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群俠傳.第九章之天地紅花(一)
剎那間,大廳中已有人高聲大叫道:「啊喲,肚子好痛!」叫聲甫歇,四周都有人跟著叫了起來:「啊喲!肚痛得厲害。」袁冠南和李思豪商量了幾句,大 聲叫道:「茶裏有毒……有人在茶酒之中下了毒藥!」我一聽袁冠南的說話,已知此計大妙,胡斐也已高呼道:「福大帥……為甚麼你如此狠毒,竟要一網打盡毒殺 我們?」
其實此番前來赴會的江湖豪客之中,原有許多人想到福康安招集這個「天下掌門人聚會」是不安好心,要暗中安排下陰謀毒計要將武林中的好手一網打盡。 須知道「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歷來人主大臣若不能網羅文武才士以用,便欲加之斧鉞而滅,以免為患民間,煽動天下。各門各派的掌門弟子心存戒懼,但一 則不敢得罪福康安,二則也想爭得榮華富貴功名利祿,最後也來了不少,計有一百二十多個門派。來是來了,那顆膽子可是懸在半空放不下來,這時讓人一叫,都心 慌意亂起來。
我們都知道這麼一著,此時乘機分散開去齊聲高叫:「有人在茶酒之中下了毒藥」,各門各派的弟子都是心驚肉跳,至於下毒其實者是程靈素、毒物是煙非 酒、福康安自己和眾侍衛此刻其實也是肚中疼痛等等情由,旁人當然不會知曉。當下廳上更加大亂起來,許多人低聲互相招呼:「快走快走,福大帥要毒死咱們。」 「要命的快逃!」「快去尋解毒藥物。」程靈素在煙管中裝了藥物,噴出毒煙,大廳上人人吸進,無一得以幸免。這一招大是厲害,群豪不知就裏,回想起來只用過 福康安提供的晚宴,皆以為是福康安有意加害,紛紛奪門而走。
這時周鐵鷦、汪鐵鶚等人早已保護福康安退入後堂。福康安也傳下號令緊閉府門,誰都不許出去。群豪見府中衛士要關閉府門,更加相信福康安存心加害, 此時面臨生死關頭,也顧不得背負一個「犯上作亂」的罪名,當即蜂擁而出。眾侍衛舉兵刃攔阻,群豪便即還手沖門。自大廳以至府門須經三道門戶,每一道門邊都 是乒乒乓乓的鬥得甚是激烈。這次大會聚集了武林各家各派,雖然真正第一流的門派和高手並不赴會,但到來的卻也均非尋常,眾人齊心外沖,眾侍衛如何阻攔得 住?
我又喊了兩聲「福大帥下毒」,正深喜得計,忽然和人一個侍衛了個照面,那竟是才把福康安送進內府的「鷹爪雁行門」掌門、兼大內侍衛頭目之一的周鐵 鷦。周鐵鷦才望了我一眼,臉上一陣錯愕,我忙別過臉想要逃走,周鐵鷦已把認了我出來了:「你不是……易一咧?這點化裝想瞞得過老夫?給開革出華山派了,你 怎會在這裏?」我不想和他糾纏,便急步往門外走去。豈料周鐵鷦坐定了我是謀逆,指著我大叫:「反賊在此!」衝前就抓我的手臂。若給「應爪功」這門功夫的箇 中高手周鐵鷦抓住,哪裏還有走得掉之道理?我當然不敢怠慢,卸身閃了開去。
我心裏一陣慌亂──其實周鐵鷦還是算醒目的人,沒有冤了我──把好好一個「天下掌門人大會」弄成這個樣子確是有我的份兒,只是當此形勢被他纏住也實在教我難堪。我回身望他喝道:「周老爺子,你老遠從京來到北京就為了投靠滿洲韃子?」
「你這麼一句大逆不道的說話還不是謀反?一年前給你走脫,今日在這個公爵府內你沒可能再走一次!」周鐵鷦咬牙說道,手上絕不閒著,已是連出四爪。 我「嘿」了一聲,一邊向後飄開一邊說道:「你我本無仇怨,當日一戰純屬誤會,嵩山派誣衊我勾結魔教,此事亦已辯明……你我武林同道,你又何苦為了功名利祿 與我在這時對敵?」
「說不得,此是私怨公了。」周鐵鷦霍地停了下來,右手五指一張一放,望我冷笑道:「一年前讓你打傷我師弟逃了去,『鷹爪雁行門』這個架可丟得大了,今日得此機會,老夫一定要報這個仇。」
我退後兩步,說:「誤會已解,周老爺子你還不放手?」周鐵鷦重重哼了一聲:「此事與你有否勾結魔教無關,仍是我『鷹爪雁行門』與你的私怨──易 一!受死吧!」我一個倒蹤,再一次避開了周鐵鷦的一抓,冷笑道:「今時不同往日,周鐵鷦,你別以為贏定了我!」周鐵鷦輕功了得,立即如影隨形的跟上來。
