色,眼神也不懷好意起來。
「妖孽,受死!」玄機劍一揮向他們撲了上去,南羽緊跟其後,用竹簫點向其中一人。
兩個妖怪卻不和他們動手,急急後退,飛身躍上了觀外的一棵大樹,其中一個口中喊道:「 牛鼻子們,記們和我們尊者做對沒什麼好處,愛惜性命的別多管閒事! 」說完一起向遠處飛去,只聽見他們相互「 嘖嘖」笑著,似乎還在說:『這個殭屍長得不錯。「不夠風騷, 我不喜歡,你要還湊合」 之類的話。
玄機和南羽立刻就想追上去。
「 玄機、南羽,」靈雲道長叫住了他們,「慈生大師的傷很重,你們快過來幫忙!」
靈雲道長平生不善與人交往,又不喜歡出門,大半輩子來離開這座山的次數都可以數得過來。所以也沒什麼朋友,唯獨這位慈雲大師和他相交了幾十年,雖然彼此數年得見一面,心裡卻都把對方視為知己。現在慈雲大師傷痕纍纍地逃到這裡, 難怪靈雲道長會驚慌。
好在靈雲道長的醫術確實高明,加上慈雲大師幾十年的修為打底,經過了兩天三夜後,慈雲大師終於睜開眼。
「靈雲……」他看見幾天幾夜守在他身邊的老友也顧不上感激,一把抓住靈雲的手:「快去……救我寺的僧人……救……蒼生……」他的口齒不很清楚,可還是斷斷續續地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了個大概,聽完他的話後, 靈雲道長和玄機、南羽的神色都更加凝重起來。
靈雲道長給激動的慈生餵了藥後,用商議的目光看著徒弟們, 他對自己的處事能力和應變能力都頗覺不足,所以有事總是先和徒弟們商量。
「師父, 讓我去!」 玄機馬上請戰。
「師父,我……」南羽看看玄機,小心地說:「聽慈生大師的說法, 敵人不但實力強大,而且數目眾多,恐怕師兄會雙拳難敵四手,我願意陪師兄一起去。」
玄機心裡不願意和她一起行動,但也知道她說的有理,所以沒有反駁。
靈雲沉吟片刻說:「玄機,你去請你叔父上山來幫忙照顧一下慈生,咱們師徒一起去見識見識這個人物!」他為了老朋友受傷的事十分激動,一向不喜歡出門的他竟然主動提出了要遠行。
玄機和南羽對視一眼,都露出了喜色。
暮色朦朧, 江南水鄉的一條鄉間小路上走來了三條人影,三人中兩男一女,都是道人打扮,向收工的農人客氣地打聽著路, 這就是靈雲道長和玄機、南羽師待三人了。
「師父,再往前走十里路就是伏馬山,我們是找個地方落腳還是連夜趕路?」玄機回來向靈雲道長稟報。
靈雲道長看看天色,想想他們三人的腳程,也不忍心讓徒弟們太累,便說:「找個地方住一夜吧,明天怎麼也會到了。」
玄機馬上說:「剛才問了村人,在村口山腳有座破廟,荒棄已久了,我們可以去那裡歇歇腳。」他早就料到了師父會這麼決定,所以事先打聽好了。
靈雲道長一笑:「好,就去那裡住一夜。」
荒落了不知多久的土地廟總算還有個屋頂可以讓人棲身,師徒二人簡單的吃了點乾糧便積壓自靠著休息,其實真正睡的著的也只有靈雲道士而已。
玄機的應敵經驗比師父和南羽不知豐富多少,他知道現在離敵人越來越近, 當然不肯睡熟。而南羽一路走來,每個夜晚都是在半睡半醒中度過的, 她知道自己身為殭屍,在夜裡本來就比白天更強大的力量,而且她比人類需要的睡眠本來就少的多,所以就默默地主動承擔了守夜的任務。
現在玄機和南羽都知道對方沒有睡著, 但是彼此誰也不肯放棄自己的守護對方的承擔去休息,破廟中只有靈雲道長均勻地呼吸聲響著。
「什麼人!」 玄機忽然一聲暴喝。接著他扔下一句:「保護師父! 」都沒有去管闖入廟中的敵人, 揮劍衝了出去。
南羽橫簫當胸,冷冷地看著進入廟中的那個「人」。
「 嘖嘖, 好漂亮的臉蛋,跟了兩個道士可惜了的。」這個男子生的一副風流倜儻的樣子, 滿臉不在乎的神色,嬉皮笑臉地對著南羽上下打量,評頭論足, 「多發孤身段,那件袍子實在煞風景。這麼冷的臉孔,好一個冰美人,合我的胃口。」
南羽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目光中漸漸透出殺機來。
「 好凶的眼神,實在不是美人該有的,讓本公子調教調教,你就知道女人應該什麼樣了。」 男子一步步向南羽走近。
南羽在瞬間有些慌亂,她必竟是從來沒和任何人動過手的(酸母那次不算,當時她的神智不清晰),一時竟不知怎麼開始向敵人攻擊,但是她很快冷靜下來,優雅地用簫在空中虛劃,一道紅光把自己包圍了起來, 然後她把簫貼近唇邊, 吹出了幾個音符。
簫聲一響,響一聲男子便退一步,響一聲男便退一步,當南羽一個音符吹完,男子已經退到了破廟門口,他臉上露出驚色,不敢再小看這個對手, 搶在南羽再次吹出音節之前,化作一道黑氣向她撲來。其實南羽此時只要堅持吹奏簫聲中的法力就足以把對方逼退,可是她一見對方撲來,自己先慌了手腳,忙揮簫 去招架,反而讓對方一輪猛攻,佔了上風。十餘招後,南羽漸漸冷靜下來,她發覺這個對方並不像外表表現的那麼可怕,自己的法力並不輸給他, 這才能照著平時所學,一板一眼的還擊。
