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整整兩年﹐再次重臨竹廬﹐只覺景物依舊﹐和記憶中完全沒有兩樣。所不同的是四周舖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想要打掃住下來亦無從做起。

  “自我們離開以後﹐看來沒有人來過……阿一你看﹐灰塵足有一寸厚。”瑱琦伸手摸了摸桌面﹐沾上了不少塵絲﹐但塵太厚太重﹐都飄不起來。話雖如此﹐我還是掩著鼻子﹐害怕受到刺激而打噴嚏──因為我有點兒鼻敏感的癥狀。

  我和瑱琦就在竹廬裏面唯一的睡房之中。還記得我和她來到這個虛擬世界後﹐第一次清醒過來就是躺在那張竹榻上面。

  瑱琦看看這﹐看看那﹐好像十分感興趣﹐努力要去回想往事﹐而我則背負著雙手踱到窗前﹐從窗中望出去﹐看見焦宛兒和程英二人就在竹廬外面那個園子中。焦宛兒說想要打掃乾淨這屋子﹐好讓我們能夠休息﹐因此就往水井打水﹐程英在幫她的忙。

  “回想當日﹐”瑱琦輕撫著桌子上一個紫砂茶壺﹐把上面的塵埃都掃掉﹐現出那美麗的顏色﹕“第一次在這間竹廬中見到你出現在眼前﹐我真是吃驚得可以﹐還以為是你在作弄我……”

  我回過頭去﹐笑著道﹕“嗯﹐當時你的神情實在……第一眼我還認不出瑱琦你呢。”

  瑱琦雙眉揚了揚﹕“為甚麼﹖”

  “因為你更漂亮嘛……”我由衷地讚美瑱琦。瑱琦卻沒有再說下去﹐走到另一面板壁﹐拂了拂掛著的字畫上面的灰塵﹐半晌﹐才道﹕“這段日子以來﹐我們雖然聚少離多﹐可是我經常會掛念你……嘻嘻﹐你只管吹噓吧﹗不過說認真的﹐阿一﹐我在桃花島時﹐想起你的次數比想起母親還要多。”

  我心裏暗自歡喜﹐微笑著說﹕“畢竟兩年啦﹗會想起我是一定的吧﹗再說﹐我和你是夥伴﹐將來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

  瑱琦側著頭想了一會﹐問我﹕“兩年……那麼﹐現實世界又過了多久﹖”

  我呆了一呆﹐心裏約略計算了一下﹐搖頭說﹕“不知道……大約十多分鐘吧﹖”頓了一頓﹐笑道﹕“我只知道過了兩年﹐真是一段好長的時間啊﹗我也開始習慣了。瑱琦﹐正如你所說﹐我們二人來到個世界後一直分隔兩地﹐你在桃花島﹐我則四處浪蕩。不過……不過﹐我對你的心意卻越來越……”

  瑱琦的雙頰飛紅﹐白了我一眼﹕“你又說這種話。”

  “我是知道的﹐瑱琦。再見到你的時候﹐我知道你對我也有感覺﹐我不會料錯﹗”這次我不再讓步﹐堅持把心裏面的說話一次過都對瑱琦說清楚﹕“因為我是自現實世界開始已經一直留意著你。以前我們只是泛泛之交﹐每日話也講不滿十句﹐早晨點頭打招呼放學說聲再見﹐根本談不上甚麼感情。但時至今日﹐一切都不同了……瑱琦﹐當中的變化我很是清楚。”

  “不是的﹐”瑱琦轉身走向門口 ﹐反駁著說﹕“那只是因為太久不見﹐一時忘形……”竟是想從房裏逃出去。事已至此﹐我當然不肯罷休﹐連忙趕上兩步﹐伸展雙手攔住瑱琦﹐質問她道﹕“你為甚麼要否認﹖我知道你也感覺得到的──無論是我對你的情意又或是你對我的感覺──你究竟在逃避甚麼﹖”

  瑱琦退後了一步﹐抱著雙臂﹐低頭說道﹕“阿一﹐我是在害怕……”我望著瑱琦﹐用眼神示意不明白﹐還未開口﹐她已說了下去﹕“在這個虛擬世界裏只有你我兩個人﹐我害怕……我害怕我們只不過是無可選擇﹐隨便要找個人來依靠……”

  我捉住瑱琦的手臂﹐輕輕搖晃著她﹐說﹕“絕對不是﹗我已說了﹐在現實世界裏頭我已清楚自己的感情。”

  瑱琦閉著雙眼用力搖頭﹐叫道﹕“我卻不肯定﹗我在現實世界還有男朋友﹐我這次給扯進遊戲世界不也是為了他嗎﹖”我知道瑱琦在說甚麼﹐因為她在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日已經告訴過我﹐是因為男友愛玩電腦遊戲才會試圖下載《金庸群俠傳》的。我自顧自的回想﹐瑱琦已繼續說道﹕“而且我們在現實世界只過了十多分鐘﹐ 我又怎能對你用情﹖”

  我有點苦惱﹐提高了聲量說道﹕“別理會現實世界﹗瑱琦﹐請你看看我們現在的處境──已經兩年了﹗我們是確確實實的過了兩年﹐你的感情有所改變也是正常吧﹗”

  “難道我們真的一輩子也不回去了嗎﹖”瑱琦反問﹕“雖然我常想到這個問題﹐也沒有把握一定可以回去﹐甚至早已覺悟﹐有了心理準備……可是萬一能夠回去的話﹐我如何面對我的……阿一﹐我真的不能接受你﹗”

