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群俠傳.第八章之掌門大會(三)
侍劍望了望我,說道:「除非得到其他與會門派的人幫助,讓出位置給我們,否則難以混入公爵府啊。」
我們正在院子之中閒坐乘涼,雖然這裏住滿了江湖中人,這時卻都出外四處參觀,與人套交情。聽到侍劍的說話,我搖頭說道:「這怎麼可能呢?莫說找不 到人肯幫我們,最重要的是把名額讓給我們,我們不生事還好,若在大會上鬧出甚麼麻煩來,那是擺明與朝廷作對的了。」袁冠南也是相同的想法:「別隨便打人家 的主意,搞不好讓人告了密,還沒查得到甚麼便給人捉進天牢裏去。」
李思豪點了點頭,口中卻道:「我並不是說問人……事實上我也不認識其他門派的人,想套交情也無從套起。」頓了一頓,說道:「我的意思是一個字。」見我和袁冠南臉露不解之色,侍劍笑了一下,琴兒大聲說道:「搶。」
蕭中慧和瑱琦是一呆,齊問:「怎麼搶?」袁冠南「啊」了一聲,說:「揀定目標,設計將他們擒住,然後假扮他們混入大會裏……」我打斷袁冠南的說 話,道:「冠南還真仁慈,只怕擒住不夠穩當,假若我們進了公爵府後一個失閃,給他們逃走了我們便會落得一個困獸鬥……說不得,只好狠一點。桃靜的那個字不 是『搶』,是『殺』……」瑱琦和蕭中慧齊聲大譁,要待不信,卻見李思豪說道:「有兩條你們沒有計算。第一,對象要是沒多少人認得的細小門派,否則很容易會 露出馬腳;第二,不能全殺,因為各門派的人在與公爵府交接公文換取名片時露過臉,若事隔數日班底全都換了,我怕公爵府的人不信,給相熟的人見到了,亦難以 解釋。所以我們只有脅持一人進去,由那人負責應酬和推搪侍衛及熟人。」
我和袁冠南均是佩服李思豪的心計,我說道:「該選哪個門派下手?」袁冠南見蕭中慧及瑱琦不以為然,說道:「蕭姑娘、韓姑娘,江湖上盡有不忠不義、 欺壓良善的幫會門派,他們是武林敗類……揀他們下手不怕對不住良心,這叫做為武林除害。」我拍了拍瑱琦的肩膊,說道:「桃靜所言極是──『成大事者不拘小 節』,這個『天下掌門人大會』關乎武林的氣運,我們不能置之不理。」
瑱琦點了點頭,說道:「一切由你們男生作主,我無話可說。」然後竟自顧自地走進房間。侍劍對李思豪說:「相公,我去看看韓姑娘。」李思豪點了點 頭,目送侍劍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轉頭對我說道:「你的女朋友這幅心田真是好……也不多說話,雖然心裏不喜,卻仍是聽你說的。」
「女朋友?」我呆了一呆,覺得有點不自然,卻也感到有點臉熱:「你可別取笑我……我喜歡瑱琦,就取她的心田,好得沒話說。而且……我們青梅竹馬 嘛!我自很久以前已很喜歡她了。」說到這裏,覺自己有點肉麻,反問李思豪道:「你呢?我第一次見桃靜你時是在南京城郊的一個小鎮上,當時見你孤身一人,可 想不到你是一個有家業的人,還養了如花似玉的琴劍二婢……你可喜歡哪一個?」
「你說到哪裏去?」李思豪皺眉說道:「她們是丫鬟,你也知道。」袁冠南插嘴問:「你真的當她倆下人看待?這數天相處,我不覺得你們的主僕禮 數……」李思豪搖頭說道:「我不把她們當下人。侍劍、琴兒年紀雖小,這一兩年跟我東奔西走,幫了我不少,尤其侍劍,我的起居飲食都是由她負責,少了她不 行。相比起這個,更可貴的她還是一朵解語花。琴兒不論,侍劍像個知心朋友多一點。」說到這裏,李思豪嘆了口氣:「可是她倆是買回來的丫頭,這一個是身份, 不是說改變就可以改變的。你們莫看琴兒沒上沒下沒大沒小,一到關節上頭不會失了禮數。」
「我們是江湖中人,」我有點替侍劍抱不平:「講究至情至性,怎麼會如此看重出身?你放了她們……毀了那張賣身契就是了。沒了那個枷鎖,轉頭又是一對好朋友。」
「所以我說阿一太天真了。」李思豪說:「她們算是『紅梅山莊』的人,我雖然是莊主,但也不能隨便就把莊裏人沒條件放出去。成了先例的話往後怎辦? 我要立個榜樣才能治下。再者,侍劍和琴兒怎樣精明能幹,那也是跟著我做事……沒了領頭的人獨個兒走出去,若非以嫁人告終,你說她們可以到哪裏去?可以幹甚 麼?」
袁冠南吟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我覺得這是至理名言。我看侍劍姑娘和琴兒姑娘就很快樂,絲毫不以下人為苦。你說得一點也不差,沒了下人的身份,可能難為了她們呢!易兄你不用操心。」
我「嗯」了一聲,不再在這個話題糾纏下去。李思豪是紅梅山莊莊主,擁有偌大的家業,自不是一般江湖中人可比。我沒有多問他家裏事,因此也就不再多說。袁冠南和李思豪又在談「天下掌門人大會」的事。
