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給我一束花。”

瑰兒把花束放在客人手裏時,對方即沒有挑撿也沒講價,掏出錢遞過來說聲“謝謝”便走了。

“又是去給老槐樹送花的吧?”張萌把一束瑰玫從冰櫃中取出來插進水桶裏後問

“我看一定是,這個人這幾天常來,我認得他。”瑰兒回答著,拿起一些情人草來修剪,“這幾天來買花獻給老槐樹的人真多。”

“是啊,你沒去看看,老槐樹下面大半個廣場都被花鋪滿了呢。”張萌放下手中的活說,“瑰兒,我們也去給老槐樹送束花吧?”

“好啊,好啊。”

瑰兒和張萌都放下手中的工作向花店的主人問:“葉姐,我們可以去嗎?花錢在我們工資裏出好嗎?”

葉靈正在想什麽,托著腮坐在一邊,直到她們又叫一次時才擡起頭來說:“可以啊,你們去吧。花隨便選,不用說錢。”

“萬歲!葉姐真好!”張萌歡呼著去選花了,瑰兒卻堅持說:“不,我一定要給錢,不然怎麽算我們誠心送的呢。”

葉靈側著頭微笑:“好吧,隨便。”瑰兒終於還是放下了錢才拿了一些花包好,和張萌一起捧著走了出去。

“你幹嗎辜負葉姐的好意啊。”張萌出來後埋怨瑰兒,“她不會在乎這幾枝花的,你這麽客氣說不定讓她不高興。”

“如果是送給我自己的,我一定不會客氣,可是這是送給老槐樹的,一定要是‘自己’的花才有誠意,不然何必要去送呢。”瑰兒很認真地說。

“真死腦筋,”張萌推她一把。

葉靈坐在那裏看兩個女孩嬉鬧著走遠了,又開始托著下巴發呆,當兩個女學生模樣的客人進來選花時即然兩個雇員都不在,論理是她這個老闆該站起來迎接的,她卻偏偏不想動,依舊坐在那裏,任由客人自己到處看著。

“小姐,我們要白色的玫瑰和白色的菊花,配上滿天星。”

又是去送給老槐樹的?那棵樹明明還沒死呀,她們送的花怎麽像去掃墓一樣?葉靈心裏面嘀咕著,口中卻懶洋洋地說:“請自己拿好了。”

好在這兩位客人性情隨和,也不和這位極不負責任的花店主人計較,自己挑好了花,包上緞帶,到付錢的時候葉靈卻又說:“隨便。”客人用不解的目光看看她,善良的放下錢走了。

當初開花店是爲了解悶,也是爲了希望那個傢夥送女性花時選來選去會一不小心踏進來,可是現在怎麽覺得這麽無聊呢?也許是該離開這裏去散散心了吧?

周影停下車向“花”店裏張望卻沒看見瑰兒的人影,他看看表,自己沒有來晚啊,火兒躺在車裏已經開始撒嬌了:“我快餓死了,她怎麽還不下班回去做飯?”

瑰 兒原本是專職做周影和火兒的家庭主婦,負責一日三餐,打掃收拾、洗衣花錢的,但是幾天前發奇想,認爲家庭瑣事埋沒了自己的才華,現在女性應該擁有自己的一 片天空,沖出廚房,沖出家庭──事後據劉地分析,她會這樣百分之九十九是因爲剛剛看了一部名字就叫《一片天空》的、描敘女強人成長經歷的電視劇的關係── 總之瑰兒就這樣沖出了家庭,在這家名字叫“花”店的花店裏找了一份工作。

這幾周下來,她的工作幹的怎麽樣別人就不知道,就是知道周影又多了一份工作,每天晚接早送,而且還要自己動手做午飯了。周影每天傍晚他自己要去工作之前會先來接瑰兒下班,往日這個時候瑰兒都早早在等著他來了,今天不知爲什麽卻沒有看見她的影子。

周影一直向花店裏看著,目光和葉靈遇在了一起。

葉靈迎著周影的目光,她這幾天雖然沒有和周影說過話,可是已經認得這個男子了。他是瑰兒的哥哥?情人?丈夫?她就這麽順著一個念頭往下胡思亂想著。

周影的目光和她一碰馬上就移開了,繼續在花店裏那些花束、花盆、花桶、花籃中尋覓瑰兒的身影。葉靈忽然站起來,順手從身邊抓了一大把花,用彩然緞帶一束,走到周影面前把手一伸:“送給你。”

……

五分鐘的沈默後,周影伸手接過了花。“謝謝,”──是不是應該這麽說?周影決定回去後向劉地請教一下收到別人送的花時應該怎麽回答。

不過葉靈已經轉身走回去了,好象打起了精神一樣開始整理花草,收拾東西,招呼客人,再也沒有去看周影。而周影就一直拿著那束紅色的玫瑰花站在車邊,直到瑰兒和另一個女孩有說有笑的回來。

“哇!”那個女孩先看見了周影,尖叫著,用力搖晃瑰兒的肩,“好浪漫!”

瑰兒順著她的目光看過來之後,眼睛立刻睜大了,下巴也向下垂去,一副快要脫臼的樣子,一分鐘後她一個箭步沖過來,指著這個捧著玫瑰花的“人”的鼻子大叫:“劉地,別以爲你換了周影的樣子我就不認識你了!”

“……劉地?”周影開始四處找劉地。

“不是劉地?”瑰兒看見火兒從車窗裏飛出來落在周影頭上,確定了這個是周影本人,又急著叫起來:“周影你是不是病了?走火入魔了?頭部受傷了?”

“沒有。”周影認爲自己沒生病,沒修煉時出岔子,也沒受傷。

“那……”瑰兒碰碰那束花確定的說:“這是妖怪,你們抓住了要帶回家做晚飯用?”

“不,這是別人送給影的。”火兒頗有點不耐煩的指著葉靈說,“是她送的,又不能吃。你到底什麽時候才回去做飯?”

瑰兒的下巴真的掉下來了。

葉 靈自稱二十六歲,不過她給人的感覺是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到不是她的外貌年輕,而是她常有的那種散漫的神情使她比實際年齡年幼的多。看到過葉靈的人都會承 認她是個美女,硬要說她哪里美的話又沒有人能一口說上來,無論是五觀還是身材都沒有什麽過人之處的她有那樣一種綽約的風姿,是沒有人模仿的來的。這樣的葉 靈引來了許多的愛慕者,瑰兒在她店裏打工才短短幾周,就見過超過十個不同的男子來獻殷勤了。但是葉靈根本沒有理過其中任何一個,好象對方追求的不是她,又 好象這些人根本不存在一樣。

她突然送花給只見過幾次的周影,而且送的還是紅玫瑰,這種情況比周影手捧鮮花站在街上還驚人,以至於瑰兒回到家後還神情恍惚,直到把沒有加水的鍋子放到火上差點引起火災之後,她才一下子清醒過來。

“周影,周影,你在哪兒?”瑰兒滿屋子找他。

周影抱著一個花瓶從洗手間出來,那束花連緞帶都沒解開就被他塞進了瓶子裏。

對於周影說話不用拐彎抹角,不然反而會把事情越弄越糊塗,瑰兒直截了當地問:“葉靈爲什麽送花給你呀?”

“葉靈?”

“就是……”瑰兒指指那束花。

原來她叫葉靈。

周 影把花瓶放在桌子上,自己也覺得哪里很彆扭,看起來和瑰兒以往弄的不一樣。“我也不知道,我不認識她。”他一邊如實回答,一邊把那束花拔出來再塞進去,再 拔出來,再塞進去,可還是怎麽看都有點不對勁。瑰兒實在不忍心再看那束花受他折磨了,忙伸手接過去擺弄,又問了一句:“你知道紅玫瑰的花語嗎?”

“愛情啊。”周影用這個我知道的口氣說。

“碰!”瑰兒把花瓶弄到地上去了。

“送給你。”葉靈把花遞給周影。

“能夠得到這麽美的人贈給我花,我實在三生有幸,爲了表示感謝我有這個榮幸,請您共進晚餐吧?”──這是劉地教的臺詞,不過周影實在說不出來,他還是只擠出了“謝謝”兩個字。但葉靈依舊沒有聽,把花塞給周影后便轉身回去了。

“ 第一次是紅玫瑰,第二次是百合,第三次是一大把滿天星,昨天是康乃馨,今天成了白菊花……”瑰兒看著花對開車的周影說,“我找到規律了,她每次都是抓離她 最近的花給你,根本不看是什麽花。”葉靈送花給周影已經是第五天了,她每天在周影來接瑰兒時都塞一束花給周影,但是不去和他說話,也不打算多理他。

“要不要打賭明天她送給影什麽花?”火兒向瑰兒建議。周影天天收到女性送的花不管怎麽說都很反常,所以連火兒都注意上了。

“賭什麽?”瑰兒接受挑戰。三天下來,她原本的不安早已隨著康乃馨和白菊花的出現變成好奇了。

“輸的抓一隻妖怪來給贏的吃。”火兒確信就算自己輸了瑰兒也會把她贏到的妖怪分給自己吃的,絕對不會吃虧。

“賭了!”反正自己不會抓妖怪,到時候就把周影這個妖怪輸給火兒,看它吃不吃。

周 影開車經過一座廣場旁邊,各種色彩的鮮花,標語撲面而來,給還沒有脫下冬天灰朦朦色彩的城市抹下了濃重一筆,讓看到的人都不由眼睛一亮。車駛過時,一隊學 生模樣的人正在挂起一條新的標語:“‘殺害’老槐樹的原凶,××化工廠污染水源”,這條標語還沒有完全挂好就已經有不少人圍上去看了,那些學生趁機開始向 大家派發列印好的詳細資料。

“我也去要一份,”瑰兒不等周影停車就推開門。

周影看著瑰兒勇敢地沖進人群,不解地搖搖頭,他真想不明白平時冷漠到那種程度的人類怎麽會突然爲了這樣的事的這麽的熱情而激烈起來呢?他的目光轉向那棵聳立在廣場中央的老槐樹──既然這一切都是爲了它,那麽它是應該懂得的吧。

老槐樹當然不會去回答他,依舊無語的站立在那裏。

初春的風中還是包含著冬天殘留的寒冷,廣場上還有幾個地方甚至可以看見殘雪的痕迹,最初冒著寒冷到這裏來的人只有三、四個,但是他們一天天堅持了下來,於是有更多的人加入了他們,大家一起努力和祈禱,爲了眼前這個如此美好的生靈。

──

那是一棵已有二千三百多年樹齡的老槐樹。

曾 經經歷了人類難以想象的漫長歲月的老樹原本生長在立新市的郊區,但是因爲它剛好生長在一條高速公路計劃要通過的地方,所以政府方面在計算了高速路更改路線 和移樹所需要的費用後,採用了把槐樹移走的方案。就這樣,老槐樹被移植到了市區,政府又花費了幾十萬元以這棵樹爲中心修建了一個廣場,名字就叫做槐蔭廣 場,立新市的大多數人就是從那時開始知道本市竟有這樣一棵古樹的。

槐蔭廣場總是聚集著很多散步、乘涼、甚至專門來看老槐樹 人,“老槐樹”、“老祖宗”“樹爺爺”“樹老大”……人們親昵地爲這棵樹起了各種名字來表達他們對這棵的喜愛之情。一切似乎就這麽完美的解決了:高速公路 順利通車,老槐樹也保全了下來,市民們還多一了處休閒場所。然而好景不長,老槐樹被移種到這裏從春到秋不過三季的光景,卻開始枯萎起來。葉片一片片的幹黃 脫落,枝幹也完全失去了生機,一枝枝的乾枯逝落,風大一些的夜晚,甚至整根的大樹枝都會吹斷在地。園林部門的樹醫們全體出動,盡一切力量爲它診治,但是老 槐樹的情況一點都不見好轉,等到冬季來臨時很多人已經在心中擔憂,不知道春天再來時還能不能夠看到它發芽、開花了。

“原來老槐樹不是因爲移栽,也不是因爲生病,而是因爲腳旁邊有一條‘××’化工廠的排水管──那裏面流過的超標準的污水把它害成這樣的!”隨著那條標準的挂出,這條消息在關懷老槐樹的人們中傳遞著。

“‘××’化工廠到底是哪一家廠?把話說明白,我們去要他們停産!”

“對,要他們停産!我們去告訴他們!”

“告他太便宜他們了!對付這種人一個字‘扁’!”

“弄他們工廠流出來的廢水讓他們自己喝下去看看!”

“……到底是哪家廠?到底是哪家廠?”人們又開始提這個問題,人群中一些血氣方剛的年青人已經開始卷袖子了,瑰兒也在跟著他們叫嚷著。

周影擡頭看著那棵樹。

老槐樹枝幹嶙峋,似乎也在俯視著腳下的衆生。

好不容易把要跟著人類去找那家化工廠算帳的瑰兒拉回來,火兒監視著她進了廚房,周影又開始往花瓶裏塞花,這幾天下來家裏的大小花瓶,連原本裝醬菜的瓶子都用來裝了花,周影只好把花束分開,一枝一枝地往各個花瓶裏見縫插針。

“喲,瑰兒把打工的店裏的花都偷回來了。”劉地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大搖大擺地往沙發上一躺。他有時天天賴在周影家裏,有時卻也會象這次一樣,五、六天不見蹤影。

“不是,全是別人送給周影的。”瑰兒從廚房裏伸出頭向劉地宣佈這件難以置信的事。

“男人女人?”劉地先關心這個。

“當然是女的!”

“瞎子?”劉地假設。

“不是。”

“精神病?”假設之二。

“不是!”

“對了!是仇人吧?這叫先禮後兵!”劉地用拳頭砸一下自己手心,“讓你放鬆了警戒之心再動手對付你。”

“周影又不是你,怎麽可能有仇人!”瑰兒叫起來,“是我的老闆給他的。”

劉地一下子坐回沙發上,“我以爲是什麽事呢,是人家賣不了剩下的啊。瑰兒,飯什麽時候好啊,我餓死了。”

“馬上好!”瑰兒一邊答應,一邊低聲嘀咕,“劉地不是病了吧?以往這種事他一定會刨根問底的,這次怎麽這麽容易就算了?”

周影好不容易把花都插完,回頭看見劉地仰面躺在沙發上,雙手托著後腦勺,正看著屋頂在發呆。周影低頭看看手中的花,也開始發起呆來。

今天去接瑰兒的路上,周影開車經過一家工廠門口,往日僻靜的小街上不知爲什麽圍了很多人,正在吵嚷。周影不是那種會去停車看熱鬧的人,但他要開車經直過去時,幾個年青人卻攔住了他的車,把傳單塞過車窗裏來。

“又是關於那棵樹。”周影看看傳單和窗外的人群,不由停了下來。

最近幾天立新市最熱門的話題就是關於老槐樹的,電視、電臺、報紙……各種媒體也充斥著關於它的消息。“人類,也有很可愛的一面。”妖怪們也只能這麽想。爲了一棵樹在努力的人類的確可愛,周影看著那些扯著標語,叫喊著,激動著的人類,不由笑起來。

“我們廠的污水排放沒有超標,這裏有環境部門的化驗結果……對,對,排水管泄露是我們的錯,設備老化了,我們會負責維修的……儘快修,儘快修……”工廠方面的人隔著鐵門向記者訴說“詳情”,一再強調他們工廠排放的污水沒有超過“國家制定的標準”。

人類制定的標準……周影歎息一聲,人類總是用自己制定的標準去衡量大自然,他們或許永遠不會想到,即使不超過他們制定的標準,污水還是污水,還是足以殺死無權在人類世界中制定標準的一些生命的。

對 人類有益的昆蟲叫益蟲,反之就是害蟲,對人類有益的植物叫農作物,反之就成了雜草,人類不會在乎昆蟲和植物是爲什麽生存的,他們一廂情願的認爲萬物的存在 都是爲了自己,所以理所當然地用自己的角度去制定標準。如果從其他生物的角度去分類,除了吃人的妖怪們,有幾種生命會把人類劃分爲“益獸”,而又有多少會 把人類劃分爲“害獸”呢?周影這麽想著,繼續自己的路。

圍著工廠的人群越來越激動了,維持治安的警察們竭力阻攔他們沖進工廠的鐵門裏。人群中的一些血氣方剛的青年人開始向工廠裏扔石頭和墨水瓶,並且推搡起警察來。

“你們這些警察到底是幹什麽吃的,爲什麽不去逮捕他們?他們是害死老槐樹的罪魁禍首!”

“對就是他們的工廠排放的污水老祖宗才會變成那樣的。”

“抓起他們來!”

“應該判他們死刑!”

“你們不抓就讓開,讓我們收拾這些見利忘義的傢夥!

“……”

在警察們當中,周影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人類當中唯一可以稱的上周影“朋友”的人。

“ 孫劍?”周影有些奇怪,他覺得孫劍更像是那種會站在門外扔石頭的人,可現在他正身穿一身制服,板著臉在阻攔人群。只見他趁大家不備手臂一揮,手肘準確地撞 上了工廠負責人的小腹,當對方痛的呲著牙蹲下去時,他腿一擡,又踩上了對方的腳,那個工廠負責人一聲怪叫跳了起來。“幹什麽!什麽時候了還大呼小叫的!還 不快進去!出事誰負責!”孫劍義正辭嚴的訓斥那個人,重重地在對方肩上一推,“進去,進去!”那個人被他推出幾步,頭“砰”的撞在門邊一個鐵的紀律牌上。 他擡起頭來,也不敢再和孫劍搭話,匆匆地逃回工廠裏去了,孫劍的一個同事暗暗向孫劍一豎大拇指。“後退!幹什麽,不准再往前了!”孫劍若無其事,向那些群 衆吆喝起來。

果然……

周影就知道他不會那麽老實地執行保護這個工廠的命令。

有的人毫無感覺的破壞自然,有的人又拼命地保護自然,也有的人平時那麽冷漠,一瞬間又會暴發出難以置信的熱情來……人類真是難以瞭解……不過,就連妖怪也……周影瞪大了眼看著前面一個熟悉的妖影。

瑰兒和另一個女孩正擡著一個大筐子遠遠跑來,一邊還喊:“我們帶彈藥來了!”她們把筐子往地上一放,周圍的人立刻從裏面掏出一個個番茄來,向工廠裏拼命扔去。周影清楚的看見,連孫劍頭上也被砸到了一個。

“呼!”瑰兒吐口氣說:“那個賣番茄的人說把壞掉的全給我們,我再去拿。”

“我們去幫忙。”人群中立刻跑出幾個小夥子,自告奮勇去運彈藥了。

“瑰兒……你在幹什麽……”周影小心翼翼地問。

“周影,你來了!”瑰兒看見周影,高興地撲了過來,“你來太好了!喂,我們有車了,不用去擡了!大家回來吧!”