  “瑱琦﹗”我不甘心就這樣放棄瑱琦﹐用力咬著牙說道﹕“所謂感情是自私的﹐根本談不上別人的感受。此時此地﹐別理會甚麼現實不現實﹐我和你都是真實存在的人﹐那就足夠了﹗而且回去也不是一時三刻的事﹐若在這裏呆上十年八年﹐我們還可以抑壓自己嗎﹖還是你要苦等十年八年﹖你就讓自己試一試吧﹗無論是無可選擇也好﹐又或者是感情錯覺也好﹐總而言之﹐你對我有那種感覺是事實﹐就要面對。”說到這裏﹐我已經難以自持﹐顫聲說道﹕“瑱琦﹐我是深愛著你的﹐所以也請你愛我吧﹗”

  瑱琦全身一震﹐緩緩的抬起頭望了望我﹐一臉茫然﹕“往後呢﹖”

  “往後﹖誰管它﹖”我直視著她﹕“真的回到現實世界後﹐你愛誰多一點﹐我絕對會尊重你的決定……但現在﹐我們為何不可以相愛﹖”

  瑱琦無言。

  經過大半天的勞碌﹐總算夾手夾腳把半個客廳打掃乾淨﹐眼見天色已暗﹐程英和瑱琦兩人便躲進廚房一起造飯。米是現成的﹐雖然經過兩年﹐但不知道是保養得好 ﹐還是遊戲設定的問題﹐竟都沒有變壞可以食用。至於草菇園子裏有很多﹐再加上在平安集採購的一隻肥雞﹐菜將就著倒也有葷有素﹐算是不錯。

  焦宛兒獨個兒在園子裏破柴。這種粗重功夫對常人來說或許很辛苦﹐但焦宛兒是使慣單刀的﹐此時用爛柴刀劈柴﹐竟出奇地順手。我走到她的身後﹐望著她的動作心裏面就浮現了庖丁解牛的影子﹕“難道柴和牛一樣﹐只要知道紋理的話﹐就能順著‘有間’將之分解﹖”

  聽到我的聲音﹐焦宛兒回頭望了我一眼﹐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說道﹕“易大哥……是你﹖”

  我失笑道﹕“當然是我﹐還能有別人嗎﹖”我坐到她的身邊﹐說﹕“我不是嚇了你一跳吧﹖程姑娘和瑱琦在廚房裏頭……那裏很擠﹐我只好到屋外走走。”

  “你還是去陪韓姑娘啦。”焦宛兒握著柴刀劈下去﹐繼續破她的柴﹕“造飯比破柴難……我就這麼簡單的功夫﹐你幫不上忙。對了﹐聽程姑娘說﹐易大哥和韓姑娘是青梅竹馬﹐是也不是﹖”

  我心裏覺得好笑﹐這樣說也是太誇張。或許是黃藥師誤會了吧﹖我和瑱琦在現實世界認識了才一年多﹐再加上來到這個虛擬世界﹐怎麼計算亦四年不到。不過這種誤會沒有必要解釋﹐便不置可否﹕“是比較熟悉……瑱琦比任何人更了解我的一切。”這句說話是事實﹐試問有誰比瑱琦更清楚我的秘密﹖因為這個世界裏面﹐就只有我們兩個“人”而矣。

  焦宛兒一聲不響的站了起身﹐抱著柴向竹廬走去﹐只留下還想說話的我﹐呆呆的坐在柴堆前面。

  一飯無話。我們吃著菜﹐可是卻比以往沉悶。在來杭州的路上﹐即使是在官道旁的小店打尖﹐我們都是有說有笑。今晚瑱琦變得沉默是理所當然的﹐但是連焦宛兒亦只顧低頭吃飯﹐一句說話也不講就有點奇怪了。程英是一貫的只有聽與附和﹐既沒有人打開話題﹐她亦樂得“食不言”。

  這夜四更。

  在竹林中﹐月色隱隱約約投射到地上﹐十分昏暗。

  可就在這種時候﹐有一個人影走在這個無人冷清的竹林裏面﹐一邊走一邊回望﹐而且走得很急﹐一不小心﹐踏在一截斷竹上面﹐發出了清脆響亮的碎竹聲。

  我從一叢竹子後面轉了出來﹐喚道﹕“宛兒﹐現在已經四更﹐你要去哪﹖”

  那人影一下子僵住﹐四周又變得一片死寂。過了好一會﹐那人影才震動了一下﹐只聽到焦宛兒的聲音說道﹕“易大哥﹐你為甚麼會在這裏﹖”

  “如果我不來的話﹐就見不到你最後一面了。”我的聲音不無傷心﹕“你要去甚麼地方﹖竟然要趁黑夜一個人偷偷離開﹖”

  月色映在那人影臉上﹐正是焦宛兒﹕“易大哥﹐我只是……我只是賞月罷了。”

  “你在騙誰﹖我可是你的易大哥﹐難道會相信這種說話嗎﹖那包袱……你是要遠走﹐可是想到哪裏去﹖”我指著焦宛兒背上的那個包袱﹐問道﹕“難道你是要去南京﹖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嗎﹖我絕對不會容許﹗”不容她回答﹐又追問她道﹕“這麼要緊的事情你為甚麼不和我商量﹖從揚州開始我就覺得你有點奇怪﹐今天下午更甚 ﹐所以我多加留意﹐果然不出我所料﹐自己一個行動。宛兒﹐你把我當是甚麼人了﹖”