她的對手這時心裡卻開始越來越驚訝,殭屍本來決對算不上什麼了不起 的妖怪,不便初生的殭屍連普通人類都可以對付(打倒架上柴火燒掉),就算給他們幾百年的時間, 其他的妖怪們也不會把他們放在眼裡,必竟這種妖怪為了生存(就是為了吃)要付出的時間太多了,(當然殭屍化為後,就神力通天,連龍也不畏懼了),比起其他 妖怪,總是稍遜一籌,可是眼前的這個僵屍卻與眾不同。
南羽口中念湧地正宗的道家的咒文,使出的法力卻令對 手難以分辨她是人是妖,當對手見刀子極不熟練的使用法術,心中竊喜自以為佔了上風時,她的攻擊忽然又靈活和猛烈起來。其實南羽此時如果不是謹慎地採用防守 為主的戰術的話已經可以取得勝利了。她做為殭屍身體此人類和其他妖怪的肉體要結實,無神又有上古的神器護持,法力方面也因為吸收了神器的力量和中等妖怪不 相伯伸了,她平日習武的練習對手不是靈雲道長就是玄機不但劍術高明而且還有極豐富的實戰經驗, 在這三年中,南羽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 她的實力早已比她自己,比靈雲道長、玄機所認為的都高強了許多。
今天這個來偷襲他們師徒的妖怪,彷彿是專門來向南羽證明這一點的一樣。
當玄機提著那個被他追逐出去,直到殺掉的妖怪的屍體回來,靜靜地看了一陣南羽和對手爭鬥後,忽然大喝一聲:「還不以攻為守, 讓他嘗嘗我主通觀的手段!」
南羽毫不猶豫地相信了玄機的判斷,一揚簫向對手喉嚨點過去, 而她的對手到了此時才發現自己連逃走的機會都失去了,玄機擋住了廟門, 而靈雲道長站在廟頂的那個窟窿正下方,正扶須看著南羽的表現。
南羽一輪疾攻,十餘招後她擊飛了對手的兵刃,把玉簫指在了他的喉嚨上。玄機走上前來利落地在對方身上貼了數道符咒禁制住對方的行動,然後向靈雲道長稟告說:「師父,今夜一共有兩個妖怪來暗算,一個被我殺了, 一個在這裡。」
靈雲道長點點頭, 他打量著這個被南羽生擒的妖怪,尋思著從這種被派出來打探、巡邏的小妖口中,可以打聽出什麼消息來。
慈生大師原本是一座名叫南山寺的祥壽的住持,因為他生性和他的老朋友靈雲道長差不多,沒有治事的才能,所以早早就把住持的的位子讓給了自己的大弟子,自己閉門修行參禪, 偶爾也四海漫遊,過的逍遙自在。
半年前慈生大師前往普陀山參佛,在那裡盤了許久,直到二十天前才回到南山寺。然而他不等走進寺就發覺了寺中妖氣沖天,血腥撲鼻,察覺他走近,十幾個妖怪向他撲了上來。好在慈生大師法力高強,邊戰邊退,不但逃到了安全的地方,還抓住了其中一隻妖怪,逼問出了發生的事。
雖然人間界居住有大量妖居,也有很大一部分妖怪吃人作惡,但是妖怪們都能遵守一點:人間界屬於人所以他們不會去干涉到
人類社會的進程,天下太平也好,改朝換代也好,這些大事妖怪們嚴格地不去參與。這是諸神大戰之後顓顓頊帝定下的天條,妖怪們想興風作浪寧願去別的空間,也不願意去觸怒這位執法嚴明的天帝。
可是凡事總有例外。
有一隻妖怪在人間界修練了三千多年,自覺神通廣大, 以殺戳和吃人為樂地過了許多年後,忽然冒出了要統治人間界的念頭。
他的這個打算根本上說起來是很可笑的── 一個妖怪想要統治人間界,就等於在向天帝宣戰,顓頊帝一統天地,最後連其他四方天帝也不得不向他服,一個稍有點道行的妖怪卻敢向他的權威挑釁, 不僅沒有什麼實現的可能,甚至連去實行的可能都不存在。這個妖怪雖然自大,可總算還沒到沖昏了頭腦的地步, 於是就想出來一個瞞天欺地的辦法。
對於天界來說,只要不是人類以外的種族來統治人間界就行,換句話說, 只要是人類,他們在人間界任憑怎麼折騰也不會受到干涉的。這個妖怪的計劃就是,讓天界以為是人類在發動戰亂,改朝換找就行了。
這個辦法說起來簡單, 可是真的實行起來可沒有那麼簡單。
這樣一個法術首先要找到一個能凝聚天地靈氣的地點做為施法的地點,然後就要用人的皮肉血骨四樣東西來施法:共需要剛出生的嬰兒三十六名、十歲孩童三十六 名、二十歲的青年三十六名……以次來推,直至七十歲老人三十六名,用這些人類做為原料,就可以使他的氣息變的和人類一樣,就連天地界也難以分辨覺察了。
他一開始行動, 自然就有了些想分一杯羹的妖怪、仰慕他力量的妖怪來投靠他,他一開始的打算就是要招兵買馬, 當然是「妖手」多多益善,只是這麼一來,每個妖怪都要用二百八十八個人類來施法才能組成一支妖怪兵隊,開始這個法術就更迫在眉睫。經過一段時間的尋找,他 們選中了南山寺做他們的施法據點。當年建寺的高僧千挑萬選的靈山寶地, 卻給這座寺院帶來了災難。
南山寺中雖然有不少和尚,其中也不少高手,但幾百個妖怪突然湧來,和尚們毫無準備法力最高的慈生大師又不在寺中的情況下,在那個夜晚被妖怪們大獲全勝,和尚們死的死,被抓的被抓, 南山寺也就成了妖怪的巢穴。