“幹什麽?”一群人蜂擁上了他的車,周影虛弱的問話根本沒有被任何人聽見。

“去菜市場,快,快,大夥等著用呢!”瑰兒上上車就催促著。

周 影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往返於工廠和菜市場之間,成了專門爲大家送“彈藥”的專車,菜市場上的菜販聽說他們是去對付害了老槐樹的原凶的,紛紛主動提供已經開始 變質的番茄、開始腐爛的茄子等東西,有些人甚至把生意一扔,跟了車跑去聲援。周影來來回回,車上總是塞滿了將要有奇怪用途的蔬菜和奇怪的人,弄到最後他自 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了。

“喂,那輛車!”一個維護秩序中的警員終於盯上了這輛來來去去忙於製造混亂的車,大聲命令著,“喂,就是你!站住!”他一邊用手指著周影一邊快步向他走來。

周影老實地停下了車,走下車來等著他。

“白癡!”有人從後面一腳把周影踢進了車裏,告誡說:“快走,快走!”孫劍不知什麽時候從人群裏鑽了出來,站在車邊向周影擺著手,他迎上了走過來的那個警員,搭住對方的肩說:“我哥們,放他一馬吧。”

“叫他快走。”那個警員也不想多管這個閒事,扔下一句,裝作沒看見過去了。

瑰兒鑽進車裏,興奮地拍著儀錶盤:“快,快,我們快逃走!警察來抓我們了!太有意思了!”

周 影可感覺不出這樣的事有什麽意思。他開車離開時,圍攻那家工廠的人們也因爲大批的警察的到來一哄而散。有幾個人也不管認識不認識,徑直就跳到了周影的車上 來。聽他們在議論的,都是怎麽去告發那家工廠,怎麽去救助那棵老槐樹的事,所以周影也沒有問他們去什麽地方,直接把他們拉到了槐蔭廣場。

一到廣場上,便覺得氣氛和往日有些不同。那裏聚集的人目光都集中在老槐樹身上,指指點點,聲音卻都很輕,仿佛怕驚動了什麽似的。

周 影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到老槐樹上星星點點的,露出了幾個綠芽,一個個那麽幼小如果不全神貫注就看不見似的。在這個時節,其他的槐樹早已綠意滿枝,並且在孕 育著花苞了,這棵老槐樹卻一直沒有發芽,根本看不見有什麽還活著的證據。今天它終於發出了綠芽,使關心它的人心中終於産生了一些希望。

“太好了!太好了!”人們開始歡呼起來,有幾個女孩子甚至開始抹眼淚。

周影下了車,靜靜看這一切,也看著那棵樹。

“這個送給你。”

周影回過頭,葉靈手裏拿著一束花站在他身後。

“給你。”她往前遞來。周影默默地接過來,葉靈轉身便走。

“你……”周影開口叫住她。葉靈靜靜地看著他時,他又什麽也問不出來,半天隻說了一句:“我會帶回去的。”邊說邊舉舉手裏的花。

“嗯。”葉靈點點頭,走了。

“葉姐又送花給你了?”瑰兒從周影背後冒出來,“哈,果然是情人草(因爲她知道自己的老闆很懶,常常一坐半天不動,所以她今天很聰明的把情人草放在葉靈的身邊,葉靈果然拿了這個),我贏了!火兒,你服不服?咦,火兒呢?今天怎麽沒看見它?”

“它去找南羽了。”

“真是的,難得我贏了……”

周影沒有去聽瑰兒的報怨,他看著那一束情人草中很突兀的插著的一枝潔白的槐花發起呆來。

劉地抱著枕頭在沙發上躺著,周影把剛剛收到的那束夾著槐花的情人草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周影……”劉地看著那瓶花叫住他。

“什麽?”

“擋住我看電視了。”

周影走回來拿起花瓶擺到窗臺上去,忽然說:“劉地……”

“幹什麽?”劉地懶洋洋地問。

“沒,沒事……”

他們兩個都不再說話,又是一個人看著屋頂,一個看著花瓶發起呆來。

葉靈還是每天送花給周影,只是從那一天之後,每束花中都夾上了一枝有著甜美氣味的槐花。時間一天天過去,周影家裏的花也一天天增多,當他買了第十二個花瓶之後,終於在這一天接過葉靈遞來的一束鶴望蘭後說:“你爲什麽不直接給他?”

葉靈愣了一下,抿抿嘴說:“原來你知道啊?”

“知道一些。”

葉靈籲了口氣:“可以直接給他就好了……留哥兒他還好嗎?”

“挺好的。”

“那就好。”葉靈舒心地笑著,又去整理花兒們了。

瑰兒一直不解地聽著他們說話,出來後再也忍不住地問周影:“你們在說什麽啊?留哥兒是誰?”

“劉地。”

“啊,劉地?他怎麽有這麽奇怪的名字?葉姐和你說的什麽‘知道’‘不知道’啊?和劉地又有什麽關係?”瑰兒一口氣地問。

周影看著手中的花束呆了半天才說:“我也不知道。”

“你不去見她嗎?”周影把花擺在劉地面前問他。

劉地搖搖頭。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劉地手一指,那個花瓶自己飛到櫃子上,“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了,過去過去吧。”

“劉地!”瑰兒沖過來,雙手卡著腰問:“你和葉姐認識是不是?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所以才躲著不敢見她?葉姐真可憐,竟然會被你這個大色狼騙了!”

劉地聳聳肩,站起來伸個懶腰說:“看來今天晚上不會有我的晚飯了,正好我有約會,走了啊。”

“劉地,”周影叫住他,“那棵樹已經……”

“她的事從來都是自己決定的。”劉地“嗤嗤”笑著,穿過牆壁不見了。

“可惡!”瑰兒氣得跺腳,拉住周影問:“葉姐送的花其實是給他看的吧?他竟然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太氣人了!太可惡了!花心色狼!下流!”她搜腸刮肚的找著罵人的話。

周影沈默片刻,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喔,劉地?對啊,他現在叫這個名字,我當然認識他啊。”葉靈點著頭。

“那你真的是送花給他看了?”瑰兒小心翼翼地問。

“是啊。”葉靈點頭。

“葉姐,你可要小心啊,那個傢夥是個花心鬼、色狼、變態、懶蟲、無賴……”瑰兒爲了不讓葉靈掉入劉地的魔爪不遺餘力地說著他的壞話。

葉靈睜大了眼睛認真聽著,不時點頭:“喔,是這樣,他現在是這樣過日子的,我都知道呢。”

“葉姐,他一直就是這樣過日子的!你千萬別被他騙了!”

“以前不是啊,不過我也說不准了,五百多年沒有見過他了。”葉靈搖搖頭。

“五百年……”瑰兒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原來你認識他這麽久了。”該不會已經被他騙了吧?

“ 是啊,我剛撿到他時,他只有這麽大……”葉靈用手比量小哈吧狗的大小,想了想又說:“不對是這麽大……”又比量牧羊犬的大小,再想想說:“也不對,是這麽 大……”她比量了一個大的離譜的大小(瑰兒吸口氣:照她最後這個標準那劉地不是越長越小了?),“也不對……”葉靈冥思苦想著:“我記不起來他原來什麽樣 了,好象是聽濤先撿到他,後來我又撿到的……不,是我先撿到聽濤又撿到的……哎呀,太久了太久了,我都糊塗了!”

瑰兒聽的一頭霧水,覺得自己才糊塗了呢。她整理著聽來的內容問:“聽濤又是什麽人啊?”

“他不是人,是妖怪。”葉靈告訴她。

“對對,一定是妖怪。”瑰兒忙糾正自己的口誤,“他是什麽妖怪啊?是你和劉地的朋友嗎?”

“聽濤是……”葉靈陷入了沈思,想了半天說:“不知道……聽濤他現在算我們的什麽人呢?”她拍著頭,“我不知道……”

“劉地說木聽濤是他的好老師,好兄長。”周影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了來了,這麽說著。

“他這麽說嗎?”葉靈很高興地跳起來,“我還怕他們之間因爲我有什麽不愉快。”

周影看著她說:“他還說木聽濤和你,是一對神仙伴侶。”他顯然爲葉靈不知道怎麽形容木聽濤而奇怪。

“他這麽說嗎?”葉靈還是這麽一句,抿著嘴發呆。

“木聽濤現在在什麽地方?我聽劉地說起後,一直很想拜見他。”周影以過個對於劉地來說半師半友的妖怪一直很感興趣,他認爲木聽濤理所當然是會和葉靈在一起的。

“聽濤走了很多年了,留哥兒沒有向你說起過嗎?”

“ 聽濤,聽濤,你陪我去……”葉靈叫著跑過來,結果看見木聽濤又在指點留哥練功,他們站在瀑布的流水之下,根本沒有聽見她的叫聲。“真是的……”葉靈嘟著嘴 在山石上坐下來,“又在和那只小狗玩。”她對木聽濤冷落自己去陪留哥微微不點不高興,不過當她聽著流瀑,看著碧水,數著岩松,折取數朵花枝時,已經把不愉 快忘的乾乾淨淨了。

“靈兒,你在看什麽?”木聽濤落在她身邊時天色將暮,葉靈已經在看夕陽了,她側側頭說:“前山的杜鵑花期到了,你陪我去。”

“好,咱們走吧。”木聽濤拉起她。雖然對於他們來說騰雲駕霧都是小事,但在“自己”的山林中的地方,他們還是喜歡走著去。葉靈靠在木聽濤身上,邊走邊回頭望了一眼,見留哥還站在瀑布流水中定定地修煉著。“奇怪的小狗。”葉靈搖搖頭。

葉靈和木聽濤一直徘徊到杜鵑花開過才回來,一踏進他們平時居住的山谷,葉靈就看見留哥還盤膝坐在瀑布下的那個地方,她咧咧嘴:“他不是一直坐在哪里吧?”

“留哥兒?也許吧?”木聽濤不太在意地說,“他就那樣的性子。”

葉靈撇著嘴看著留哥,遠遠繞了過去,她最受不了這種天天只會修煉的妖怪了。

不管葉靈怎麽受不了,因爲留哥總是跟著木聽濤,所以免不了會常常和她碰面。

“聽濤,我總覺的那個小狗很古怪啊。”葉靈趁留哥聽不見向木聽濤壓低聲音說,“整天不說話,兩眼直直的老發呆,他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留哥兒不是古怪,他是心裏難過。”木聽濤說,“他的外公和父母剛剛過世,任誰遇上這種事都受不了的。”

“ 喔……”葉靈點頭。植物對父母親人的概念淡薄,也不怎麽把木聽濤的話放在心上,心裏對“這只小狗”還是不怎麽喜歡。“他如果象人類養的小狗一樣乖巧可愛, 會撒撒嬌搖搖尾巴什麽的,說不定我還會更喜歡他一點……”葉靈這麽咕噥著去照顧她的花草了,很快就忘了身邊還有這麽一隻小狗存在。

“ 聽濤,幫我在那邊用一個覆土法。”葉靈爲了了棵丁香忙的滿頭大汗向身後說,等了片刻沒有動靜,回頭張望才發現葉聽濤沒有在自己身後。“對了,他替我去天山 移花了。”葉靈想起來木聽濤的去處。“那怎麽辦……”她東張西望,看見留哥正在不遠處的山岩上打坐,“喂,小狗,小狗!過來!”

留哥睜開眼看著她。

“快過來!”葉靈吩咐,“在那裏施一個覆土法,你會不會?”

留哥走過來,依言在她指定的地方施了那個法術。

“幹的不錯,聽濤回來讓他誇獎你,乖乖小狗,到那邊去吧,別妨礙我幹活。”葉靈扶好那棵被雷擊過的丁香,笑眯眯地稱讚留哥。

“我不是狗!”留哥大喝了一聲。

葉靈沒防備他突然這麽大聲,嚇得一下子坐在地上,她氣呼呼地擡起頭,見留哥正握著拳瞪著眼看著自己,他反而一副很生氣的樣子。“你幹嗎叫那麽大聲!嚇我一跳!”葉靈用白眼看他,“一點都不乖巧可愛。”

“我不是狗!”留哥又吼了一聲。

“你不是狗是什麽!”葉靈拍掉手上的泥土扯扯他的耳朵,“看看你的耳朵還有尾巴,摸起來毛茸茸的。”

留哥一把打開她的手:“我不是狗,我是地……是……”他瞪著眼睛咬著牙,卻說不出下面的話來,自己已經沒有家人,沒有種族了,這樣的自己算什麽?還算是一個地狼嗎?還是只是一隻無家可歸的野狗!“啊……”留哥狂叫一聲,一拳打在樹杆上,轉身狂奔而去。

“哎呀!”葉靈又被他嚇了一跳。她看著被留哥一拳打的直晃的樹,聽著山林中一波一波回蕩著的留哥的嚷叫聲撇撇嘴,“弄壞了我的樹話就不讓聽濤養你了。”

留 哥這一跑進山森便好幾天沒有回來,開始幾天葉靈把他忘乾淨了,直到計算起木聽濤何時會回來時才想起這只小狗的存在。“好多天沒回來了,不會被什麽東西吃了 吧?還是餓死?迷路回不來了?”葉靈做著種種假設,不管哪一種這只小狗都是凶多吉少,“萬一他死掉了的話聽濤會很難過……”爲了避免木聽濤回來後難過,葉 靈站起來準備去找狗,“唉,養了動物就是這麽麻煩,如果是種花種樹它們就不會到處亂跑。”

“小狗,小狗,乖狗狗……汪汪……虎子……不對……小黃……不對……”葉靈一邊走一邊叫,卻想不起那只小狗叫什麽名字,“寶寶,不對,歡歡,不對,花花,不對……”她把能想出來的狗名字全叫了一遍,自己也還是覺的不對。

“有沒有看見聽濤養的狗?”

“你這幾天有沒有吃過狗肉?”

“站住!別跑,聽濤的狗是不是你們藏起來了?”

“去給我找那只狗,找不到就把你變成狗給聽濤養!”

葉靈開始掘地三尺的找狗,整個山林頓時妖飛怪跳,一片惶恐。誰知一直到夕陽西下,葉靈還是沒有找到留哥的蹤影,她派出去找的妖怪也一個都沒有回來,估計是沒有找到而不敢來見她。

“唉,可憐的小狗,一定已經落在哪個妖怪的肚子裏了,雖然你一點也不可愛,可是如果我知道了是誰吃了你,一定會給你報仇的。”葉靈雙手合什向夕陽禱告幾句,安慰小狗的在天之靈。

“葉仙子,仙子……救……命……”一個掙扎著發出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哀悼。

“ 呀……”葉靈看著這個從樹叢中爬出來的,全身一片血污的妖怪,費了好大勁才認出是一個她常常見到的當扈,“你怎麽弄成這樣啊?”葉靈見他身上的羽毛禿了一 半,一隻翅膀垂著,似乎是斷了,腿上血肉模糊,好象被什麽東西咬了一口,不由很驚奇起來,這個妖怪的法力不弱啊,是什麽對手可以把他打成這樣。

“仙子……救命……”當扈向葉靈伸著手努力爬過去。

“我還有事呢。”他傷成這樣,治療他可要花不少時間,葉靈還急著去找狗。

“仙子,我是爲您去辦事才弄成這樣的啊,您不能見死不救……”

“對了,”葉靈想起來了,自己剛才好象曾經吩咐過這個妖怪去爲自己找狗,“你找到沒有啊?空著手回來了?是不是小狗被吃了,你也被打成這樣?”──她好象很盼望著留哥被吃掉似的。

“仙子,我就是被您那只……狗打成這樣的啊……嗚嗚嗚……我還算好的,育沛因爲叫了他幾聲‘狗’已經被他從山崖上扔下去了……”葉靈和木聽濤可怕就算了,反正滿山的妖怪都被他們欺負慣了,連他們養的狗都這麽可怕,以後真是沒法活了。

“你找到小狗了,爲什麽不早說,越來越不把我的話當回事了?在哪里?”

“那邊的山谷……”當扈用顫抖的手指向自己終生難忘的地方。

葉靈繞過這個血淋淋的妖怪向那邊走去,當扈在她身後哀號著:“仙子,救命……救救我啊……嗚烏嗚……仙子……”她完全沒有聽見,腦子裏只想著:聽濤的狗怎麽這麽凶,難道長了瘋狗病?不知道還有沒有救?

留哥一直坐在埋葬父母和外公的山坡上,失去了他們之後,他完全不知道要何去何從,也不知道要怎麽生活下去。木聽濤在身邊還好一些,如果木聽濤象現在這樣出門去,他就連自己日常應該做點什麽也不知道了。

天風流雲,翠樹青山,鳥鳴獸走……對於他來說這一切都好象是死的一樣……

他就坐在那裏,什麽也不去想,除了動手教訓了幾個在他耳邊聒噪的妖怪,他也不想動,任由時間在身邊一點點逝去。

“小狗,總算找到你了。”葉靈看見了坐在那裏的留哥終於松了一口氣,她過去拍拍留哥的頭教訓說:“竟然自己出來亂跑,是不是要我在聽濤回來之前用繩子把你綁起來你才聽話啊。”

“別碰我!”留哥怒喝一聲打開她的手,“葉靈,你別欺人太甚!別的妖怪怕你,我可不怕!”