  “易大哥﹐你為甚麼不讓我走﹖”焦宛兒拉了拉掛在肩上的包袱﹐別過臉去小聲說道。

  “應該是我問你為甚麼要獨個兒走﹖你……你是要去救你爹爹﹗”我咬了咬牙﹐說﹕“我早已對你說過不要著急﹐我一定會幫你的……”

  焦宛兒搖頭苦笑﹕“怎樣幫﹖易大哥也因為我的事而受到連累﹐如今亡命江湖還不夠麼﹖若非韓姑娘﹐你我早在錢塘江中已經身死了。難道我害你不夠﹐還能讓你為我冒險﹖”

  “宛兒﹐你何時變得這樣婆媽﹑不爽氣﹖你是女中豪傑﹗”我走前兩步﹐來到她的跟前﹕“雖說是因為金龍幫﹐但青城派和嵩山派本就對我有所不滿﹐尤其餘滄海更千方百計想要我性命﹐你不是不知道的﹐金龍幫的事只是藥引……再者﹐你不也是多番以性命來救我麼﹖我為了你還怕犧牲甚麼﹖”

  “易大哥﹐這是小妹的家事﹐你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便是去拜訪郭大俠。承蒙易大哥錯愛﹐把宛兒當做朋友﹐小妹非常感激……但我們不可能老是在一起的。既然你我各有要事﹐如今系時候分道揚鑣了。假若留得性命﹐來日小妹定當前來拜見易大哥。”

  我拉住她柔軟的手掌﹐說道﹕“我們出生入死﹐早已非一般朋友那麼簡單﹐而且我一定會履行我的承諾﹐助你把焦幫主救出來。正因如此﹐我更需要得到郭大俠的幫助﹐讓我能夠洗脫嫌疑﹐你為甚麼不陪我一道走﹖”

  “我實在不能等下去……”焦宛兒輕輕掙脫了我的手﹐聲音有點氣餒﹕“那是我爹爹啊﹗”我嘆了口氣﹐來回踱了兩步﹕“我早應該看出來﹐其實要你伴著我﹐先到桃花島再去神龍島﹐然後東躲西藏﹐也實在太浪費時間﹐對於心急想要救父親的你﹐也實在是太委屈了。”說到這裏﹐我又走到她的身前﹐問﹕“不過你一直沒有對我說過﹐我以為你能夠控制自己﹐所以也就沒有多說﹐為甚麼你要把心事放在心裏面﹖你可以和我說啊﹗我們的情份是如此兒戲嗎﹖”

  “我又怎能對你說呢﹖我一直都覺得太過麻煩易大哥你。現在可好﹐易大哥和韓姑娘二人已經……小妹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們也不要耽擱了﹐快點和程姑娘起程前去襄陽吧﹐我在南京等著你的好消息。”

  “宛兒﹐我不想和你分開……”我沒有聽清楚焦宛兒往後的說話﹐只是為她的去意已決而感到著急﹐因此用力抓住她的雙臂﹐唯恐她就此跑了﹕“你就別要走﹐留在我的身邊──這些日子我已習慣了和你在一起啦。”

  “易大哥你……”焦宛兒想要掙扎﹐一邊把我的手撥開一邊小聲叫道﹕“給韓姑娘見到不好。”

  “怕甚麼﹐我們一直都很要好﹐瑱琦是知道的﹐而且我倆又沒有……”我笑著說﹐突然想起了甚麼﹐心中一凜﹐失聲道﹕“啊﹗你……”

  焦宛兒趁我鬆開了手﹐連退兩步﹐低著頭不說話。我望著她﹐良久﹐長嘆道﹕“對不起﹐宛兒。我……”

  “你何必要說對不起呢﹖這句說話應該由我來講﹐”焦宛兒吸了一口氣﹐說﹕“是我想左了﹐易大哥。”

  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我竟不知如何開口。或許是怕說錯一句話﹐焦宛兒會立離開﹐又或者……總之﹐彷佛我們不出聲的話﹐時間就這樣停止﹐焦宛兒也就不走了。

  “我……你……我……”又過了好久﹐我忍耐不住想要說點甚麼﹐可是卻怎麼也想不出話頭來。焦宛兒看著我的窘態﹐“嘿”的一聲笑了出來﹐悠悠說道﹕“別你你我我了。夜已深﹐要易大哥為了小妹的事折騰了半晚﹐小妹實在過意不去……回去吧。”

  “你不走了嗎﹖”雖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但聽見焦宛兒的語氣﹐我仍是大喜過望。

  “我才說過﹐是我想左了。”焦宛兒臉上只有苦澀的笑容﹕“你說得對﹐回南京只是送死﹐若給嵩山派的人捉了去﹐更加救不到爹爹。”說著﹐瞄了我一眼﹐嗔道﹕“在易大哥你面前﹐我還走得了﹖”

  一直西行進入湖廣﹐因為經過打聽﹐嵩山派的人老是陰魂不散的追蹤著我們﹐所以我們不敢大意往北走﹐不覺間過了八九天﹐我們已來到洞庭湖畔。

  <……第3年4月

  “洞庭湖的名勝可多﹐而且也是武林之中較熱鬧的地方。”當大車停在洞庭湖旁邊一條小村的村口前面時﹐程英一邊笑著說一邊揭開車簾往外望。

  “和太湖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色。”從沒有到過內陸的瑱琦當然是第一次遊洞庭湖﹐說道。我笑著說﹕“太湖的氣勢浩大﹐自然是有其風格。但洞庭湖亦不錯──雖然是儲水的湖﹐卻比太湖還要來得大﹐而且比起西湖的嫵媚來得自然。”

