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我在頭痛欲裂的情形下醒了過來﹐腦海中是一片的空白。過了良久﹐才想起昨晚的事﹐依稀記得我和新相識的朋友喝酒直至天亮。

  “你醒了﹖”一把聲音在我身旁響起﹐我抬頭一看﹐正是叫做田伯光的高大漢子。霎時之間﹐我記起了所有事情。

  昨晚﹐我到了南京城最大的煙花之地飄香院去飲酒﹐因為叫了一位阿珂姑娘陪酒而認識到這個田伯光﹐並且一起飲至酩酊大醉。

  “你的酒量可真不敢恭維了。”田伯光笑道。

  “田兄﹐這裏是甚麼所在﹖”我捧著額頭問道。

  “這是城西菩薩廟後的一間破屋。”田伯光抱著雙臂倚著門旁說道。我向四周望去﹐果然是破舊非常﹐而且窗門都被木板封死﹐光線十分不足。

  “為甚麼不找一間客棧﹖”我伸手摸了摸懷內的銀兩﹐說道﹕“卻要在這種地方過夜﹖”

  田伯光嘿了一聲﹕“如今在南京城內﹐表面上好像和平日一樣﹐但在暗地裏卻鬧得天翻地覆﹐我又怎敢隨便露臉﹖”

  我心中一驚﹐問﹕“究竟發生甚麼事﹖”田伯光撥了一撥他那頭烏黑的長髮﹐似笑非笑的望著我道﹕“那就要看看你拿著甚麼了﹖”我不知何解﹐低頭一看﹐發現在我的身旁放著一把長劍﹐昨晚發生的所有事情都重現在眼前﹕“我偷了卓不凡的劍﹗”

  沒錯﹐就在昨夜﹐當我飲至半醉的時候﹐在田伯光的鼓動之下﹐偷走了那個外號“劍神”的卓不凡的配劍﹐並且立即逃離飄香院﹐之後酒力發作﹐我便不醒人事了。

  “你知道就好﹗”田伯光朗聲笑道﹕“近十幾二十年來﹐南京成了‘金龍幫’根據地﹐但在這兒立派百多年的‘鷹爪雁行門’勢力仍不可忽視﹐兩者明爭暗鬥已經很久了。最近我經過這一帶﹐在道中聽聞他們找到一位武林高手來助陣﹐想要和‘金龍幫’來一場真的﹐於是趕來趁熱鬧﹐順道看一看我的幾位相好﹐豈料在飄香院遇著兄弟你﹐偏偏‘鷹爪雁行門’那班傢伙也到那兒消遣﹐真是無巧不成話了。”

  “田兄……我記起來了﹐這是你慫恿我偷來的﹐你……”

  “我是有叫你拿走﹐但只是隨口說說吧了。”田伯光聳了聳肩﹕“我知道那個卓不凡﹐他平日甚少在江湖走動﹐因此名頭不怎麼響亮﹐但功夫著實不弱。雖然說不上是第一流的高手﹐但我可也沒有把握能和他一鬥。”我心中一呆﹐不知應該說些甚麼﹐田伯光又道﹕“‘鷹爪雁行門’呢﹐高手是沒有了﹐但在南京也有上百之眾 ﹐不可小窺。我知道他們已發散人手四處找尋卓不凡的劍﹐怕留在客店會被他們找到﹐便帶著醉得不醒人事的你躲到這裏來。”

  “唉﹗我當時不清醒……早知如此就不拿就那姓卓的劍了。”我連連頓足道﹕“田兄你怎麼還煽動我做這種傻事﹖”

  “當其時我也醉了﹗”田伯光一臉的不在乎﹕“況且怕些甚麼﹐卓不凡雖是厲害﹐可我也不怕他。至於‘鷹爪雁行門’﹐離開了南京就像沒了牙齒一樣。”

  我苦著臉問﹕“他們知道是我偷的嗎﹖”

  “現下還不知﹐但細問飄香院的人後﹐總會查出來的﹐不過兄弟可以放心﹐你在江湖上籍籍無名﹐縱是問出了你的形貌也不會有人疑心到你身上﹐倒是我的名字一問就可以問出來了﹗”說著哈哈大笑。

  “田兄倒是安心﹐你既說卓不凡有可能比你厲害﹐怎麼還能如此輕鬆的笑﹖”

  “因為好玩嘛﹗”田伯光道﹕“況且我有個外號叫‘萬裏獨行’﹐打未必打得過那卓不凡﹐走卻一定走得比他快。哈哈﹗”