“碰!”葉靈一拳打在他頭上把他打昏了過去。“這麽不聽話,聽濤到底怎麽教訓他的?”她張口輕輕一吹,留哥被一條繩子象棕子一樣綁了起來。“你,你,過來!”葉靈大聲吩咐兩個在旁邊探頭探腦的妖怪,“過來把他幫我扛走。”

“你吃果子呢?還是吃妖怪?”葉靈蹲在留哥面前溫柔地哄勸他,“乖,來張開口,我喂你喝水,連水都不喝你會變成狗肉幹的。”

留哥怒視著她,用力扭動身子,想掙開身上的繩子。

“你別自費力氣了,我不會讓你再跑了的,不然聽濤回來我怎麽跟他交待。”葉靈強行捏著他的鼻子把清水倒進去,留哥被水嗆著咳嗽起來。葉靈忙幫他拍著背,“你吃點東西好不好?來,這個蘋果很好吃。”她把各種水果擺在留哥面前。

留哥用力扭著頭,閉著眼,氣憤地喘著粗氣。

“再不然吃這個?來,吃草莓了,張嘴。”

“棗子吃不吃?”

“桃子?”

“杏?”

“……”

葉靈把手裏的水果全扔在地上,坐在留哥身邊抱膝歎氣,怎麽辦好呢?好不容易找回來了,萬一再餓死了聽濤會傷心的。對了,狗是吃肉的呢,我怎麽忘了,給他水果他當然不吃了,葉靈一拍掌,高興地站了起來,“小狗乖乖的,我去找妖怪來給你吃喔。”

葉靈的身影一消失,留哥立刻站起來,看看葉靈消失的方向,身體慢慢沈入了地下。

“哎……你太天真了,不知道植物的根系是長在土地中的嗎?我也可以潛地呀。這次要綁的更緊一點,可別再跑了。”葉靈又在剛被她提回來的留哥身上多綁了兩道繩子。然後拿出一個妖怪來說:“你生吃還是煮一煮?”

“葉靈……”

“幹什麽?”葉靈托著腮看他。

“你爲什麽不乾脆殺了我!”

“ 你怎麽了啊,我爲什麽要殺你?”葉靈不解地去摸撫留哥的耳朵,“我不是很努力地在照顧你嗎?所以你要聽話一點啊。我現在就弄妖怪給你吃。”葉靈卷起袖子, 開始收拾那個倒楣的妖怪。她從來沒有這樣地接近血腥,平時需要動手不是由木聽濤出頭就是遠遠用法術來解決,現在卻要自己放血、剝皮、切塊……葉靈滿頭大 汗,用手一擦卻險些被手上的血腥味醺昏過去。

“嗚嗚嗚……爲什麽要養狗……臭聽濤……嗚嗚嗚……”她氣得邊哭邊把肉往火堆上扔,然手馬上跑到溪邊去拼命洗手。

留 哥一直看著她,難以理解她的行爲,她的法術那麽高,殺妖怪時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但現在卻對著死妖怪哭起來,她從開始就一直在羞辱自己,“狗”“狗”的叫個 不停,還把自己綁在這裏,脖子上也象狗一樣被系了繩子,但她又在忙來忙去地爲自己找吃的,甚至都哭了還在努力煮啊,烤啊的不停。

“喂,快吃!你再不吃的話我只好讓你餓死了!”葉靈不好容易止住了眼淚,擦擦臉,端著飯來到留哥面前,繼續喂他的努力。

“……”留哥緊閉著嘴,把頭別開。

“你還不吃!”葉靈覺得自己快被這只狗氣哭了,“你再不吃的話……再不吃的話……”

“太燙了……”

“太燙了?啊,你說熱啊!”聽到留哥開了口,葉靈馬上高興起來,她對著一鍋子肉吹口氣,肉湯上立刻結了一層薄冰,“來,張嘴,啊……”她溫柔地把一塊肉送到留哥嘴邊。留哥看著她,終於還是張開了嘴……

木聽濤帶著給葉靈找到的幾種奇花異草興衝衝地回來,葉靈果然十分高興,她把花草小心翼翼地捧在懷裏說:“聽濤,你太好了!我能上能馬上去種──對了,你的狗我也幫你養的很好喔。”

“狗?”木聽濤沒來得及問仔細她已經不見了蹤影

“木大哥……”角落裏傳來留哥委屈的聲音。

“留哥兒!你,你這是怎麽了?天呢!你沒事吧?”木聽濤沖過去爲他松綁。留哥被捆成棕子已經四、五天,站起來都快不會走了,用力甩著手臂讓血液流動起來,又按摩自己完全沒有知覺了的腿。“你怎麽會被捆在這裏?發生了什麽事?誰幹的?”

“還能有誰?”留哥過了好幾天非妖的日子,受盡了葉靈的折磨:一會兒要他吃冰凍食品,一會兒用浸在水裏的方法給他洗澡,一會兒又在他身邊生上兩大堆火,美其名曰怕他冷……現在看到了木聽濤,一切委屈都湧上了心頭,眼圈都紅了。

“靈兒?”木聽濤張大了眼,“難怪剛才她說幫我把狗養的很好……不,不,我不是說你是狗……哈哈哈哈哈……”

“你還笑!”留哥怒視他。

“哈哈哈哈……”木聽濤怎麽也止不住,坐在地上大笑著,“原來她是這樣照顧你的,哈哈哈……不愧是靈兒……”

“她還不如一刀殺了我來的痛快!這樣折磨我!”

“留哥兒,你別生氣,靈兒她沒有惡意,她是真心想好好待你,把你照顧好的。不過她用的法子還是那麽……哈哈哈……你慶倖吧,這比我當年的待遇好太多了呢!”木聽濤按了留哥兒處穴位幫他舒筋活血,一邊還是笑。

“你也……”留哥難以想象葉靈也這樣對待過木聽濤。

“我沒跟你說過嗎?我是靈兒養大的。”

“好象……”他這麽一提留哥依稀記起來,他好象確實說過他小時候是葉靈照顧他長大的。

“ 那時候我剛剛成爲妖怪,還是個幹什麽都不懂的孩子,除了修煉就是修煉,可是進步卻非常小,我們植物妖怪又不象其他妖怪有家庭、種群可以依靠,總是被其他妖 怪欺負。有一次有幾個妖怪爲了好玩竟然要點火燒掉我的真身──那時候我還沒有完全成形,真身一毀我就完了,可是也沒有辦法啊,只能在一邊哭叫……”木聽濤 說著擡頭去看崖壁上斜生出的一株蒼松。這株大樹形如蜷龍,枝幹粗曠,翠葉如洗,根須深深紮在石隙中,張開的樹冠遮擋了半畝地大小,“那一刻怎麽也想不到還 能長的這麽大。”木聽濤笑著回憶,“他們一邊說要把我燒成木炭一邊要動手時,靈兒突然出現了。她一向不喜歡多管閒事,可她也是一株樹啊,最恨聽見木柴、木 炭、木材這一類的詞了,所以就站了出來。那些妖怪一見到她就逃的無蹤無影。你都不知道,那時淚眼朦朧的看著她的我心裏覺得自己是看見了仙子啊……她那麽美 麗飄逸,一步步向我走過來……我這一輩子再也沒見過那麽美的景像……”木聽濤回憶著,嘴角淡淡的笑容越來越甜蜜,“那時她的師傅剛剛的成正果走了,她一個 人覺得孤單就留了我,我就和她一起生活了。”

“她常常殺了妖怪要我去埋在我的根下面,說是可以當肥料,結果腐爛的肉味使我好 幾年都沒睡過一次安穩覺;又帶我去火山口修煉,一站就站七、八天,說是要學會耐熱,以後就不怕火烤了;還在冬天往我身上潑冰水,說松樹的長處就是耐寒,要 我把長處發揚廣大;還弄了一群猴子和我放在一起,說是訓練我心靜自然涼;還把我送到人類的私塾裏去讀書,說妖怪也得有學問,考不上狀元就別回來──我當時 花了三十年時間去考啊考啊,好不容易考上了以後一上金鑾殿,差點就被皇帝身邊的天師抓了去……”木聽濤從下午講到天黑,全是以前葉靈對她的“照顧”,最後 語重心長地拍著留哥的肩:“留哥兒,你遇見我是多麽幸運啊……”

“聽濤,來幫我。”葉靈的聲音隨著一片葉片飛至,木聽濤馬上跳起來向她的方向飛去。

留哥聽了木聽濤的遭遇,覺得被捆了幾天也不是很慘了。只是木大哥說著那麽慘的往事,爲什麽還是帶著溫柔的笑容,一副很快樂的樣子呢?他也是個怪人啊,至於那個葉靈,以後還是儘量離她遠一點的好。

兩條人影纏鬥在一起,又攸地分開,長髮利爪的少年在空中一個翻身,穩穩地立在了一棵樹的樹梢,青年男子在地上連連後退,終於還是一條腿跪在了地上。

“好!留哥兒,只憑功夫我已經不是你的對手了!”青年拍拍灰塵站了起來。

“是木大哥讓著我的。”留哥兒從樹上躍下,臉紅通通的說,但是嘴角的笑容還是掩飾不住。

“真難得看見你笑一次。”木聽濤籲口氣問“我和靈兒呆會去海邊,你去不去?”

留哥搖頭。

“又去修煉?你太認真了,偶爾也玩玩,放鬆一下。”

留哥還是搖頭。

“你們還沒完啊……”葉靈一直坐在樹枝上看著他們,忍不住催促,“整天練啊練啊,好沒意思。”

“那我們走了。”木聽濤攜著葉靈的手,向留哥笑笑後,他們一起飛走了。

留 哥獨自又練了一陣子,至到累的倒在地上不能動後,才看著樹葉間透出來的點點斑斑天空自言自語:“沒意思……那什麽有意思呢……”他原來就是個沒有多少興趣 愛好的孩子,最喜歡幹的事就是學習,可是那時生活中的一切都很有“意思”:吃飯、睡覺、學習、和別人說話、泡茶、練功……可是現在,什麽又是有“意思”的 呢?

“你不想活了嗎?”

一個妖怪以爲留哥睡著了,躡手躡腳地走近他,卻看見他的雙眼一下子睜開,閃著寒光盯在自己身上冷冷地說。

先下手爲強,這個妖怪這麽一轉念頭,也不和留哥搭話便舉起手中的劍向下刺去。

“啊……”

一聲慘叫劃破了樹林的寂靜。

留哥從那個妖怪胸口抽回去穿透對方身體的手,舔著指爪上的血,心想:“吃過飯就去山頭打坐吧。”

離他百米外的樹叢中,幾雙眼睛正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相互竊竊私語。

“看見了嗎?出手比葉靈還狠毒。”

“得罪了葉靈十個中還有六個可以活下來,得罪了他,十個要死八個呢。”

“還不是木聽濤教出來的徒弟。”

“葉靈身邊有一個木聽濤已經夠可怕了,再加上這個地狼的話,大家永遠沒有出頭之日了。”

“所以今天我才叫你們來啊!你們有沒有膽量趁他羽毛未豐時幹掉他?”

“幹掉他?!”

“萬一木聽濤和葉靈知道了,我們幾條命都不夠賠!”

“你瘋了是不是?”

“你們別吵了!難道你們願意一輩子被葉靈騎在頭上嗎?她身邊有木聽濤,等到這個地狼長成一些,你們想我們還有機會嗎?不如趁葉靈和木聽濤不在,先除掉他,以後再找機會向葉靈下手。”

“可是……”

“可是什麽?山上這麽多妖怪,即使這個地狼死了,葉靈他們就一定會懷疑到我們身上來嗎?此時不動手要等何時!”

“ 葉靈也許不會懷疑到我們頭上,但她會大開殺戒。如果她不分青紅皂白亂殺起來,你能保證惡運一定不會落在咱們頭上?換句話說,還有木聽濤!他可是那麽好糊弄 的,你能保證他猜不出真相?能保證這麽大的山林沒有一個妖怪看見咱們動手?你能保證他們會守口如瓶?”這個妖怪一口氣說完,向其他三個妖怪拱拱手,“我不 管你們要做什麽,恕小弟不加入了。”說完化作一陣青煙不見了。

剩下的三個妖怪面面相覷。

“怎麽辦?”

“諒他也不會去向葉靈告密,我還是要動手的,你們跟不跟我一起幹?”

“我……”

“我提醒你們,葉靈和木聽濤一起離開的機會不多,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他和葉靈,木聽濤不一樣,他可是吃妖怪的!”他最後這一句起了關鍵作用,另外兩個妖怪下定決心,一起說:“好,我們跟你幹了!”

三個妖怪邊說話問邊一直監視著留哥,見他一吃了一些被他殺掉的妖怪後卻沒有離開,盤膝坐在地上,閉目不動不語。領頭的妖怪使個眼色,三個妖怪各持兵器從樹叢中悄悄走出,一步步逼向留哥。

十步、七步、五步……

當他們走到只距離留哥三步遠近的地方時,留哥卻睜開了雙眼,冷冷地看著他們。

三個妖怪全神防備,停在了原地。

“你們不是要殺我嗎?爲什麽還不動手。”留哥淡淡地說。

三個妖怪交換一下目光,“殺!”揮動手中的兵刃撲了上去。

“仙子,木前輩,仙子,木前輩。”他雖然呼叫著葉靈和木聽濤的名字,但是卻沒敢近前,遠遠便站住了。

葉靈和木聽濤相互依偎,正沙灘上坐著看海,聽到他的叫聲,葉靈開始想裝作沒聽見,他卻偏偏一個勁在那裏叫,葉靈把手中的貝殼向腳邊一丟,皺起了眉頭。木聽濤一隻手擁了她的肩,站起來轉過身去,伸出一個手指頭向那個妖怪勾了勾。

那妖怪更加不敢過來了,躲在一塊礁石後(到不是礁石可以擋住木聽濤,而是實在看見他就怕,乾脆來個掩耳盜鈴,看不見算了)。他閉著眼喊:“不是我斗膽打撓二位,是,是咱們林子裏出事了。”──總算遠氣不錯,成功地在木聽濤出手之前把話說完了。

“出事?什麽事啊?”木聽濤懶洋洋地問。

“是他們,他們要去殺那個地狼。”

“ 留哥兒嗎!”木聽濤身形一晃到了這個妖怪面前,把他卡在手中間:“誰要去殺留哥兒?”原本靠在他身上的葉靈沒防到他會突然跑掉,一頭栽在了沙灘上,她拍著 沙子站起來要抱怨,木聽濤又象一陣風似的刮了回來,拉著她的手說:“我們快回去!他們要時對留哥兒不利!”不等葉靈做出任何反應,已經被木聽濤拉著飛在空 中了。

那個來通風報信的妖怪看著他們飛去,站直身體抹把汗,嘴角露出了一抹容。就讓那些不自量力的傢夥去觸怒這兩個樹妖吧, 他早就明白了,憑自身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贏得了他們。自己利用這個機會應該使他們更信任自己一點了吧。要有耐心,要慢慢來。葉靈比較好騙一點吧,木聽濤就不 同了,那個傢夥平時老是著笑容,可誰也不知道他倒底在想什麽,要想除葉靈,必須先除掉木聽濤。也許,那個地狼反而是個機會也說不定。

留哥躺在石頭上,頭上臉上身上全是血,周圍散佈著妖怪的殘肢、內臟、血污,他自己身上也大大小小有了十幾二十處傷口,所以他把手臂舉在嘴邊,輕輕舔著。

“留哥兒,你沒事吧?”木聽濤落在他身邊,雙手按著他的肩焦急地問。

“ 沒事,殺了幾個妖怪。”留哥站起來,試試自己的腿,雖然傷的不輕,但好象並沒有斷,還可以走路。他看到葉靈一臉不高興的跟在木聽濤身後,連忙說:“我會把 這裏收拾乾淨的──不過等一下,我先去找幾味草藥。”他知道葉靈最討厭髒亂,所以搶在她生氣之前說,他儘量不想和她發生糾葛。

“我來收拾,不,我先來給你治傷。”木聽濤只看到留哥滿身血污,不知道他到底傷的怎麽樣,還是很擔心。

“木大哥……”留哥對於木聽濤父母和外公死後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關心十分感動,但是他就是無法從心裏的陰影中走出來,也就無法回報木聽濤的這份關切,一直感到很愧疚,“對不起,木大哥,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亂來了。”

“你沒事就好。”木聽濤知道留哥心結很深,不是一時半會可以解開的,安慰或開解他都沒用,只能等時間爲他治好傷口。

葉靈從頭髮上往下摘著沙子,看見木聽濤只顧著在和留哥說話,臉色越來越難看。

木聽濤伸手從她頭間取出一粒沙子,低聲問:“生氣了?”

“對。”

“我就知道,你的臉一點都不差的反映著你的情緒呢。我道歉行不行?”

“不行。”

“那我吻你一下?”木聽濤攬著她,在她唇上輕輕一吻。

葉靈雖然還板著臉,眉頭卻舒展開了,留哥看他們這們,悄悄離開了這片樹林。

“ 靈兒,我知道你在氣我太關心留哥兒了,可是你能不能可憐可憐他這個無父無母,無家可歸的孩子,就像當年你可憐我收留我一樣呢?”木聽濤雙手擁住葉靈的肩溫 柔地說:“我早就告訴過自己了,對我來說你比我自己還重要,我永遠會把你所感所想的事物放在第一位,所以你根本不用在意我會不會冷落你,忽略你……靈兒, 我會一輩子跟在你身邊的。”

“我從來沒有可憐過你呀,”葉靈捧起木聽濤的臉,“我收留你,是因爲覺得你很可愛。可是那個小狗一點也不聽話,不可愛!不過算了,我不管你喜歡養什麽了,只要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就好了。”

“永遠……”

留哥依照習慣坐在山崖上,迎著初升的太陽打坐時,感覺輕微的腳步聲到了自己背後。他剛要有所反應,卻聽到背後傳來葉靈的聲音,他急忙想跳起來逃走可已經太遲了,葉靈的纖纖玉手搭上了他的肩頭,鶯啼燕語地聲音也在耳過響了起來:“乖小狗,你看看我給你弄了什麽?”