這晚夜深人靜之時,我起身離開了房間,到院子後面小解。之後在院子中的小石桌旁坐了下來,趁這晚天色尚好,欣賞一下月色才回房間。老實說三個男人 擠一間客房實在侷促了點,我也有出來鬆一口氣的意思。夜涼如水,北京九月的天氣竟已有點賽意,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便站了起身想回房睡覺。正在此時,院子 外面有燈光晃了兩晃,向這邊走過來,我忙縮身到一顆矮樹後面。
我們住的這個院子原本有四間房,但其中兩間作了柴房,因此這個院子只餘我們這幫人居住,否則也不敢如此放肆在院子中討論大事。這種時候有人持燈走到院子外面,我不禁大是好奇。
燈光移到月洞門前,在微黃的燈光下隱約看見一高一矮兩條人影探頭張望,一會,才聽到他們說話:「師弟,你前來京城所謂何事?難道你是想去見識見識 這個『天下掌門人大會』?」「過師哥,你是知道我的為人,又怎會巴巴的前來和官府勾結?」「你嘴裏給我放乾淨點!然則你是說我要與勾結官府了?」「無敵不 敢……過師哥,我來是要與你商量一件事。」「啊?我的事你一向也看不順眼,從來沒把我這個師哥放在眼內,如今有甚麼好談?」「過師哥,我是沒有這個心。我 一向很尊敬過師哥你,只是有時過師哥也實在有點那個……我『神拳門』總算是個名門正派,師父在世時我們行事也……」「你現在是來數落我?呸!你還不配!如 今我是掌門,你五年來從來沒有回過師門,為的是甚麼我不知道?你怨師父臨終時沒把掌門之位傳給你!」「過師哥,你又何別說這種誅心的說話?五年前師父過身 無敵才二十三歲,年幼識淺,即便如今我也是當不來這個掌門。我不回師門就是怕與你吵……」「師弟,你的武功比我高我是知道的,出外苦練五年,闖下好大的名 頭,是時候回來恃強奪門了吧!我做師哥的是寧死不屈,看看滿門子弟如何看你!」
兩人的聲音雖低,卻是吵得很激烈。兩人正說話間,瑱琦她們那房間的窗門無聲無息的被推了開來,然後兩個人影從房裏竄出,立即避開了月色躲到牆角暗 處。若非我本來就站在院子中,根本不會發覺到她們,心中不禁暗笑。連忙收拾心神,又聽到二人說話:「……師哥,無敵今日到來,並非為這掌門之位,而是為了 『神拳門』的名聲和上百弟子的生靈!」「啊?你可偉大啊?究竟你葫蘆面賣甚麼藥,快給我說出來!」「好!我便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是求過師哥一件事……」 「你也會有求我的一日?」「……過師哥,我只求你立即離開北京,莫要……」「你說甚麼?」
這一句說話響亮了點,那人立即又壓低聲音:「你說甚麼?你不知道『天下掌門人大會』便要舉行嗎……是了,你是要我丟人現眼!江湖上多少人知道我來 到京城,你要我抱頭竄回河南?師弟,你這究竟是甚麼居心?」「過師哥,我不是這個意思……」「那是甚麼意思?對了,你是怕我在天下武林同道面前大大露 臉……你還是想當掌門,你要自己去參加嗎?」
我潛行到牆角處,伏在那裏的兩人正是瑱琦與侍劍。侍劍霍地回頭,和我打了個照面,伸手拉了瑱琦的衫角一下,小聲問道:「你也醒了?」我點了點頭, 轉頭問瑱琦:「妳怎麼出來?」瑱琦在我耳邊細聲道:「是侍劍叫醒我的。」我心裏面「啊」了一聲,在侍劍身旁蹲了下來,繼續細聽那月洞門邊的動靜。
「過師哥,我仔細想過了,自來『神拳門』也不與官府來往,再者這次是滿洲韃子舉辦的大會,就有封賞也不光采,反而給同道取笑。觀乎那個福康安的動 靜,似乎還有甚麼陰謀詭計在背後策動。我們『神拳門』又何必趕這淌渾水?」「你說得多難聽?福大帥不過是想把天下武林分理清楚,又有甚麼詭計了?」「若他 一心要挫我中原武林的實力,說不定這是洪門宴!」「我不會答應的,與會的除了我,還有過百門派,福大帥要全都害了?無稽!『天下掌門人大會』我是去定了, 師弟你要怎辦?」「那不是過師哥你一人的事……師哥你熱衷功名,去當個大內侍衛也是你自己的自由,但要率整個『神拳門』歸順朝廷是萬萬不能!西夏、蒙古對 我中原虎視眈眈,滿洲韃子也不是好東西!尤其這個福康安更是狼子野心。過師哥,若你真的投誠,『神拳門』百餘子弟江湖上也都抬不起頭來了。」
我心想這個人倒明白事理,要看他的掌門師哥如何答話。半晌,才聽到們繼續說話:「師弟,若我不聽你的說話一意孤行,你……你深夜才潛進來,叫我離 開院子,是打算殺了我吧?」「無敵不敢,也不會做這沒天理的事兒。但若過師哥你真的莫視我『神拳門』上百年的基業……同門切磋,無敵不想過師哥在本門弟子 面前怎麼樣,因此斗膽才把你叫出來,還望過師哥能知難而退。」良久,才聽得另一人應道:「好!我們再仔細商量。師弟,我們去更僻靜一點的地方,那裏好說 話。」