  “剛才師姐說‘熱鬧’是甚麼意思﹖”瑱琦一邊問﹐一邊躍下大車。

  “對呀﹗江湖上所謂熱鬧的地方﹐怎麼說﹖譬如說嵩山有少林和嵩山派﹐而且更時不時有武林人士前往拜訪﹔又或者南京石頭城除了金龍幫和鷹爪雁行門外也有不少武林中人住在裏面﹔至於洞庭湖……‘八大莊’洞庭湖獨佔其三﹐三個莊於就座落在這湖畔﹐而且還有丐幫根據地之一的君山﹐附近又有座鐵掌峰﹐盤據著一個 ‘七幫十八派’之一的‘鐵掌幫’。”

  “咦﹖除了太湖外﹐洞庭湖又有另外三個莊子﹖比太湖還要厲害﹗”我贊嘆道。

  “湖畔景色優美﹐一直都是建莊的好地方﹐除了‘八大莊’外﹐還有很多其他山莊呢﹗”程英笑說﹕“不過武林中人所立的莊園尤其是‘八大莊’﹐都是與眾不同。”

  “這裏的三個‘八大莊’倒底是甚麼莊﹖莊主又是誰﹖”

  “讓我數數看﹕包括‘鑄劍山莊’﹐還有‘藥王莊’……”程英數著手指。

  “藥王莊﹗”這個名字聽著有點熟悉﹐稍為想了一想﹐我終於記起來了﹐當年尋找“毒手藥王”無嗔大師時﹐袁承志曾提起藥王未出家前本來是在洞庭湖邊居住的﹐因此也不足為奇﹕“是藥手藥王的‘藥王莊’嗎……還有最後一個是甚麼山莊﹖”

  “啊﹗江南‘玄素莊’你都不認識﹖”焦宛兒也指著我笑說。

  又是好熟的一個名字……一時之間想不到這次是在哪裏聽過﹐不禁隨手拍了車轅一下。突然﹐往事都湧上了心頭﹕“是了﹗玄素莊不正是在上清觀遇見的那兩個人 ──是石莊主和石夫人﹗”既然憶起石清的事﹐我突然心血來潮﹕“程姑娘﹐我想到玄素莊去看一看﹐你知道莊子在哪裏嗎﹖”

  “嗯﹐江南玄素莊在武林中非常出名﹐莊主夫婦號稱‘黑白雙劍’﹐是江湖上有名的謙謙君子﹐俠名不下你華山派的掌門岳先生。”程英微笑著說道﹕“家師曾經向我提起過﹐說道位莊主石清是一號人物﹐對他旳評價比起對岳先生……猶有過之﹐我想我應該知道玄素莊在哪兒。”

  “我已經不是華山派的人了﹐你說話也不用諸多顧忌。”我聳了聳肩﹐滿不在乎的道﹕“不是我反臉不認人﹐老實說遠在我被收為華山門徒那時﹐我已覺得岳不群只是一個偽君子﹐又怎及得上玄素莊的石莊主呢﹖”

  瑱琦可能覺得奇怪﹐問我道﹕“阿一﹐為甚麼你會想去參觀玄素莊呢﹖人家可能不歡迎外人訪。”

  我搖了搖頭﹐表示不相信﹕“不會的﹐石莊主是何等樣的人﹖一定不會自恃身分不見我們……況且我沒有說過要進莊去拜會他們啊﹗我只打算遠遠望一望玄素莊是何模樣﹐那是慕名而來﹐無傷大雅。”

  “易公子﹐聽你的語氣好像認識‘黑白雙劍’﹖”程英望著我問道。我摸了摸後腦﹐笑而不答。

  一行人棄了大車﹐緣湖畔而行﹐行不多遠﹐已見一座莊子築在湖邊。洞庭湖本就是一個不規則的大湖﹐湖岸線曲折多彎﹐又細分做不少個面積較小的湖泊﹐玄素莊正是建在這麼一個所在。玄素莊比起我以前見過的奇蹟山莊﹐可說感覺大異﹕奇蹟山莊來得較為巍峨﹐聳立在風陵渡附近的一個山崖之上﹐甚具氣勢﹔玄素莊的面積不大﹐在湖邊築成﹐房子卻是起得四平八穩﹐實而不華。

  我們四人站在玄素莊外面﹐只見門口那對石獅子﹐一個玩球﹐一個頷首﹐都望著我們﹐刻工精緻﹐不怒而威﹐倒也配合我記憶中的石清形象。單看門面﹐也唯有這對獅子比較突出。瑱琦有點失望﹐問程英道﹕“師姐﹐不是說‘八大莊’都是出色的莊子嗎﹖”

  “我也沒有來過﹐但師父是這樣說過﹐或者裏面別有格局也未可知。”程英說﹕“不過‘八大莊’講的始終是武林身分和江湖地位﹐莊子只要見得人也就是了。”