留哥勉強回過頭,看到葉靈手中拎著一條金鏈,鏈子中央還系著一塊金牌,金牌上鑲有珠寶,上面鑄了兩個字,分明是“留哥”兩個字。

“這是什麽?”

“這是親王府的愛犬的金牌哦,我特地爲你弄了來,還改上了你的名字,來,戴上看看吧。”

留哥現在十分懷念以前葉靈不喜歡他的日子。

自從和木聽濤談過之後,葉靈開始刻意地對留哥好起來,爲他張羅吃喝,也爲親自指點他法術,每次外出更是總忘不了給他帶些小禮物回來。留哥現在終於明白木聽濤當初的話了,他真寧願葉靈一直討厭自己。

“戴上啊……”葉靈不分由說,按著留哥的頭便把鏈子套了上去,然後滿意地點著頭說:“嗯,不錯,不錯,很適合你的黑毛。好了,可以回去吃早飯了,我給你準備了你最喜歡吃的骨頭哦。”

留哥已經被迫吃了三個月各種骨頭,聽到“骨頭”就快要哭了。

“吃完飯我們就開始修練,今天我教給你新的法術。”

留哥覺得又腿象象灌了鉛一樣邁不動了,抱著一絲希望問:“木大哥呢?他說要教我……”

“他去昆侖采藥了,我要幫你煉一種可以把紅眼睛變掉顔色的藥──你的樣子還不錯,就是眼睛太嚇人。你說和你的皮毛一樣的黑色好看呢,還是弄成藍的、綠的、黃的、紫的好看?”葉靈一副讓你自己選的樣子。

難道自己上輩子欠她的?一向不信命的留哥這時也不由動搖了,不然爲什麽明明是生死不怕的自己到了她手裏就什麽反抗都做不了,任由她擺佈了。

“你看看你,一大早就髒兮兮的,是不是沒有洗臉?”葉靈看他臉上一大塊汙迹,伸手去替他擦。留哥抗拒了一下,但是當葉靈的手撫到了他臉上,他卻愣住了,葉靈溫暖的手指溫柔地幫他擦了臉,催促他說:“走吧,走吧,聽濤不在,我負責照顧你。”

留哥看著葉靈,逆光走著的她身影朦朧而飄渺,象隨時要隨風而去一般,一瞬間留哥喉頭蠕動,差點叫出那個山林裏的妖怪除了他和木聽濤外都對葉靈使用的稱呼:“仙子”。

只有這個詞才可以形容葉靈。

留哥雖然努力想把目光從葉靈身上轉移開,但是卻得不到自己的身體的回應。

她是如此美麗。

留 哥平生第一次對異性在心裏使用了美麗這個詞。在地狼族,少男少女們都是早早便由父母安排成了親,但是留哥對那種事絲毫沒有興趣。他對異性也從來沒有特別的 感覺:即不喜歡也不討厭,來往在身邊的同齡女孩對他來說只是一種麻煩,他的朋友雖然嘴裏說著女孩子膽子、嬌氣,其實都很喜歡和女孩們一起玩耍,留哥則寧願 把那些時間用來修煉。至少他自己是認爲自己的生活中永遠不必和異性有什麽牽扯的。

朝陽中葉靈的身姿會一輩子留在留哥心中。

“快點走,小狗,你餓的走不動了嗎?”葉靈呼叫他。

留哥爲了“小狗”這個稱呼皺起了眉,腳步卻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而且越來越輕快,直到和葉靈並肩而行。

留 哥把一棵樹扛在肩上,小心不讓封在根部的土抖落掉,他向飛行在身邊的木聽濤問:“木大哥,這兩種樹究竟哪一種是冬天開花的?我還是弄不清楚。”木聽濤嘴角 泛著微笑若有所思,沒有留意到他的問話,留哥笑笑,沒有再去追問一遍,他知道木聽濤已經歸心似箭了。他們這次遠去元洲(元界)尋找幾種花木,一去就是數 月,木聽濤口中不說,心裏一定全是葉靈了。不知道她這些日子在幹什麽?想著木聽濤之餘是不是偶爾也會想想自己?會不會又準備了什麽奇怪的事物在等自己回 去?邊想著,留哥一邊不知不覺地飛到了木聽濤前面。

“辛苦你了,聽濤,累不累?”葉靈迎接著他們,依偎在木聽濤身邊。

“你喜歡就好,我幫你種下。種在雲蘭旁邊好不好?”

“嗯,等一下,這一棵種到芭蕉後面去比較好。”

“也好。”

他們商量著,留哥對於種花養草半點不懂,只是按他們說的搬著那兩棵樹。葉靈這才看到他,便摸著他的耳朵隨口誇獎了幾句:“乖乖,小狗你也幹的不錯。”

留哥一瞬間想哭。他寧願葉靈一直只看著木聽濤不注意到自己,也不願意她這樣開口“小狗乖乖”閉口“乖乖小狗”,他連忙低下頭,搬著樹快步走到葉靈選定的地方去。

“他已經學的很乖巧了,聽濤你養的不錯。”葉靈稱讚說。這幾年留哥心情開朗了一些,對葉靈的話也聽從的多了。木聽濤笑著點頭,看來留哥心中的陰影已經一點點的消失了。他對此深感心慰。

留哥看到葉靈和木聽濤嬉笑的鬧著開始種植樹木,便悄悄離開了這個山谷。

山中寒暑須臾,不知不覺間又到了深秋,山中蒼綠深黃,其間紅葉片片,比起留哥和木聽濤出門前似乎換了個天地。如果自己一直住在地下,一直是一個真正的地狼,也許永遠都看不到這番景象。

曾經留哥和任商住過的山坡是這座山林中紅葉最美的地方,留哥趴在地上,感受著季節變動時大地中的變化,也感受著這塊埋葬著父母、外公的地方和自己血脈的呼應。

“爹、娘、外公……”他把臉深深埋在草叢中,埋在土地上,漸漸進入了夢鄉。

“……昨夜星霜和月落,滿林紅葉趁煙飛……哎呀,”似乎是葉靈吟著詩走來,一低頭見到地下的留哥嚇了一跳。

留哥沒有擡頭,用草葉抹著臉上在睡夢中流下淚水,希望她快點走開。

“這麽好的秋色,你爲什麽把頭埋在土裏?”葉靈卻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摸著他的耳朵溫柔的問,“黃葉天風自落,秋雲不雨長陰。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你可是不忍心看麽?”

又 來了……留哥的心裏呻吟,他實在聽不懂這些詩詞曲賦,葉靈和木聽濤卻天天挂在嘴邊上。只聽葉靈一邊撫摸著他的頭,一邊唱了起來:“秋深最好是楓樹葉,染透 猩猩血。風釀楚天秋,霜浸吳江月。明日落紅多雲也。……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一點飛鴻影下。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

葉靈聲音婉轉清脆,加上這次難得她口中的曲子沒有那些愁來愁去的內容(留哥就是不明白,她這樣的妖怪哪里去找那麽多愁出來?),留哥不由也聽得入迷,不知不覺地擡起來。

“哈哈……”葉靈一看他的臉卻咯咯地笑起來,“你怎麽弄了這麽個大花臉,快來擦擦。”留哥臉上又是淚痕,又是草汁和泥土,確實一塌糊塗。“你真是個長不大的小狗。”葉靈邊用手帕幫他擦邊愛憐地說。

留哥一把推開了她的手。

“我不是狗。”

他凝視著葉靈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是留哥,不是狗。”

“……”葉靈眨著眼。

“看著我,我不是狗!”留哥提高了聲音,他在葉靈面前幻化成人影,又向葉靈逼近了一步,大聲說:“我不是狗!”

葉靈驚訝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良久,終於結結巴巴地說:“原,原來你會變成人?我,我還想教你來著。”

留 哥掌握了變人的法術之後,前後只變成過四次人類,他不喜歡用人類的形態出現,可是現在他變成了人類,張開雙臂讓葉靈看自己:身材、面容還是原來的留哥,但 是華美的皮毛變成了小麥色的皮膚,紅色的眼睛變成了深邃的黑眸,不管是站在人類還是妖怪面前,他都是一個英俊的令人咋舌的少年。可他想要的,只是讓葉靈承 認,自己不是狗。

“我的名字叫留哥,請你叫我的名字!我從來都不是狗。”

“原來你不是狗……”葉靈終於認識到了這個實事,“留哥兒……”她學著木聽濤的樣子稱呼了他一句,然後問:“你爲什麽不早說?”

留哥坐在地上哈哈大笑,手中還拎著一罎子酒,他手臂上的血一直流進了罎子裏,他卻一點都不在意,舉起罎子向口中倒酒,把美酒摻著血咽下去,大叫一聲:“好酒!”

“留哥兒這次太瘋狂了。”葉靈這麽評價說。他和木聽濤坐在樹下的石桌邊,一邊下棋,一邊用水晶的杯品著酒。

酒是留哥從皇宮中偷出來的。

人類的皇宮不知有多少法術,多少法師保護,他只是受了傷卻能活著回來確實是個奇迹。

“誰還要?”留哥晃著酒罎子問。

看到他的血還在不斷流進罎子裏,葉靈皺皺眉頭忙說:“不要了,不要了。”木聽濤卻說:“我再來一杯。”留哥又爲他斟了一杯,把罎子扛在肩上,自己走了。

“他去哪里?”

“去他父母和外公的墓地吧?他每次喝醉了都會去那裏大哭一場。”

“ 他這幾年變的真多啊,原本雖然也不太聽話,可是現在簡直變成瘋子了。”葉靈搖著頭說,“而且整天在外面跑,一個月能看見他一次就不少,哪一天死在外面回不 來了,說不定我們也不知道。”葉靈的話語中不知不覺放進了更多牽挂。她性子散漫,不管什麽事一轉身就會忘掉,能讓她時時放在心裏的,向來只有一個木聽濤, 只是這幾年漸漸的,她想到留哥的時候越來越多了。

“他就算死,也一定回這裏來死的。”木聽濤看著留哥的背影說。

“你怎麽說的這麽嚇人,好象留哥兒明天就會死似的。”葉靈嗔惱。

“ 你放心,留哥的法力武力都出類拔萃,想殺他可沒那麽容易──再過不了幾年他就會超過我了。”木聽濤笑著說,心中充滿了對這個自己親自調教出來的小兄弟的自 豪。他微微舉起杯子說:“就讓留哥兒過點自由自在的日子吧。他過去一直被命運牽著鼻子走,從來都不能在想哭的時候哭,想笑的時候笑,想去什麽地方就去什麽 地方,現在他終於可以了。希望他以後永遠這樣任性任意,天不能拘,地不能束,言行自在,無難無憂……”葉靈和他輕輕一碰酒杯,各自飲了這杯酒。

“外公,我爲您煮的茶,爹,我從皇宮拿了酒,娘,您也一起喝一杯好不好?”留哥一手持著茶壺,一手執著酒壇,向這片草地潑撒著,“爹,從來沒有和您一起大醉一次,今天我陪您幹了這一壇。”說著舉壇過頭,向自己口中倒下,頭上身上淋漓的全是酒水。

“爹,娘,外公……嗚嗚嗚……”他已經醉了,在山坡上踉蹌而行,號啕大哭,“爹娘……外公……你們誰來看看我啊……”悲愴的聲音在山林間回蕩著,妖怪們都知道地狼又喝醉了,紛紛躲離了這裏。

“啊……嗚……嗚嗚……”留哥仰躺在地上,向著天空嚎叫,他用力抓著自己的胸膛,總覺得心口裏缺少了什麽東西,空蕩蕩地痛不可忍。

“早就說過喝醉了醒來會很難受,你就是不聽,怎麽樣?頭疼了吧。”留哥宿醉醒來,抱著頭靠在樹上呻吟,葉靈正在他身邊趁機向他灌輸“飲酒不醉爲最高”的道理。

“木大哥……”留哥虛弱地向木聽濤求助,“你快點把她弄走,我的頭已經快裂開了,她還要拿槌子來敲。”

“靈兒是爲你好。”木聽濤是那種一言一行、連頭髮梢上都刻著重色輕友的人。

“ 聽到了嗎,我是爲你好!”葉靈看留哥的樣子確實痛苦,便伸手按向他的額,想用法術爲他治療一下,留哥一下子跳起來,躲開了葉靈的手直沖到河邊,一頭栽進了 初春還泛著冰屑的水中去。“你想投水自殺啊!”葉靈嚷嚷起來。木聽濤笑著搖頭:“別管他了,他狗刨還是會一點的,不至於會被淹死。”

留哥在水中浸了很久,濕淋淋地爬上岸來時葉靈和木聽濤已經走了。他彈一下手指,身上立刻恢復乾爽,頭腦也清醒也不少。仰躺在草地上開始看著天發呆。

這幾年來他經常在人間界四處遊蕩,一來是覺悟到自己不應該再那樣消沈下去,所以四海傲遊,見見世面;二來是他想躲著葉靈。這一點或許連他自己也許都沒有發覺到,但在潛意識裏,已經這麽做了。

葉 靈和木聽濤是一對情侶,在留哥認識他們以前就是這樣,以後也會繼續這樣下去,留哥很清楚這一點,然而有一段時候他卻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葉 靈身上。他開始喜歡注視著葉靈的一舉一動,他開始和木聽濤搶著去幹葉靈吩咐的每一件事,也開始以猜測她的心意爲樂,每當她眼波一轉,不管開口留哥就去爲她 達成心願,就是爲了贏得她稱讚一句“你變的真乖”或者“真聰明”。

不能這樣下去了。

留哥在心裏 不止一次的這樣告訴自己,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一旦被某種事物吸引就無法輕易抽身:他幼年時沈迷法術,直到父親用武藝吸引他,他才分心出來,可是馬 上又被武藝抓走了全部心神;後來爲了變強拼命修煉,雖然外公,父母先後去世他已經失去了變強的理由,可是象慣性一樣,他還是一味地修煉,練武、修煉……反 正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修煉外還有什麽事好做,而把他的心從修煉上拉走的是葉靈。

留哥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掙脫這種感覺,他只知道,憑木聽濤的細心和敏銳,不可能發現不了自己對葉靈的異樣。

“木大哥會怎麽想?”每當夜深人靜,留哥擺脫了對葉靈的關注,一想到這句話心就會象被刺了下,可是第二天一看見葉靈的身影,他又不由自主地靠了過去,他相信自己已經從木聽濤眼中看見詫異了。

還有一個辦法,走!

留 哥咬著牙下定了決心,在一個夜裏獨自離開了這座山林,踏入十二界中唯一由人類主宰的世界。他第一次出走的時候什麽話也沒有給葉靈和木聽濤留下,因爲他很清 楚自己一定會回來,外公和父母的墳墓,葉靈和木聽濤,他所擁有的一切全在這裏,他還能去哪里呢?就象他自己預料的一樣,外面的世界一下子就抓住了自幼只居 住在地下或山林中的留哥,三個月後他回到山林中時,神情和心態都已經判若兩人了。而木聽濤和葉靈什麽都沒有問他,好象他從來沒離開過一樣。

從那時開始,留哥開始習慣了遊蕩在外,偶爾回山的生活,他覺得也許本來最適合自己的就是這種日子才對。只是他對於葉靈的心情還是無法完全轉變,有幾次他匆匆回來甚至只是爲了實在太思念她、太想見她一面了。不過時間總會解決一切的,至少留哥自己這麽認爲。

留哥躺在草地上聽著鳥鳴,度過一個悠閒的中午,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喜歡熱鬧多一些還是喜歡獨處多一些,不過可以隨心過日子也很愜意。

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頭貼著地的留哥聽的特別清楚,腳來那不是葉靈,也不是木聽濤,而這個小山谷是葉靈和木聽濤的起居之地,除了他們和自己,其他的妖怪根本沒有一個敢來的。誰這麽大膽?留哥這麽想著,身體已經保持著原來的姿態,沈入了泥土之中。

一個妖怪匆匆而來,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什麽。他看不見腳下的留哥,留哥隔著泥土可把他看的清清楚楚的。如果留哥願意他隨時可以取這個妖怪的性命,但是他很想看看這個妖怪究竟想幹什麽,所以在地下緩緩移動,始終保持在隨時可以一擊得手的有利位置盯著對方。

“仙子,木前輩……仙子……”妖怪這樣叫了起來。

原 來是來找葉靈和木聽濤的,留哥放鬆下來,暗笑自己在外面呆的太久,習慣了繃緊神經了。葉靈和木聽濤稱霸這片山林,大多數妖怪都怕他們,但也有一些妖怪巧妙 的把他們當在靠山,做爲自己在這片山林中生存的籌碼。葉靈和木聽濤其實並不想要統治這裏,他們只要這裏的妖怪們都知道誰比較強大,知道不要輕易向強者挑釁 而已,所以這裏妖怪的生活比起其他有某個大妖怪稱王的山林來已經好太多了,而且葉靈和木聽濤又吃素,除了格外不長眼和格外倒楣的,一年也沒有幾個妖怪會死 在他們手中,而且他們的存在鎮壓了一些有野心的妖怪外來的侵入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反而是件好事。

但是並不是所有的妖怪都這麽認爲。

留哥看著這個虎妖,記得他似乎是叫李嘯,常常在葉靈和木聽濤面前獻些殷勤,所以留哥認識他。

李嘯在這個小山谷裏轉悠了半天,他知道葉靈和木聽濤不在,但是他也知道留哥在──他就是知道留哥昨天回來了,才決定今天開始實行自己的計劃的。

李嘯就是不服葉靈和木聽濤的妖怪之一。

他 在心裏對葉靈和木聽濤恨之入骨,原因很簡單,作爲由百獸之王修煉而成的妖怪,他本來應該是這片山林的主人才對,可是卻被迫要向兩棵樹木低頭,他實在咽不下 這口氣。但是憑武力和法術,他不僅不是葉靈或木聽濤的對手,現在連後起之秀留哥他也不敢輕視了。所以幾百年來,他在葉靈和木聽濤面前服服帖帖,甚至不惜出 賣其他妖怪來求得信任,爲的就是尋找機會反抗。自從留哥出現,並且被葉靈和木聽濤接受以後,他感覺時機也許到了。果然留哥開始整天跟著葉靈,對葉靈表現的 感情除了他自己連山腳下的樹樁都看的出來,於是他正要開始找機會推波助瀾時,留哥自己卻覺察到了自己的不正常,毅然開始四處遊蕩,很少回山,使李嘯計劃一 大堆計謀付之了流水。

不過只要留哥已經對葉靈動了心,機會就有的是,只要自己稍稍施一下手段……哼哼……

李嘯及時地收斂住了自己的笑容,還是裝出一副十分焦急的樣子叫著:“仙子,仙子,出大事了!您在哪里?”他刻意在穀中轉悠幾圈,讓留哥注意自己。

“ 出什麽大事了?”留哥聽了他的話,一開始也充滿了好奇,想從地下跳出去問問他,但是看著他走動後,卻皺起了眉頭。他到底想幹什麽?如果他是真的來找葉靈或 木聽濤的話應該很明白他們兩個的脾氣──別的妖怪不經他們允許踏進了這個山谷的話,他們早就跳出來了,如果來妖開口解釋自己的來意慢了一步的話,連命都會 丟掉半條。如果他們沒有馬上出現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們不在這裏。這是山中的妖怪們都很清楚的事,李嘯時時在葉靈和木聽濤面前獻殷勤,當然不會不知道。那 麽他還在這裏窮轉悠個什麽勁?