兩人手執燈籠逐漸遠去。瑱琦站了起身,拍了拍衫裙上的塵土,問道:「那是甚麼人?」侍劍說:「聽他們的語氣,那位似乎是住在隔鄰院子的『神拳門』 掌門過三拳,另一位……」我扶著侍劍站起來,說道:「另一位當然是他的師弟了。」侍劍點了點頭:「今早住進店子的只有過掌門的三個弟子,這個人可能是剛 到……不過聽他說話,似乎還識大體,想法和相公及易公子差不多。」
我呆了一呆,喃喃的說:「嗯,他是個好人,但那過三拳卻正如冠南所說是個壞種,只怕……」想到這裏,我打了自己頭頂一下:「我們快追,那個過三拳 不懷好意!」說著已展動身形向外奔出。侍劍不知所以,跟在後面說道:「不如我回去叫相公……」我低聲叫道:「沒時間了!我們三個人可料理得了。」說著已出 了客棧,不見二人蹤影,正自心焦,瑱琦指著街角道:「他們在那邊!」
一連奔了小半個時辰,轉過幾個街角,終於來到關帝廟後一個細小的林子。老遠看見那兩個人影站在林子中央,我與瑱琦、侍劍便想上前,忽然聽到頭頂有 人笑道;「你們現在才來?」我們均是嚇了一跳,抬頭一望,只見李思豪正坐在一條樹枝上面,一盪一盪的好不潚灑。侍劍喚了一聲「相公」,他已輕輕一躍,落地 無聲,對我們說道:「我料著過三拳要出手傷人,你們看著。」我忙道:「我也是這樣想……」
這時,林子中傳來話聲,大概以為這種時間根本不會有人在附近,聲量沒有怎麼壓低:「師哥!你還是要與我一戰嗎?若師哥輸了,當率三位師姪回河南 去。」「別傻了!五年前我的武功已不及你,何況現在?我是應承了你啦!」「難得過師哥你深明大義,實在是我『神拳門』之福。那麼過師哥你帶我來這裏是為了 甚麼?」「為了一件緊要事,這件事關乎到這個『天下掌門人大會』,也是我的武功太弱了,只有靠你啦……」「咦?」聽到有關「天下掌門人大會」的秘密,我和 瑱琦、侍劍都不禁豎起了耳朵細聽,李思豪皺了皺眉,嘀咕了一句,林子中較矮的那個人影忽然指著我們這邊:「那邊的人是誰?」
我們呆了一呆,心想給他們察覺了?只見那高大的人影轉過身來,突然低哼一聲,向前便倒。「不好了!」李思豪陡地彎腰向前竄出,直撲向那兩個人。我 定睛一看,只見那矮小的人影正衝前兩步舉起右拳要往倒在地上的那人背心擊去,冷不提防從暗角處跳出一個李思豪來,將他推了開去。
這時候我已猜出個七八成,忙也跟著躍出,截住正想轉身逃跑的那人。瑱琦和侍劍也都跟著走出來,把那人包圍住。那人見我們先後現身,且人數越來越多,臉上滿是驚惶,擺定了架式迎敵。
「是餵了毒的暗器。」李思豪冷冷說道,放下了躺在地上的那個人,站了起來,伸出手說道:「交出解藥!」
「你是他的甚麼人?」那人退後兩步,顫聲問道。月色之下只見他大約五十歲年紀,身材矮小瘦骨零丁的,只一對手臂上青筋隆起,顯得很是有力。侍劍低聲說道:「這位就是『神拳門』的掌門過三拳過三爺。」
過三拳這時也看清楚我們,哂道:「原來是幾個小娃子,還有兩位姑娘……你們殺了我的師弟,今日我要替他報仇!」我呆了一呆,卻已明白他的用意。起 初他被我們包圍,一來礙於我們人多,二來做了虧心事,怕他用卑鄙手段殺傷師弟的事讓人知道。現在見我們年紀不大,定是想殺了們滅口,再把他師弟的死推到我 們身上。我冷笑一聲,當然不會讓他如願以償。他的功力只有253,我已是稍勝於他了,老實應戰輕易不能輸,何況還有李思豪在陣。我走前兩步,笑道:「憑你 的功夫也算是一派掌門,那麼『神拳門』亦沒有甚麼大不了。還想到『天下掌門人大會』獻醜?」
過三拳「嘿」了一聲,罵道:「幾個小賊一直偷聽我們說話?今日殺了你們是乾淨!」才一說完,又兩枚暗器射向瑱琦和侍劍,然後撲到我的身前。
我連退兩步避開了過三拳的數招殺著,眼角一瞄,已見到李思豪蹤到瑱琦身前伸手一抄接住了那枚暗器,卻聽到一聲低哼,黑夜裏侍劍閃避不及,手臂給那暗器擦過。我心中大急,展開了「破玉拳」和「野球拳」與過三拳對招。
經過與卓天雄一戰我的實力又提升了不少,論功力我本來與過三拳相比是稍為優勝。不過我料計到我的武功大都是劍上的,只算拳法的話Level還沒到 過三拳那個水平。我的「破玉拳」和「野球拳」也只有Level6而矣。只見過三拳一拳快似一拳,而且招式繁複,難以捉摸,我堪堪用「剪拳」穿過他的拳底, 以為能夠打中他,豈料腰間已中了一拳。