慈生大師知道事情始末後又怒又急,他即驚於這些妖怪的野心和殘忍手段,又擔心自己的徒子徒孫,加上他又是個直性子人,竟然孤身闖進了寺中,在他一路降除 了幾十個妖怪後,妖怪們的首領出手打傷了他。慈生大師逃出南山寺後知道憑自己的力量難以對付這些妖怪,於是一路抵抗前來追殺的妖怪向玄通觀逃去,也幸虧他 道行高深,才在一波一波的襲擊下終於到達目的地, 見到了靈雲道長。
玄機把手一鬆,那個成了俘虜的妖怪拚命呼吸起來,玄機冷酷地看著他,妖怪知道自己再不說實話他馬上會再開始折磨自己,匆匆喘了口氣後忙說:「我說,我說, 我什麼都說。」
「你們到底有多少妖怪?已經傷了多少人命?那寺裡的和尚都怎麼了?」 玄機惡狠狠地問。
「 寺裡的和尚全被大家分著吃了……」妖怪看著玄機的臉色, 雖然害怕卻沒敢說慌, 「其它的我不知道,我們只負責巡邏而已,要不是看見她……也不會……」
玄機又逼問了一陣子, 這個妖怪始終沒有說出更多的情報,看來他確實只是個小嘍囉, 只是因為看見南羽的姿容,一時起了邪心而已。玄機手起掌落將這個妖怪擊斃, 向靈雲道長說:「從他的話聽來這附近還算安靜,看來我們聯絡的同道們都還沒到,我們是先一步趕過去, 還是等等王道長他們會合了再去?」
靈雲道長沉吟一下說:「晚一天不知道他們要多害多少人,我們先過去,大家見機行事就是了。」
玄機點點頭,雖然知道敵人數目眾多,但他其實也想直衝進去。他把兩隻妖怪的屍體扔給南羽說:「吃飽養好精神,我們天一亮就出發了。」
南羽從剛才玄機下手折磨那只妖怪時就不忍地移開了目光,現在看到兩具屍體躺在了腳下,驚慌地近退了半步,向玄機搖搖頭。
「現在不是衿持的時候,不補足體力,待會難道要師父保護你?」玄機總不會相信她不喜歡飲血, 「你想吃還是吃的好。」
「 不! 」南羽忽然提高了聲音, 她對玄機是一和謙讓客氣的, 現在卻直視著他,目光中流露出憤怒。
「 玄機,去把這兩具屍體處理了別驚嚇到村民,南羽,弄點吃的我們吃了好趕路。」靈雲道長及時分開了這對徒弟。自從離開了玄通觀,這一路來玄機和南羽之間的矛 盾越來越明顯, 南羽一心要做人,玄機卻總要一天幾遍地提醒她:你是妖怪,我防著你呢,也難怪南羽忍不下去,只是現在大敵當前,同行的有個妖怪玄機會緊張也正常,只是苦了 他這個做師父的,天天在裡面充當和事佬,靈雲道長為此頭疼極了。
「師父。」 南羽捧了早飯送上來,靈雲接過來後看著她說:「南羽,你師兄經驗比咱們倆豐富,多聽他的點沒錯,」他小心地措辭,免得南羽覺得他這個師父偏心。
「 我知道師父,我不會再和師兄頂嘴了。」南羽用玄機聽不見的聲音對靈雲道長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一路走來心情越來越煩燥,不知道是在害怕和群妖怪作戰,還是害怕見到那些受玄機聯絡前來除妖的同道,自己終究是一隻妖怪啊。
雨越下越大,南羽幾乎連對手的面孔都看不清楚了,鋪天蓋地的雨聲中四面都依稀傳來格鬥喊殺聲,南羽已經無法確定師父和師兄在什麼位置了。一名不知哪個門 派的道士被一隻妖怪追逐過來,南羽揮簫為他擋住了敵人, 那個道士看清楚南羽後吃了一驚,竟沒有回頭幫忙,消失在雨幕中,使南羽變成了一以敵二的局面。
南羽沒有空感歎,全神貫注地對付敵人,一對一這兩個妖怪都不是她的對手,但是要她以少對多她的經驗就頗顯不足,有些拙於應付起來。
又有兩個道士和一個和尚掠過身邊,其中一個道士大概以為南羽也是妖怪一夥的, 順手向她就是一劍, 他身邊的和尚卻手疾眼快, 一舉禪杖擋開了他的攻擊,口中說:「她是玄通觀弟子,自己人。」
「 玄通觀?」道士想不起這次來除魔衛道的有這麼一個門派了。
「 玄機的師妹。」
「喔。」兩個道士恍然大悟。
「 得罪了!」道士一邊向南羽賠禮,一邊兩人雙劍合擊,把南羽其中一個敵人引了過去。南羽身邊的壓力一輕, 立即揮簫取了剩下的那個對手的性命。她想向那三位道士和僧人道謝時, 發現他們各自加入了戰團, 都已經離自己很遠了。
南羽抹抹臉上的雨水,茫然地站了一會兒,因為雨勢太大,她根本不知道周圍的戰局現在怎麼樣了。
各大道觀、寺廟收到玄機發出的求助信件後,都認為這件事關重大, 紛紛派出了自己門派的精英前來相助,最後聚集到這裡的大約有二百多人,而這時的妖怪一方也有了防備,他們在南山寺周圍布下了幾個陣式,又在人類方面大舉進 攻時召來了這場大雨, 憑借天時、地利和人類展開了戰鬥。
「 南羽!南羽!你在哪裡?」
南羽發呆中玄機的聲音遠遠傳來,他運足了力氣,聲如洪鐘, 在雨聲, 格殺聲中依然清晰的如在身邊。「師兄!」 南羽沒有玄機那麼深的功力,對方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她發足向玄機的方向奔去,在這種充滿殺戳血腥的戰場,她的心進而其實很不安, 她希望能留在師父身邊, 那怕是玄機也好。
「 南羽聽著,你立刻把這場雨停止!這樣下去我方傷亡太大!」玄機遠遠地命令。
「 我? 」南羽看著鋪天蓋地的大雨,這不知道是多少妖怪聯手製造出來的, 憑自己怎麼可能止的住?