留哥多了個心,沒有動,縮在地下看著李嘯在自己頭上來來去去了好幾次,耐心地等著他的下一步舉動。

李嘯扯著脖子叫了十幾聲,見穀中一點動靜都沒有,便離開了這個小山谷。

留哥從地下悄悄跟了上去。

李 嘯離開小山谷後也不叫了,鬼鬼祟祟,邊走邊東張西望,留哥看在眼裏更加覺得他可疑,便一直跟著他。李嘯先是在山林中漫無邊際地走了大半個時辰,又停下來和 遇見的妖怪聊天,張家長李家短的閒扯了大半個時辰,又抓了一隻野豬來吃,然後在樹下小憩。留哥在地下耐心地看著他,直到傍晚,李嘯才一骨碌爬起來,向後山 走去。

葉靈和木聽濤的勢力範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其實憑他們的法力,完全可以控制更大的地方,但是他們都沒有那樣的野心, 所以一直僅僅擁用對自己生長的地方的“霸權”。這片山林有七座山頭,現在李嘯卻翻過了最後一道山梁,現在他和在地下跟蹤他的留哥已經在葉靈和木聽濤的地盤 之外了。

李嘯一直往前,留哥也一直跟著他。當他們這樣一前一後又翻過了幾道山頭後,就是留哥完全陌生的地方了。他這些年四海 傲遊,但是自己家園的附近反而從來沒有到過。當李嘯停下來之後,留哥打量四周的景色:因爲是彼此相距不遠的山林,所以有的植物、動物甚至風光都相去不遠。 但是因爲這裏山勢更險,林木更密,不由讓人有種陰森的感覺。而且從一路走來的觀察來看,這裏的妖怪和動物無論警惕性還是反應力都比葉靈的山林中要高、要靈 敏,根據留哥這些年的經驗,這裏應該有一個大妖怪存在,一個兇殘暴虐的大妖怪才能把山林中的群妖懾伏成這個樣子--比如說眼前這個犀渠。

一個犀渠龐大的身體臥在青石上,李嘯上前行禮,不知和他說了句什麽,他的眼一下子睜開了,精光帶人,沈聲問:“真的?”

李嘯忙不叠的點頭。

犀 渠沒有變幻人形,青蒼色的身體巨大壯碩,兩支尖角雪亮,閃著幽光。他就是這一片山林中最強大的妖怪,統治著葉靈勢力範圍這外的這片山系其他的所有地方。自 稱叫元竦。初次看見他的留哥只是警惕于他的強大,但李嘯和他打交道已久,知道他的生性多麽殘暴,一邊等他開口,一邊心口陪著十二分的小心。

“幫我對付葉靈?你會這麽好心?話應該反過來說,是你想讓我幫你對付她才對吧。”

“晚輩決沒有這個念頭。”李嘯忙表白自己的心意,“晚輩確是爲了元爺您著想的。只要用晚輩想出的法子,保證一舉可以除掉葉靈和木聽濤。”他說著湊上去,在犀渠耳邊嘀咕著,地下的留哥雖然伸長了耳朵,還是什麽也沒有聽見。

李 嘯一邊說一邊比劃,足說了兩刻鍾,聽完他的話,犀渠沈吟起來,半晌才說:“你想利用我對付葉靈不是一天了吧!”(留哥心中暗說:“果然如此!”)李嘯卻連 忙否認:“元爺,您本就該是這方圓千里之主的啊!別人不知道,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那個葉靈論哪一點比的上您?還偏偏要作威作福,時不時的出些莫名其妙的 點子消遣大家,哪里有一星半點的王者之風。我等到不服氣她已久,只是迫於她和木聽濤的淫威,不敢造次而已。如果元爺您能一舉除掉他們,不但可以把這座山系 全部掌控在手中,我們這些弱小妖怪也是感恩戴德的。

“感恩戴德?哼……”犀渠冷笑一聲,“怕是想讓我們鬥個兩敗俱傷,某人好坐收漁利吧。

留哥暗暗點頭,這個犀渠到不笨。

“元爺,我要是想坐收漁利,怎麽可能爲您計劃這樣不是費力氣的辦法,不是應該挑唆您去跟葉靈死拼才對?我是實在受不了葉靈那個婆娘了,又十分仰慕您才這麽做的啊。”

犀渠心裏何嘗不明白李嘯想挑撥自己和葉靈鬥個你死我活他自己趁機稱霸這片山林的野心,但是他一向自視頗高,跟本不把李嘯的這點小小花招放在眼中,而且他心中也很想打敗葉靈,把她的勢力範圍,甚至她本人一齊據爲己有,即然有這個機會的話……

“李嘯,你說的就是這個地狼嗎?”犀渠站起來問。

“糟了!”留哥一聽到這句話,直覺地暗叫不好,急書記向土地中奮力下潛,耳邊還依稀聽到李嘯在說:“這個小子狡猾多疑,把他引來可真不容易……”

“仙子,仙子,木前輩,二位在嗎?”李嘯小心翼翼地叫著靠過來,這次他可是真的小心翼翼,要騙過老謀深算的木聽濤可比引誘留哥上鈎難上一百倍。

“幹什麽?”木聽濤和葉靈正並肩坐在山崖上看落日,聽見李嘯咋呼著過來,木聽濤懶洋洋地問了一句,葉靈卻靠在木聽濤肩上,一直看著遠處,連頭都沒有回。

“二位,不得了了!”李嘯大口喘著氣,俯下身裝作擦汗,避開木聽濤的目光說:“留哥他出事了!

“什麽!”木聽濤一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你再說一遍!”

李嘯的手腕一陣巨痛,不由呲牙裂嘴,但是心裏卻不由暗暗高興,這就是所謂的關心則亂啊,他面上還是誠惶誠恐地說著:“不好了,留哥他……他……”他有意結結巴巴地,偷眼看葉靈的反應。

果然,葉靈在聽到“留哥出事了“時已經回過了頭來,現在聽他一直在那裏“他……他……”的,伸手按在他頭上冷冷地說:“你再給我‘他’一次試試看。”

“他被元竦抓走了!”李嘯馬上一口氣說完。

“元竦?”

葉靈和木聽濤對視,“我們和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啊。”

“留哥自己不小心走到他的地盤裏去了,所以……”

“不可能!”木聽濤冷冷地打斷他,“留哥一向是把‘燈下黑’的理論運用到極致的,他從來不到離家那麽遠的地方遊蕩。”

李嘯被他的目光看的打個寒顫,連忙說:“是那邊過來了幾個妖怪,留哥跟著他們想看他們來幹什麽,結果就一直跟過去了……”

“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難道你……”葉靈盯著李嘯問。

“ 仙子饒命!”李嘯太熟悉葉靈這種目光了,這種時候的她可不一定會幹出什麽事來,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她不管想幹什麽都是會不加考慮,毫不猶豫的。所以 他馬上先求著饒跪下去再說:“我確實跟在留哥後面來著……我沒用,我膽小,我,我一看留哥遇上元竦後嚇壞了,所以沒有上去幫他……我實在是怕啊,仙子,我 這點雕蟲小技,上去也只會給留哥添亂啊……”

“行了,你不用再囉嗦了,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說一遍吧。”木聽濤開始的驚訝之後已 經平靜下來,恢復了往常老是挂著淡淡笑容的神情,並且拉著葉靈又坐了下去。葉靈板著臉坐在他身邊,有些不耐煩的樣子,她是個想到什麽就立刻去做的人,一向 不太去考慮前因後果(這才是這裏的妖怪們特別怕她的真正原因,很多死在她手中的妖怪是正真做到了“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這一點的)。

“我,我跟著留哥到了那邊,遇上了元竦,我遠遠地沒敢上前,所以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只是看到他們說了一陣子後就動了手。然後……留哥輸了……元竦把他抓走……我,我就急著回來報信了。”說完他小心翼翼地看著葉靈和木聽濤。

“果然還是有這麽一天,哼!”木聽濤冷笑著說,“我早就知道總有一天和那個犀渠鬥一場,也不差早這麽幾天。靈兒?”

“他抓了留哥兒,當然要去找他。”葉靈也這麽認爲。

“李嘯。”木聽濤吩咐,“給我們帶路。”

“是。”努力掩飾住語氣中的幾分高興,李嘯轉身帶頭走去。

“也許他抓走留哥,就是爲了引我們去吧?”

“那幾隻從那邊過來的妖怪,也許就是他派來專門要引留哥上鈎的也說不定。”

“是啊,他想向你下手不是一天了呢。”

“怕他不成!”

葉靈和木聽濤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跟著李嘯往前走,就快要走出屬於他們的勢力範圍時木聽濤停下腳步笑說:“即然他可能是有意引我們來,前面不知道設了什麽陰謀,什麽陷井呢,李嘯,你先回去。”

“ 是。”李嘯忙不叠的答應。即使木聽濤不這麽說他也會找機會溜走:好不容易元竦和葉靈、木聽濤要開始火拼,他怎麽可以夾在中間當作犧牲品。以前雖然元竦一直 有吞併葉靈的領地的打算,但是他沒有把握同時對付葉靈和木聽濤兩個人,所以按捺至今,而葉靈和木聽濤向來沒有野心,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態度,他們的 衝突才一直沒有發生。李嘯早就計算過雙方的實力,覺得元竦比起葉靈和木聽濤兩個還稍遜一籌,所以他才一直忍耐著,甚至不惜爲他們調解糾紛,爲的就是等到今 天這樣的機會。元竦早有準備,手裏又有留哥,剛好和葉靈加木聽濤扯平,李嘯要的就是他們兩改俱傷,自己好從中獲利。如果運氣好他們三個加上留哥同時于盡, 這一片山林從此後就是自己的天下了,他越想越得意,不由臉上挂滿了笑容。

一陣巨痛從背心傳來,瞬間蔓延到了全身。

他低下頭,看見胸口透出一截木劍的劍尖來。

“木聽濤,你……”他來不及說完這句話,木聽濤一抖,收回了木劍,木劍一離開李嘯的身體便還原爲一段樹技,被木聽濤隨手丟開,而李嘯的身體倒地,變成了一隻斑瀾猛虎,至死眼睛也沒有閉上。

“你真地以爲我會相信你嗎?”木聽濤冷冷說。

葉靈一直淡淡地看著這一切,催促說:“我們快點去救留哥兒吧。”說完急著先走,木聽濤看她竟然匆忙的走在了自己前面,笑著搖頭。

四周都是熊熊的火焰,葉靈幾次沖到裏面,但是終究還是無奈的退了回來。

她 和木聽濤縱橫無拘慣了,當聽到留哥被元竦抓走後,他們不是沒有想到元竦會設下陷阱等他們,但是還是一點都不畏懼的前來向元竦正面挑戰,自信可以應付任何麻 煩,沒有想到元竦表示要堂堂正正決鬥之後,把他們引進了這個山洞中。等葉靈和木聽濤發覺不對時,元竦在這裏佈置的陷阱已經啓動了。葉靈將木聽濤一掌打了出 去,自己卻沒能及時脫身。

這是由人類的法術佈置的火焰陣法,是專門用來對付木精的,葉靈不知道元竦是自己去學了這樣的法術還 是找了人類來幫他,但是她知道,人類的法術和妖怪們修煉的不同,他們雖然沒有妖怪們那麽長久的時間和天資,但是修煉的方法自成一派,有速成的功效,最重要 的是,他們修煉的法術簡直就像是專門來對付妖怪們的,往往一個只有十幾二十年道行的人類就可以對付得了幾百年修行的妖怪。

而這樣一個火焰陣,憑著葉靈得道行修爲竟然來回徘徊,走不出去。她每次選擇了一個方向,走不了多遠就會被火焰逼回來,她心裏很清楚這個地方並不大,但因爲五行相克,他們木精天生怕火,就是沒有辦法沖出去。

“唉……”葉靈歎口氣,盤膝坐在火焰陣中間,閉目凝神,不再浪費體力了。

“元竦,出來!”木聽濤被葉靈竦出陣外後一樣沒有辦法進去救援,只好先找出擺陣的人再說。“元竦,你不要和我一決高下嗎,臨陣脫逃算什麽好漢。”

“哼,木聽濤,你認爲我會逃嗎,這可是除掉你和那個婆娘最好的時機。”元竦從樹叢中走出來,抖抖身體,化出了人形。

他一出來,木聽濤立刻發覺到這個陣法不是他的法力所設的,那麽是另有其人?那個人在哪里?要解除法術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出施法的人,不過在這之前,要先解決掉這個犀渠。

“ 你找不到的,”元竦知道他在想什麽,“這個真是天師門徒親設,那個婆娘死定了。木聽濤,我倒是很欣賞你的才幹,以你的能力何苦要做女人的跟班,只要你來我 這裏,什麽樣的女人弄不到手。身爲男子漢大丈夫,整天被個女子使來喚去,虧你還真有臉作人。”元竦說這樣的話只是要擾亂木聽濤的心神,他可不想拉攏木聽濤 這樣有可能蓋過他的妖怪,也知道木聽濤絕對不會屈就於他。

木聽濤沒有說話,緩緩舉起一柄木劍,整個山林的樹木都跟著他的動作産生了共鳴。

元竦長嘯一聲,群山震蕩。

狂風呼嘯中,兩條人影糾纏在了一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留哥才慢慢醒過來。

當 元竦想要抓他時,他自知不是對手,急速的向大地中沈下去,這個選擇果然是對的,作爲元竦來說,不管他的法術多麽高強,也無法象地狼一樣在大地中來去自如, 元竦的一抓落空,這時的留哥已經處身於地下近百米了。他正要轉頭從地下回去給葉靈和木聽濤報信,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土中生出來,向無形的巨蟒一樣捆住了 他的身體。“控土咒?”留哥曾經跟隨他的外公任商學過一些似是而非的人類法術,知道這種法術是人類專門用來對付地狼、無傷等土中妖怪而發明,是他這樣種族 天生能力的克星。留哥顧不得多想是元竦會使用人類的法術還是他有人類的幫手,急忙按照外公曾經教過的辦法化解。他一邊用同樣時人類的法術來對抗,一邊急速 升上地面,然後再火速潛下去,但是當他第二次使用這樣的辦法,浮出地面,控土咒的威力終於被化解了時,元竦已經掌握了他的動向追到了他身後,一掌擊中了留 哥的背。留哥忍著疼痛在元竦抓住自己之前又落入大地,還好在元竦只是想抓住他來威脅葉靈、木聽濤沒有打算殺他,出手時留有餘地,所以他才能逃過元竦接連的 攻擊,終於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在極深的地下,留哥心力一邊想著“要回去報信”,“要回去報信”,一邊還是支援不住昏迷過去。

“糟了,木大哥和葉靈會上當的。”留哥這樣自言自語著站起來,他在大地之中快速的穿行,來到了地面上。

“ 木大哥!”木聽濤和元竦的戰鬥正無比激烈,留哥一露出頭就覺察到了,“可是葉靈在哪里?難道她已經……”留哥看到木聽濤和元竦的戰場後卻沒有找到葉靈的身 影,他知道葉靈和木聽濤作戰時一向是形影不離,一個戰鬥一個觀戰的,現在葉靈沒有在這裏,會不會她……想到這裏他的心裏一陣難耐的疼痛,雖然明知道只是自 己的設想,但設想中的事情竟然還是令他難以承受。

“木大哥,木大哥!”