過三拳的拳勁不弱,使我不得不退後一步,勉強用混元勁的真氣擋住,正想還擊,豈料第二股拳勁陡然襲至,我沒料到這一著,混元勁的護身真氣剛散去了 點,被這股拳勁乘虛而入,立受內傷,鮮血直湧喉頭。我自知這傷勢不輕,卻又不想在瑱琦面前再敗一場,強自吞下一口鮮血,大喝一聲,右拳一招「破拳」,直轟 過三拳胸口,過三拳雙拳守一,要擋下這一招,但我不惜催動內勁傷上加傷,運起全身內力灌注右拳,硬推出去,格嚓一聲,過三拳一條左臂被我打斷,再逢的一響 已是打中他的胸口,把他打得直飛出去。
我輕撫胸腹強忍痛楚,只見過三拳爬了起身,忙走上前扣住他的右臂,抬頭只見李思豪正撕開了侍劍的左手袖子,替她輕揉玉臂,把黑色的毒血逼出來。瑱 琦在一旁輕呼道:「血色轉紅,大約是無礙了?」李思豪點了點頭,對我道:「阿一,逼他交出解藥,否則那人要死。」我「嗯」了一聲,轉頭盯著過三拳,過三拳 立即說道:「解藥在我懷內……英雄饒命!」我伸手到他懷中,摸到一了個細小瓷瓶,掏了出來,過三拳忙說道:「內服外敷,都是用它。」
我輕輕把瓶子擲了給瑱琦,瑱琦見那人傷在背上,有點不好意思,轉交李思豪。李思豪走到那人身前,褪了他的上衣,倒出藥末敷在傷口之上,又餵他吞下藥粉。不到一炷香我時間,已聽得那人一聲呻吟,翻身坐起。李思豪笑道;「毒性好厲害……解藥也不差,都是很快見效。」
我見那人已清醒了,向我望來,忙放下過三拳往他們那邊走去,卻見那人指住我的身喝道:「過師哥!莫要……」我陡然一驚,拳風已達背心,連忙向前撲 倒,堪堪避過此招殺著。心下懊惱,左手在地上一按,已然躍起,右拳凌空下擊,已是另一招布拳,手刀劈在過三拳頸上。今日的我可非同小可,又是盛努之下全力 施為,只聽得一聲骨折,過三拳已是倒在地上,反魂無術了。
「過師哥!」那人奮力站起,撲到過三拳身上,大哭了三聲。不知何解我竟有點不好意思,囁嚅著說道:「對不起了這位兄臺,在下只是情急之中一時重手……」
那人站了起身,緩緩說道:「我過師哥多行不義必自斃,這一點早在五年前先師已對我說過……這不關你的事。只是想起師兄弟的情份……唉!」話中透著 一絲悲涼。這時我才驚覺他比我高出差不多兩個頭,鐵塔一樣的漢子,卻不顯笨重,相反很是敏捷靈活。李思豪抱拳說道:「在下李思豪,草字桃靜。這位是易一。 未知閣下怎生稱呼?」那人回過頭來,抱拳說道:「原來是李、易兩位少年英雄,你們是在下的恩公!若非幾位,拳無敵今日命終於此。」又道:「在下拳無敵,是 河南『神拳門』門下的,掌門過三拳是我的師兄。易一……不就是華山派的……華山派的易一?」
我嘆了口氣,說道:「拳兄認得在下名字,實在不敢當。敢問一聲拳兄,你和令師兄何以弄至這個田地?」拳無敵搖頭苦笑:「此事說來羞人,不提也罷。只是今日我要勸掌門師哥別要……別要參加那個掌門大會,豈料他會施以偷襲,意欲置我於死地。」
「老實說,」李思豪說道:「拳兄與過掌門在客棧爭拗,我們早已知悉──我們是同店的住客,由客棧一直跟來。聽見你與過掌門的說話,我覺得拳兄是忠 義之人,而且心思慎密,對福康安的野心瞧得很準。」我說道:「這叫做『英雄所見略同』,對於『天下掌門人大會』我們的看法是一致的,都認為福康安是不安好 心。因此我們趕來京城,為的就是找個機會探聽這個大會的真正目的。」
「諸位放心,既然過師哥已死,我定必率領門下弟子離開京城,不參加這個掌門大會的。」拳無敵誠懇的說道。李思豪搖頭說:「只是不參加又有甚麼用? 這是潔身自愛,本來無可厚非。但我們是學武之人,自應該取『忠義』二字,這個『天下掌門人大會』用意不善,為了天下蒼生武林同道,我們從河南趕來,為的是 混進大會之內,查知福康安的陰謀詭計,伺機出力干預……拳兄一走了之不是辦法啊!」
拳無敵呆了一呆,問道:「李兄弟和易兄弟是代表何門何派?當然不會是華山了吧!」我說道:「想我華山還不致於會出席滿洲韃子的掌門大會,我們並沒有門派身分,來到這裏還未想到混進大會之法。」
拳無敵「啊」了一聲,已然明白:「你是想我帶你闖進掌門大會之中?」
「沒錯。」李思豪望著拳無敵說道:「我們想了很久,只有假扮某派門人才有機會混進會場,但思前想後都沒可能。今日見過掌門身亡,眼下『神拳門』由誰接掌還是未知之數,不過拳兄既然也是看清楚福康安的心計,何不與我們一起出席這個『天下掌門人大會』去看個究竟?」
拳無敵踱了兩步,才道:「你們說的我也心動。當初怕師哥受了朝廷封賞,給天下英雄恥笑,如果可以做一番事業,的確比逃出京城要體面……姓拳的性命是你們兩人所救,赴湯蹈火理應在所不辭,但這是抄家滅族的罪,若在大會上出事,我怕『神拳門』招惹不起福康安!」