  我嘆了口氣﹐不知說些甚麼才好。

  或許我應該簡單向各位介紹一下我自己。我的名字叫做易一﹐原本只是一個生活在二十一世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學生﹐過著一般沉悶和呆板的平凡生活。但是﹐因為一次偶然的意外﹐誤打誤撞之下竟然闖進了虛擬世界﹐由武俠小說改編的電腦遊戲《金庸群俠傳》之中。除了我之外﹐我的大學同學韓瑱琦也同時被卷進了這個未臻完善的遊戲裏面。要離開電腦模擬出來的世界﹐唯一的途徑只有成功完成整個遊戲﹐順利登入結局﹐也就是俗語的“打爆機”了。

  為了達到“回去現實世界”這個目的﹐我們必須在電腦創造出來的“江湖”之中四處闖蕩﹐而且要成為“武林”的一分子﹐在最後一版舉行的“華山論劍”中一舉擊敗群雄﹐奪得武林盟主的稱號。我的同學韓瑱琦已經成功跟隨東邪黃藥師到桃花島修練﹐而我則繼續在版圖之中遊歷﹐找尋名師學藝。豈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當我走到南京的時候﹐竟因一時好奇到飄香院玩耍﹐而惹下了這麼一個大禍……

  不過﹐儘管我是如何煩惱﹐田伯光卻渾不把它當做一回事。

  田伯光繼續說道﹕“昨晚這麼一鬧﹐風聲走掉了﹐‘金龍幫’已然知道卓不凡應‘鷹爪雁行門’之邀來到南京﹐也有所預備。我相信這一場架是打不起來了﹐現下他們只急於為卓不凡找回長劍﹐因為這把劍好像還有些來頭……兄弟你好好收著﹐在南京可別讓劍給人看見﹐否則便糟糕之極。”

  我無奈點頭﹐田伯光又說﹕“既然這裏沒甚麼要事﹐我也要走了﹐易兄弟﹐我倆後會有期。”未待我反應過來﹐他已轉身打開木門﹐走了出去。我慌忙追出﹐屋外哪裏還有他的影子﹖真不愧為萬裏獨行。

  我回到破屋之中﹐拿起了那把偷盜回來得長劍細心研究﹐發覺除了較為沉重和比一般劍來得要長之外﹐遠看倒是其貌不揚﹐既沒有鑲嵌寶石綠玉作襯托﹐也沒有在劍柄末處結上劍絮﹔它的劍鞘實而不華﹐雖是銅色斑爛﹐亦沒有甚麼裝飾﹐卻極有氣勢。這柄劍的劍刃不露鋒芒﹐通劍呈銅色﹐如說有甚特別之處﹐則是在劍托及劍身上有著不少刻紋﹐倒是別具古意﹐另有一番味道。

  我上上下下看了幾遍﹐才在劍柄上發現在刻紋中隱藏了數個古字﹐當中除了“天”字及“一”字外竟無一字認得。我心中一動﹐拿出了之前E-34交給我的搖控器﹐按出了示窗﹐揀選物品一項﹐果然給我找著了這把劍的名稱。

  原來此劍叫作“天下第一劍”﹐劍柄上那自然是“天下第一”四字。關於這把長劍的介紹不多﹐只是說它是數百年的古劍﹐由上百斤赤金經過千鎚百鏈鑄制出來。我既喜得到了神兵利器﹐又恐會因此而招惹了號稱“劍神”的卓不凡﹐正是難以自決﹕究竟應該將劍據為己有還是找一處無一的地方棄置呢﹖想了一會﹐立下了決心 ﹐將來有機會定要好好學劍﹐才不負這“天下第一”的名字。

  心意已決﹐便用破布將劍包好﹐但轉念一想﹐在街上拿著這一把長形的東西﹐武林中人一定會聯想到兵器﹐因此我仿效在平安集首次遇見山岳靈珊時他們把劍和扁擔放在一起﹐那就不太起眼。

  在破屋中呆上一個朝早﹐肚子餓得不得了﹐無可奈何唯有執起包袱﹐背著用布包著﹑藏著天下第一劍的扁擔﹐走到大街之上。天下第一劍屬於古劍一類﹐劍身顯得較笨重和厚重﹐用手拿著會非常辛苦﹐唯有用背的較方便。

  在一家客棧用過午飯﹐我才發覺自己的衣著根本就不像普通百姓﹐即使拿著扁擔也是裝扮不來﹐正想著是否應該買過一套衣服﹐卻聽得鄰座的人細聲談話﹕“昨晚 ‘鷹爪雁行門’請來助拳的幫手吃了大虧﹐好像兵器也給人搶了。”我見坐在另一張桌子的二人正在談論和我有關的事﹐當下細心留意。