  這時候﹐一個家人模樣的中年男人打開了棗紅色大門﹐拿著掃帚步出﹐大概想要清掃門前的空地﹐一抬眼望見我們正站在不遠處望他﹐於是把掃帚倚著牆邊放倒﹐緩緩走近前來。

  我細心一看﹐只覺這個男人目光炯炯﹐步履穩重﹐顯是武功不低﹐卻不知道如何會在玄素莊乾這僕從廝養的賤役﹐抑或是玄素莊人人會武﹐連家人從僕也是高手﹖ 程英本就站在我的身邊﹐突然小聲說道﹕“依我看這個男人的武功不在陸先生之下。”我點頭稱是﹕“即便不及﹐亦不遠矣。”

  那家人裝束的中年漢子走到我們跟前﹐禮數十足地彎了彎腰﹐才問道﹕“幾位客人是路經此地﹐還是有事拜訪找敝莊莊主﹖”

  程英望了我一眼﹐走前一步正想回話﹐我突然有一股衝動﹐搶前拱手作揖﹐問道﹕“這位兄臺﹐未知你家主人是否在莊中﹖”那家人打量了我一下﹐依舊保持禮數 ﹕“敝莊莊主的確是在莊子之中﹐這位先生……”我笑著說道﹕“麻煩兄臺通報貴莊莊主一聲﹐就說武林後學易一登門拜訪──煩請煩請﹗”

  那家人不再多問﹐點頭轉身走了進莊。瑱琦和焦宛兒一起來到我身邊﹐焦宛兒瞄了瑱琦一眼﹐問我道﹕“易大哥﹐你是怎麼了﹖聽說‘黑白雙劍’對是非黑白很是執著﹐如果他相信了你就是投身魔教和做下海寧鉅案的人﹐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我心中一凜﹐卻還是道﹕“沒事的﹐沒事的。”瑱琦望著我﹐問道﹕“你是否認識這個石莊主﹖”

  “也算不上甚麼認識﹐叫做有過一面之緣……”在和黃藥師在長江邊上分別後﹐於上清觀的這段小插曲我竟未有對瑱琦提起過﹐如今想來﹐許是忘了。不過當我一聽到“玄素莊”這三個字﹐石清那穩重的模樣﹐與及閔柔那柔弱的臉龐立即浮現眼前﹐雖然我不確定他們是否還記得我﹐畢竟也已有兩年了﹐可是仍忍不住要見他們一見。

  些時﹐那個家人再次拉開了大門﹐快步跑了出來﹐叫道﹕“易公子﹗我家主人請你們進去﹗”

  我低頭望了望自己的一身行頭﹐不禁自覺好笑。雖然程英一直叫我做“公子”﹐但也不過是她講究禮數而矣﹐其實我的打扮絕對是個江湖粗人﹐稱不上甚麼公子不公子。我心想或許要換個裝束﹐才不枉了“公子”這個稱呼。

  我向瑱琦等三人招了招手﹐率先跟著那個家人步上門前石級。才走了兩級﹐一個黑衣男子從門口迎了出來﹐向我叫道﹕“小兄弟﹐好久沒見﹗”我抬頭一看﹐正是玄素莊莊主石清﹐慌忙上去﹐叫道﹕“石莊主﹐久違了。何勞你駕﹖”

  石清執著我的手﹐上下打量著我﹐說﹕“難得你來拜訪我……這兩年來你也經歷了很多。”我搖頭答道﹕“晚輩和石莊主只是萍水相逢﹐今日造訪﹐原沒指望石莊主還記得易一……只是當日一別﹐晚輩經常想起石莊主的恩德﹐所以厚顏登門拜會賢夫婦﹐冒昧之處﹐望石莊主見諒。”

  “小兄弟何必如此客氣﹖”石清一邊與我攜手走進玄素莊﹐一邊說道﹕“你別老是自稱‘晚輩’……我比你不過虛長二十年﹐稱得上是忘年之交吧。”我笑了一下 ﹐搖頭道﹕“易一不敢當﹐石莊主是武林中有名的前輩俠客﹐一而我易一在江湖上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而矣……越是在江湖上打滾就越知道尊卑之分﹐我也不是當日那個不懂事﹑連武林規矩都不知道的易一了﹐又怎敢拿石莊主當朋友﹖”

   “我說你當得就當得﹗”石清一直帶著我走到前廳之中﹐說﹕“我石清也不是甚麼大英雄﹐不過是江湖上的朋友賞面﹐你就別婆婆媽媽的了……你坐﹗”說著﹐伸手指了指兩旁的椅子。我道了聲多謝﹐石清又吩咐瑱琦三人都坐了下來﹐然後自己坐在正中的一張太師椅﹐笑問﹕“這幾位姑娘是小兄弟的朋友﹖”

  我點了點頭﹐逐一替石清介紹。石清聽完﹐對她們點頭算是打招呼﹐再次望著我問道﹕“小兄弟﹐你為何會在此處出現﹖早前我還聽到消息﹐你在江東一帶﹐才數天就趕來這裏﹐莫非有要事在身﹖”

  我接過了家丁送上的的香茶﹐呷了一口﹐才道﹕“也不是有甚麼特別事﹐只不過……”

  石清問道﹕“小兄弟也不能稱之為無名小卒了。你的名字在江湖上經常聽人說起﹐初時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你不是﹐後來確信傳聞中的人就是你。那次在長江江邊一別﹐原來投身華山派﹐那也是一個好去處。”

  “易一不才﹐”我不無尷尬的抱一抱拳﹐說﹕“卻又被逐出師門……”

