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眼前這個年青人﹐只見他的年紀僅在十六七歲之間﹐一臉憊懶﹐雙眼帶著小流氓似的狡獪﹐卻又不懷惡意﹐似乎是個會小聰明的人。雖然他的年紀很小﹐樣子普通﹐但這麼一站﹐竟是氣度不凡·卻令人感到意外。

  他身穿珍珠白的織錦夾袍﹑黑色大馬褂﹐外披一件繡滿金壽字的藍色背心﹐腰間掛了一塊漢白玉﹐旁邊那個錢袋竟是明黃色的﹐十分貴氣。此人前額的頭發都已剃去﹐腦後拖著一條黑得發亮的辮子﹐是典型的滿州旗人打扮。這時天下五分﹕中原由大宋及大清兩國依長江劃地瓜分﹔北面是蒙古大國﹔西邊則是西夏王朝﹔南方還有小國大理。其實除了大理在西南之地自成一國﹐與及我漢人建立的大宋不思進取只想偏安江南外﹐其餘三國均想一統大地﹐做天下唯一的霸主。除此以外﹐極北之地還有羅剎國覬覦在側﹐因此雖然五國人民經常相互往來好像安然無事﹐但暗地裏還是有所顧忌﹐尤其是做官的那些﹐更加需要小心應付。

  我看這個小夥子的一身行裝﹐估計他的身分必定大有來頭﹐非富則貴﹐並非普通少年那麼簡單﹐於是試探著問道﹕“請問……請問閣下是誰﹖”

  那人微一彎腰﹐笑著說道﹕“好說好說﹐小弟姓韋……這位大哥﹐我看你一個人帶著三位姐姐﹐在街頭東躲西藏的﹐諸般不便……看來這位姐姐好像還受了點傷﹐不好好休息的話﹐對身體總是不好。未知幾位是否惹上了甚麼麻煩﹖不妨告訴小弟一聲﹐也許小弟能夠幫上忙呢。”

  我可不知道在揚州這種紙醉金迷的地方還會有如此熱心幫人的﹐心下不禁犯疑﹐隨口應道﹕“我們正是由外地來的﹐路經此地打算逗留一夜﹐明天一早便要出城﹐因此也不在乎這一晚半晚﹐小兄弟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小弟雖然不是武林中人﹐江湖上的事情可也知道不少。辣塊媽媽﹗剛才那兩人正是青城派的好手‘青城四獸’……”姓韋的年青人指了指走到街尾的於人豪﹑羅人傑二人﹐嘴角微笑說道﹕“當然了﹐現在連手也沒啦﹐自然也不再是甚麼好手﹑壞手了﹐哈哈哈……”

  我心下暗驚﹐這人看來早已知道我們的身分﹐只是在故弄玄虛﹐莫非有甚麼詭計﹖卻聽得他繼續說道﹕“不過青城派姓餘的矮子就住在附近的客棧﹐這老傢伙不是好惹的﹗你們惹得起不惹得起﹖”我忍不住喝問﹕“你究竟是誰﹖你知道我是甚麼人﹖否則又為何對我說這些話﹖”

  “不瞞這位大哥﹐小弟知道你大號叫易一﹐至於這三位姐姐﹐嘻嘻﹗待會可以慢慢認識。”姓韋的小子嬉皮笑臉的說道﹕“我姓韋的不是甚麼好人﹐可也不是孬種 ﹗斷不會賣了你們﹐實在是仰慕……仰慕那個……嗯﹐仰慕你那個高義﹐因此要和大哥你結交個朋友。大哥你要是不信﹐小弟先替你們安排好今晚落腳的地方﹐好嗎 ﹖”

  “你如何識得我﹖”我一邊防備著他一邊問道﹐他說﹕“小弟聽江湖上的朋友說起﹐午間你大戰魔教長老﹑殺退那個叫餘滄海的事﹐實在敬你是條英雄好漢。而且你還曾殺傷‘青城四獸’﹐崑崙派高手……嘖嘖﹗真是好過癮……”

  我心中想﹐這個小子說話半點紋路也沒有﹐莫不成讓我遇著了瘋子﹖口中卻道﹕“有道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是滿州韃子﹐我卻是個漢人﹐正所謂‘漢滿有別’……我們沒有甚麼好談的﹐還是別要隨便套交情的好。”

  “好﹗有種﹗”一把洪亮的聲音在身旁響起﹐我覺著有點耳熟﹐不知道在甚麼地方聽過。轉頭一望﹐竟是一年長道人。我“啊”地一聲﹐指著他叫道﹕“你是……你是天地會的玄貞道長﹗”

  這個道人正是今日下午在揚州城外的樹林會過﹐參與對付日月神教的一場大戰﹐天地會代表之一的玄貞道人。我記得當時被餘滄海逼迫﹐只有他有意出言相助﹐多番揶揄餘滄海﹐因此心存感激﹐也就記下的容貌。玄貞道人把手指放到脣邊﹐說道﹕“這裏人多﹐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找處安穩所在再慢慢細說。諸位請放心﹐這位韋公子是好朋友﹐身分不用懷疑。”

  我又是“啊”的一聲﹐心道﹕ “‘天地會’和‘紅花會’一樣﹐乾的是反清復明﹑殺頭誅九族的勾當﹐為甚麼會和滿洲人交朋友﹖莫非有甚麼隱密的內情﹖”不過﹐行走江湖的人均知道﹐天地會雖是幫會﹐但不同一般幫派﹐會內都是熱血漢子﹐做大事受人尊敬﹐江湖地位與“七幫十八派”相比﹐一點也不遜色。於是答應道﹕“有勞道長和這位小兄弟……韋公子﹐我們可以到哪裏去住一晚﹖”