  “是否‘金龍幫’下的手﹖”“應該不是。今早‘金龍幫’才得到訊息﹐便叫羅立如上門遞帖拜候那個姓卓的。”“羅立如﹖那是金龍幫中的硬手了。”“誰說不是﹖‘鷹爪雁行門’的人不敢輕舉妄動﹐這場交是不打了﹐姓卓的卻亂發脾氣﹐把失掉兵器的責任推到‘鷹爪雁行門’身上﹐結果反而是籠裏雞作反﹐自己人打了一場。”“結果怎樣﹖”“‘鷹爪雁行門’損折了幾人﹐但畢竟人多勢眾﹐喊著要圍殺他報仇。姓卓的見勢頭不好﹐逃出南京了。”

  這實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田伯光口中最厲害的卓不凡走了﹐我也不再太過驚懼﹐但還是不能大意﹕“‘鷹爪雁行門’的人或有見過天下第一劍的﹐如果認了出來﹐知道是我讓他們對付‘金龍幫’的計謀曝光﹐及連累他們和卓不凡打架﹐只怕也要殺了我才甘心。”

  那兩人又談道﹕“你知道這個姓卓來歷嗎﹖”“聽說功夫是不弱﹐竟然一出手便連傷‘鷹爪雁行門’四大弟子﹐還是赤手空拳﹗但他的名字卻少有人知道﹐聽說就連請他來助拳的人也不大清楚……”

  我見那兩人再沒有甚麼有用的資料可以透露﹐便結賬離開。

  在大街上走著﹐我的心中不免七上八下胡思亂想﹕“我才來了南京兩天﹐甚麼名勝景觀也沒看﹐如果因為害怕得罪‘鷹爪雁行門’而離開﹐那不是十分可惜嗎﹖” 正在猶疑間﹐卻看見在大街的另一端有五六人迎面走來﹐都是凶神惡煞似要尋找仇人一般。我心下大驚﹐正是無計可施﹐見那幾人轉身走進一間旅店向掌櫃查詢甚麼 ﹐自忖道﹕“難不成是問我的事﹖”當下不便深究﹐閃身走進一條橫巷之中。

  在巷子中拐了兩拐﹐遠離了剛才那條長街﹐心裏面才叫稍稍安定下來﹐卻又聽到前面轉角處隱隱約約有人聲傳來。我認定先前那向客棧查詢的幾個人是“鷹爪雁行門”門下﹐當然不想回去送羊入虎口﹐唯有硬著頭皮向人聲處走去。

  小心翼翼的走近幾步﹐聽到幾個男人一句沒一句的嘿嘿哈哈說著粗言穢語﹐心中正自感到奇怪。這個時候﹐另一把聽似嬌弱的女聲響了起來﹕“你們跟著我走了兩條街﹐到底意欲何為﹖”

  “姑娘真是坦白﹐老子最喜歡了﹐那你就跟著老子去快活快活﹗”一把難聽的聲音語帶下流的說﹐另一個男人粗聲說道﹕“這娘兒是老子的﹐輪不到你﹗”先前一人哼了一聲﹕“別理會這笨人﹐大姑娘跟了我去﹗”

  我聽得怒火中燒﹐心想無論現代或是古代﹑現實還是虛擬﹐總少不了欺負婦女的下流男人。二話不說立即從牆角轉出﹐第一眼便見到兩個男人爭先擁後的向一個少女撲去﹐四周還有六七人圍觀著。我立即衝到兩人跟前﹐伸手一攔﹐喝道﹕“無恥之徒﹗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這句不倫不類的說話如同做戲﹐說完自己也覺好笑。

  “哪裏鑽出來的小子﹗”“認不得老子嗎﹖”“快滾開吧﹗別阻你老子快活﹗”“他媽的臭小子﹗”“還說甚麼﹖打死他才說啊﹗”一連串粗話一起向我而發。

  “這位公子﹐他們都是惡人﹐別為了我而枉送性命。”在我身後的那女子說道。我冷笑道﹕“甚麼惡人我沒見過﹖”那女子聲音依舊柔弱﹕“公子定是外來人﹐因此認不得……他們是城中惡霸﹐都是練過武的人啊﹗”

  我心中打了一個突﹐滿以為只是尋常流氓﹐竟也是江湖中人﹐但在這個時候我怎能如此抽身而退﹐那不是讓這姑娘小看了嗎﹖想到這裏﹐不禁回頭望向那個女子﹐ 發現她只得十六七歲年紀﹐模樣著實不錯﹐比我那瑱琦要美麗些﹐似是大戶人家的閨秀﹐卻又透著一股英氣﹐在這個時候眉宇之間也沒有絲毫驚慌害怕的神色﹐這點令我大惑不解。