「我們不會亂來的,」李思豪說道:「這次混進大會旨在打探消息,若非十萬火急我們絕對不會出手。當然我也不敢打保票,若有武林同道要遭福康安的毒手,我們不能坐視不理,總之是一句:『謀定後動有商有量』,抱這一條你安心。」
拳無敵想了一會,終於點頭答應:「我是過師哥的師弟,論輩份雖然還有幾位師兄、師伯,但才德武功這個『神拳門』該當由我接掌。我原本打算回河南再 另選掌門,現在看來由我代為出席這個『天下掌門人大會』,只怕也不會有人敢異議。」頓了一頓,咬牙說道:「你們年紀輕輕已是如此俠義,我又怎能落於人後 呢?好!我們幹大事去!」
<……拳無敵加入隊伍,得到掌門大會請柬
轉眼過了兩日,已是重陽。這日午後,我與李思豪、袁冠南三人,跟隨著拳無敵往公爵府去赴那「天下掌門人大會」。每一個門派只能派出四人,除了拳無敵以外只餘下三個席位,當然由我們三個男生出馬了,瑱琦、蕭中慧和琴劍二婢在外策應。
雖然說我們三人在中原武林仍只是無名小卒,但為了不讓人認出來,還是稍加化裝。李思豪仍是一身熨得妥貼的白色長衫,腰間掛著一塊漢白玉,手執湘妃 扇,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寶石指環,依舊是儒生打扮,只添了幾分貴氣;袁冠南本也是個書生,此刻在外面披上巴圖魯背心,唇上黏著兩撇假鬚,顯得老成了點; 我還是那件焦宛兒給我造的淺灰色大袖長袍,臉上用琴兒買回來的顏料抹黑了點,驟眼看真是認不出來。
到得公爵府大門口,只見侍衛盡撤,只有八名知客站在門邊迎賓。拳無敵遞上文書,那知客恭而敬之的迎了進去,請我們四人在西首次席上坐下。
我們安坐桌旁,正說話間,卻見有數人從內堂走了出來,袁冠南說道:「大內侍衛來了。」我抬頭一望,吃了一大驚,只見侍衛當中竟有三人是認識的。除 了卓天雄外,還有兩個,說起來也是一年以前的事了,在南京城外大打出手,鷹爪雁行門的周鐵鷦與汪鐵鶚兩位,竟然出現在這裏。
想不到周、汪二位竟投靠了滿洲人,我不其然的挪動了一下身子,但又想他們在這數百人的會場裏面決計認不出化了裝的自己,於是知會了袁冠南和李思豪一聲,便處之泰然。
紛擾間,數十席已漸漸坐滿。我暗中一點數,一共是六十二桌,每桌八人,分為兩派,則來與會的共是一百二十四家掌門人,尋思道:「天下武功門派當然 不止此數,聽說朝廷發出了三百張請帖,看來拒邀不來與會的好漢也是不少。」主辦這次大會的福康安當然也料到有門派不赴會,所以早已派人打聽清楚哪個門派到 京才安排坐席,因此並無冷場。
午時已屆,各席上均已坐齊,與我們同席的卻是鳳陽府「五湖門」的掌門桑飛虹桑姑娘與她的三個弟子,「五湖門」本來是個幫派,「五湖幫」是它的前身,歷來掌舵的都是女子,這位桑飛虹姑娘年紀大約只有二十餘歲,看不出她的武功造詣,但為人倒是挺豪爽的,很是健談。
與五湖門的人寒宣數句後,我遊目四顧,但見大廳正中懸著一個錦帳,釘著八個大金字:「以武會友,群英畢至。」錦帳下並列四席,每席都是只設一張桌椅,上舖虎皮,卻尚無人入座,想來是為王公貴人所設。
又過片刻,只見一位二品頂戴的將軍站起身來,聲若洪鐘的說道:「請四大掌門人入席。」眾衛士一路傳呼出去:「請四大掌門人入席!」
我心中不解,問拳無敵道:「這裡與會的個個都是掌門人,雖然門派有大有小,最具實力的也不出『七幫十八派』,怎地還分了『四大門派』來?」拳無敵 搖了搖頭,滿臉疑惑的說道:「據我所知『七幫十八派』是不會趕這淌渾水的,還是其中來了四派?若果當真那對於朝廷來說是天大的面子。」這時大廳中一片肅 靜,只見兩名三品武官引著四個人走進廳來,一直走到錦帳下的虎皮椅旁,分請四人入座。看這四人時,見當先一人是個老僧,手中撐著一根黃楊木的禪杖,面目慈 祥,看來約莫六十餘歲。第二人是個七十來歲的道人,臉上黑黝黝地,雙目似開似閉,形容頗為委瑣。第三人是個精神矍鑠的老者,雙目炯炯閃光,兩邊太陽穴高高 鼓起,顯是內功深厚。他一進廳來,便含笑抱拳,和這一個那一個點頭招呼,一百多個掌門人中,看來倒有八九十人跟他相識,各人不是叫「湯大爺」,便是稱「湯 大俠」,只有幾位年歲甚高的武林名宿,才叫他一聲「甘霖兄!」我心裏面「啊」的一聲,已認出他來:「他便是號稱『甘霖惠七省』的湯沛湯大俠了。兩年多前在 衡山城劉正風的金盆洗手大會中見過他了。此人俠名四播,武林中都說他仁義過人,想不到今日也受了福康安的籠絡。」但見他不即就坐,走到每一席上,與相識之 人寒暄幾句,拉手拍肩,透著極是親熱。待走到我們這一桌時,伸手拍了拍拳無敵,笑道:「拳老弟,多月不見,你的武功應該大有長進吧!」拳無敵站了起身,抱 拳說道:「蒙湯大哥掛念,小弟不勝感激。」