「你好歹是只殭屍!難道這麼點事也做不到!」
「我……」南羽聽說過殭屍可以令天地乾旱的傳說, 可是自己也行嗎?
「原來你是殭屍!」一個和尚出現在南羽面前,直直地盯著南羽。南羽被他嚇得後退了半步, 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和尚卻興奮地說:「這位道友,請你快些止住雨勢吧!家師和幾位師弟都失散了,貧僧擔心的很。」他顯然並不在乎南羽是殭屍的事,禪杖一晃說:「貧僧為你護法。」
「 南羽, 師父追敵人已經進廟去了!」 玄機的這一句話打消了南羽的全部顧慮。在這種情況下孤身進入敵穴有多麼危險不用想都可以知道,南羽在這一瞬間恨不能自己馬上變成真正的殭屍好把雨停下來。
南羽向天空仰起頭,在腦海中尋找關於殭屍止雨的辦法。
在她身邊,一些道士和尚劍客把她圍住,而一些想阻止她的妖怪開始向這些護法者發起了攻擊。
「 如果我是殭屍的話……不,我就是殭屍,我是殭屍,快點把雨停止,停住!」南羽在內心,承認著自己的殭屍身份,她的眼睛漸漸泛紅,向著天空發出一聲人類絕對不會發現的咆哮。
水妖們的妖力和殭屍的力量開始抗衡,在緩慢的拉鋸戰中,殭屍的天性終於佔了上風,一個時辰過後,天空中濃厚的烏雲裂開了一條縫隙, 陽光灑了下來。
「嗚……噢噢噢……」隨著南羽的一聲大吼,天上的雲層迅速退卻,在廟中, 三個水妖紛紛吐血倒地,這場比拚是殭屍獲勝了。
夕陽灑進山林中,一時大家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南羽還站在那裡仰頭向天,目色血紅,口中還在低低吼叫著。
「 南羽,我們去找師父。」玄機飛身從樹梢掠過來,在她肩上一拍。
南羽一下子回過神來,目光也恢復了常態,她看著不遠處嵬峨的廟宇, 擔擾地皺起了眉頭,師父獨自進了一個多時辰了。
是雨消失後,人類在再次和妖怪們展開的戰鬥中佔據了上風,有些性急的人已經開始向廟裡衝去了。玄機和南羽也在其中,玄機一馬當先,先躍進了廟門。
「師父! 師兄! 師父……」南羽有些惶恐地躍過地上的血池,心驚膽寒地把目光從一池血水中浸泡的人皮、人骨、內臟上移開,滿室的血腥味讓她快窒息了,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血原 來也會有讓她作嘔的氣味。南羽在進入廟內時因為一個妖怪阻擋慢了一步,等她趕上來,除了地上看見幾具妖怪的屍體外,玄機和前面的同行者都不見了蹤影。玄機 是以前多次到過南山寺的,南羽卻第一次踏入這裡,加上妖怪們在裡面布了不少陣法, 沒有玄機帶路, 她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南羽從走廊繞回來,發現自己走了半天,竟然又回到了那個建有血池的大殿裡
。
「這位道友……」
虛弱的聲音響起時把南羽嚇了一跳,因為她開始根本沒有覺察這裡有生靈,順著聲音看過去,在大殿的角落中中塌倒著一尊迦摩尼像(這裡本來是寺廟供奉佛像的大殿),原本宏偉的塑像斷裂成了兩截,形成了一個拱隙,一個和尚就躺在那裡面向南羽呼叫。
大概是前面進來的同行者受了傷倒在這裡,南羽發覺他確實是個人類後,把簫向腰間一插,快步向他奔去。
「大師,您怎麼樣?」
和尚已經無力說話了,只是向南羽伸著手,乞求地看著她。
「大師……」南羽手剛剛觸及和尚, 想把他扶起來,忽然聽到身後血池中「嘩啦」一聲大響, 南羽轉身拔簫,剛好來得及看見一條人影從血池中躍起, 揮劍向自己撲來,南羽來不及多想便舉簫招架,眼看對方的長劍已經到了眼前,南羽忽然把身體一側,把簫撇了回來。對方的劍直接刺進了南羽身後那個正要掙扎起 來的和尚喉嚨,和尚發出一聲沉悶的呼叫,頓時斷了氣。
那個人影渾身是血,連五觀都被血液朦住了,提著同樣被血染紅的長劍, 回頭對著南羽,南羽取出自己的手巾遞過去輕聲說:「師兄。」
玄機抓過手巾胡亂抹了抹臉,這才喘了口氣。剛才他喊破自己的身份,一來是想試試南羽認不認得出來, 二來也是口鼻被血糊住了,實在喘不過氣來。他讚許的看了南羽一眼,雖然是他們經常彼此切磋,但南羽在一瞬間裡僅憑身法就認出他來還是讓他佩服。
南羽卻在擔心地看著那個血池,喃喃地說:「難道他們……已經……」
「已經成功了。」玄機咬牙說著,踢了地上那「和尚」一腳:「這個傢伙不知什麼時候混在了我們中間,忽然出手暗算,般若寺的大師被他殺了兩位,我跌出血池之前也傷了他,哼,他大約以為我死了吧?」他的背上有條極大的傷口, 顯然是被人背後偷襲留下的。
「 完全感覺不出他是妖怪,即使死了以後也沒有顯出原形。」南羽看著腳邊那個「和尚」,擔憂地說:「不知道他們完成了幾次,一共有多少這樣的怪物?如同混進大家當中,防不勝防……萬一,萬一師父他也遇見!」
玄機一下子停下了擦血的動作。
靈雲道長的個性他這兩個徒弟最清楚,如果他遇上這種通過法術把自己變的與人類一般無二的妖怪的話,他是一定會上當的,玄機和南羽不約而同,拔腿就向外跑。