和元竦纏鬥中的木聽濤聽見留哥的聲音精神一振,叫道:“去幫靈兒!去那個山洞裏!有火焰陣法!”留哥聽了二話不說,立刻向那裏跑去,木聽只是這樣分神說話就險些被元竦擊中,只好集中精神對付他,把葉靈那面的事暫時交給留哥去處理。

“果然是個人類。”留哥走進山洞裏,看到葉靈盤膝坐在一個用朱砂畫成,四周佈滿咒符的陣中,陣後又一個高臺,一個人類的道士手中持著串著咒符的桃木劍正在念念有詞,忽然大喝一聲,口中噴出火焰點燃了那些咒符,那個陣中紅光閃現,葉靈的身體頓時連連顫抖。

“妖道!”留哥大喝一聲,躍在空中向道士撲去,道士把劍一點,一道紅光射向留哥。

留哥這些年在人間界四處遊蕩,但是他和大多數妖怪一樣,儘量避免和人類發生衝突,雖然也遇見過幾次人類的法師,他都是避開對方的鋒芒走爲上著,所以這是他第一次和人類法師正面敵對,雖然心裏有些緊張,但是爲了葉靈他什麽也顧不得了。

留 哥揮爪擋開那道光芒,手指一劃,沙石亂飛,擊向道士,道士迅速扔出幾張咒符,他的法壇前出現了幾個金甲武士,手持長刀巨戟撲向留哥。留哥和這些武士戰鬥的 同時,道士又開始念念有詞的推動陣法,對於這個地狼他不是很放在眼裏,他顧忌的是陣中困住的那個樹妖,這個妖怪道行高深,自己是先發制人才制住她,一旦被 她掙脫出來自己可不一定能是她的對手。

留哥打倒了眼前的對手,道士手一揚就又出現十幾個,再打完了,道士馬上又做出來,怎麽 也殺不完打不盡,他看著陣法中的葉靈,心裏急躁起來,就算不能打敗這個道士至少也要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讓葉靈有機會破陣,現在這樣怎麽行。眼看 著道士燒掉一道道符咒,葉靈再陣中的深情越來越痛苦,留哥牙一咬,長嘯一聲,不顧金甲武士對自己的攻擊向道士全力攻去。

兩名 金甲武士的刀、戟一先一後打中了留哥的肩背,但是道士沒有料到留哥會有這樣不顧死活的進攻,也沒能避開留哥這一擊,留哥一條手臂折了,口中吐出一口血來, 他身強力壯,雖然受了重傷,搖搖晃晃的還是站住了,那個道士卻是擅長使用法術咒符,身體不堪一擊的人,被留哥打的飛出老遠,撞在石壁上,頓時委頓在地上爬 不起來了。施法者法力不續,陣法的力量就弱了下來,留哥縱身跳了進去。

“葉靈。”留哥伸手把葉靈扶起來,“我們快點走!”他知道自己只是暫時減弱了陣法的力量不是破了陣,那個道士也沒有死,火焰陣的威力隨時會重卷。

葉靈疲倦虛弱,扶著留哥的手站起來,驚訝地說:“留哥兒,你竟然沒有被他吃掉!”

“我當然沒有被吃掉。”留哥看著四周。葉靈爲了對抗陣法消耗了很多的法力,如果直接傳過火焰她可能會受不了,留哥尋找火焰比較弱的地方。

“留哥兒,你的手怎麽斷了?你怎麽在吐血?”葉靈繼續大驚小怪著。

“我們先出去再說。”留哥打斷她。

“你跟著我。”葉靈舉步走向前,想護在留哥身前。

“你走後面。”留哥拉住她,“跟著我!”他選好了方向,準備沖出一條路讓葉靈通過。

“可是你受了傷!”葉靈還是想拉住他。

“ 叫你聽我的!”留哥受不了她的囉嗦,大吼了一聲,“那是個人類法師,難道你懂人類法術比我多!”從來沒有誰這樣用命令的口氣和葉靈說話,她反而被嚇住了, 乖乖地跟在了留哥後面。留哥用單臂猛揮,疾風在火焰中卷開了一條路,他反手拉著葉靈往外沖去。他本來以爲這個陣並不大,應該很快就可以躍到安全的地帶,沒 有想到走了幾十步,他的力氣都快用盡了,火焰還是看不到盡頭。等留哥的氣力終於支援不住時,四面火焰一合,撲頭蓋臉的向他和葉靈席捲來。留哥顧不得許多, 回頭一把抱住葉靈,把她緊緊護在自己懷裏。他的身材高大,嬌小的葉靈被他一抱,整個人都陷在他懷裏,留哥不再躲閃火焰,任由火舌舔著自己的身體,全力向外 跑去。

“留哥,你在著火。”葉靈聽到火焰燒到了留哥的衣物、毛髮,極力想爭脫出來。

“我會救你出去的!”留哥大聲說,即使他自己燒成灰,他也要把葉靈安全的帶出去。

“馬上快放開我!”葉靈大聲命令。

“ 你給我別動!”留哥把手臂收的更緊了,他現在身上被火燒得很疼,原本受的內傷令五臟六腑都要移位一樣,手臂又斷了,背上火辣辣的已經分不出是被火燒得疼還 是傷口在疼了,有種自己隨時會倒下去再也起不來的感覺,偏偏葉靈還在耳邊不停的囉嗦,“你不會閉嘴安靜一會嗎!”他的口氣越來越不好聽。

“ 你……”葉靈被他氣地說不出話來。她和木聽濤一起行動時都是由她來指揮,即使她說的不對木聽濤都會聽她的,而這次她明明是爲了留哥好,她的道行也確實比留 哥高,由她在前面也更合理,對方卻完全不領情,還對她大呼小叫的。葉靈的師傅曾經是擁有這片山林的大妖怪,冷血無情,殺人不眨眼,唯獨寵愛這個徒弟,對葉 靈千依百順,所以自從葉靈修煉成形來就被順從慣了,沒有什麽人敢對她這樣說話,只有這個留哥一直不把她放在眼裏,剛剛認識的時候就是這樣,從來不聽話,還 敢對她下命令。

“燒死你好了!燒死你吧!”葉靈氣乎乎地嘟囔著,不再管他了。她索性把臉埋在留哥懷裏免得煙火熏到自己,就讓他去胡鬧算了。在她心目中留哥一直是小孩子,現在聽著他的心跳,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才明白他已經長大比木聽濤還要高大了。

以 前也有過這樣的情形,那時她一直認爲木聽濤是由自己照顧的小孩子,直到有一天木聽濤緊緊的擁抱了她,她才意識到木聽濤長大了,是個反過來可以讓自己依靠的 男子了……不對,自己在想什麽?怎麽可以用這麽曖昧的姿態和聽濤外的男子依靠在一起?葉靈忽然想到留哥也是個成年男子了,又用力掙扎起來。

“你再動我就咬你一口!”留哥不致什麽時候恢復了妖怪的形態,他張開嘴威脅著,明明自己都快要死了,葉靈竟然還在動來動去,他也氣的發瘋。

“你不能抱我,你又不是聽濤!”葉靈這次是認真的掙脫了他的摟抱。

留 哥怔了一下,這時距離陣法的邊緣已經不遠了,但是火勢卻猛然又大了起來,留哥知道是那個道士已經醒來,又開始施法了,他一掌推在葉靈背上把她送了出去,自 己卻因爲用盡了力氣跪倒在地上,“我永遠也成不了木大哥,可是我一樣可以爲你做任何事,可以爲你死……”他苦笑了一下,看著陣型變化,火焰在他面前合攏, 把他困在了陣的中心。

“留哥兒!”葉靈眼看著留哥落在了後面,開始是她用這樣的辦法把木聽濤送出陣外的,現在留哥又對她用了 一樣的辦法。“妖道!受死!”葉靈向正在做法的道士撲去。道士對付她不敢象對付留哥一樣大意,跳出法壇,步踏七星,手持桃木劍,和葉靈打鬥起來。葉靈的法 力在陣中已經消耗了大半,而道士並不擅長打鬥,雙方也算勢均力敵,但是當道士有做出那些武士來後,葉靈就有點疲于應付。

這個 道士本來是天師的弟子,他學了一身好本事,但是人品卻很低下,終於有天利用法術做出了師門難容的行爲,他知道自己會受到重罰,就逃離了道觀,從此後隱匿山 林,和妖怪們爲伍起來。元竦想要利用他來對付葉靈,他想利用元竦在山林中站住腳,一人一妖認識後一拍就合。這次他花了三個月時間擺下的陣法終於排上了用 場,本來以爲可以把這個木妖一舉擒來,沒想到因爲留哥的一番搗亂她竟然脫身出來。如果這次連這個木妖都收拾不了以後怎麽在這裏立足?道士咬破舌尖,把一口 朱砂和著血噴到一張咒符上,咒符燃燒後,一條舞動的火龍出現在葉靈面前。

“妖怪!看你那裏逃!”道士有一連扔出十幾個金甲武士,自己也提劍上來圍攻葉靈。

葉靈身體一轉,無數的樹葉憑空出現,環繞在她的身邊,她閉目而立,道士的武士和火龍卻不等攻到她的身前就被這些樹葉擋開。

“只守不攻看你能撐到幾時!”道士冷笑。

“ 疾!”葉靈猛然睜目大喝一聲,那些樹葉片片快如閃電向道士和他的火龍、武士射去。只見火龍和武士被無以計數的樹葉打中,頓時化作了烏有,道士也仰面倒地, 不知道是死是活。葉靈捂著胸口吐出了一口血,向陣法走去:“留哥兒,你要不要緊?”雖然從外面看不到,但是道士倒下去後陣法中的火焰應該已經減弱了,葉靈 連叫了兩聲,留哥卻沒有聲響。“留哥兒?留哥兒?”

“啊……哇哇哇哇……”陣中突然傳出一聲狂吼,只見留哥渾身著著火躍了出 來,他直向前沖,竟然一把抱住了那個道士,那個道士被葉靈打倒後剛剛掙扎著站起來就被留哥帶著火焰抱住,嗷嗷怪叫起來。“這不是你自己放的火嗎,你叫什 麽!”留哥說著,一口咬斷了對方的喉嚨。葉靈沖過來爲他撲火,他一下子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動了

“靈兒!留哥兒!”洞外傳來了木 聽濤的聲音。木聽濤渾身是血,一道傷痕劃過了半張臉,一隻眼睛閉著,左腿上的傷口露出了骨頭,但是他的手裏卻拎著元竦的頭。要是平時他傷成這樣葉靈早就撲 到他懷裏了,但是這次葉靈卻沒有那樣的關心他,哭著說:“留哥兒,留哥兒……”留哥躺在地上,渾身被火燒得一團焦黑,手臂斷了,口中還在一口一口的嘔著 血。

“留哥兒……”木聽濤一下子撲倒在留哥身邊。這樣重的傷勢,他簡直不敢去想還有沒有辦法醫治。

“都怪我,我沒有看見他傷得這麽厲害……”葉靈看得出留哥受的最重的是燒傷,而那是他用身體保護自己時被燒得,自己在陣中時竟然沒有注意到他傷得這麽嚴重。

“木大哥……你沒事就好……”留哥在神志不清之前看見了木聽濤安然無恙松了口氣,“你們都是爲了來救我,我……”他看著葉靈這句話沒有說完就昏迷過去。

“留哥兒!”“留哥兒!”葉靈和木聽濤連聲叫他,但是不管是用法力還是給他吃下丹藥,他都沒有醒過來。

“靈兒,”木聽濤把剛剛采來的一棵靈芝遞給葉靈,“留哥兒怎麽樣?”

“ 還是老樣子。”葉靈哽咽著說。她把靈芝弄碎,喂到留哥的嘴裏,留哥雖然在昏迷之中,勉強還知道下咽,就著水一口一口吞了下去。他這一個多月來一直是這樣的 情況,雖然葉靈和木聽濤想了很多辦法,他的外傷略有好轉,但是受的內傷和被火焰陣燒到傷勢起色甚微。葉靈因爲在他破陣救自己的時候還生過他的氣,總覺得問 心有愧,一直在認真得照顧他,木聽濤沒有辦法勸她,就四處去爲留哥尋找藥物。

“我去看看丹藥練得怎麽樣了。”木聽濤拂著葉靈的鬢髮說。

葉靈點著頭,聽著木聽濤走了出去,已經用了那麽多珍奇藥物,也用了各種法術,爲什麽留哥兒還不醒過來,難道他就這樣……葉靈腦子裏盤旋著不祥的念頭,啪嗒啪嗒的掉眼淚。

“葉靈……”昏迷中的留哥突然叫。

“啊!”葉靈一下子跳起來,“留哥兒醒了!聽濤!聽濤!”她歡呼著想出去找木聽濤。

“葉靈!”留哥猛地提高了聲音。

葉靈止住了腳步回過頭來,原來留哥只是在昏迷中的囈語而已。他是個倔強的嚇人的傢夥,受了那麽重的傷,即使在昏迷中都沒有呻吟一句,但現在他卻在一聲聲的叫著葉靈的名字。葉靈走過去小心翼翼的探著身子問:“留哥兒,你是不是醒了?”

“葉靈!葉靈!”留哥還是只叫她的名字。

“你叫我幹什麽啊?我給你水喝好不好?”葉靈拿著水杯去喂給他喝。

“葉靈!”留哥伸手亂抓,打翻了杯子,也抓住了葉靈的手,“葉靈,我也和木大哥一樣,可以爲你做任何事!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留哥明明是昏迷著,卻還能聲嘶力竭的吼叫,一下子把平時自己都不敢性、不敢承認的話全說了出來。

“啊……”葉靈尖叫著掙脫開手,捂著胸口喘氣,指著還在昏迷中的留哥說:“留哥兒,你瘋了!”她越想留哥的話越害怕,轉身想跑去找木聽濤。

“葉靈,其實我不想死……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你……我想到爹娘、外公身邊去,可是我不想再也看不到你……爹,娘,外公……葉靈,葉靈……”留哥竟然哭了起來。

“ 你……”葉靈又走回來,伸出手指擦擦他的臉,“你竟然也會哭?”她只看見過留哥大醉後嚎叫狂哭,從來沒有看見他這樣靜靜地流眼淚。“葉靈……嗚嗚……”留 哥哽咽的喘不上氣來。“我在這裏,在這裏。”葉靈只好給他摩挲胸口,留了下來,“我在這裏就是了,不過你不要再亂說話啊。”

留哥很聽話的閉上了嘴。

也 不知道他是不是聽到了葉靈的警告,總之從那以後他在昏迷中再也沒有開過口,他的傷勢從那一天開始也一天天的好起來,又過了半個月,他終於睜開眼清醒了過 來。葉靈和木聽濤自然高興的不得了,更加賣力的弄些藥物和滋補品來給他吃,葉靈最害怕得事也沒有發生--留哥清醒後一如往常,對她不冷不淡的,沒有再說出 什麽嚇人的話或者有什麽出格的舉動--也許當時是他昏迷太久腦子迷糊了,葉靈這麽自欺欺人地想著,放下了心,整天哼著小曲起勁的照顧他。

“靈兒,你休息,我來吧。”木聽濤勸她。

“不用,我馬上就弄完了。”葉靈用力攪拌著鍋裏的妖怪蔬菜湯,“留哥兒最近雖然整天躺著不動,但是吃得越來越多,這一個恐怕晚上就吃上了,你有時間再去抓個什麽回來。”

“好,我知道了。”木聽濤笑著說,“你也別讓自己太勞累啊,不然我會心疼的。”他爲葉靈把垂到額前的頭髮整理一下,去執行她的命令了。

“留哥兒,吃飯。”葉靈端著一大鍋食物進來吆喝著,“小心別燙著啊。”

“不是說你不用再煮妖怪給我吃了。”留哥還記得當年葉靈煮妖怪煮的她自己哭的事,不願意她做這些。

“這些比較滋補啊,來,嘗嘗。”葉靈認爲自己的手藝絕對大有進步,喜滋滋的去喂他。

留哥避開她,自己伸手接過去。

“你的手臂還沒有全好啊。”

“沒事。”留哥低頭猛吃。雖然口口聲聲說不用葉靈做飯,但是不管葉靈做得怎麽樣,不管分量多少,他都會一點不剩的吃光。

“吃得滿頭大汗……”葉靈拿手怕給他擦汗。

“別碰我!”留哥猛地一把揮開了她的手。

“你幹什麽啊!”

“叫你別碰我你就別碰!”留哥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只好盡力的避免和她接觸。

“不碰你!不碰你你昏迷的時候怎麽照顧你啊!”葉靈對他的忘恩負義大爲不滿,“你以爲是我願意碰你的!也不知道是誰口口聲聲說喜歡我,抓著我不放。”

“噹啷”留哥手裏的鍋子掉在了地上,葉靈知道自己說漏了嘴,雙手捂住嘴巴,他們兩個大眼對小眼的相互看了半天,終於葉靈撿起鍋子跑了出去,跑出了山洞後,她回頭看見昏暗的山洞裏留哥正把臉埋在手裏,一動不動。

留哥的體質極佳,一旦開始康復復原的速度便很快,等到稍稍能動之後他就用躺得快生銹了爲藉口開始四處遊蕩,等他的法力恢復了幾成後,他更是不肯好好的呆在山上,開始了一種比過去還要狂放的生活。

木聽濤對於留哥一向放任,只要他的傷好了要做什麽都隨他的便,而且元竦死後他和葉靈的領地大了一部有餘,各種事端、各種想趁著元竦死後弄些花樣的妖怪紛紛湧現出來,葉靈從來不耐煩這些事,所以木聽濤就每天在爲這些忙碌,也沒有辦法過多的關心留哥了。

葉靈卻不由自主地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留哥身上。

她 是個凡事都漫不經心的人,但是一旦開始注重什麽事又會鑽牛角尖,留哥真的喜歡自己嗎?他明明一直在和自己弄彆扭爲什麽又說喜歡自己?難道他這種瘋瘋癲癲的 行爲是因爲自己的緣故?她順著這樣的念頭一個勁的想,想不通就去觀察留哥,捉摸留哥的想法,在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已經放了很多心在留哥的身上了。

聽濤不在,我應該替他照顧留哥的,葉靈不斷的告訴自己這個理由。她坐在樹枝間,無所事事的看著大雨,心裏在想著雨下的這麽大,留哥跑到哪里了?