湯沛笑問:「我實在想不到拳老弟會來這裏,難得你與過兄弟和好如初……咦?過兄弟在哪裏?」拳無敵見他問起過三拳,臉色先是一陣發白,才勉強道:「過師哥他……抱恙到京,日前終於撒手人寰。」
湯沛像是有點意外,說:「我聽人提起過兄弟已來到京城,還以為能與他聚上一聚,豈料……真是禍福難料啊!」頓了一頓,又道:「過兄弟仙去,『神拳 門』數你最大,應當由你來執掌門戶吧?」拳無敵點了點頭,指著我們說道:「這三位是過師哥的弟子,隨我與會。」湯沛望我們點了點頭,與桑飛虹談了數句,又 到鄰席打招呼了。
「拳大哥,你認得湯大俠嗎?」我問拳無敵道。拳無敵「嗯」了一聲,說:「湯大俠與過師哥是好朋友,往時我未滿師之前,曾隨過師哥拜訪他。」
「四大掌門人」的最後一人作武官打扮,穿著四品頂戴,在這大廳之中,官爵高於他的武官有的是,但他步履沉穩,氣度威嚴,隱然是一派大宗師的身分。 只見他約莫五十歲年紀,方面大耳,雙眉飛揚有棱,不聲不響的走到第四席上一坐,如淵之深,如嶽之峙,凝神守中,對身周的擾攘宛似不聞不見。李思豪拉著我的 手說道:「這也是一位非同小可的人物。」我點了點頭,心裏面微微感到氣餒。初來「天下掌門人大會」之時,心想「七幫十八派」多數不屑與會,餘下的門派少有 高手,只要小心福康安的陰謀詭計,最多提防一下甚麼「大內七大高手」,當能順利查出多少底細。豈料突然出現「四大掌門人」,其中一個還是朝廷命官,武功奇 高,登時大增戒懼,尋思:「那武官實力之強,遠在卓天雄之上,我和李思豪聯手都未必抵敵得過,誰人說滿洲旗人只懂吃飯喝酒?今日我們的身分萬萬泄漏不 得。」當下只是抓著瓜子慢慢嗑著,不敢再東張西望,生怕給福康安手下的侍衛們像周鐵鷦等察覺了。
四人安坐後,聽得一位二品武官喝道:「斟酒!」在各席伺候的僕役提壺給各人斟滿了酒。那武官舉起杯來,朗聲說道:「各派掌門的前輩武師,遠道來到 京城,福大帥極是歡迎。現下兄弟先敬各位一杯,待會福大帥親自來向各位敬酒。」說著舉杯一飲而盡。眾人也均幹杯。那武官又道:「今日到來的,全是武林中的 英雄豪傑。自古以來,從未有過如此盛事。福大帥最高興的,是居然請到了四大掌門人一齊光臨,現下給各位引見。」他指著第一席的老僧道:「這位是北京少林寺 別院方丈空聞大師。千餘年來,少林派一直是天下武學之源。今日的『天下掌門人大會』,自當推空聞大師坐個首席。」群豪一齊鼓掌。我呆了一呆,轉頭對李思豪 說道:「我以為少林方丈是玄慈神僧……」
「少林乃天下武學正宗,武林中人沒有個不知道的,阿一也見識太少了些。」李思豪笑著解釋道:「少林派分支龐大,就本系來說,少林現今有三大支,除 了『嵩山本院』,還有『北京別院』和『蒲田下院』。因此,除了『嵩山少林』外,『北京少林』與『蒲田少林』也是極有份量的。」
「啊!對了,『蒲田少林』方丈我曾經在玄素莊見過,是方證大師。」我記了起來,笑著說道。此日與會的各門派中,幾有三分之一是源出少林,眾人見那武官尊崇少林寺的高僧,盡皆喜歡。
那武官指著第二席的道人說道:「除了少林派,自該推武當為尊了。這一位是武當山太和宮觀主無青子道長。」武當派威名甚盛,為內家拳劍之祖。我見這 道人委靡不振,形貌庸俗,遠不及莫聲谷英武。這太和宮觀主無青子究竟是甚麼東西?李思豪說道:「武當山自然是武當派的跟據地,不過除了武當派主觀紫霄宮 外,還有其他寺觀。」拳無敵也道:「那些寺觀也盡有習武之人,算是武當派的分支吧。這無青子大約是武當派的掛名弟子吧。」
第三位湯沛湯大俠的名頭人人皆知,用不著那武官來介紹,但他還是說道:「這位『甘霖惠七省』湯大俠,是『三才劍』的掌門人。湯大俠俠名震動天下, 仁義蓋世,無人不知,不用小弟多饒舌了。」他說了這幾句話,眾人齊聲起哄,都給湯沛捧場。這情景比之引見無青子時固是大大不同,便是北京少林別院方丈空聞 大師,也是有所不及。
鄰桌上的一個老者說道:「武林之中有的是人抬高了門派,『三才劍』一門呢,若不是出了湯大俠這樣一位百世難逢的人物,在武林中又能佔到什麼席位 呢?」我和袁冠南、李思豪聽了,也是暗暗點頭。唱名引見的那武官說道:「這一位是我們滿洲的英雄。這位海蘭弼海大人,是鑲黃旗驍騎營的佐領,兼任大內侍衛 副總管,是遼東『黑龍門』的掌門人。」海蘭弼的官職比他低,當那二品武官說這番話時,他避席肅立,狀甚恭謹。鄰桌那老者又和同桌的人竊竊私議起來:「這一 位哪,卻是官職抬高門派了。遼東『黑龍門』算那一會子的四大掌門?只不過四大掌門人倘若個個都是漢人,沒安插一個滿洲人,福大帥的臉上須不好看。這一位海 大人最多只是有幾百斤蠻力,怎能和中原各大門派的名家高手較量?」我心中大是不以為然,暗想:「你莫小覷了這一位滿洲好漢,此人英華內斂,穩凝端重,只怕 不比湯沛差。」