  姓韋的少年雙眼現出喜悅的光芒﹐笑道﹕“這位大哥別叫我‘公子’了﹐我也有那個自知之明……這個‘公子’我可擔當不起。揚州是小弟的老家﹐因此熟悉得不得了﹐你們都跟我來﹐包保安全……”

  跟著這位姓韋的少年和玄貞道人在揚州城左穿右插﹐走過二十四橋﹐來到城中的另一個角落﹐這裏兩條大街﹐熱鬧竟比剛才還要熱鬧好幾倍﹐即使已經是差不多晚上子時(大約十一時過後)﹐依然人來人往……流連於街上的人有男有女﹐不過男人都是喝飽黃湯色迷迷的﹐女人卻坦胸露臂濃妝豔抹﹐正在互相勾搭﹐總而言之是不太正經。

  “這裏是……”瑱琦左望右望﹐突然有一個男人走過來拉著她的手臂﹐把她嚇了一大跳﹐連忙揮手將對方摔了開去──這一摔瑱琦竟使上了內力﹐那個男人跌得鼻青口腫﹐昏了過去﹐使得四周起了一陣騷動﹐卻也沒有其他人敢走近來。

  “這位姐姐好功夫﹐”姓韋的少年笑道﹕“功夫練得好﹐原來也有這個好處。”

  程英小聲對我和瑱琦說道﹕“這裏不是正經地方﹐我們別跟下去了。”

  我自然知道這裏是所謂花街柳巷煙花之地﹐早在差不多兩年前﹐初涉江湖的我已去過南京的飄香院和衡山城的群玉院見識見識了。到了這個時候﹐即使瑱琦再笨﹐ 也意會到這兒是個做甚麼的所在﹐因此對程英的提議大表贊成。我卻說道﹕“先別急﹐待我問問他們。”然後拍了拍那個少年﹐問道﹕“請問你想帶我們到哪裏去 ﹖”

  “麗春院。”那少年爽快地答道﹐指著前面一座與一品居不相伯仲的大樓說﹕“就在前面罷了﹐你們看﹗比起北京的紫禁城也不惶多讓﹗”

  “麗春院﹖”我呆了一呆﹐望著那棟也是樓高三層的建築﹐不敢相信的說道﹕“那是一間妓院吧﹖”

  “那有甚麼問題﹖”那少年轉過身來望著我﹐眼中有點不屑的神色﹕“你看不起院子的人﹖看不起婊子﹑鴇母和龜奴﹖混帳﹗”

  我吸了一口氣﹐一時之間不知怎樣回答。說實在我心裏真的看不起這三種人﹐不過我也不會虛偽得不屑與之為伍﹐否則當日也不會到飄香院飲花酒因而認識田伯光和偷得天下第一劍了。不過我也有我的難處﹐只好開口說道﹕“這裏有三位姑娘﹐她們怎麼能去那種地方﹖”

  “貧道知道幾位姑娘不太方便﹐只是……只是那個……唉﹐在揚州城裏頭﹐我們最熟悉的地方就是麗春院﹐一時之間貧道也想不出還有甚麼地方可以去。”玄貞道人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心想﹕“你身為出家人﹐又是天地會的好漢﹐最熟悉的地方居然會是妓院﹖虧你還說得出口……”想笑又不敢﹐弄得滿臉通紅﹐強忍著道﹕ “道長﹑小兄弟﹐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也知道﹐所謂‘事急馬行田’﹐本來顧不得那麼多﹐只是……只是妓院始終是男人來的﹐三個姑娘跑了進去﹐若給人家知道了﹐道長你說﹐名聲怎麼辦﹖如果再讓正派中人知道我們躲在這種地方﹐豈不是有了口實﹐更加把我們當壞人看待﹖”

  “就是因為你們不適宜住這裏﹐所以對頭也就更加想不到﹐那不是保證安全嗎﹖”那少年不以為然﹐說道﹕“何況這一帶﹐根本就沒有所謂名門正派的人會來……他們都顧著自己的面子﹗”

  我心想這也說得對﹐一時間啞口無言﹐唯有轉頭望著瑱琦和程英﹐徵詢她倆的意見。瑱琦很不願意﹐說道﹕“這裏很臟﹐會不會有甚麼細菌病毒﹖”我嘆了口氣﹐ 苦笑道﹕“雖說十分真實﹐但我相信這個遊戲的設計者絕對沒有必要也不會設定細菌的存在﹐你可以放萬二個心。”程英應該很不願意﹐卻始終沒有說一句話﹐因此我也就當作不知道﹐決定跟玄貞他們從後門進入麗春院。

  “小兄弟﹐其實你叫甚麼名字﹖”我把焦宛兒安放在房中的一張大床﹐回頭問那少年道。這裏是麗春院花廳後面一列沒有人用的廂房﹐可是床舖被褥仍是非常柔軟舒服﹐比起一般客棧高級得多。

  “你問我高姓大名嗎﹖”那少年指了指自己﹐笑道﹕“我高姓韋﹐大名叫做小寶﹐家住北京城﹐揚州卻是我的本家。我最喜歡交朋友──尤其是好像你這種人。”

  “韋小寶……”我念了兩遍﹐喃喃說道﹕“啊﹖那不是十四部小說中的另一位主角嗎﹖也是重要人物來的了。”便問他道﹕“你不是滿洲人﹖”其時南宋﹑大清﹑ 蒙古﹑西夏及大理五國人民來往頻繁﹐是滿是漢本來已無相乾﹐但江湖中人還是看得很重的。韋小寶搖頭說﹕“我不是滿人……不過既住在北京城﹐便要拖一條辮子 ﹐這是道理。你沒聽過嗎﹖‘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嘛﹗自‘嘉定三賭’後﹐我們漢人在大清國內都要留辮。”