大 雨已經下了四天三夜還沒有絲毫要停止的迹象,山林中有個勝遇剛剛失去了孩子,悲傷的母親的眼淚招來了傾盆大雨,這是即使葉靈和木聽濤都阻止不了的事情,有 再強大的法術也不能使她脫離悲痛,大家只好等待時間使她的情緒穩定下來。葉靈有些懊惱地看著自己的花圃:早知道自己早點除掉那個野豬精,現在都是他吃了那 個小勝遇,才害的大家好幾天見不到太陽,自己的花都快淹死了。對,去抓他來給留哥吃掉。她正在那裏數著雨滴胡思亂想,一陣狂歌狂笑聲傳來,葉靈歎口氣,知 道留哥又喝醉了。

“哈哈哈哈哈……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哈哈……”留哥在大雨中手舞足蹈,根本沒有用法術遮蔽自 己,“你沒事笑人家孔丘幹什麽?人家死了幾千年了!”葉靈跑過去爲他避雨,但他馬上推開,仰著頭讓雨打在臉上,一邊還是狂笑:“處世若大夢,胡爲勞其生, 所以終日醉……”

葉靈知道教壞留哥的人是誰了,開始就不應該讓他讀李白的詩。

留哥還要在雨裏撲騰,被葉靈死拉活拽的拖進了山洞裏,他渾身的泥水弄了葉靈一身一臉。“死李白,我要去刨你的墳!”向來愛乾淨的葉靈忿忿地擦著臉。

“哈哈,哈哈哈哈哈。”留哥故意往她身上濺泥。

“留哥兒,再鬧我就要把你和李白去埋在一起!”葉靈氣乎乎的威脅。弄得這麽髒,還是去洗洗吧

“葉靈……”留哥突然從背後抱住了她,“別走……”

“髒死了,放手……”這下子他可把泥全蹭到自己身上了,葉靈一揮手,留哥跌了個跟頭。

留哥坐在地上“嗚嗚”的哭了起來:“葉靈,我是怎麽了?葉靈……我究竟怎麽了啊……爲什麽我的心裏全是你……”

“留哥兒……”葉靈明知道自己應該一走了之,可是看著留哥的樣子,她狠不下心來。走過去摸摸他的頭:“男子漢大丈夫,別哭,乖啊。”

留哥又用雙手去環繞她的肩頭,不知爲什麽,這次葉靈沒有推開他。

“ 別動。”留哥低聲命令。他和溫柔容讓的木聽濤一點也不一樣,總用命令的口氣和葉靈說話,可是葉靈又總會身不由己的聽了他的。留哥冰冷的嘴唇觸上了葉靈的面 頰,然後收緊了雙臂,葉靈靠到了他的胸口,聽到他的呼吸聲、心跳聲、甚至血液流動聲……葉靈掙扎了幾次,但是留哥摟著她不肯放手,他們就用那樣的姿態一直 以爲到了天亮,一直到陽光射入了山洞,一直到洞外傳來了腳步聲。

“啊。”

木聽濤輕輕地驚呼驚動了他們。

葉靈和留哥直到此時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在做什麽,彼此迅速分開來。

山洞中一片沈寂。

木聽濤站在洞口,葉靈坐在地上,留哥半跪在她身邊,誰也不動不語。“啊……”留哥忽然大叫著向外沖去,木聽濤沒有阻攔他,微微側身讓他從自己身邊跑了過去。

“木大哥,葉靈,我對不起你們。”留哥出去後跪倒在地上連連向洞裏的兩個人磕頭,“都是我的錯!是我該死!”他一連磕了無數的頭,直到額頭碰出了血來,才跌跌撞撞的躍過樹叢,消失在山林中。

“ 聽濤……是我的錯。”葉靈不知道自己究竟對留哥是什麽感覺,甚至對於眼前的木聽濤也茫然起來,也哭不出來,只是呆呆的坐著。木聽濤向她走了幾步,似乎張開 手臂想擁抱她,但是在距離它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來,搖著頭苦笑起來。他又和葉靈這樣沈默了良久,才說:“我去找留哥兒。”

“聽濤……”葉靈虛弱的叫他。

“靈兒,你……”木聽濤沒有再問下去,其實他知道自己根本什麽都不用問,因爲依照葉靈的個性,她不喜歡留哥的話,剛才的事就不會發生。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葉靈用力搖頭。

“我也……不知道……”木聽濤微微閉了一下眼,出去了。

木聽濤盤膝坐在山坡上。留哥不知道到什麽地方去了,一直沒有露面,但是他知道不論發生什麽事留哥都會回到這裏來的,這裏有他的父母、外公和自己,他根本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木聽濤已經坐了兩天,他知道留哥今天一定會回來,問題只是他敢不敢來見自己而已。

“ 醉裏且貪歡笑,要愁哪得工夫,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留哥搖搖晃晃,一身酒氣的走來,醉眼朦朧地一邊走一邊還在扯著嗓子念詞,“昨夜松邊醉 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動搖來扶……”他經過木聽濤身邊時哈哈笑著伸手在木聽濤肩上推了一把,斜眼看著他說:“……以手推松曰:‘去!’哈哈哈哈……” 他張開雙臂仰天大笑,趔蹌著在原地打著轉,又晃著手裏的酒壇向前走去。

“留哥兒……”

“幹嗎?”留哥靠著樹回過頭,眼睛半睜半閉地說,“我還沒醉,不用管我……”

“留哥兒,”木聽濤看著他的眼睛說:“別在我面前裝醉,我有話跟你說。”

“呵……”留哥苦笑一聲,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雙手按著臉向著天,不敢去看木聽濤的臉。

木聽濤在靠著他下坐,卻什麽話都不說,沈默了良久才突然說:“留哥兒,你相不相信,我從來沒有喝醉過?”

“什麽?”留哥終於擡起頭看著他。

“因爲靈兒不喜歡別人喝酒,所以我從來不知道喝醉的滋味……”木聽濤用力一拍留哥的肩,“我們認識這麽久了,還沒有一起喝過一次,怎麽樣,今天要不要陪大哥喝個痛快!一醉方休!”

“ 好!不醉不歸!”留哥把手中的酒壇往石頭上一放,“今天咱們兄弟好好喝一杯!”說完先舉起酒壇把酒往嘴裏倒去。木聽濤接過罎子,也一仰頭,將烈酒灌進了口 中。他們你一口,我一口,不一會就把罎子裏原本有的半壇酒喝了個乾乾淨淨,留哥最後一次舉起罎子搖晃,但只有一滴酒滴了下來,他一揮手把空罎子丟了出去, 在一塊岩石上摔的粉碎。留哥本來就已經喝了不少,而木聽濤實在沒有什麽酒量,喝下這半壇酒他們都真的醉了,留哥把手垂在膝蓋上,深埋著頭,木聽濤雙臂撐在 身後,正向天吟詩,呼嘯不已。

“木大哥……”留哥低聲叫一句,他沒有擡頭,但是雙肩聳動,已經哭了起來,“木大哥……”

“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麽……”木聽濤用力揉揉他的頭髮。

“我……我……我對不起你……”留哥壓抑不住,泣不成聲,“我居然……”

“真是,這種時候還說誰對不起誰……你呀……什麽時候才長大。”木聽濤醉的頭暈眼花,拍著額頭說,“不是你的錯,別在那裏自責,我沒有怪你,真的沒有,不怪任何人。”

“木大哥,我是不該喜歡她,可是我發誓我沒有做出對不起你的事……那天什麽都沒有發生,她也不是那種人。”

木聽濤搖著頭:“留哥兒別說了,你不明白……也許變心的人不是靈兒,是我也說不定……”他不停的搖頭,因爲他自己也不明白。

“木大哥……”留哥驚訝地看著他。

“ 不用那樣看我,我不是爲了安慰你才這樣說的……”木聽濤若有所思地說:“如果我真的象我自己說地那樣把靈兒看的比我自己性命都重要,我就不應該會在這裏跟 你喝酒,我就不會心裏一點都不怪你,也不會只有這麽少的傷心……也許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根本沒有那麽深的愛……也許……我已經累了……已經累了……留哥 兒,我一直是在爲靈兒活著的,我心裏好羡慕你的活法啊,你知不知道……”他說著說著,眼淚也掉下來,“我們三個到底這是怎麽了啊……留哥兒,我們到底怎麽 了……好好的日子怎麽變成這樣……”

“是我的錯,如果沒有我,你和她就不會……”

“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靈兒……老天爺才知道誰錯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木聽濤縱聲大笑著,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走了幾步,一下子頹然倒地,他本來就沒有什麽酒量,憑著一時的意氣縱情狂飲了一陣子,終究還是比不上以酒量稱雄的留哥,這樣的醉倒在地。

“木大哥……”留哥搖晃著要過去扶他,但是腳下一絆跌倒在他身邊,掙扎了一下沒有起來,接著也那樣睡去了--他的酒量再好,但自己已經借酒澆愁了大半天,又和木聽濤縱飲,再好的酒量也承受不了,和木聽濤相互依靠著進入了夢鄉。

葉靈從樹叢中走出來。

其 實她已經來了一會,木聽濤和留哥沒有發覺,她也就沒有走出來。她來到他們身邊,看著這個,看看那個,把木聽濤枕在身下的手臂幫他抽出來,又拉拉留哥的耳朵 --雖然留哥現在總是用人類的樣子出現,但是她還是沒有改掉喜歡拉他的耳朵的習慣。她那樣看著他們良久,歎口氣說:“唉,我不知道……”說完轉身走了。

葉 靈手裏拎著一個小包袱從她和木聽濤住的山谷裏走出來,她自成妖以來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座山林超過一個月,這次雖然下定了決心要遠遊,其實根本還沒有想好要去 哪里?反正自己應該離開,至於去那裏就離開以後再想吧。她在自己和木聽濤的本體前站了一會,拍拍兩棵鬱鬱蔥蔥的樹,雖然說這是自己的原型,但是經過了上千 年的修煉,自己的肉身已經修煉到和這棵樹沒有什麽關係了,自己走了就不一定再回來,從此後它是它我是我,但願它能永遠長的好。不過留哥和聽濤一定會照顧它 的,葉靈這樣想著,眯起眼睛來笑了。

“走了!”她鼓勵著自己,再看一眼留哥和木聽濤喝醉的地方,忍住眼淚飛到了空中。

“葉靈!”留哥的聲音遠遠傳來,“葉靈!”

葉靈本來想藏起來,但是身在空中實在無處閃躲,留哥一眼就看見她了:“葉靈,你有沒有看見木大哥?”留哥沖過來問,“木大哥有沒有和你在一起?”

葉靈把手裏拎的包袱藏到身後,搖頭說:“沒有啊,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喝酒。”

“ 我醒來他就不見了。”留哥懊惱地歎息。其實是木聽濤從他身上拿走了他外公和父母的靈位,他本來打算今天一早就離開這裏,因爲知道自己以後不能時時來親人的 墓前祭掃了,所以想把他們的靈位帶走,沒想到今天早上醒來,放在懷裏的靈位竟然不見了。他知道一定是木聽濤拿走了,所以四處找他。

“他沒有回來啊。”葉靈說。

“也許……”留哥想到木聽濤如果是爲了阻止自己離開而拿走了靈位的話,他也許會把靈位放回自己住的地方去。他想到這裏正要去看看,卻瞥見了葉靈背在身後的手裏拿的東西:“葉靈,你拿著什麽?”

“什麽也沒有。”葉靈迅速把包袱用法術變走,張開手給他看。

“剛才拿著什麽?”她這麽一來留哥更加疑心了,“你在收拾包袱?”

“沒有,我沒有拿著包袱。”

“唉!”留哥歎息著用拳重重一砸自己的頭:“你跟我來,我們去找木大哥。”他拉起葉靈就走

“我……”

“ 走啊……”留哥氣急敗壞的硬拉她走,他覺得在這樣下去自己就快發瘋了。自己想要一走了之,葉靈看來也是這麽想的,那麽木大哥他會不會……留哥帶著這樣一種 不祥的預感,拖著葉靈來到自己住的山洞前,看到外公和父母的靈位端端正正的擺放在中央,後面的石壁上刻著幾個字“天寬地闊,我欲一遊”。

“木大哥……”

“聽濤……”

留哥無奈的蹲在地上,葉靈的眼淚卻忍不住落下來,不停地啜泣著:“聽濤……聽濤……”他們三個遇到這樣讓他們不知所措的情感糾紛,竟然不約而同的想選擇一走了之,只是木聽濤比起他們兩個來行動快了一步。

“ 聽濤……嗚嗚嗚嗚……”明明她自己也是想要離開的,但是現在木聽濤走了,想到可能再也見不到她,葉靈哭了起來。自己走的話,也許要過浪迹天涯的生涯,但是 至少是知道木聽濤和留哥在哪里的,現在木聽濤走了,自己怎麽去知道他的下落?她越想越傷心,索性大哭起來。哭了一陣子,她站起來:“我要去找他。”

“我去。”

“我要自己去找他。”

“我說我去!”留哥吼道。

葉靈被他嚇了一跳,愕然的看著他。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沒有從青丘之國到這裏來,如果我沒有認識你們,如果我沒有對你……總之,我去找木大哥。”留哥低著頭,葉靈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她覺得他好像是哭了。

“可是……”

“這裏本來就是你們的家,就算走也應該是我走,我去把木大哥找回來。”

“……”葉靈知道留哥和木聽濤不一樣,他不會乖乖地聽自己的話的,沒有辦法阻止他,可是她也不想說讓他去。

“葉靈……我會把木大哥找回來的。”

葉靈伸手把留哥父母和外公的靈位抱在懷裏看著他。

“我會帶著木大哥一起回來的。”留哥向她伸出手。

葉靈不給他。

“給我!”

“除非你發誓。”葉靈深知留哥一諾九鼎的個性,只要他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

“我發誓,我會和木大哥一起回來的。”

“可是……萬一,萬一你找不到聽濤怎麽辦?”葉靈咬著嘴唇問。

“找不到木大哥我就不回來。”

葉靈一下子又哭起來,她把靈位雙手遞給留哥,哽咽著說:“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你們也不能這樣,一下子都走了,只丟下我一個人……只丟下我自己……”

“葉靈,是我不好,你沒有錯。”留哥伸出手小心地把親人的靈位接過去,似乎想說什麽,但是終於沒有說出口,只是說:“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記得要回來,你發了誓。”葉靈哭的淅瀝嘩啦的

“ 我會的,我一定會找到木大哥的。”留哥轉身來到埋葬父母和外公的山坡前跪倒磕了幾個頭。他的目光一直躲著葉靈,可是當他站起來看到葉靈正站在自己身邊時, 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了她:“葉靈,爲什麽要讓我遇到你和木大哥!葉靈……”說著眼淚一滴滴落在葉靈的頭髮上,“葉靈,爲什麽明明知道不對,我的心裏還 是全是你……爲什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葉靈也哭著。留哥得手臂勒的她幾乎不能呼吸,她此時可以清楚地聽到留哥的心跳,可是越聽就越覺得自責和難受。

留哥用力吻了她的頭髮,然後狠心推開了她:“我走了,葉靈,再見,保重。”說完飛到空中,用最快的速度飛向遠處的天空。

“留哥兒,聽濤……留哥兒……嗚嗚嗚嗚……聽濤……”葉靈跪倒在地上大哭起來,一直從清晨哭到了傍晚,那一天這片山林的妖怪們沒有一個敢走出家門……

“就是這樣,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留哥兒了。”葉靈這樣對周影和瑰兒說。

“他沒有回來?不會啊,他不是一直在這裏遊蕩嗎。”瑰兒對於劉地的生活,準確地使用了“遊蕩”這個詞。

“他曾經說過,他幾百年來一直住在這裏。”周影也說。

“是啊,是啊,那你們怎麽會一直沒有再見面?難道你也離開了這裏?”瑰兒設想著。

“沒有啊,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啊。”葉靈說。

“那是他沒有找到木聽濤沒有臉見你?”

“聽濤他回來過一陣子啊,不過後來又走了。”

“那是爲什麽啊?她爲什麽不來見你?我去幫你把他找來。”瑰兒自告奮勇。

葉靈若有所思的發了一陣子呆才說:“其實後來的事我全是聽聽濤說的……”

“他找到木聽濤了嗎?”

“當然找到了啊,不然他怎麽會回來?聽濤又怎麽會回來?”葉靈理所當然地說。

“好酒!”木聽濤提著酒罎子喝一口,大聲稱讚著。徐雲笙和徐雲錚姐弟坐在他身邊,每人提著一個酒壇和他對飲。徐雲錚順手把一條不知什麽妖怪的腿當作下酒菜遞過來,木聽濤搖搖頭拒絕了,他離開家鄉這些年來改變了很多,但是吃素的習慣一直沒有改。

“男人嘛,就應該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徐雲錚抓著那條腿啃了幾口,用力往地上一丟,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說:“走了,去教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去!”

“你最好別等我去給你收屍。”他的姐姐徐雲笙醉眼朦朧的揮著手說。

“怎麽了?徐兄要去跟什麽人打架麽?”木聽濤問。

“不是跟人打架,是有人向他挑戰。”

“ 向他挑戰?誰這麽不知死活?”木聽濤失笑。徐雲錚是個法術高強但性情豪爽暴躁,沒事都會去找別人碴的傢夥,這一帶的妖怪都對他怕得要死,竟然有人敢向他挑 戰?“我倒要去看看是什麽角色。”木聽濤說著站起來。他當年一走就直接離開了人間界,以後就一直在各界漂泊,幾年前遇到了熊妖徐氏姐弟,大打了一場後卻成 了朋友,就在他們的地盤上住了下來,他這些年來如果遇到性情相投的朋友也會停留幾年,但是在這裏已經住了快要十年,也很久了,最近他已經在想著告辭離開的 事,徐氏姐弟也知道他的打算,但是也不去挽留他,只是每天陪著他喝酒打架而已。今天就再幫他們打上一架,然後去別處看看吧。他揮揮袍袖,跟在了徐雲錚身 後,邊走邊問:“是什麽人這麽大膽?”