「師父! 師父! 」玄機和南羽一邊呼喚一邊向寺廟的深處走去,一路上不時看見妖怪、同道的屍體,又往前走不遠,又是一座大殿,殿中也是神像被推倒,建了一個血池,穿過這裡走不多遠,又有一座建有血池的大殿。
「 南山寺一共有三座大殿。」玄機計算著,「按慈生大師說的時間, 他們佔據這裡已經有四個月,施一次法術需要七七四十九天, 這麼算來,那樣的妖怪應該有六個。剛才被我殺了一個,還有五個……」
「也許別的同道也除去了幾個呢。」南羽向好處猜測。
「 但願……」玄機舔舔嘴唇,沒有往下說。
前面的路已經走到盡頭,出現了一個小小院落,玄機說:「那裡是慈生大師原本住的院子,妖怪們的首領很可能就在這裡, 師父肯定會到這裡來的。」
南羽喃喃地說:「好安靜。」
玄機也審視著這個小院落,裡面果然安靜的一絲聲音都沒有。這裡他以前為師父和慈生大師傳遞物品來過數次, 現在看來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當整座寺廟妖氣沖天時,這裡還是那麼肅穆,「 果然太靜了。」玄機說著,舉步向前走去。
進入一門之隔的小院,卻像穿過了一層無影的幕簾,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涼涼習習, 翠竹搖曳,玄機甚至以為自己的一身血腥皺了皺鼻子。
「師父!」 南羽透過竹林,看見了站在院中空地的靈雲道。
靈雲道長手持長劍亮出架式,卻一動不動地站著, 在他周圍圍著五個各執兵器的人,也是紋絲不動,雙方就這麼僵持著, 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
「原來全在這裡。」玄機一看到那五個「人」就發覺他們和自己剛才所殺的那個一樣,是完全沒有妖氣的妖怪。看來妖怪們完成的法術果然是六次,只是其中的五 個都被靈雲道長一人牽制住了,根本沒有能加入外面的戰鬥。這五個妖怪不僅是其中最強大的五個, 而且也是他們的首領和主要頭目,靈雲道長此舉不僅拖住了妖怪們的主力,大大減少了人類的傷亡,也使他們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況, 人類才能那麼輕易地攻進了廟中來。
「師父!」 玄機心裡湧起一股自豪和驕傲,
師父的法力果然是最強的!他揚劍長嘯一聲,撲向了最近的一個妖怪,與引同時, 南羽的劍刺向了另外一名敵人。
靈雲道長一下子從以一敵五變成以一敵三後,鬆了一口氣,僵局被打破了,師徒三人和各自的對手展開了苦戰。
「 血池大法……」孟蜀用手把弄著杯子,「我聽過這種法術,想不到真的會有妖怪去做。不過施過這種法術後,在一甲子之內法力會減弱, 他們還真是豁出去了。」
南羽目光閃動了一下說:「原來是這樣, 我和師父、師兄事後一直想不通,為什麼這些有那麼大野心的妖怪,真的交起手來卻並不是那麼強大。這一點我們討論了很久也沒有結果,原來是那個法術的關 係。」她曾經翻閱了很多典籍,都沒有找到關於這個法術的記載,當年那個元兇互了以後,其他的妖怪對這個法術都一無所知,所以直到現在聽孟蜀說起, 她才知道原來這個法術還有這樣的「副作用」。也虧了是活了幾萬年,見多識廣的孟蜀才連這些幾乎沒什麼人知道的法術也有所涉獵。
「 我想那個妖怪只知道這個法術可以讓他隱藏妖氣, 法力會消弱這件事,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不然以他的野心,不會任由自己的法力減弱的。」
「說的也是。」孟蜀又為南羽斟上一杯茶,靜靜地等她再講下去。
南羽和對方的高手對戰,開始心裡有些膽怯,可是十幾招後,慢慢估摸出對方並不比自己更強大,在她不遠處, 玄機是穩穩地佔了上風,只有靈雲道長被三人夾擊, 處於防守的位置。
快點收拾了對手去幫師父,玄機和榿心裡都是這樣的念頭,就連一向手軟的南羽不知不覺也下手狠毒起來。
這五個妖怪心裡卻都在叫苦,以他們原來的實力,五人聯手根本不會把這三個道士放在眼中,可是自從經過了那個法術,他們確實看起來和人類一模一樣了,法力 卻也打了折扣,而且連他們的首領也弄不明白是為什麼,所以這次他們原本的計劃是用人類的身份混進人當中(所以他們才穿著道裝、僧袍)伺機行事,可是被靈雲 道長衝進來,打亂了他們的計劃,現在趕來的他的兩個徒弟,也是身手不凡,幾個妖怪中已經有人開始打算逃走了。
「殺!」玄機大喝一聲,一劍結果了對手, 馬上向圍攻靈雲道長的敵人撲過去,幾招之後南羽用簫擊斷了對手的頸骨。局面變成了三對三後, 師徒三人贏的更是輕鬆, 不出一刻鐘,已經各自取勝。
靈雲道長收回劍, 看看兩個徒弟,看看正衝進來的其他同道,心裡知道這次是人類贏了,鬆下了一口氣來,中是沒想到戰鬥比想像中的輕易許多。
各派一起清點戰場, 搜尋沒有死的妖怪,也求助同道,這次各派一共折損了十五名好手,卻殺掉、擒獲了三百餘名妖怪,可以說是大獲全勝,連那些失去了同門的人臉上的悲淒也減少了 許多。南山寺經此一劫,已經被妖氣沾染, 無法再恢復成那個佛門淨土了,所以大家尋出裡面的和尚遺骨葬在山坡上,一把火燒掉了寺院。