  玄貞道人目視韋小寶﹐互相交換了眼色後﹐壓低聲音說道﹕“我們漢人受到滿洲韃子的欺壓﹐忠義及有識之士莫不心痛欲絕。易兄弟﹐貧道道號玄貞﹐隸屬‘天地會’分舵‘青木堂’﹐諸位是知道的了。實不相瞞﹐這位韋公子年紀雖小﹐其實就是我青木堂的韋香主﹗”玄貞道人的說話使我﹑程英和瑱琦都大感吃驚﹐不禁把目光投到站在旁邊叫韋小寶的少年身上。只見韋小寶正在自以為是的笑著﹐神情輕挑浮躁﹐真是難以把他和天地會香主這種身分聯想到一起。玄貞道人點了點頭﹐繼續說下去﹕“韋香主只不過是為了我天地會反清復明的大業﹐因而投身韃子朝廷之中﹐伺機而動﹐等待一舉推翻滿洲人江山的時刻……此事事關重要﹐韋香主從貧道口中知道你們的事﹐以為諸位是好朋友﹐因此才命貧道如實相告﹐還望幾位別要把這個秘密洩露出去。”

  程英和瑱琦不禁肅然起敬﹐我看著韋小寶的神情卻有點想笑﹐當下抱拳說道﹕“承蒙韋香主把易一當朋友看待﹐諸事毫不隱瞞﹐我又怎會不知好歹﹐把貴會機密資料隨便說出去﹖韋香主即管放心。”

  玄貞道人滿意地笑了一笑﹐說道﹕“本來中原就是我漢人的天下﹐大宋給蒙古人佔去了一半土地﹐而我明朝也給滿洲韃子奪了江山……近來江湖多事﹐大家為了私人恩怨互相仇殺﹐都忘了把異族人趕出中原的天下第一要緊事﹐現在還在努力的就只有我天地會和紅花會了。”說著﹐深深地嘆息了好一會﹐又道﹕“我知道青城派的餘滄海是一個小氣陰險的人﹐又得知易兄弟與之素有舊仇﹐長此下去難保有一日會命喪餘滄海之手﹔再加上易兄弟牽涉進去魔教裏頭﹐又無辜和海寧陳家六十口的滅門血案扯上關係﹐真是難以自白……”

  “慢……道長﹐我易一是清白無辜的﹐蒼天可監﹐但是……但是為何道長你也如此肯定我與海寧命案無關﹖”

  韋小寶插口說道﹕“小弟前兩日收到我師父的一封信──老實告訴你﹐小弟大字不識得幾個﹐就連我寶號‘韋小寶’三個字也未認齊──玄貞道長說﹐是那個紅花會黃花會紅紅綠綠的總舵主派人通知師父﹐說已查明你並非海寧陳家滅門慘案的凶手﹐又叫我師父著量關照你……紅花會和我們天地會一直都有聯絡﹐你大概不知道吧。”

  我“啊”了一聲﹐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陳總舵主﹗”玄貞道人著我﹐問道﹕“易兄弟見過紅花會總舵主﹖”我笑道﹕“我就是在海寧城陳家大宅‘安瀾園’外面給陳總舵主捉個正著──幸好陳總舵主深明大義﹐肯為我查個水落石出﹐否則‘君子在危牆之下’﹐黃河水也洗不清。現在可好了﹐終於可以還我一個清白﹗”

  玄貞道人點了點頭﹐又說道﹕“韋香主的意思﹐幾位既然並沒有投身魔教﹐可一時三刻又未能和青城﹑崑崙等派冰釋前嫌﹐在江湖上行走隨時有機會與各派人士產生磨擦﹐到時再生誤會便更麻煩了。幾位倒不如加入天地會﹐如此一來韋香主便能照兩位總舵主的吩咐與易兄弟互相照應﹔二來易兄弟又可以為反清復明出一分力﹐ 若然成功把韃子趕出中原﹐將來名垂青史﹔就是失敗﹐也‘留取丹心照汗青’……未知易兄弟意下如何﹖”

  我心中一突﹐想不到玄貞道人竟會提出這樣的一個提議﹐還未想到怎樣推託﹐程英卻已說道﹕“道長﹐恕小女子多言﹐我們奉了家師之命投奔襄陽郭大俠﹐因此難以加入天地會。”

  玄貞道人雙眉一揚﹐怒道﹕“難道對付滿洲韃子就及不上對付蒙古韃子緊要嗎﹖還是大宋比我大明來得重要﹖”

  瑱琦忍不住說道﹕“道長這樣說﹐不也是以為‘反清復明’較‘保宋抗蒙’更重要嗎﹖”

  玄貞道人還要再說﹐韋小寶揚手止住他﹐對我們說道﹔“兩位姐姐﹐我天地會的兄弟都和小弟一樣﹐沒怎麼讀書﹐心裏面只知道‘反清復明’四個字……當然﹐蒙古韃子和滿州韃子都是韃子﹐還是要趕走的。”

  我靈機一動﹐笑道﹕“本來呢﹐加入天地會也是一件好事﹐不過對於她們來說﹐‘反清復明’的確及不上‘匡扶大宋’……玄貞道人﹐你先別這樣瞪著我﹐你知道她們的師父是誰嗎﹖就是黃藥師黃前輩呀﹗”

  玄貞道人失聲叫道﹕“難道是‘五絕’之一﹐武林中號稱‘十大高手’的‘東邪’黃藥師﹖”韋小寶顯然不知道誰是黃藥師﹐目瞪口呆的望我一會﹐又轉頭望程英 ﹑瑱琦兩眼。我聳了聳肩﹐點頭說﹕“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人夠膽叫做黃藥師的。道長你自然知道﹐郭靖郭大俠和黃前輩的關係﹖”