當下廚役送菜上來,福大帥府宴客,端的是非比尋常,單是那一壇壇二十年的狀元紅陳紹,便是極難嘗到的美酒。我們這一桌都是小心翼翼,只有李思豪和 桑飛虹是酒到杯乾,一口氣喝了二十餘杯。我笑道:「想不到桃靜這麼好酒量,但小心莫要喝醉。」李思豪也是笑著說:「只怕他落毒……不過看這形勢是不會的 了,福康安應該有更大的圖謀,你們只管飲。我知道自己的酒量,你們放心。」
吃了七八道菜,忽聽得眾侍衛高聲傳呼:「福大帥到!」猛聽得呼呼數聲,大廳上眾武官一齊離席肅立,霎時之間,人人都似變成了一尊尊石像,一動也不 動了。只聽得靴聲橐橐,幾個人走進廳來。眾武官齊聲喝道:「參見大帥!」一齊俯身,半膝跪了下去。福康安將手一擺,說道:「罷了!請起!」眾武官道:「謝 大帥!」啪啪數聲,各自站起。我心道:「福康安治軍嚴整,大非平庸之輩。無怪他在朝廷位高權重了。」抬頭張望,卻是一呆,福康安的樣子好像在哪兒見過?還 未記起來,福康安已命人斟了一杯酒,說道:「各位武師來京,本大帥給各位接風,幹杯!」說著舉杯而盡。群豪一齊幹杯。
福康安又說道:「咱們這個『天下掌門人大會』,萬歲爺也知道了。剛才皇上召見,賜了二十四只杯子,命本帥轉賜給二十四位掌門人。」他手一揮,眾人 捧上三只錦盒,在桌上舖了錦緞,從盒中取出杯來。只見第一只盒中盛的是八只玉杯,第二只盒中是八只金杯,第三只盒中取出的是八只銀杯,分成三列放在桌上。 玉氣晶瑩,金色燦爛,銀光輝煌。杯上凹凹凸凸的刻滿了花紋,遠遠瞧去,只覺甚是考究精細,大內高手匠人的手藝,果是不同。
福康安道:「這玉杯上刻的是蟠龍之形,叫做『玉龍杯』,最是珍貴。金杯上刻的是飛鳳之形,叫作『金鳳杯』。銀杯上刻的是躍鯉之形,叫作『銀鯉杯』。」
眾人望著二十四只御杯,均想:「這裡與會的掌門人共有一百餘人,御杯卻只有二十四只,卻賜給誰好?難道是拈鬮抽簽不成?再說,那『玉龍杯』自比 『銀鯉杯』貴重得多,卻又是誰得玉的,誰得銀的?」只見福康安取過四只玉杯,親手送到四大掌門人的席上,每人一只,說道:「四位掌門是武林首領,每人領 『玉龍杯』一只。」空聞禪師等一齊躬身道謝。
福康安又道:「這裡尚餘下二十只御杯,本帥想請諸位各獻絕藝,武功最強的四位分得四只玉杯,可與少林、武當、三才劍、黑龍門四門合稱『玉龍八 門』,是天下第一等的大門派。其次八位掌門人分得八只金杯,那是『金鳳八門』。再其次八位分得八只銀杯,那是『銀鯉八門』。從此各門各派分了等級次第,武 林中便可少了許多紛爭。至於空聞禪師、無青子道長、湯大俠、海佐領四位,則是品定武功高下的公証,各位可有異議沒有?」
到此,福康安的陰謀已是一目了然,我和李思豪、袁冠南及拳無敵都是緊皺眉頭互相對望,均想:「這哪裡是少了許多紛爭?各門各派一分等級次第,武林 中立時便惹出無窮的禍患。這二十四只御杯勢必你爭我奪。天下武人從此爭名以鬥,自相殘殺,刀光血影,再也沒有寧日了。」我不禁咬牙說道:「好狠毒的詭 計!」拳無敵拍了拍我的肩頭,說:「莫要聲張,我們再想辦法。」
除了我們之外,大廳中有識見的人都覺得不妥,可是福大帥既如此說,又有誰敢異議?早有人隨聲附和,紛紛喝彩。李思豪嘆了口氣,說道:「現下已是無法可想。唯有希望各門各派的人察覺福康安的計謀,不去爭奪……只怕難了。」
福康安又道:「得了這二十四只御杯的,自然要好好的看管著。若是給別門別派搶了去、偷了去,那『玉龍八門』、『金鳳八門』、『銀鯉八門』,跟今日 會中所定,卻又不同了哇!」這番話說得又明白了一層,今日之爭福康安仍然不心足,簡直是要武林大亂才安心,但廳中卻有不少武人附和哄笑。
李思豪說道:「初時我還道他只是延攬天下英雄豪傑,收為己用;又或是聚而殲之……那知他的用意更要毒辣得多。籠絡固然難以成功,聚殺也只有挑起武 林的同仇敵愾。他是存心挑起武林中各門派的紛爭,要天下武學之士,只為了一點兒虛名,便自相殘殺,再也沒餘力來反抗滿清……真是好一招『二桃殺三士』。」 拳無敵呆了一呆,聽不明白,袁冠南是個書生,我在現實世界也是修讀中國文化的,都知道這個典故,我便解釋道:「古時晏嬰使『二桃殺三士』的奇計,只用兩枚 桃子,便使三個桀驁不馴的勇士自殺而死。今日福康安要學矮子晏嬰。只不過他氣魄大得多,要以二十四只杯子,害盡了天下武人。」環顧四周,只見少壯的武人大 都興高採烈,急欲一顯身手,但也有少數中年和老年的掌門人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顯是也想到了爭杯之事,後患大是不小。但見大廳上各人紛紛議論,一時聲音極 是嘈雜,數百人交頭接耳,談的都是那二十四只御杯。