“不知道,是個外來的傢夥。”徐雲錚大咧咧的說,“他到處放話要這裏說了算的妖怪去見他,說是要憑實力分個高下。他輸了任憑處置,他贏了這裏的妖怪就要都聽從他的號令。我記得他自稱叫什麽……劉,劉什麽的……”

“劉地。”徐雲笙插嘴說。

“對,劉地,什麽破名字,我看是要留塊地等這給他埋棺材才對。”徐雲錚握著拳說。

“和你比試過後還要棺材?”木聽濤懷疑。

“就留我的肚子給他葬身好了!”徐雲錚一拍肚皮,木聽濤和他一起大笑起來。

“喂,老木,先說好你可不許跟我搶架打!”

“當然,當然。”

他們說說笑笑,來到一座山峰的平地上,那個挑戰者已經盤膝坐在了那裏,低頭閉目,冷冷地說:“只來了三個人嗎?”

“老子一個人就夠了,他們只是看熱鬧的!”徐雲錚咆哮,“亮出兵器,老子徐雲錚陪你玩玩!”

“好。”對方站了起來。這是個人類外表的妖怪,外表年齡不大,容貌英俊,但是神情冰冷,手臂一揮,利爪從皮膚裏彈出來,他向徐雲錚拱拱手:“劉地。我不用兵器,你請便。”

“那老子也不用!”徐雲錚把手裏的大刀一丟,用拳頭擊打手心啪啪作響,“來吧!”

劉地向前踏了一步,卻忽然凝視著前方呆滯不動。

“小子,你怕了嗎!來啊!”徐雲錚吼叫著。

劉地依然不動,緊緊地看著前面,一幅象被雷劈了一樣的表情。徐雲錚摸不著頭腦的順著他的眼光看想自己的身後,卻看到身後的木聽濤和他差不多的樣子。

“木大哥?”劉地難以置信的問。

“留哥兒?”木聽濤更加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沖上前幾步握住劉地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你怎麽會來這裏?”

“我來找你……”劉地象在作夢一樣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才相信這是真的,“木大哥,我終於找到你了。”說著眼淚落下來。

“你竟然找到了炎洲來……”木聽濤仔細地看著“留哥”,見他這些年又長的高大了些,形容更加削瘦結實,但是風塵僕僕,儘是風霜之色,看起來自己是一路遊山玩水,他卻是在一路辛勞奔波。“這些年你還好嗎?靈兒還好嗎?”木聽濤一時也不知道說些什麽。

“我挺好。葉靈她……”劉地凝視著木聽濤,“我是和你同一天離開的,所以不知道她怎麽樣。”

“同一天……你找了我一百二十年……”木聽濤唏噓長歎。

“嗯,我把十二洲都走遍了,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你。”劉地雖然有千言萬語要向木聽濤傾訴,可是見了面卻說不出一個字。

險山惡水,黑暗茂密的叢林,這一切在月光下反而有種異樣的美麗,徐氏姐弟知道他們兄弟重逢一定有很多話說,早就辭去了,只剩下木聽濤和劉地每人抱一壇酒坐在直擎青天,僅可容身的危險之巔,對月飲酒。

“你怎麽自稱叫劉地了?幸虧我一時多事跟去看看,不然就當面錯過了。”他們一百餘年不見,重逢之後反而在撿些不相干的話來說。

“留哥本來就是小名。我們族裏,男子長大成人之後才由父母或長輩起正式的名字的。我又不能一直用小名,也沒有人爲我起了,只好自己隨便起一個叫著。”劉地喝了一口說:“好酒。我好久沒有坐下來喝過酒了。”

“你這些年一直在奔波?”

“嗯,開始我是自己瞎找,後來覺得那樣不行,就每到一個地方,先去收伏那裏的妖怪頭目,然後就吩咐他們去給我找。這一招果然有效,我是在生洲找到你的蹤迹的,然後一路跟到這裏來,終於還是找到你了。”

“你向徐兄弟挑戰也是爲了這個?真是……你還真是沒有做不出來的事。”木聽濤以前就對劉地的大膽妄爲深有體會,經過了這麽多年,本來以爲自己夠不羈了,沒想到劉地卻也變本加厲了。“天下之大,藏龍臥虎,你沒受過傷?吃過虧吧?”木聽濤問他一個答案擺在眼前的問題。

“沒。”劉地毫不猶豫地說了謊。

“吹牛。”木聽濤一仰頭把自己手中的酒喝盡,揮手把酒壇丟下了懸崖。

一百多年,各自經歷了那麽多事,想一下子相互說盡那麽容易,到了最後他們乾脆面對青天明月,蒼茫山林縱聲長嘯,仰天大笑,盡情飲酒,不再說什麽了,眼看月輪偏西,曙光乍現,劉地忽然說:“木大哥,我們回去吧?”

木聽濤就知道他遲早會說這句話,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葉靈在等著你。”劉地看著他的雙眼。

木聽濤把目光移開,看著天空:“這些年我過慣了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難道回去就沒有自由了嗎?”

“……我的心不自由……”木聽濤按著自己的胸口,憂鬱地鎖起眉頭,“我不是說過了嗎,變心的是我,是我想過自由自在的日子才走的,和別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葉靈不會妨礙你自由生活的。”

“你不懂,你能即和她一起又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我不能,我的命和心,都是她給的……只要在她身邊,我就……”

“木大哥,我和葉靈什麽都沒有,你相信我!我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你怎麼還不明白。也許我只是利用你從葉靈身邊逃走而已,也許葉靈……總知大家都有錯,就誰都沒錯,我們有的是時間,讓我們順其自然不好嗎?你爲什麽非要讓生活回到過去的樣子呢?”

“一百年的時間還不算長嗎?你還沒有原諒我!”

“留哥兒,你對人對事太過於執著了。”

“我不管,我發過誓,找不到你就不回去。”

“你找到我了啊,可是也沒發誓說一定要把我帶回去吧?對嗎。”

“木大哥!”

“留哥兒,我真不想回去,放過我吧。”

“只要你肯回到葉靈身邊,我可以發誓,我發誓今生今世不再見葉靈!”劉地說出這句誓言,覺得胸口象被刀割一樣的疼痛。

“唉……”木聽濤長歎一聲,“你說了不該說的誓言,留哥兒,你會後悔的。”

“不!”劉地用力搖頭。

“不是已經哭了嗎,還說不。”木聽濤知道他的脾氣,話一出口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不由一陣後悔,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自己一開始就痛痛快快跟他回去的好。他站起來,一時也想不出回轉的辦法,只好說:“走吧,我們回去吧。”

“那麽後來他們回來了那麽木聽濤呢?”瑰兒東張西望,“我在這裏打工這麽久還沒有見過他呢。

“聽濤?他早就走了啊。”葉靈側著頭說,“他回來住了不到十年就又走了。”

“ 那麽……”瑰兒覺得心中一陣淒涼:木聽濤走了,劉地避而不見,葉靈是自己孤孤單單地生活了這麽多年嗎?她是在等待木聽濤回來,還是在等劉地見上一面,嗚嗚 嗚,好動人,好癡情,瑰兒都感動的哭了,嗚咽著說:“葉姐,你放心,周影一定可以把劉地給你找來的,他們最要好了,對不對周影?”

周影搖頭:“不行的,劉地從來不違背諾言的。”

“什麽諾言?木聽濤又沒有要他立誓,葉靈也不怪他,只是他自己在找麻煩而已!再說都這麽多年了,說不定他自己都忘了,你去跟他說說吧。”

“不行!”周影一直搖頭。

“你幫我還是幫劉地?”

“劉地。”一點不遲疑的回答。

瑰兒好在已經習慣了,不會再爲這種話氣倒,而且她也明白,按照周影的思維方式只會就事論事,不會就人論事,這件事他站在劉地這邊,不代表劉地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比自己更重,沒什麽可不高興的。

“反正我不會讓他一直這麽躲著你的,葉姐,看我的,我叫火兒把他給你綁來。”瑰兒開始想用暴力解決問題。

“留哥兒很倔,綁他也不會來的。”葉靈不但不失望,反而一副很爲此驕傲的樣子。她看著周影說:“周先生,留哥兒又天真又笨,你要多照顧他啊。”

“天真?笨?劉地?”瑰兒緊緊抓住周影的胳膊,要不是知道這座城市沒有第二隻地狼,她一定認爲葉靈說的是自己不認識的某個妖怪。

“天真?笨?哪里藏著這種東西呢?”瑰兒盯著劉地使勁看,想找出葉靈說的這些品質來。劉地雙腳搭在茶几上,和她大眼瞪小眼,終於忍不住問:“你總算看夠了周影了?找我換換口味?”

“乒乓”

他頭上理所當然的多了一張茶几。

“時間難道真的可以讓人産生這麽大變化?那周影幾百年後會變什麽樣?”瑰兒不由開始杞人憂天起來。她一邊做飯一邊在腦海中刻畫“劉地”狀的周影,打了個寒戰,差點把水倒進熱油裏去。

“我走了,”客廳裏傳來劉地向周影告辭的聲音,“開車送我。”──而且是捎著主人一起“告辭”。

“劉地!”瑰兒一下子從廚房裏跳出來。

“幹嗎?捨不得我?”

“你不……你不吃飯?”瑰兒說到一半改了口。

“我有約會,很好吃的。”劉地向瑰兒擠擠眼,門都不開就出去了,周影跟在他後面。

想也知道他說的“好吃”是指什麼,瑰兒氣得跺腳,葉靈怎麼會喜歡這樣的傢夥?對了,是因爲太多年不見,她不知道他的真面目,我要揭穿他!

“花心、下流、狡猾、詭計多端、好吃懶做、遊手好閒、欺負弱小、坑蒙拐騙……”瑰兒不遺餘力的向葉靈揭發著劉地的種種惡習

葉靈邊聽邊點頭。

瑰兒把十根手指頭來回數了兩遍,才停下來喘口氣說:“他根本和你認識的留哥不一樣了。”

“我知道啊,雖然沒見過面,他的事我還是知道的,還有他的朋友,你們,九尾狐,僵屍……我都知道。”她是這裏最強大的妖怪,這片曾經屬於她所有的土地上的事,當然瞞不過她的耳目。

“你知道他的真面目還喜歡他?”瑰兒難以置信。

“喜歡他?我不知道我到底喜歡沒喜歡過他啊。”葉靈擰著眉頭苦想。

“原來你不是因爲喜歡劉地才在這裏等的……”瑰兒十分不好意思,“我還以為你是……你這樣的人物本來就不該喜歡他的。我知道了,你是在等木聽濤回來對不對?”

“不是啊,聽濤的樹都在那年枯死了,他不會再回來了。”

“那你……”

“我沒有地方可去啊,我只會呆在這裏。”葉靈坦白的說。

這 時幾個進來買花的人打斷了她們的交談,瑰兒連忙去招呼客人,葉靈還是對客人不加理睬,自己坐在水桶上托著腮發呆。這位客人還在挑選,門外又走進一個,他們 好象認識,彼此寒暄起來,“咦,是您,今天也來看看老祖宗。”“是啊,你也是?”“對,買束花送去,這幾天習慣了,一天不去,心裏就象少了點什麼。”他們 每人選了一束花結伴走了,一邊還在討論“恐怕是不行了……”

“那家工廠……”

“什麽?他們勝訟?有沒有天理……”

“唉……”

“人類真奇怪啊……”葉靈看著他們的背影說。

“葉姐,都怪那家工廠害了你,我們去教訓他們!”

“我早就不需要本體了,那只是一棵普通的樹而已,總會死的,沒什麼啊。”

“可那是生存了一千年的生命,人類怎麼可以傷害它!人不應該有這樣的權力的!”瑰兒握著拳叫。

葉 靈側著頭笑著說:“瑰兒,你真象個人類,人類的想法你都知道。我就不行,這麼久了,還是不明白人類的行為。”她走到花店門外,遠遠看著廣場上的老樹和人 群。“一千年來都沒怎麼注意過我啊,他們怎麼會一下子變的這麼喜歡這棵樹了呢?即然他們這一陣子送了那麼多花給我,讓咱們的生意這麼好,我就再開一次花給 他們看好了。”

“葉姐,你這樣做的話會消耗很多法力。”瑰兒知道那棵樹其實早已該死了,全靠葉靈用法力維持著,這樣做十分消耗她的體力和精力,如果再讓那樣的樹開花,那她非原氣大傷不可。

“不要緊,反正是最後一次了。”葉靈若有所思的看著那棵樹,忽然說:“瑰兒,我也要出去走了。”

“什麼?”

“到處去走走啊,象聽濤那樣。”她一口氣說著,看來打算了不是一天了。

“你要離開這裏?”

葉靈點頭說:“不過至少等開過花再說吧。”

“周影,你一定要想辦法,騙也好,說服好,暴力也好,一定要把劉地弄來見葉姐一面。她就要走了。”瑰兒今天一上了車就這麽嚷嚷,還開始抹眼淚,“她好可憐啊,獨自等待了這麼多年,最後還要自己走,你一定要讓劉地見見她啊……”

她要走?周影看了一眼葉靈剛才送給他的花,不知道劉地知不知這件事。

車 路過槐蔭廣場,廣場上的人又增多了,而且氣氛也不再那麼沈重,人們臉上又泛出了希望,因為今天早上,大家突然發現老槐樹上出現了星星點點的花苞。大概憑藉 著本身的生命力,這棵樹還能活過來,大家都認爲老槐樹最難熬的難關已經過去了,爭相慶賀,奔相走告,周影和瑰兒甚至還聽到了鞭炮的聲音。

車廂一片沈默,半天,周影才說:“人類真奇怪。”

“開過花之後葉姐就要走了……周影,我求求你好不好……”

周影還是沒有答應她。他雖然不是象劉地那樣因爲太重視諾言而不輕易許諾,但是他也實在無法答應自己明明辦不到的事。

日 子一天天過去,老槐樹確實看起來象恢復了生機一樣,樹葉一天比一天茂盛,含苞待放的一串串花枝也越來越多,不知內情的人現在來看,也許根本看不出它曾經歷 了那麽一場浩劫。關心老槐樹的人的心一天天放下來,瑰兒的心卻一天天提起來,她沒有辦法勸葉靈改變心意留下,求周影去找劉地也沒有回應,眼看著日子過去, 卻什麽進展都沒有,難道就任由葉靈這樣離去不成?

“葉姐,我陪你去找劉地吧?”

葉靈搖頭。

“那你能不能先不要走?我已經叫周影去勸他了。”

葉靈又搖頭。

門口一行人跑過去,“快,快去看,花全開了!”

“已經開了嗎?”

“開了,開了,快去看!”

“……”

一隊一隊人從門口過去,葉靈和瑰兒也走到了門口,遠處,槐樹的花感開著的無比燦爛,遮掩的綠葉都快看不見了,象蒙上了一層白色的紗帳,甜美的槐花香味一直隨風傳到這裏來。

“葉姐,木聽濤和劉地,你究竟更愛誰?”瑰兒站在葉靈身後,問了一個她早就想知道的問題。

“我不知道……不,我自己心裏一定知道,可是我說不出來……”

瑰兒又看向遠處的槐樹:“好美啊,我從來沒有想過槐樹開花這麼漂亮。”

“當然啊,那是我開的花……”

周影出門前看著沙發上劉地無所事事的背影,終於說:“她說開過花就要走了。”

“嗯。”

“你不去……”

“嗯。”

“跟她說句話吧,我去告訴她。”

劉地看著窗外極遠處的夕陽,半天才說:“告訴她,我永遠不會忘記的,她可曾記得嗎?”

周影點點頭,開門出去了,只剩下劉地一個坐在那裏,遠處的夕陽閃動幾下,沒入樓群的後面,房間裏一下子暗了下來。

“他這麽說呀。”葉靈歪歪頭,不過她沒有說別的,只是用手撫摸著樹幹。現在她和周影、瑰兒一起站在那棵樹下,仰望著樹冠。

“那我走了。”葉靈沈默一會後這麽說。

“葉姐……”瑰兒一下子哭起來。

“你別弄丟了花店的鑰匙呀,備用的已經被我弄丟了。”葉靈叮囑一句。

“嗚嗚嗚……我會把店管好的……”瑰兒拽著周影大哭。

葉靈看著周影,“告訴留哥兒,我也不會忘掉的。”她的身影漸漸模糊,最後化作一團綠氣的光茫,閃電般的升到空中,投入了雲層之中,轉瞬間不見了。

“她走了……”

“嗚嗚嗚,葉姐……死地狼,都怪他不好……”瑰兒趴在周影懷裏,盡情的哭著。

身邊的槐樹在一瞬間消失了全部的生氣,從葉片、花朵到樹幹,相繼枯萎起來。隨著夜風吹過,那些細小的、乾枯了的花瓣飛滿了天空,象雪一樣飄灑向四方。

“劉地。”

瑰兒聽了周影的話,一下子從他懷裏抬起頭來。

劉地正從廣場的另一邊走來,他一直走到樹下,伸手折下了一枝開著花的細枝。

在 這一瞬間,槐樹的身軀發出了古怪的響聲,片刻之後,整棵樹竟然“轟”的一聲倒了下去,廣場上的人一片驚呼聲。樹倒下的一瞬間,樹上的花瓣沖天飛起,接著向 四方飛散,簡直象下起了一場能遮蔽天地的大雪。周影和瑰兒在被花瓣遮住視線之前,只看見劉地一隻手插在口袋裏,一隻手拿著那唯一一枝還開放著的槐花轉身離 去,瞬間被飛舞的花瓣擋住了的背影……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timeboy 的頭像
    timeboy

    咱砸雜

    timebo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