  “江湖中有誰不知道東邪和郭大俠是翁婿關係……你們要到襄陽是應該的﹐是應該的……”玄貞道人嘆了口氣。

  “那麼﹐明天我就送她們兩位去襄陽。”我趁機說道。

  玄貞道人道﹕“料不到易兄弟小小年紀﹐既能認識紅花會總舵主﹐又可以見到東邪﹐真是難得的際遇﹗這兩位高人身份都是極高﹐又少在江湖上走動﹐貧道就一個也沒見過。雖然偶有不如意事﹐易兄弟還可以甚麼不滿﹖”頓了一頓﹐又說﹕“不過﹐你們暫時不可以去襄陽。”

  我揚了揚眉﹐表示疑問﹐韋小寶搶著說道﹕“這個我知道﹗聽說那五……那五惡盟主知道你在江湖上出現﹐便派了不少人南下要捉你﹐現在應該到了襄陽一帶了﹐ 真是辣塊媽媽的……對不起﹗我是罵自己﹗”我心中一愕﹕“五惡盟主﹖啊﹗是五‘岳’盟主﹗”卻聽韋小寶繼續說﹕“現在你們向北走﹐正是送上門的肥肉──叫做甚麼﹖”

  “肉在砧板上。”玄貞道人說﹕“韋香主所言極是。依貧道看﹐易兄弟還是南下﹐避開嵩山派的人是緊要。”

  焦宛兒躺在床上﹐艱難地說道﹕“易大哥……我們先到南京﹐好嗎﹖”我回過頭去﹐說﹕“難得有地方睡﹐你安安穩穩的休息一會﹐別傷神。”玄貞道人搖頭說道 ﹕“南京不行。貧道聽說嵩山派也要捉易兄弟和焦姑娘﹐不是嗎﹖這兩個月來正派中人以嵩山派為首和魔教在這一帶大戰數場﹐目前嵩山派姓費及姓鍾的兩位高手率門下弟子﹐正在南京鷹爪雁行門作客﹐你們到南京去只有送死。”

  我大是吃驚﹐和程英對望一眼﹐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這時﹐房門被人敲響﹐有人在外面叫道﹕“韋香主﹐屬下已把那位先生帶來了。”韋香主笑著叫道﹕“錢老板﹐你就進來見見幾位人客吧。”

  玄貞道人對我說道﹕“我們已把那位重創餘滄海的先生接來了。”我和瑱琦等心裏一陣慚愧﹕“一陣打殺﹐竟然把陸高軒忘掉了。”臉上卻笑道﹕“難得天地會消息靈通﹐竟然輕易便找到陸先生。”玄貞道人笑道﹕“天地會不同一般門派﹐做的是殺頭大事﹐當然要廣布線眼﹐以防萬一。自易兄弟進城那一刻開始﹐天地會的兄弟們已留上了心。”

  一位身材肥胖﹐滿身油漬的中年漢子推門走了進來﹐ 先後向韋小寶行禮及和玄貞道人打招呼﹐然後對著我抱拳行禮。韋小寶說﹕“這位也是我天地會青木堂的好兄弟﹐姓錢﹐大號叫錢老本﹐不過我們都叫他錢老板。” 我抱拳還禮﹐錢老本笑嘻嘻對我說道﹕“那位先生受了內傷﹐我已把他安頓在隔鄰的房間。”

  我笑著道﹕“待會我會看望他。”錢老本說﹕“這位陸先生功力深厚﹐似不在道長之下﹐而且內功奇特﹐我竟看不出他是何門何派。”我裝傻道﹕“我也不知道﹐ 這位陸先生是我在道上認識的朋友﹐還算談得來﹐不過我沒有問過他的私事。”錢老本不以為意﹐也不追問﹐我趁機說道﹕“今晚我會和這兩位姑娘商量去處﹐你們幾位可以放心。”

  玄貞道人有點失望﹐卻和錢老本一起跟著韋小寶走了出房。

  待三人離開﹐我轉頭望向瑱琦及程英﹕“怎辦﹖”

  “師姐是一定要找﹐但若撞上嵩山派的人亦不是辦法。”程英道﹕“我們可以繞道……首先南下﹐在折返北上襄陽﹐至於如何走法﹐易公子一定比我們清楚。”瑱琦也道﹕“對﹐你行走江湖的經驗比我們多﹐應該知道該如何走……我只有一條﹐剛才道長說嵩山派已派人南下捉你﹐若然肯定了你的行蹤﹐我相信南京的嵩山派門人必定不會守株待兔……”

  “你是說他們會趕來揚州﹖”

  “顯而易見。”瑱琦點頭道。

  我靜了好一會﹐說道﹕“本來北上或西行﹐是襄陽最直接的方法﹐不過恐防在道上遇見嵩山派的人﹐都行不通。那麼就只餘下南下一途。南下方法有二﹕其一﹐是向西南行﹐其二是折向東南﹐總而言之要繞過南京石頭城。”頓了一頓﹐看著瑱琦和程英的反應﹐繼續說道﹕“向西南行比較近﹐然後向北走﹐還是可以直接到襄陽 ﹐可是往東南方向便越走越遠。老實說﹐金龍幫出事前我遊歷江湖只限於西安到河南一帶﹐至江南是認識極少──我曾到過湖南衡山﹐只可惜那次匆匆忙忙趕路﹐沒可能認得路。”

  “往東南走不就是杭州嗎﹖”瑱琦問道﹕“阿一﹐那是我們的家啊﹗”

  瑱琦指的是我們開始遊戲的那間竹廬﹐正是在杭州以南一日路程﹐那一帶我們自然是比較熟悉。程英雖然和瑱琦相熟﹐可是瑱琦也不會隨便把我們的事訴她﹐因此聽到瑱琦的說話時有點愕然﹐我卻不理會她﹐對瑱琦說道﹕“沒錯﹐所以我也主張先往東南走﹐即使距離較遠。上一次我跟師父和岳不群到衡山城作客﹐也是由南京經杭州往福建﹐再折向西入湖南的﹐這條路我有點印象。嵩山派不知道我們的家在那裏﹐自然也想不到找們會到杭州。”既然瑱琦贊成﹐也決定下來﹕“我們先向東南走﹐然後再想辦法往襄陽城去。”