  那粗聲粗氣的男人伸過手來扭著我的手臂﹐邪笑著說﹕“要你知道充好漢的下場﹗”我臂上吃痛﹐忙回身打出破拳﹐那人慘叫一聲﹐向後便倒。

  這一拳情急之下發出﹐我也想不到無情力竟是如此之甚。另一方面﹐我亦知道這些所謂學過武功的人也不過是懂得三腳貓功夫﹐不足為懼。

  那少女輕咦了一聲﹐其餘的人怒吼著向我跑來。我見對方人多﹐雙拳難敵四手﹐唯有盡可能減低對方人數。不過他們也有七八人﹐我用布拳和破拳接連打倒了四人 ﹐卻給兩個臂力較大的流氓捉住我雙臂。而且被我打倒的人當中受傷不太重的還是爬了起身﹐倒地不起的連同第一個在內只有三人。

  我雙手被挾制﹐只好連環踢出數腿﹐但那不是我練過的功夫﹐雖然踢中兩人於他們卻是毫發無損。我心想在平安集遇上青城派時也沒有如此狼狽﹐假若這班人和我來真的﹐要把我殺了那可麻煩。

  捉著我右臂的男人哈哈大笑﹐一邊說著粗話一邊用右拳重擊我的腹部﹐令我疼得彎下腰來﹐我咬牙忍著痛楚﹐見他只用左手捉不牢我的手臂﹐立即使勁抽出拳頭﹐ 使出半招剪拳──剪拳要以雙拳齊出像剪刀般交錯攻擊﹐但只用右手便成為半招──重重打在他的面門﹐再轉身變拳為掌橫削﹐布拳擊在捉住我左手的另外一人喉頭上邊﹐兩人在鮮血和飛脫的牙齒之中應聲倒地。

  剛才我被二人捉住之際﹐拉拉扯扯之間使得綁在我背上的包袱和擔挑跌在地上﹐用以包裹的布散了開來﹐藏在裏面的天下第一劍亦隨之跌出。我更不思索﹐從地上抽出長劍便要上前砍殺﹐剩餘的幾個人一見我拿了利器﹐都發一聲喊四散而逃。

  我正要上前追截﹐那少女伸過手來握著我的左腕﹐說道﹕“不可。”一股大力傳來﹐我竟不能跨出半步﹐給她硬生生的拉了回來。

  我呆了一呆﹐心中大怒﹐冷冷說道﹕“原來姑娘武藝尚在在下之上﹐倒是在下多事了。”說著﹐不悅的掙脫左腕﹐彎腰俯身拾起劍鞘和包袱﹐也不理會那扁擔﹐轉身就走。那少女叫道﹕“公子請留步﹗”

  我霍然回頭﹐雙眉一揚﹕“姑娘要留下在下嗎﹖在下不自量力在姑娘面前獻醜﹐打擾了你教訓惡人的雅興﹐原是不該﹐姑娘想要如何﹐還請示下。”

  那少女低下了頭﹐道﹕“對不起﹐但你又何必說這樣的話﹖我真的很多謝公子。”

  我哼了一聲﹐倒也不便發作﹐說道﹕“我這不到家的功夫﹐要謝甚麼﹖待我學好武藝﹐三年後再來討教吧﹗”

  那少女抬頭望向我﹐好像被我的說話所傷﹐眼圈兒竟是紅了一紅﹐令我一時之間摸不著頭腦﹐卻也不好意思把話再說下去。正要打圓場﹐剛才那幾個流氓竟是去而復返。

  “老大﹗是他了﹗”一個流氓大叫道。我一回頭﹐不禁吃了一驚﹐因為那幾人竟是帶著十多人回來﹐每一個人手上不是執著木棍就是執著刀子。

  帶頭的男人用手中單刀指住我大叫道﹕“是你打傷我的兄弟麼﹖”

  我拔出長劍在空中一揮﹐尤只逞強的冷冷問道﹕“是又怎樣﹖”那人看了一看我手中長劍﹐嘿了一聲道﹕“就算你是武林中人我也不來怕你﹐今兒我們人多﹐大夥兒一起和他拚了﹗”

  我退後兩步﹐橫舉長劍﹐心想這次若要自救﹐唯有下手殺人。

  “金龍探爪﹐焦雷震空﹗”一把聲音在我的身後響起﹐卻是那少女開口說道。手執單刀的那人本來正要上前和我廝殺﹐一聽到這兩句意義不明的說話﹐目光立即在我的肩上越過投向我身後那少女身上﹐忽然之間充滿了驚訝和害怕﹐慌張地拋下單刀﹐“噗”的一聲雙膝跪在地上﹐顫聲地說道﹕“原來是……原來是焦大姑娘…… 小人不知……不知道焦大姑娘在這裏……多有得罪……”看見為首的跪了﹐其餘十多人都不敢怠慢﹐跪滿一地。