沖天火光中眾人依依惜別,各赴歸程, 經此一役,玄通觀的名號在同道們心中響亮了不少,特別是法力高強的靈雲道長和身為殭屍的南羽,更是令不少人表示出相交的意思,好在這些外務有老練的玄機出面應酬周旋,靈雲道長和南羽躲過了少好奇的目光。
站在山坡上看著最後一批同道走遠,靈雲道長又看了一眼南山地中熊熊的火光,老朋友的寺院沒有保住,可是至少妖魔已除,他弟子們的仇也報了, 靈雲道長歎息一聲, 轉身向山下走去。
「師父!」 玄機忽然叫。他從剛才就一直在皺著眉頭思索什麼,現在叫住了靈雲道長和南羽說:「師父,我們再回去寺裡看看吧!我心裡總覺得不對勁。」
大火已經燒了一個多時辰, 現在有些地方的火勢已經弱了,師徒三人從一道還在冒著煙的斷牆處躍了進去。此時的南山寺早已面目全非,血腥氣和煙火之氣撲鼻,使靈雲道長和玄機幾乎透不過氣來,只有南羽不是很在乎,獨自走在前面探路。
「我總覺得這次贏得太輕易了,莫非裡面還有什麼蹊蹺。」玄機抱著這樣的想法,才把靈雲道長和南羽又拉了回來。
他們沿著上次的路線,穿過了幾卒燒塌的大殿,一直走到了裡面,除了不時的煉焦的妖怪屍體,並沒有看見什麼可疑的事物,又走那個小院落前時,玄機長出一口氣:「看來是我多心了。」
靈雲道長也笑說:「沒事最好,我們回去吧,這裡的火勢怕一起風還會燒起來呢。」
南羽猛地發出一聲長嘯, 向一條突然出來撲向靈雲道長的身影迎上去,剛才玄機說「沒事」之時,她已經把一直握在手中的簫插回了腰間,此時來不及拔出來,赤手空拳便撲了過去。他們的身影糾纏在一起,又速度分開,南羽發出一聲呼叫,被對方打飛出去,撞在了牆上。
但有了南羽這一擋,對方偷襲靈雲道長的舉動便失效了。
靈雲道長和玄機雙雙拔劍,對著這名人類模樣的男子,他的外貌雖然是個四十上下的男人,身上散發的妖氣卻強烈逼人,他雙手一揚,亮出雙刀冷笑:「就是你們這些狗道士壞我大事。」
「原來你才是那些妖怪的首領。」
這個妖怪正是這次事件的原凶,那妖怪們的首領。大家都以為他用血池大法一定會第一個用在自己身上,其實不然,這個妖怪心思細密, 對於這個法術也不放心,所以先向自己的部下施了法,發現這個法術果然會影響法力後,他更加不敢貿然用在自己身上了,本來想多試驗幾次後,找到不損失法力的 辦法後再用,沒想到只試驗了六次,靈雲道長就帶人大舉進攻, 毀了他的巢穴, 也殺盡了他的部下。這個妖怪機靈地沒有和人類正面對決,發現大勢已去就隱藏了起來,抱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些燒」的想法等人類離開。
人類的大隊人馬走了,靈雲師徒三人卻又半路上折了回來,妖怪看見他們三個,特別是靈雲道長曾一人牽制了他的五個得力部下, 惡生心頭, 向靈雲道長突施暗算,幸虧南羽的感觀比人類敏銳,及時發現了他, 雖然倉促中被他打傷,卻也擋下了他暗算靈雲道長的一招。
「 罪魁禍首,今天把你碎屍萬段!」
「 壞我大事,今天把你們千刀萬剮!」
玄機和妖怪各自在口頭上也不相讓,不等交手就相互叫罵起來,靈雲道長卻擔心地看著南羽,直到見她扶著牆站起來才鬆了口氣,不等南羽加入進來,一妖二人已經展開了廝殺。
「 那是個很強大的妖怪,我至今為止見過的妖怪能比他強的,不超過五個。」南羽至今想起那場惡戰還心有餘悸。」
「喔,那麼強大的妖怪?你也活了一千年了吧,竟然還能記得他,可見他的實力不錯,我倒想見見。」孟蜀笑說。
南羽看他一眼,心想:再沒有什麼妖怪能比你更可怕,和你一比,倒覺得他不算什麼了。
孟蜀馬上看透了她的念頭,「哈哈」 一笑,「 時間久了,老忘了自己也是妖怪,後來怎麼樣了, 你們師徒三人贏了對吧。」
「僥倖而已……」
妖怪被玄機刺瞎了一隻眼睛,又被靈雲道長削掉兩根手指,幾乎發出了狂來,一腳把玄機踢飛,踏上一腳,半晌向倒地的靈雲道長踩下來。南羽就地滾過來,死死 抱住了他的腿,妖怪一揚手,一刀砍進了南羽的肩頭,南羽慘叫一聲,卻不但沒有槍托,反而用力把妖怪拖離了靈雲道長身邊,妖怪的刀卡在南羽肩骨中一時拔不出 來,抬腳踢了她的胸口,南羽張口吐了一口血,卻還是沒有放手,反而張口咬住了對方的腳腕,卡嚓一聲輕響, 妖怪的腕骨竟然抵不住殭屍的力量,被她一口咬斷了,妖怪怪叫一聲,用力甩了兩下腿還是甩不開她,使勁拔出刀來向她當頭砍下。
「 南羽快逃!」玄機半跪在地上,手一揚把劍拋向了妖怪的背心。妖怪回手擋開這一劍,南羽趁機站了起來,但依舊攔在妖怪和靈雲道長之間:「師兄,快帶師父先走!」玄機卻掙扎著站起來, 拾起了靈雲道長的劍說: 「我攔著他, 你先救師父走!」
靈雲道長斷了幾根肋骨,骨碴刺進了肺部,現在連呼吸都泛著血沫,根本說不出話來,耳中卻清楚聽見兩個徒弟都在爭著要拼命護自己逃走。當他聽見玄機的慘叫聲和南羽發出的怒吼後,不知哪裡來的力氣, 竟然用已經斷了的手臂在地上一撐,坐了起來。
妖怪正一刀向玄機砍去,南羽衝上去,用自己的手臂擋了下來, 玄機趁機劍一揮,把妖怪剩下的這柄刀也擊飛了。但是他傷勢太重, 無力繼續攻擊,反而一個踉蹌跪在了地上,口中吐出血來。