  瑱琦和我一樣﹐自開始闖江湖以後已有兩年沒有回到那間竹廬﹐因此也很想去看一看──畢竟是我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站﹐而且也是設定為“家”的地方﹐多少總有點親切感﹐不防就把它當作是這裏的家吧。

  韋小寶為我們各人安排了一間廂房﹐我們既然無話﹐程英便首先告辭﹐回到自己的房間裏頭。我望了已經熟睡的焦宛兒一眼﹐便與瑱琦一起走出房外。

  “她沒有大礙吧﹖”我忍不住再一次問瑱琦道。瑱琦點了點頭﹕“那位岳先生並沒有用甚麼特別的點穴手法﹐但可能內力深厚﹐因此我和師姐都解不開焦姑娘的穴道。我想讓她好好休息一晚﹐十二個時辰後穴道應該會自行解開﹐沒有大問題。”說話間﹐我倆已經走到瑱琦的房外﹐我對瑱琦道﹕“我進去坐坐。”逕自推開了房門﹐率先走了進去。

  瑱琦嘆了口氣﹐也跟著進來﹐反手掩上房門﹐道﹕“你還未習慣古代的生活嗎﹖女子的房間豈可亂入﹖”

  “武林中人不拘小節﹐男女大防比較闊松。”我嘻嘻一笑﹕“其實是因為現在沒人在一旁﹐我倆就不用扮古代人吧﹗”瑱琦苦笑道﹕“如果是在現實世界﹐我決不會讓你走進我的房間。”頓了一頓﹐繼續剛才的話題﹕“我和師姐都試過用內力助焦姑娘衝開穴道﹐可是相差太遠﹐只能稍對血氣運行有幫助﹐看來只有讓她休息一天。”

  “那是‘紫霞神功’的威力。”我嘆了口氣。瑱琦把弄著衣角﹐坐到桌子邊﹐我也跟著坐了下來﹐笑著說道﹕“始終是遊戲﹐有驚無險……看來我們也可以認真地‘享受’遊戲過程呢。”

  “嗯﹐我沒忘記它是一個遊戲﹐可是實在難以不認真……一切都和真的沒分別﹐明知道是假﹐卻又分不清。”瑱琦搖頭說道﹕“你不也一樣﹖阿一。”

  “怎麼﹖”我有點愕然﹐反問道。琦指著我說﹕“我對於師父和師姐的存在﹐只能當是真實的﹐因為我接受不到他們是虛擬角色。你對焦姑娘不也是非常……非常擔心﹖渾沒把她當遊戲人物看待。”

  我吸了一口氣﹐說道﹕“因為她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未遇見你前﹐我和她多次出生入死﹐已成患難之交﹗我明白你的說話。但由始至終﹐我深深明白到在這個世界裏頭﹐只有你才是我的同伴──直到最後一起離開﹗”

  “一起離開﹖”瑱琦喃喃說道。我用力點頭﹕“一起離開……或是一起留下來。總而言之真正不會分開的是你和我。”瑱琦的臉一下變得通紅﹐直紅至頸際﹕“你在胡說八道甚麼﹖”

  “我對焦宛兒的認真是因為我把她當作一個真正的人看待──真正的朋友﹐而我對瑱琦你才是‘那種’認真﹗”我望著瑱琦說。瑱琦別個臉去﹐問道﹕“我就問你在說甚麼……”我緩緩道﹕“你知道我在說甚麼﹐因為我相信你感覺到。其實在這個世界裏只有你和我兩個人﹐就像阿當﹑夏娃一樣……萬一我們不能離開﹐永遠都留在這裏的話……”說著﹐嘆了口氣﹕“最重要的是﹐我並不因為這裏只有你我兩人才這些話﹐早在以前我倆仍在現實世界裏頭的時候﹐我已對瑱琦你……”

  “阿一﹗”瑱琦喝止了我。

  我站了起身﹐走到門口拉開了房門﹐說道﹕“從來不玩電腦遊戲的你﹐會下載這個遊戲而遭扯進這個虛擬世界﹐只有你和我兩人……瑱琦﹐我一直相信這就是所謂的‘緣份’。”

  月白風清﹐是今夜的月色。已經是四更天了﹐折騰了一整晚﹐到現在還未入睡。我離開了瑱琦的房間﹐並沒有回自己房去﹐逕自走到花園裏頭﹐眼前聳立著的麗春院大廳已經沒有聲氣﹐卻還點著燈﹐大概是在打掃吧﹗不過在樓上的房間卻有不少燈光﹐而且傳來千奇百怪的聲音。

  在花園的一角有一張石臺﹐黑暗中有一個窈窕的身影正端坐在石椅上﹐輕托香腮正在沉思。我輕咳了兩聲﹐走前兩步喚了一聲﹕“程姑娘。”

  “是易公子﹐”程英站了起身﹕“你還未休息﹖”我擺手示意她坐下﹐自己也摸到一張石椅坐了下來﹐笑道﹕“想睡﹐卻睡不著。如此良夜﹐幾忘了剛才的生死鬥……程姑娘在想些甚麼﹖”

  程英坐到我的對面﹐說道﹕“易公子也是雅人﹐難怪師父經常贊你。我在想著剛才救我們的那兩位姑娘﹐著實擔心她們﹐未知能否安全逃脫。”