  我十分詫異的回頭望向少女﹐只聽得她淡淡的道﹕“你們要一起對付保護我的人嗎﹖”那人不停的說﹕“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那少女又道﹕“你的同伴對我無禮﹐你還要逞強﹖”那人霍地站了起身﹐重重一拳打在帶他來報仇的那人臉上﹐重又跪在地上﹐不斷磕頭﹕“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那少女搖頭道﹕“我也不計較了﹐反正憑你們的同伴也過不了眼前這位公子一關……但不要再讓我在南京城內看見你們﹗”聲線仍是那般嬌柔﹐可是語氣卻給人一種十分堅決的感覺。

  那些人都像得到大赦一樣﹐大聲說道﹕“得焦大姑娘原諒﹐小人感激不已﹗”

  我看著他們忽忙離開﹐轉頭凝望那少女﹐緩緩的道﹕“‘焦大姑娘’﹖嗯﹖”

  那少女了點了點頭﹕“沒錯﹐我就是焦大姑娘。”她的語氣就像我應該知道她是“那個”焦大姑娘﹐然而我並不知道﹐重重的哼了一聲﹐問道﹕“那麼是焦家的小姐了﹐是南京的望族吧﹗”

  焦姑娘好奇望了望我﹐又別過臉去﹐低說道﹕“未知公子貴姓﹖好教我得知是誰人救我。”她不提尤自可﹐一提到這件事就令我深深不忿﹕“還說甚麼救不救﹖本來就不畏懼他們的你之所以不出手﹐不過是拿我來消遣罷了。”

  “公子﹐請不要這樣說﹐其實我只是……”焦姑娘竟然有點手足無措的道。

  我真猜不透這個少女的想法﹐她一時間能氣定神閒的面對惡人﹐又能決定他們的命運﹔一時間卻顯得稚氣﹐充滿少女柔弱的一面。

  我嘆了口氣﹐怎麼這兩天遇著的盡是不如人意的煩事﹐即使有心救人結果也給擺了一道﹐只得說道﹕“我不過是一時意氣才口出不遜之言﹐姑娘勿怪。”

  “不……怎會﹖”她再次低頭細聲道。我望著如此我見猶憐的少女﹐心中不忍﹐再次嘆了口氣﹐說道﹕“我姓易。”

  焦姑娘大喜﹐叫道﹕“易公子﹗”我見她雙頰像是抹了紅霞般﹐心中不禁一蕩﹐強自收懾心神﹐把天下第一劍擱在肩上轉身就走。焦姑娘還待再說甚麼﹐我擺了擺手﹐道﹕“焦大姑娘﹐後會有期。”

  回想這幾日﹐先是在上清觀被誤會偷學武功﹔再在妓院無端偷了卓不凡的配劍﹔最後還要在一個武功比我好的女子面前強出頭﹐差點出醜。在南京附近發生了這幾件悶氣事﹐令我對這個城市不再有留戀﹐便決定立即離開。

  順利出了城門﹐倒沒有人跟我為難﹐我原以為照我的運氣看來﹐應該會遇上鷹爪雁行門再糾纏一番﹐因此當我出城之後﹐心中不免放松。

  但我開心得太早了。

  在南京城外梅林旁的綠玉橋上﹐我遇見了至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最害怕的事情。

  當我正想過橋之際﹐赫然發現在對面走來了十多人﹐或高或矮﹐除了為首的幾人之外其餘全都穿青色布衫﹐頭裹白布﹐腰掛長劍。我舉目細看﹐認得當中一人正是在平安集上見過的羅人傑。心中想到了一件萬分可怕的事﹐背脊已是冷汗淋漓﹐不敢多待半刻﹐連忙轉過身去想要逃走。