「 別傷我徒兒!」靈雲道長大叫一聲, 向正準備取玄機和南羽性命的妖怪撲了上去,死死地抱住,和他糾纏在一起。他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的性命換兩個徒弟平安,所以用力抱著妖怪向烈火熊熊的一座大殿滾去,要和對方同歸於盡。
「師父!」 玄機和南羽連滾帶爬追過來,靈雲道長已經和妖怪雙雙滾進了那座已經快要燒塌的大殿的烈火。妖怪奮力掙扎,可是靈雲道長雖然身受重傷,臨死前的一擊依舊凶狠 無比,妖怪連擊他的後背數掌都沒能使他鬆手。他的糾纏中頭頂一聲巨響,大殿的頂梁終於被燒斷,當頭向他們砸下來。
「師父!」 玄機不顧一切地撲上來,抱住靈雲道長,把自己的軀體護在他上面,閉目等待致命的一擊,大梁卻沒有順利地落在他們身上。
南羽站在烈火中,雙手托住了那條殿梁,在這種生死關頭, 她終於把殭屍的力量發揮的淋漓盡致。
玄機抱起靈雲道長衝出了大殿,顧不上自己身上冒出的火苗,一邊為師父拍打身上的火,一邊高聲叫: 「師妹,趕快來!」
靈雲道長一鬆開手, 那個妖怪行動立刻得到了自由,他冷笑一聲,面現猙獰地向雙手托著著火的屋樑不能移動的南羽一步步逼去,南羽雙眼盯著他,準備他一走過來就鬆開手和他一起葬身火海。
「師妹,快出來!」玄機焦急地叫著,他已經看出南羽的打算了。
一條人影忽然衝進了火海,口中大喊著:「妖孽,我要你給南山寺三百弟子償命!」 緊緊抱住了那個妖怪,同時一掌把南羽擊飛了出來。玄機張手接住南羽,兩人一起摔倒在地上,連連翻滾才撲熄了身上的火焰。
此時大殿發出一聲巨響,整個塌倒下來, 把剛才那個人和妖怪一起壓在了下面,在這樣本來就是各派高手用法力引著的大火中,就算他法力再高也逃不出來了。
「 慈生……」靈雲道長垂下淚來。
剛才衝上來的和妖怪同歸於盡的,正是一路悄悄跟隨他們而來的慈生大師,他終於還是自己用手為南山寺的弟子報了仇。
「師父, 您怎麼樣?」玄機扶著南羽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
「我還好……」靈雲大師一句話沒說完,吐出一口血,昏了過去。
「師父, 師父! 」玄機和南羽慌忙撲到他身邊,發現他只是重傷體力不支昏迷後,玄機鬆了口氣,軀體一軟倒在了師父身邊,只剩下南羽勉強支撐,她又看了那還在燃燒的大殿一眼,一手抱起師父,一手抱起玄機,一步步走下了山去……
靈雲道長站在山坡上回首看了老朋友的埋骨之地,長歎一口氣,帶著玄機和南羽踏上了歸程。師徒三人的傷勢都很重,等他們可以長途跋涉, 已經是距離那聲惡鬥兩個多月的事了,經過了這段時間,靈雲道長對朋友的圓寂也釋然了一些,保是心情依舊鬱鬱不歡, 只是沉默地走路。
經過這次惡戰, 若說有什麼收穫,就是玄機和南羽之間原來的心結蕩然無存,有了這次的攜手出生入死,他們終於可以真正看待對方象師兄妹那樣相處了。
「師父,前面有個小村莊,我去找個地方住一夜。」身上未癒的傷勢並不允許他們過於勞累,玄機每天都是催著早早休息,現在又快步向山下的小村莊跑去, 搶先去打點一切。
南羽目送玄機消失,目光停留在那個小村莊上,那忽然觸動了腦海中的某些記憶。「南羽,我們……」靈雲道長發覺她沒有跟上來,一回頭卻看到她雙目直直地在發呆,「南羽,你在看什麼?」
南羽向村莊的方向走了幾步,她沒有聽見靈雲道長的話,村莊裊裊升起的炊煙和那些籬笆捨,那竹籬間一片片開著的無數紅花,--帶著她心底最害怕的東西跳上她的心頭。
「 南羽!」
靈雲道長的喝止並沒能制止住她,南羽發出一聲,轉身衝入了山楂,一路奔跑,吼叫聲還在一路傳來。
「師妹! 你去哪兒?師父, 這……」找到了肯借房子給他們住的玄機回來,遠遠看見南羽的背景,不解地看向靈雲靈雲道長。
靈雲道長擔憂地看著南羽消失的方向說:「記得南羽曾說過,她曾經在一個小村殺過一個女子,就是因為那個似乎認識她的女人,南羽才一點點找回人性的,也許就是這裡……」
「她又想起做僵局時的事了。」玄機皺起眉, 「師父,我們得快點把師妹找回來才行,不在她也許會因為受不了悔恨出什麼事!」
南羽坐在一棵樹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迎面走來的道士,目光中漸漸露了殺機。
「師妹,」 玄機輕輕叫,但回答他的是一聲不會是人類發出的低低咆哮。
「師妹,我和師父找了你三天了,快跟我回去!」玄機又向前走了幾步,南羽威脅地舉起了手重重拍在樹上,打的木屑紛飛。
「你以為自己還是僵局!你忘了自己是人了嗎!忘了自己是我玄通觀的弟子了嗎!」玄機知道南羽因為心中的悔恨折磨再次遺失了本性,所以一邊嚴厲地盯著她,一邊說著她最在意的話繼續向前走。
玄機的這番話讓南羽目光柔和了一些,似乎開始思考什麼,但很快就又開始吼叫,並且猛地向玄機撲了上去,玄機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卻沒有抵抗,任由她把自己打倒在地,又舉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玄機始終沒有還手,目光也沒有從她臉上移開一分。