  我修讀中國文化﹐對古代文人的言談舉止總叫有認識﹐甚至詩詞歌賦也難我不到﹐不過竟然被稱為雅人﹐也很是可笑。在程英面我倒不敢太過輕浮﹐正色道﹕“程姑娘心思慎密﹐是在猜想對方的來頭吧﹗說到二人安危﹐我並不擔心她們。”程英問﹕“為甚麼﹖”我呆了一呆﹐不知應該如何回答。通常遊戲裏頭因為劇情需要而在早段遇上強勁的敵人時﹐多數會強逼性戰敗﹐或讓人出手相救。況且我不認為那兩個少女的戲份就此完結。不過我沒有告訴程英﹐只是說道﹕“吉人自有天相﹗程姑娘﹐那兩人武功雖然不高﹐但刀劍聯手﹐威力不容小窺﹐雖然傷不了岳不群﹐若然存心走也並非不能。”

  程英說﹕“那易公子對她們兩人的來歷有沒有頭緒﹖”

  我想了一想﹐說道﹕“兩位姑娘看似是侍婢身分﹐更提到她家相公……看來是受人指使出手相助。只是我不曾認識這樣一個人﹐究竟是敵是友﹖”

  程英說道﹕“易公子也無須多想﹐無論如何﹐對方一定會再出現的。”

  我笑道﹕“程姑娘心思果然慎密﹐沒錯﹗那兩個女孩若然沒事﹐應該還會再來的。”

  第二天﹐我告訴了韋小寶及玄貞道人﹐我們將會南下﹐卻沒有告訴他們目的地。韋小寶拉著我的手道﹕“這位大哥﹐小弟從玄貞道長口中聽到你的故事﹐就已經很想見你一見﹐果然不出小弟所料一見如故﹐只可惜連話也講不到幾句又要各奔東西。若有機會再見﹐小弟一定和你斬雞頭﹑燒黃紙﹐結拜做兄弟﹗”

  我先是一呆﹐然後哈哈大笑﹕“有趣﹗有趣﹗天地會青木堂香主竟是我的結義兄弟﹐哪有比這件更體面的事﹗只可惜我們都事忙﹐一時三刻辦不了……下次我們再結拜﹗”

  “這個拜是一定要結的﹗”韋小寶煞有介事的說道﹕“小弟無德無能﹐我這個天地會香主也只是一個名兒﹐實在不是東西……大哥你就不同了﹐年紀大不了我多少 ﹐殺壞人﹑亡命江湖﹐比說書還要厲害﹗小弟我最看不起那些名門正派的公子哥兒﹐把其他人都當作壞人﹐只有自己才是英雄﹐我呸﹗”我聽著韋小寶發表的“謬論”﹐不禁皺了皺眉頭﹐可幸他不再亂說﹐轉換了話題﹕“可大哥你就不同﹐是貨真價實的好漢子﹗現在我們還未結拜﹐但小弟已把你當大哥看待……將來互相照應 ﹐行走江湖也方便些﹗”

  我笑著點頭道﹕“我有兩位結拜兄弟﹐也一年有多沒有見面……將來和他們說起你﹐大家一定都很高興。”韋小寶嘿嘿一笑﹕“大哥的結拜兄弟﹐必定都是英雄人物﹐這個是一定要見識見識。”

  我在玄貞道人和錢老本的相伴之下﹐走出了麗春院的後門﹐那裏早已停放了我們的大車。我轉頭對玄貞道人說﹕“陸先生內傷甚重﹐非得休養兩三個月不足以康復 ﹐現在只好交給貴會了﹐待他傷好再作打算。”玄貞道人點了點頭﹕“易兄弟請放心﹐我們不久便要回京﹐可是仍會好好交托給揚州天地會分舵的兄弟照料﹐保證萬無一失。”

  我見程英和瑱琦扶著焦宛兒上大車﹐向韋小寶和玄貞道人﹑錢老本抱拳作揖﹐隨之躍上大車﹐一提韁繩﹐驅趕著大車揚長而去。

  <……陸高軒離隊

  我和瑱琦﹑焦宛兒及程英一行四人離開揚州﹐一路朝東南向杭州進發。

  杭州和蘇州毗鄰﹐我們先到蘇州﹐打算安頓一晚﹐明日再起行──由蘇州到杭州﹐安安穩穩的走也要兩日時間﹐我們人馬疲乏﹐不宜繼續趕路。

  “武林中‘八大莊’﹐太湖佔了兩個﹐稱之為地靈人傑也不會錯。”當我們的大車在太湖湖濱停了下來﹐程英掀開了車簾﹐望著浩瀚的太湖說道。

  “八大莊﹖”我聽著一呆﹐反問道﹕“那是甚麼莊院如此‘巴閉’﹖”

  “武林中人坐擁山莊何止千百﹖唯獨是它們號稱‘八大莊’﹐自然是不同一般。”程英說道﹕“這八個山莊莊主均是江湖中具名氣的人﹐在武林中地位舉足輕重﹐山莊景致也極為幽美﹐別樹一格﹐才不負‘八大莊’之名。”

  我失笑道﹕“江湖就講這種調調兒﹐講究名號──甚麼‘五絕’﹑‘十大高手’﹑‘七幫十八派’﹐現在又有‘八大莊’……還有甚麼﹖”

  “江湖中人好名﹐也不能說有甚麼不對﹐況且﹐好像家師號稱‘五絕’﹐也是當得起有餘。”程英說道。瑱琦說﹕“我知道太湖的‘八大莊’﹐其一便是築在湖中小島陸師兄的‘歸雲莊’﹐另外的一座……”程英笑道﹕“另一座自然就是‘北喬峰﹑南慕容’的……”焦宛兒經過調理﹐身子已經沒有事﹐這時聽程英說起﹐插言道﹕“姑蘇慕容的‘參合莊’﹗”

  “參合莊﹖”江湖上沒有人不知道“北喬峰﹑南慕容”的﹐可是我沒有留心過慕容世家的莊子叫甚麼名字﹐現在看來唯有我一個人不知道﹐真是有點孤陋寡聞。當下也不多言﹐只是問﹕“太湖太大﹐一望無際……不知道參合莊坐落哪兒﹖”