  石清嘆了口氣﹐問道﹕“未知小兄弟能否告訴我﹐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岳掌門傳書天下各大門派和前輩高人﹐言明把你逐出華山的事宜﹐我在福建的莆田少林曾看過此信……信中說你投身魔教﹐殺傷正派人士﹐未知是否真有其事﹖最近江湖傳言﹐小兄弟你牽涉在海寧城的滅門慘案裏﹐這一切一切﹐說實在我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信。”

  我站了起身﹐躬身說道﹕“石莊主﹐我為人有點隨便放浪﹐這是不錯﹐但我絕對沒有勾結日月神教。至於殺傷正派中人﹐那是有的﹐因為嵩山派等人認定我已投身日月神教﹐不容我分辯﹐二話不說就要置我於死地﹐為了自保﹐ 我先後傷了‘青城四秀’﹐又殺了崑崙派的高則成﹐就連渤海派的人也……不過﹐我只是為了活命而矣﹐更沒有殺傷海寧陳家的任何一個人。”

  石清微微點頭﹐道﹕“你說的又是一個故事﹐這叫做各執一辭﹐一時三刻是講不清道理的……當初你好好的在華山﹐又怎會無端發生這種事情﹖”我指了指焦宛兒 ﹐說﹕“這位焦姑娘﹐是南京金龍幫幫主焦公禮的千金﹐焦公禮無辜被仙都派的人誣蔑與魔教勾結﹐嵩山派的人插上一手﹐布置妥當召集各派人手﹐要將金龍幫挑了。我當時正在焦家作客﹐因顧念太師父穆人清與焦幫主的交情﹐出手救了焦姑娘﹐竟成了被追殺的目標﹐這件事焦姑娘可以做證。”石清望了焦宛兒一眼﹐微微頷首﹐我繼續說道﹕“逃亡過程中打了幾場﹐我殺傷了數人﹐自己也受了重傷﹐談不上誰對誰錯……至於海寧陳家一事﹐當晚我遇見了紅花會的好漢﹐他們答應替我查明真相。日前天地會青木堂堂主向我傳言﹐說紅花會已經確認了我與海寧血案無關。雖然我不知道他們找到了甚麼證據﹐但我打算遲點找紅花會的人替我分辯清楚。”

  石清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我就一直懷疑﹐小兄弟會否做出那種事情……我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的﹐幸好你沒有讓我失望。早前聽人說起你在揚州城外和正派人士一起對抗魔教﹐更打跑了魔教長老﹐是不是﹖”

  “那是偶然﹐我們從海上回來﹐遇上了這一場大戰﹐其實是我和寧師伯……岳夫人聯手才將對方擊退。”我搖手說道。

  “啊﹗”石清微詫異﹐說﹕“岳夫人竟然會與你聯手抗敵﹐莫非岳掌門知道了你的冤屈﹖”我苦笑著道﹕“當然不是﹗岳夫人待我甚是不薄﹐再加上她較明事理﹐所以倒沒有甚麼芥蒂。至於岳不群──我不妨直呼甚其名﹐他是偽君子﹗傳書天下假撇清﹐竟然想要殺我滅口……”

  石清大驚﹐喝問道﹕“小兄弟﹗你怎能這樣說你的……雖然你不再是華山派﹐但岳掌門是一代宗師﹐豈容你直呼其名﹖江湖中人最講輩份﹐這種說話讓人聽到了﹐都會說你是無義無恥之徒。小兄弟﹐剛才你說甚麼殺人滅口﹖”

  我望了瑱琦一眼﹐對石清說道﹕“美其名是清理門戶﹐實際上是不想我影響他‘君子劍’的聲譽。或許他知道我沒有投身日月神教﹐害怕人們會說他冤枉了我﹐便要把我殺了滅口。”或許我說的太過匪夷所思﹐石清一臉不信﹐大搖其頭。我說道﹕“程姑娘和韓姑娘是誰人門下﹐石莊主大概還不知道……她們都是東邪黃藥師的入室弟子﹗”

  石清這時才第一次認真留意兩人﹐喃喃的道﹕“是東邪黃藥師黃前輩﹖真想不到黃前輩到了現在還會收弟子……”我笑道﹕“這兩位是他的關門弟子﹗我在海寧城外給崑崙派的人伏擊﹐殺了一個高則成﹐卻受到連番追殺﹐一直逃到錢塘江﹐身受重傷﹐危急之際讓韓姑娘把我救到桃花島上﹐是黃藥師命她們二人陪我回中原希望可以搞清楚真相。當日在揚州城外我們救了岳不群的女兒﹐又合力對付日月神教。晚上這個偽君子竟然要把我們四人都殺了。這是事實﹐天地會青木堂的好漢都知道。”

  石清長嘆了一聲﹐說﹕“誰是誰非﹐現在是談不上的﹐或許岳掌門有他的道理。‘君子劍’之名不是騙回來的……”說著說著﹐臉上現出了一片茫然的神情﹐又難怪他會這樣子﹐因為武林中提到謙謙君子﹐自然首推岳不群﹐而石清卻也與他齊名。我抬頭望大廳橫樑上那塊寫著“黑白分明”四個字的牌匾﹐正是稱頌他的公允和正直。岳不群若真是卑鄙小人﹐與他雙提並論的石清茫然若失是理所當然的。

  正在說話間﹐一身雪白衣裳的石夫人閔柔從外面走了進來﹐微笑著說道﹕“聽說有幾位少年英雄到訪﹐原來竟是舊識。”

  我連忙率瑱琦等三人站了起身﹐躬身道﹕“石夫人好﹐易一冒昧到訪﹐還請見諒。”