  “師父﹐平安集的人好像是他﹗”羅人傑的聲音響起﹐我就知要糟。另一把難聽的聲音道﹕“是麼﹖給我站著﹗”我哪敢停留﹐拔足就跑。

  但那一切只是枉然。一陣風聲﹐有幾人已從我身邊搶過﹐在前邊攔住了我。我從沒練過輕功﹐自然不能擺脫他們﹐只得回過身去。正如我所料﹐已經被人包圍。

  我逐一留意眼前的人﹐發現當中一個身材矮小的老者﹐一頭烏黑長髮和頦下短須﹐一雙細眼顯得陰險非常﹐年紀大約在五十上下﹐手搖折扇﹐冷冷的盯著我﹐似乎是眾人的首領。

  羅人傑既在這裏﹐還以那老者為首﹐那麼他定然是青城派的掌門人餘滄海了。

  我想到勞德諾和岳靈珊提到他的小氣和心狠手辣﹐心中不禁惴惴﹐自忖道﹕“我不過是解了‘華山派’兩位的圍﹐令到他的門人被打敗而已﹐又沒有死人﹐況且他不會為此而殺人吧﹖”

  “小子﹐就是你在平安集﹐與‘華山派’一道辱我青城門下的﹖”那矮子明顯就是餘滄海了﹐他怪裏怪氣的道﹕“我‘青城派’怎可以被你這種人折辱﹖你認命吧﹗”

  我心下凜然﹐緩緩的退後﹐說道﹕“我不懂武功﹐你堂堂青城派掌門﹐不會向我出手吧﹖”

  “我自重身份﹐當然不會以大欺小……不過你既得罪我青城派﹐我就不用顧念這些了。”餘滄海嘿嘿冷笑﹐又道﹕“但我看你背著長劍﹐身手驕健﹐又怎麼說不懂武功﹖”

  我心中大急﹐知道情勢不妙﹐早知如此﹐便不輕易離開南京城了﹐至少在街巷之中要逃走比在這空曠之地來得容易。事實上我認為他們只是偶然撞見我﹐而不是刻意找尋﹐我大概還未至於這麼受到重視。

  我哼了一聲﹐突然向後躍開﹐轉眼來到攔著我去路的兩名青城派弟子身前﹐連發兩記破拳﹐將之擊倒。我不敢有絲毫停留﹐自知生死就在一線之間﹐唯有用盡氣力狂奔﹐這一下拼命就連羅人傑想追上我也不是一時三刻的事情。我一邊跑一邊審度地形﹐知道要活命只有逃進梅林一個機會﹐立即轉向那邊衝去。

  在我就要跑入林子時﹐身後傳來一聲悶哼﹐這下驚嚇實在是非同小可﹐因為我知道自己已拋離了其他青城派弟子一段距離﹐甚麼人能夠追到我的身後﹖

  “躺下吧﹗”身後那人怪笑﹐令我不禁失聲叫道﹕“餘滄海﹗”霍然收步轉身﹐二話不說就連環打出剪拳和破拳。餘滄海大概想不到我在這種形勢竟夠膽反擊﹐差點和我撞個滿懷﹐在慌忙收步之餘出右掌直攻我胸口﹐我雙拳一錯交差攻擊﹐打中他的雙肩﹐接著右手成破拳之勢重擊他的面頰。餘滄海以為我會先擋他的右掌﹐故此冷不提防給我以剪拳打中﹐但這機會可一不可再﹐破拳還未擊中他﹐我已給他揮左掌推開﹐身子直飛出去﹐背脊重重撞上一棵大樹樹幹。

  “你有膽出拳打我﹖”餘滄海老羞成怒﹐雙眼露出殺機﹕“要你知道後果﹗”身影飄動﹐右掌已印上我的胸膛。

  “罷了﹗”我閉目待死﹐左右兩拳分別使出殺傷力最大的破拳﹐盼能在死前給這可惡的矮子最後一擊﹐要他為殺我而付上代價﹐當然這只是妄想﹐鼎鼎大名的餘滄海又怎會著我的道兒﹖

  就在這個時候﹐我感到在我胸前有一種柔和的感覺﹐不單沒有預期被餘滄海打碎肋骨的痛楚﹐反而像是一股飽滿的氣體充斥我的胸膛與餘滄海的手掌之間保護了我。我還未知道是甚麼事﹐已聽到餘滄海哼了一聲﹐手掌竟被我胸口肌肉彈了開去。餘滄海眼神陡變﹐雙掌一揮﹐一起向我推來。

  我感到一股巨大無比的壓力直撲向我的全身﹐骨骼一下子好像要被壓散般格格作響。之前一掌我已禁受不了﹐更何況這排山倒海的掌力﹖我實在不知道剛才發生了甚麼事﹐但可以肯定的是餘滄海失了手﹐於是更為憤怒竟用上內力。

  就在千鈞一發之間我的身子陡地一輕﹐竟飛了起來﹐餘滄海雙掌在我的腳底掠過﹐重重擊在樹幹之上﹐格勒一聲﹐樹幹齊中折斷。

  我定過神來﹐發現我是給人拉著衣領提起﹐才得以在餘滄海的掌底下逃得一命。提著我的那人身穿一身青色長袍﹐三縷長髯整整齊齊﹐眉宇間充滿正氣﹐氣度不凡。那人把我在地上輕輕放下﹐上前拱手道﹕“餘觀主﹐當年蜀中一別﹐轉眼又已四載﹐餘觀主功力更勝從前了。”