  程英道﹕“參合莊坐落在一處名為‘燕子塢’的水泊﹐不過燕子塢在哪裏﹐還是要問本地人。”

  “我們又不是要到參合莊拜訪慕容世家﹐問來做甚麼﹖”瑱琦望著我問道。我笑了一下﹐點頭稱是﹕“來到太湖﹐自然要見見你們的陸師兄﹐是不是﹖”瑱琦笑道 ﹕“陸師兄也並非真的是我們師兄﹐論輩分還比我們低著一輩﹗就像傻姑一樣。”程英道﹕“陸師兄和郭大俠年紀相若﹐不過卻是家師其中一個徒孫……但我們還是應該尊稱一聲師兄。”

  “這個自然。”我指著她們說﹕“和郭大俠差不多年紀﹐那就是中年人了﹐你們到底還要多少人叫你們做師叔才稱心﹗”我說的當然是武敦儒﹑武修文二人﹕“既然你們不用見那個陸師兄﹐我們走羅﹗到蘇州城找客棧安頓好。”

  我繼續趕著大車緣湖邊前行﹐湖面中開始出現一簇簇的水草﹐接著高矮不一的蘆葦﹑湖岸株株垂柳陸續出現﹐一片大水給綠色充斥著﹐分隔成一條一條的狹隘水道﹐縱橫交錯﹐和之前的廣闊湖面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

  “這一邊的太湖缺少了原先那種偉大壯闊的感覺﹐卻又多了點水鄉情懷。”我握著鞭和韁繩指著湖面說。

  焦宛兒突然叫了一聲﹐從車窗伸出右手指著遠處的草叢問道﹕“那裏有一塊破舊石碑﹐我好像看到三個字﹗”

  我回過頭去﹐望著車內的焦宛兒﹐笑道﹕“石碑當然寫得有字﹐有甚麼好奇怪﹗”

  焦宛兒的神情有點難以置信﹕“奇怪在那三個字好像是‘燕子塢’﹗”

  我呆了一呆﹐拉停了大車﹐瑱琦已由上走了下去﹐依著焦宛兒所指的地方走去﹐果然在一大片草叢中找著一塊布滿青泥苔蘚的石碑﹐上面隱約刻有三個字﹐紅漆差不多完全看不到﹐上面果然是“燕子塢”三個字。

  “虧你看得出﹗”我哼了一聲﹐道。焦宛兒指了指自己笑道﹕“我的目力比常人要好。”

  “這個我怎麼不知道﹖”我打趣道﹕“我們是否曾經出生入死﹖你這種特殊能力我竟然毫不知情。”焦宛兒臉上一紅﹐不再理睬我。瑱琦瞪了我一眼﹐轉身踱了開去。

  “易公子~”我們正說笑間﹐湖上的蘆葦後面傳來一聲活潑的聲音﹕“易公子﹗真是你們﹗”

  突然有人認出了我﹐程英和瑱琦踏前兩步﹐防備著是敵人來襲。一葉輕舟從蘆葦後面滑了出來﹐舟上站著一人﹐坐著兩人﹐其中一個正向我們揮手。

  “是她﹗”瑱琦失聲叫道。這時我們都已看清楚﹐舟上三個都是年輕女子﹐坐著的那兩個就是當日在揚州城出手助我們對付岳不群的少女﹐和我們打招呼的正是穿藍色紗裙﹐較幼小的那一個。

  我們迎了上去﹐小舟亦已靠向岸邊﹐那兩個少女輕輕一躍躍到岸上來。那個綠衣少女向我們抱了抱拳﹐說道﹕“易公子﹐揚州城匆匆一別﹐不想今日又能在此處重逢﹐多日不見﹐難得諸位還是如此安好﹐我們姊妹倆很是安慰。”

  “這句說話應該由我們來說﹐”瑱琦道﹕“你們出手阻截那位‘君子劍’﹐讓我們得脫大難﹐見到你倆安然無恙﹐我實在歡喜。”程英也問道﹕“當日你們怎生逃脫﹖”

  那藍衣女孩笑著說道﹕“我們要走﹐姓岳的老兒也攔不住……”那綠衣少女喝止﹕“琴兒﹗別亂說話﹗多失禮的。”又對我們道﹕“幾位不要見怪﹐我這妹妹就是咭咭呱呱的說個不停……當日我們合力抵擋‘君子劍’的猛攻﹐可能對方不知道我們的來歷﹐一時間沒有全力施為﹐待得你們走遠﹐我們兩人退走﹐他也沒有追趕。”

  我點了點頭﹐心中想﹕“你們走了之後﹐岳不群定必第一時間在揚州城搜索我們。只是他一定想不到我會帶著三個姑娘躲到揚州第一妓院──麗春院裏去。”念及此處﹐不禁佩服韋小寶的心思。瑱琦拉著那藍衣女孩﹐問道﹕“你叫做琴兒﹐這位姑娘又怎生稱呼﹖”

  “不敢﹗”那個少女低了低頭﹐說道﹕“我們只是丫鬟﹐如何稱呼都是一句……我家相公喚我做侍劍。”

  “侍劍﹑琴兒……”瑱琦念了數片﹐笑著說﹕“你們的名字雖然簡單﹐卻很有意思。”程英也道﹕“嗯﹐琴劍合一﹐是我輩最高境界──若能一邊弄劍一邊撫琴﹐ 真是人生一大樂事。”我知道程英想到了黃藥師﹐東邪就是這樣一個高雅之士﹐而我的腦海中卻出現了劉正風和曲洋﹐與及莫大先生。當然﹐對於不好音樂甚至不通音律﹐好像我這種人來說﹐自然不會向往甚麼“琴劍合一”了。正在胡思亂想間﹐程英又問那個穿淡綠裙褲叫做侍劍的少女﹕“未知你家主人是誰﹖何以會派兩位出手相助﹖是否和易公子或家師相識﹖”