忽聽得福康安身旁隨從擊了三下掌,說道:「各位請靜一靜,福大帥尚有話說。」大廳上嘈雜之聲,漸漸止歇,隔了好一陣,方才寂靜無聲。福康安道: 「各位再喝幾杯,待會酒醉飯飽,各獻絕藝。至於比試武藝的方法,大家聽安提督說一說。」站在他身旁的安提督腰粗膀寬,貌相威武,說道:「請各位寬量多用酒 飯,筵席過後,兄弟再向各位解說。請,請,兄弟敬各位一杯。」說著在大杯中斟了一滿杯,一飲而盡。
待得筵席撤去,安提督擊掌三下。府中僕役在大廳正中並排放了八張太師椅,東廳和西廳也各擺八張。大廳的八張太師椅上舖了金絲繡的紅色緞墊,東廳椅 上舖了綠色緞墊,西廳椅上舖了白色緞墊。三名衛士捧了玉龍杯、金鳳杯、銀鯉杯,分別放在大廳、東廳和西廳的三張茶幾上。安提督見安排已畢,朗聲說道:「咱 們今日以武會友,講究點到為止,誰跟誰都沒冤仇,最好是別傷人流血。不過動手過招的當中,刀槍沒眼,也保不定有什麼失手。福大帥吩咐了,哪一位受輕傷的, 送五十兩湯藥費,重傷的送三百兩,不幸喪命的,福大帥恩典,撫恤家屬紋銀一千兩。在會上失手傷人的,不負罪責。」頓了一頓,又道:「現下比武開始,請四大 掌門人入座。」四名侍衛走到空聞禪師、無青子、湯沛、海蘭弼跟前,引著四人在大廳的太師椅上居中坐下。八張椅上坐了四人,每一邊都還空出兩個座位。安提督 微微一笑,說道:「現下請天下各家各派的掌門高手,在福大帥面前各顯絕藝。哪一位自忖有能耐領得『銀鯉杯』的,請到西廳就坐﹔能領得『金鳳杯』的,請到東 廳就坐。若是自信確能藝壓當場,可和四大掌門人並列的,請到大廳正中就坐。二十位掌門人入坐之後,餘下的掌門人哪一位不服,可向就座的挑戰,敗者告退,勝 者就位,直到無人出來挑戰為止。各位看這法兒合適麼?」
袁冠南小聲說:「這不是擺下了二十座擂台嗎?」
福康安坐在左上首一張大椅中,兩邊分站著十六名高手侍衛,周鐵鷦和汪鐵鶚都在其內,我用手肘撞了李思豪一下,他也看到了,說:「福康安大約是怕眾武師龍蛇混雜,其中隱藏了刺客。」我說道:「剛才我還想,趁亂殺了福康安,但如今是甭想了。」
「福康安除了出外打仗,還派人四出捕殺江湖中人,殺了他不冤。」拳無敵咬著牙道:「不過現下他向各門派示好,你看他們的嘴臉,如今都放到八只『玉 龍杯』上,甚麼漢夷之分,忠義所在忘卻得一乾二淨。你要殺福康安,使他們失去了搶奪『玉龍杯』成為第一等門派的好夢成空,他們第一個不放過你。」
「拳兄之言甚是。」李思豪摸了摸鼻子,說道:「既然福康安並不是要把各門各派的人捕殺,我們不宜出手……為了二十四只杯子自傷殘殺,要怨的只能怨咱們不爭氣。」袁冠南嘆了口氣,說不出話來。我勉強笑道:「或許將來有機會找這些人好好解釋福康安的陰謀,便……」
「要看出來現在已看得出了,看出來之後還要一頭栽進去又有甚麼辦法?」李思豪搖頭苦笑。我們逼於無奈只能夠「坐山觀虎鬥」,說話間大廳已經開始進 行比鬥,卻都集中在爭奪「玉龍杯」之上。「二郎拳」的掌門人黃希節、「燕青拳」的掌門人歐陽公政、「昆侖刀」的掌門人西靈道人、「金剛拳」的掌門人周隆、 「先天拳」的郭玉堂先後下場,打了個落花流水有輸有贏。福康安坐在一旁看得眉開眼笑,我和袁冠南對望一眼,都是恨得牙痕痕地。
接著又由一人出戰,卻是「鴨形門」的新任掌門。鄰桌那老者又對門人說話:「早前傳聞『鴨形門』遭了『五毒教』的毒手,元氣大傷,如今看來傳聞不 假……這種武功也出來獻醜,不單功夫不行,更沒有自知之名。」我細看場中,果見一人姿勢古怪的正如一人遊鬥,鄰桌那老者又說道:「『鴨形拳』的模樣很不中 瞧,但馬步低,下盤穩,水面上的功夫尤其了得,湘江一帶是由他們稱霸。這人叫做齊伯濤,聽說成為了新任掌門,但功夫……」說著那姓齊的已被打退。
這個時候,有一個年青書生緩緩踱出廳中心,手搖摺扇,微笑看著場中比鬥的人,然後哈哈一笑,神態輕挑,輕視大會的用意無人不知,場中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凜。
未完.待續
- Apr 23 Wed 2008 05:13
金庸群俠傳.第八章之掌門大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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