  “自兩年前長江一別﹐外子經常都會提起你﹐最近這半年在外邊聽到你的消息﹐就說得更多了。”閔柔向我們還了一禮﹐盈盈的走到石清旁邊﹐擺手示意我們坐下 ﹐自己也陪著石清坐了﹐悠悠說道﹕“易兄弟﹐這段日子江湖上多有你的傳聞……”接著邊以眼神示意石清﹐邊問道﹕“你們談過了嗎﹖”

  我拘謹地坐到椅子上﹐不禁怠慢﹐小心道﹕“剛才把概況告訴了石莊主﹐當然說來話長﹐持續了半年的事一時三刻也難以說得清﹐因此只是個大概而矣。”

  閔柔見石清神色並無異樣﹐安心地笑了一笑﹐說﹕“外子一直覺得傳聞不可信﹐卻又擔心萬一是真的……今日和易兄弟你相聚﹐心頭大石是可以放下了。”

  我大是感動﹐想不到石清竟把萍水相逢的我的事情如此放到心上﹐復又站了起身﹐恭恭謹謹的說道﹕“有勞石莊主掛心﹐易一自己闖禍﹐還要各位為我的事而煩惱﹐這個恩情實在是難以……難以言報了。”

  石清揮了揮手﹐說﹕“當日在上清觀初次遇見你﹐我一眼就知道你日後必成大器﹐怕只怕……怕只怕你行差踏錯﹐誤入歧途。只可惜當時我夫婦二人身有要事﹐縱然內子有收你為徒之意﹐亦難以成事……”說到這裏﹐瑱琦﹑焦宛兒等大是驚奇﹐都想不到我們之間還有這一層關係。其實當日閔柔亦不過因為我和她那失蹤了的兒子年紀相若﹐一時難以自制才起了收我為徒的意思﹐雖然我也想拜石清為師﹐不過見他們正在忙著尋找兒子﹐只好作罷。

  “說起來﹐你們……”我想問石清是否已經找到他們的兒子﹐石清卻打斷我的話頭﹕“現在事情雖然鬧大了﹐不過亦非無轉圜的餘地。只要你所說的是真有其事﹐ 我就可以想辦法替你洗脫嫌疑﹐還你一個清白。”說著憐惜的望了閔柔一眼。我想石清是知道我想說甚麼的﹐大概不想挑起閔柔心裏面的傷口﹐才不讓我說出來。如此一來﹐可知兩人還沒有他們兒子的下落。

  我對石清的了解不是太多﹐只知道他們早年已失去了兒子的音訊﹐一直找尋不果。因此亦不再多言﹐改口說道﹕“石莊主﹐我現在是有理說不清了﹗雖然在揚州城外一役我助正派人士戰退了日月神教﹐但他們見疑之心並未減退。餘滄海要殺我﹐莆田少林方生大師袖手旁觀﹔岳不群出言侮辱﹐往後更要殺我滅口……這樣繼續下去我連活命也成問題。看來除了找個地方退隱之外﹐再無良策了。”

  石清說道﹕“不然。欲速則不得達﹐ 凡事不可太過急進。常言道﹕‘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南京逃亡開始﹐這半年你越陷越深﹐嫌疑亦越來越大。你不能寄望將之一次過全部洗脫。”閔柔不愧是石清的妻子﹐武林中為人稱頌的一代女俠﹐雖然還未知道來龍去脈﹐但已跟上了石清的思路﹕“先把已知的真相料理好﹐減少別人對你的敵意﹐往後的事就更容易辦了。”

  石清點頭﹐滿意地望著閔柔﹕“依小兄弟所言﹐海寧陳家滅門慘案的詳情﹐雖然還未清楚﹐但紅花會肯為你做證……你最大的麻煩有兩條﹕第一﹐江湖中人以為你投身魔教﹐你亦為一眾長年與魔教勢成水火的正派人士所忌﹔第二﹐ 你牽涉入海寧血案之中﹐江湖中人莫不當你是滅絕人性之徒﹐有不少人一心要殺了你為武林除害。”

  我想了一想﹐覺得石清所言甚是﹐不禁望了與我一同牽涉入去這些事件的焦宛兒一眼。石清繼續說道﹕“江湖消息最是靈通﹐你在揚州城外一戰已傳遍武林﹐很多人對你是否加入魔教抱觀望態度﹔至於海寧血案﹐如果能夠得到紅花會的好漢替你出面解釋﹐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焦宛兒忍不住問道﹕“這是真的嗎﹖易大哥﹐實在是太好了。”我點了點頭﹐又見瑱琦和程英也甚是歡喜。瑱琦想了一下﹐問道﹕“但是青城派和嵩山派的人不會如此容易罷休吧﹖再說﹐阿一你殺了崑崙派的人啊。”

  “只要大是大非沒有錯﹐其他的只是私人恩怨。”石清說﹕“想要洗脫嫌疑﹐就得公告天下……就像岳先生把你逐出華山派時要傳書天下一樣﹐我們也要寫信給各大門派言明真相﹐那麼除了青城﹑崑崙等少數派別之外﹐其餘武林中人就不會再對付你們。”說到這裏﹐見我們四人十分雀躍﹐石清興緻也很高﹕“當然﹐現在還只是你片面之辭﹐因此上我也不能夠百分百的相信你……如果真如你所說﹐紅花會能夠證明你在海寧陳家一案中的清白﹐我也不妨出面替你人格擔保﹐證明你不會投身魔教。”