南羽手上的力氣漸漸放鬆下來,呆呆地看著玄機的臉,終於垂下了頭喃喃地說:「殺了我吧, 我是妖怪,我吃了人,你殺了我吧。」
玄機拍拍她的肩,搖了搖頭。
南羽坐在地上哭了起來,玄機一直靜靜地站在旁邊看著她,說:「回去吧,師父在等著你。。」
南羽用力搖著頭:「你為什麼不殺了我!你不是最恨妖怪嗎!我吃了那麼多人,你為什麼還不快殺了我!」
「你不是妖怪,你是我師妹, 那個僵局不是早被你趕出這個身體了。」
「沒有!我還是妖怪!我永遠都成不了人類!」
「你已經是我玄通觀的弟子了,還說什麼傻話。走吧,回去吧,我們兩個還要孝順師父, 還要把師門發揚廣大,要做的事還多著呢,再不然,用救人來彌補殺過的如何。」
「師兄……」
「你就是從那時起不再殺人的。」孟蜀問。
「嗯,若再造殺孽我什麼時候才還的清。」南羽淡淡一笑。
「難怪你用的全是道家的功夫,原來你真是正宗的道家弟子,只是玄通觀這個門派我怎麼從來沒聽過?你別見怪,也許是我孤陋寡聞。」
南羽搖搖頭, 黯然地說:「差不多二百年來,玄通觀一直只有我一個人而已,你沒聽過也正常。」
「 哦。」
「師父去世後,師兄把玄通觀建設的很好,鼎盛時期我們觀中有二百多名道士,連我都收了兩個徒弟……」她回憶著門派的繁盛時期,露出了笑容,「可是後來……」
「是戰火嗎?」孟蜀問。
「嗯。」那個時代正好有人類歷史上的一次改朝換代,孟蜀能猜到也不奇怪,道士們的木劍可以降妖除魔,可是卻擋不住人類的利劍鐵騎。
「師兄! 師兄! 」南羽一揮手甩開撲上來的士兵,躍入了庭院。院中一片混亂,幾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凌晨時分殺進了道館,道士們促不及防,慘叫聲響起一片,玄通觀頓時顧了一個屠場。
南羽手中的武器是靈雲道長去世時留給她的玉簫: 他把掌門食物桃木劍給了玄機,玉簫卻給了小徒弟,玉簫劃了個弧形,抵在一個士兵脖子上,南羽厲聲問:「你們是什麼人? 為什麼襲擊我們?」
「 玄通觀一干人等私藏兵器,聚眾圖謀,將軍下令圍剿,抵抗者就是格殺!」不等那個士兵回答,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立馬的宣布便解釋了一切。
南羽垂下手歎息一聲, 朝廷無能,不思抵禦外敵,反而草木皆兵,玄通觀只是因為弟子眾多, 個個精於武藝, 玄機為人又清高自許,不願為朝廷高官效力,便招來了這場災禍。
「師父……」一聲慘叫傳來,南羽一抬頭,正好看見自己的一名弟子被一劍刺穿了胸口。
「 住手!住手!」南羽眼睜睜地看著弟子們一個個倒下去,這些道士的武藝法術,學的全是怎麼對付妖魔,此時如何是人類軍隊的對手。南羽自己拚命去救助他們,又救得了幾個人。
玄機舞劍帶著十幾名弟子竭力拚殺,向南羽這邊匯合過來,那名人類軍官縱馬馳向他, 當頭一劍劈下去,玄機舉劍抵擋,只見那柄玄通觀代代相傳,不知斬殺過多少妖魔的森劍竟青鋒寶劍下應手而斷, 玄機也倒了下去。
「師兄……」南羽的驚叫在後來化為了一聲如雷咆哮,震住了在場所有的人。當她空手撕開一匹戰馬, 折斷了幾十柄武器後,一個人類士兵看著她血紅的眼睛尖叫:「妖怪!」
「 妖怪!」
「 救命!有妖怪!」
「 妖怪啊……」
「……」
連長官也約束不了驚恐的士兵,不一會衝到觀裡的軍隊便撤退的乾乾淨淨。
「師兄, 您怎麼樣?」南羽來到玄機身邊,把他的頭抱起來。南羽現在還是青春少女的模樣, 玄機卻早已白髮蒼蒼, 看起來到有七分像當年的靈雲道長。他的顱骨已經被劈開,這樣的傷勢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了。「師兄……」數十年來師兄妹二人相依為命,南羽心裡已經真地把他看 作了自己的兄長,不由號啕大哭。
「 南羽……我……我對不起師父, 我沒有把玄通觀管好… …拜託……」玄機向南羽伸出手,緊緊攥住了南羽的手,良久以後,玄機把滿是鮮血的半柄木劍放進了她手中,嘴角抽動著露出了一個苦笑,停止了呼吸。
「師父……」
「師祖……」周圍倖存的弟子立刻哭聲鼎沸。
南羽茫然地站起來,發現不知何時生起了霧,天地在她越來越朦朧,越來越朦朧,再次使她什麼也看不見了。
天上的明月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在雲層後,周圍被白茫茫的大霧包圍了,南羽放下茶杯,緩步向霧中走去,身邊的霧中, 傳來一聲低低的「珍重。」
南羽走在迷霧之中,漸漸看見了遠處的燈火,雨滴落在了她的臉上, 她打開傘, 匯進了下班時間充忙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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