  那琴兒仍不改其一貫作風﹐搶著說道﹕“聽我家相公說﹐曾經和易公子有過一面之緣……”那侍劍瞄了琴兒一眼﹐待她閉嘴﹐才道﹕“我家相公的確曾這樣說﹐我們也不知道詳情。”說著﹐見我想要開口﹐又道﹕“請恕侍劍無禮﹐臨行前我家相公沒有說過要我們表露身分﹐因此實在不敢提到我家相公的名諱﹐並非有意隱瞞。”琴兒吐了吐舌﹐侍劍又道﹕“我家相公雖然有要事在身﹐不過他曾說過﹐一辦完要務就會立即趕來﹐和易公子你相聚。”

  我聳了聳肩﹐笑道﹕“沒有甚麼大不了﹐總而言之是朋友不是敵人就可以了。”

  琴兒好像還想說話﹐但在侍劍面前始終不敢放肆。舟上的那個少女叫道﹕“琴兒﹗侍劍姐姐﹗濃講完沒有﹖”聲音甜美動聽﹐使人聞之心神欲醉。我抬頭一看﹐見到那少女盈盈的站著﹐一身翠綠羅裙﹐雖然和侍劍同是穿綠﹐相比之下卻又是另一番味道。侍劍指了指那個綠衣少女﹐介紹道﹕“那位是阿碧姑娘﹐是姑蘇慕容公子的近身侍婢﹐因慕容公子和我家相公相熟﹐所以我們向有往來。當日在揚州城失去了易公子的消息﹐商量之下便決定到參合莊作客﹐一來等待我家相公的指示﹐二來可以拜託慕容公子……想不到你們會來到這裏﹐剛才在舟中琴兒對我說見到你們在岸邊﹐我還不敢相信。”

  琴兒終於忍不住道﹕“易公子就和幾位姐姐到參合莊吧﹗雖然慕容公子不在莊中﹐但阿碧她們不會介意的。”我本來已經心動﹐但轉念一想﹐主人不在莊子裏面﹐ 我們聽幾個丫鬟的說話謬然前往作客﹐不是太個魯莽不識大體了嗎﹖琴兒卻拉住我的衣袖道﹕“慕容公子和我家相公一樣﹐從不把阿碧她們當丫鬟看待﹐阿碧在參合莊彷佛半個主人……易公子﹐去吧﹗”

  侍劍再次喝住了琴兒﹐搖頭苦笑﹕“琴兒的話也有道理﹐我家相公和慕容公子相交甚歡﹐易公子作為我們的客人﹐自然也可以做參合莊的客人。況且我家相公不久便會來參合莊和我們會合﹐屆時易公子便可和我家相公見面。”

  我擺手說﹕“這個多少有點不妥……況且我們還要到杭州去﹐沒有時間在這裏逗留。麻煩你轉告你家主人一聲﹐就說……就說易一承蒙相救﹐感激不盡﹐所謂‘大恩不言謝’﹐恭維的說話我亦不多講﹐他日再遇自當報答今日之恩。”

  侍劍躬身道﹕“我一定會轉告我家相公。易公子﹐你們要到杭州去﹖”

  “嗯﹐”我笑了一笑﹐也不隱瞞﹕“我家住杭州﹐想回去看看罷了。”琴兒說道﹕“我家相公一到﹐我們一定會隨他到杭州拜會易公子的。”我搖頭道﹕“不用麻煩了。我們到了杭州之後﹐也不知道幾時會走……侍劍姑娘﹐你告訴你主人﹐說易一要事在身﹐未能恭候大駕﹐待大事一了﹐只要你家主人傳書﹐易一便會登門拜訪。”

  “易公子叫我侍劍就可以了。”侍劍道﹕“那麼我們也不敢強易公子所難﹐公子請便。”

  我向侍劍及琴兒抱拳作別﹐又和舟中少女微一點頭﹐轉身攀上大車。瑱琦﹑程英三人都上了大車﹐由侍劍兩人目送著離去。

  “這兩個姑娘真有趣。”焦宛兒說道。當日一戰她給岳不群點中胸口穴道﹐昏了過去﹐雖然事後我和她提起過二人﹐但她從來沒有見過侍劍和琴兒的。自顧自地趕著大車﹐心想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見過不少女子﹐除了部分驚鴻一瞥與及不相熟的之外﹐幾個女子都是各有特色。好像岳靈珊心地善良﹐卻嬌縱愛耍小性子﹔焦宛兒雖然年紀小﹐武功又不高﹐遇大事時卻處變不驚﹑堅強不屈﹐巾幗不讓鬚眉﹔瑱琦不用多說﹐做事勤力認真﹐如小家璧玉般斯文有禮﹔程英是大家閨秀﹐溫柔大方文靜嫻熟﹐又談吐得體。如今認識了侍劍﹑琴兒兩個小妮子﹐性格又有不同﹕琴兒是吱吱喳喳的說過不停﹐活潑開朗﹔侍劍年紀雖只有十七八歲﹐卻成熟穩重得多﹐ 有點像程英﹐可是由於本身是個丫鬟﹐因此表現出來完全不同﹐處處不忘身分。想著想著﹐又想到那個單純的儀琳師妹﹔劉正風劉師伯的女兒劉菁及曲洋的孫女曲非煙﹔風凌渡口安渡客店裏穿紫衣用毒蜘蛛害人的惡毒小姑娘﹔奇蹟山莊的三位姑娘李文秀﹑曾柔和陸無雙﹔神龍島的方怡和沐劍屏﹔與及武夷山上那個姓木的狠辣女子。尤其儀琳師妹和那姓木的姑娘﹐論美貌在一眾漂亮女孩當中仍可說是數一數二。想到這裏﹐右手不其然摸到了系在左手手腕的那塊黑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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