  我心裏面感激得不知從何說起﹐深深嘆了口氣﹐良久﹐才不無悔疚的搖頭道﹕“猶記得當日在長江邊臨別之時﹐石莊主曾多番告誡在下﹐在江湖上做人處世也要百般小心﹐又勸勉我別行差踏錯﹐要認清是非黑白﹐擇善而從之…… 言猶在耳﹐我卻沒有好好警惕自己﹐以至犯錯累累不容於師門﹑不容於武林。雖說這次被嵩山派和其他正派人士冤枉了﹐查實絕對沒有勾結日月神教之事﹐但我自己任性妄為處理不當﹐招人話柄亦難辭其咎。”

  “你知道這樣想就好﹐”石清臉上甚是欣喜﹕“我還道你只怨人家委屈你﹐不懂得自我反省……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能夠從錯誤中吸收教訓﹐將來不犯同樣的錯誤﹐也就可以了。”

  “我又怎敢怨他人呢﹖若非岳不群一心要殺了我﹐我也不怪他。”我說﹕“莫說在南京焦家大宅中我自把自為帶走焦姑娘﹔就是以往多管閒事得罪餘滄海﹔與及在衡山城不遵師命與嵩山派的長輩起爭執﹐以致種下今日之禍﹐難道不是我自找的嗎﹖”

  “嘻嘻﹐還以為你真的內咎﹐豈又是變相為自己辯護。”閔柔坐在一旁聽我說話﹐竟發覺了我在取巧﹐看來若非擔心兒子﹐閔柔是一個十分“心水清”女子。石清給柔閔點醒﹐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隨即沉聲道﹕“你是說自己唯一的錯誤和缺點‘正直不阿’及‘不畏強權’嗎﹖”

  我偷笑了一下﹐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說﹕“我可沒那個意思……但那都是事實嘛﹗石莊主﹐這兩年我為了這兩條吃了不少苦頭﹐有些事情可就是忍不到﹐正是‘是可忍﹐熟不可忍’﹗”

  石清有點無言以對﹐和閔柔相視苦笑﹐閔柔溫言道﹕“將來是要為你平反的﹐你若還如此說話﹐人家可就不會相信你了。”

  石清說﹕“對﹐真的找到紅花會的人替你出頭﹐我就立即邀請就近的武林中人﹐說明這件事情的前恩後果──在有聲望的前輩面前講清楚﹐即使是嵩山派和青城派也不能再以此為藉口為難你──雖說你是受了委屈﹐說話也不可以如此囂張放肆。”

  閔柔問道﹕“話說回來﹐紅花會的好漢向在回疆﹐而且行蹤不定﹐師哥﹐我們上哪處找他們﹖”

  “這是一個難題﹐不過我已想到了﹐”石清說道﹕“剛才小兄弟曾言道﹐紅花會傳書天地會總舵主陳近南﹐說明了事情原委……小兄弟正是在天地會的青木堂香主口中得知此事。”

  閔柔點頭說﹕“紅花會和天地會也是反清復明的組織﹐向有聯絡﹐這樣說亦合情合理。”

  “紅花會難找﹐天地會卻不同。雖然天地會也是秘密結社﹐但組織遠較紅花會龐大﹐也和武林各門各派有聯繫﹐不用陳總舵主出面﹐只需會中一位有份量的好漢說一句﹐事情就可以解決。”石清解釋道。天地會的總舵主叫陳近南﹐武林中無人不知﹐這時我不禁想陳近南和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有何關係﹖閔柔卻已問石清道﹕ “師哥﹐你不是認識天地會湖廣分舵的香主嗎﹖”石清笑道﹕“我正有此意。”

  “只要證明易兄弟所言屬實﹐師哥你就要定個日子行事。”石清頷首說道﹕“的確﹐還要找數位有交情的助拳……我們若發信通告天下﹐就要預備有人前來攪和。”我認為石清過慮了﹐論江湖地位﹐“黑白雙劍”在江南一帶可說響亮非常﹐在中原亦甚受人尊重﹐說到武功﹐更是一等一的好手﹐就連他的發妻閔柔亦自不弱 ﹐武功在一眾女俠當中數一數二﹐實在不需如此緊張。可是不只石清﹐閔柔也是很認真﹐指了指焦宛兒說﹕“正如易兄弟這位朋友所言﹐嵩山﹑青城﹑崑崙等絕不是道理可以抹清恩仇的﹐防著他們前來事。”石清淡然一笑﹕“天底下不過是一個‘理’字﹐是非黑白分清楚了﹐我們佔住事實站穩陣腳﹐除非他們發蠻不講道理﹐否則不願意也得願意﹗我攬上身了不怕他們來攪局﹗”閔柔也是一笑﹕“對﹗‘黑白雙劍’怕過誰來﹖”

  聽著他們二人說話﹐我深感不安﹕“石莊主﹐是否……是否很為難﹖”石清伸手指了指他的頭頂﹐我一抬頭﹐正是那塊“黑白分明”的四字橫匾。石清笑道﹕“這是江湖上的朋友的誇獎﹔﹐我愧不敢當──但這四個字我還是緊緊遵循﹐不敢有違。莫說我認識你﹐就是毫不認識的人﹐我們也不會坐視視不理……內子所言甚是﹐ ‘黑白雙劍’只怕理虧﹐從來不怕任何人﹗”

  瑱琦轉頭對程英小聲說道﹕“這樣我們就不用冒險老遠跑去襄陽城找師姐了。”程英微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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