  餘滄海乾笑兩聲﹐面色難看之極﹐但仍是強忍著怒氣道﹕“數年不見﹐岳掌門風採依然。”

  我正自為死裏逃生感到興奮﹐又為猜不透事情如何發展而擔心不已﹐忽覺有人在我的背上拍了一下﹐回過頭去﹐原來是岳靈珊和我打招呼﹐在她身後還站了大約十來人。

  羅人傑也發現了岳靈珊﹐伸手向我們指了指﹐附耳對他的師父說了些甚麼。餘滄海點了點頭﹐皮笑肉不笑的道﹕“這人對青城派和我無禮﹐按理需受點教訓……岳掌門不會維護他吧﹖”

  既然岳靈珊也在這裏﹐那麼所謂岳掌門自然就是她的父親﹐華山派掌門人﹐江湖上人稱“君子劍”的岳不群了。岳不群背負著雙手﹐踱了兩步﹐道﹕“這件事好生為難﹐照理這小兄弟對餘觀主不敬﹐是應該受到責罰﹐只不過……”餘滄海強忍怒氣問﹕“不過甚麼﹖”岳不群搖了搖頭﹐似難以開口﹐但最終仍是說道﹕“依我剛才在遠處所見﹐餘觀主以一派之尊出手追擊這位小兄弟﹐他情急之下拚命反抗﹐慌亂間出掌打中餘觀主是有的﹐但也不能全怪他了。”

  餘滄海幾乎是忍無可忍了﹕“依你說倒是我不對了﹖”

  “那也不是……不過這位小兄弟武藝不高﹐既不能傷你亦不是主動傷你﹐不如讓他道歉﹐餘觀主大人有大量﹐就此解決了嗎﹖”

  “哈哈﹗”餘滄海朗聲大笑﹐笑聲中殊無敬意﹕“江湖上人稱岳掌門為‘君子劍’﹐最是講理﹐把持正義。但世上不平事有千百萬﹐岳掌門都要管上一管﹖”

  “人力當然有限﹐但做人只求對得住天地良心﹐盡過力也就是了。”岳不群撫著長髯微笑著說道。

  “那你如果是無能為力﹐便不再管閒事了﹖”餘滄海雙目精光大盛。

  岳不群緩緩點頭﹐但口中仍是說﹕“天下事情抬不過一個‘理’字﹐我希望大家還是講講道理吧﹖總之這位小兄弟並無過犯﹐餘觀主剛才卻要制他死命﹐這不令人心寒嗎﹖岳某是非管不可了。”

  餘滄海雙掌互擊﹐冷冷的道﹕“說理嗎﹖整件事的起因還不是因為岳掌門的女兒走到江湖上招搖撞騙﹐壞我大事﹖這真的要我們說個明白﹖”

  “未知小女在何處得罪餘觀主﹖說到壞了你的大事﹐那大事又是甚麼來著﹖”岳不群微微作揖道﹕“如果真是小女不對﹐自當要她向餘觀主叩頭認錯﹔如果只是誤會﹐卻也不便太過責罰。”

  餘滄海心中一凜﹐知道岳不群是要逼他吐露青城派在福州乾下的事情﹐不免想到﹕“華山派是如何得到信息的﹖”又問﹕“我不來和岳掌門的千金計較﹐前事就一筆抹掉﹐只是今日之事該當如何了結﹐還請岳掌門示下。”說著一對小眼冷冷的望著我。

  “岳某早已說過﹐這位青年不是存心冒犯﹐請餘觀主原諒他吧﹖只是餘觀主真的要下毒手﹐岳某亦不能袖手旁觀。”岳不群望著餘滄海道。

  餘滄海好像對岳不群很是忌憚﹐但仍是平舉雙掌﹐擺好架式道﹕“四年前我不是岳掌門的對手﹐在你手底下走不了十招。不過我要你知道多番的忍讓並非因為害怕你﹐相反這四年自信功力已今非昔比﹐如果再敗在你的手裏﹐姓餘的太也不長進了。”

  “好﹗當今高手之中﹐餘觀主算是一流的人物﹐岳某也多次憶起四年前比試時候的情景﹐希望能再有機會切搓較技﹐想不到終於如願。”岳不群緩步走出。

  餘滄海不再說話﹐微一彎腰﹐擺出了仿似每一套武功之中都會有的客套招數。誰知就在一瞬間﹐矮小的身軀已是直撲向我﹐令到在兩位掌門對話間漸漸放下警戒心的我大吃一驚。在岳靈珊的驚呼聲之中﹐一股柔和但雄渾的掌力從旁推來﹐自是岳不群來出招救援。餘滄海萬料不到他竟能隔著老遠就以掌力將自己推開﹐身型急挫 ﹐連忙翻身躍向岳不群。

  餘滄海早幾年曾吃過岳不群的大虧﹐這些年來留在四川倒沒有怎樣到江湖行走。過得數個寒暑﹐新近練成了一套內功﹐自問功力已有成就﹐便要開始其揚名立萬的行動。

  青城派是劍派﹐但除了劍法之外畢竟還有其他武功招式﹐這時就見餘滄海雙掌翻飛對岳不群展開了連環快拍﹐岳不群並沒有後退﹐只是用雙手不斷畫圈以化解餘滄海的猛烈的攻勢。餘滄海連攻二十掌﹐完全壓制著岳不群不讓他有還招的機會﹐心下十分得意。另一方面岳不群卻也沒有絲毫慌亂﹐相反仍是一副胸有成竹般氣定神閒的模樣。又待餘滄海攻了十餘掌﹐岳不群突然吸了一大口氣﹐然後沉聲低喝﹐臉上一下子泛起了紫光﹐長袍的袖子好像給風吹得飽滿的船帆一樣變成漲鼓鼓的﹐隨著雙臂舞動而推向餘滄海。餘搶海大吃一驚﹐掌力被岳不群的衣袖彈了回來﹐只得身形急退﹐但岳不群沒有就此罷休﹐袍袖鼓風而前﹐直攻餘滄海的跟前。

  餘滄海情知避無可避﹐只得運勁以十成功力還擊﹐岳不群的衣袖被雙方掌力蕩開﹐兩人四掌相交﹐發出隆然巨響。岳不群向後飄開﹐餘滄海則是身子幌了一幌。

  在場兩派接近三十人都是屏息靜觀﹐不知誰勝誰負。這時﹐岳不群再度撫須微笑﹕“承讓了﹐餘觀主。”

  餘滄海並不說話﹐臉色卻變得煞白﹐過了好一會﹐才緩緩的道﹕“紫霞神功……岳掌門畢竟是練成了……當真可喜可賀……”

  “區區內功﹐有何能耐﹖”岳不群搖頭道。

  餘滄海又站了一會﹐才道﹕“敝派也應邀參加衡山劉正風的金盆洗手……衡山上才和岳掌門再會……”轉頭對他的門人道﹕“我們走。”

  岳不群拱手相送﹐只見青城派十多人轉眼間走得一乾二淨。

  “師兄﹐這次你挫了餘滄海的氣燄﹐大概他不會再敢胡作非為吧。”一個中年女子從岳不群身後走了出來﹐說道。岳不群搖頭嘆息道﹕“餘滄海身為一派掌門﹐武藝超凡﹐希望他能好好愛惜自己的名聲﹐為武林造福。”

  岳靈珊拉著我的手腕﹐把我扯到岳不群的面前﹐道﹕“爹﹐就是他在平安集救了我的﹗他叫做……嗯﹐他叫做易一。”

  岳不群瞪了他的女兒一眼﹐轉頭對我溫言道﹕“小兄弟救了小女一命﹐岳某實在萬分感激。”我抱拳道﹕“不過是一件小事而已﹐岳掌門可足掛齒﹖倒是今日救命之恩﹐晚輩無以為報。”

  岳靈珊拉著那個中年女子說道﹕“這位是我的娘親。娘親﹐他救了你的女兒﹐你如何報答人家﹖”

  我連忙搖手道﹕“岳夫人﹐別聽岳姑娘亂說﹐今天大家趕走青城派的人﹐已是對晚輩極大的恩惠了。”

  岳靈珊歎氣道﹕“這怎麼算數呢﹖說到底餘滄海不過是因為我們才找上你罷了﹗”

  岳不群喝道﹕“甚麼餘滄海﹖餘觀主的名字是你叫的麼﹖沒上沒下。”又對我道﹕“小兄弟﹐因為我們華山派的事令你添了這許多麻煩﹐真是不好意思。你有甚麼要求即管說出來﹐只要不違俠義道﹐在岳某能力範圍之內﹐一定給你辦到﹐以作補償。”

  我腦中一轉﹐想到一件計算了很久的事情﹐連忙跪在地上﹐說道﹕“晚輩心慕華山派之名甚久﹐請求岳掌門收晚輩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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