這時候大廳已是打成一片,侍衛和各門派的人互相砍殺,亂得不得了。我使出「破玉拳」與「野球拳」與周鐵鷦對戰,竟是打成一個平手。周鐵鷦大是詫 異,更是給我搶了先機,猛攻一輪。但周鐵鷦在這「鷹爪手」上浸淫了數十年的功夫,畢竟是經驗老辣,竟然沉著應戰,把劣勢扳回來。
袁冠南等本已跟著一眾武林人士退到大門,見我被周鐵鷦纏著,忙回身接應。侍衛中早有人看見他們的頭兒周鐵鷦正在力戰「擒匪」,於是都趕著過來幫 忙;李思豪、拳無敵、胡斐等人也都搶過來抵住眾人,一時之間又成為了一個混戰的局面。論武功我們這一方較一般侍衛要高,竟是將他們打個落花流水。我趁周鐵 鷦一個疏神,「剪拳」連晃,一式「破玉拳」直轟過去,打中他的面門,將他轟得頭暈轉向,牙齒混和著血水飛脫。
周鐵鷦掩著面門大叫道:「反賊在這裏!勾結『紅花會』的反賊易一在這裏!」湯沛大踏步走上前來,獰笑道:「『華拳門』也勾結了『紅花會』啦!果然 便是你這個程靈胡了!」眼見他和海蘭弼與及田歸農這些高手要加入戰團相助一眾侍衛,我們知道打下去是有敗無勝,想要奪路而出。這個時候其餘門派的人已有一 大半闖出了公爵府,而大部分的侍衛都趕過來包抄圍剿,誓要把我們數人截住交差。周鐵鷦大叫道:「這幾個人才是罪魁禍首,捉了福大帥重重有賞!」侍衛聽了更 是眼紅。
胡斐從侍衛手中奪過單刀搶前住鳳天南便要殺,湯沛衝前兩步接住胡斐,喝道:「姓程的!讓我來教訓收拾你!」拳無敵單鬥海蘭弼,李思豪力戰田歸農, 我一回頭,周鐵鷦已回身再戰,還多添一個汪鐵鶚。汪鐵鶚本身只是個渾人,一年前我已可以把他打傷,現在更是不把他放在眼內,不過看見汪鐵鶚出現即意味著福 康安已被安置妥當,侍衛們可以全力對付我們數人,想趁混亂衝出公爵府就更困難了。
其實湯沛等人的肚子仍是極疼,否則胡斐未別抵擋得住;拳無敵也不是海蘭弼的對手;此刻的我武功已超越了周、汪兩人,但要以一敵二也是困難了點,幸 好他們被腹內痛楚折騰著,威力發揮不到六成,我才能敵得住,但另一邊袁冠南以一敵十,力戰眾侍衛已是守多攻少。程靈素拋掉手中煙筒,右手一揚一片藥霧往侍 衛身上掩去,立即有數人中毒倒地,其餘侍衛呱呱大叫:「此老乞婆毒藥厲害!快退!」
我一腳踢翻了汪鐵鶚,雙拳打出,一招「剪拳」由虛變實,雙拳轟在周鐵鷦的腰間,周鐵鷦受創甚深,連退數步,已是站不起來。我心喜擺脫了對手,但一 回頭間看見同伴形勢均是不妙,尤其此刻人聲鼎沸,公爵府裏裏外外儘是侍衛兵將,要闖出去簡直是天方夜譚了。想到此處,不禁一陣悸動──難道我們眾人今日要 葬身於此?
湯沛一掌擊在胡斐的刀背上,胡斐本來穴道受創中氣不足,握拿不緊單刀直飛上天花板插中橫樑。胡斐身形一閃,避過了湯沛的第二掌,轉到他的身後便要 出招還擊,突然悶哼一聲,坐倒地上。我和程靈素一起搶上前去,程靈素抱起胡斐便退,我已是連發五拳「破玉拳」接住湯沛的追擊。
五招一過我才知道湯沛果真有驚人的藝業,內力非凡,招式更是妙絕。此人武功絕對不在我師父袁承志之下。見他額角滲著汗水,擺明是抑壓著腹內疼痛, 喝道:「眾侍衛……我們所中之毒多半是那老乞婆所放!快截住她拿解藥!」我接住湯沛三掌,每接一掌便被逼退後一步,回頭見到程靈素抱住胡斐左閃右避,便喝 道:「冠南!替我把弟開路!」
程靈素躲到袁冠南身後,向我叫道:「易……大哥!原來那銀針係姓湯的所放,你要小心了!」念頭一轉,我已是明白過來,知道胡斐剛才又中了暗算,一 日內連中兩針,不可謂不當黑。我一邊對敵一邊打量著眼前這個「甘霖惠七省」,難道他竟真是卑鄙小人,暗中在一旁偷射銀針傷人?忍不住便罵了一句:「卑鄙小 人!你堂堂『甘霖惠七省』,要人叫你『大俠』,竟暗中放針傷人?」湯沛滿臉猙獰的說道:「你說甚麼呀?我聽不懂……你留著回閻王的話吧!」說著,一掌打在 我的肩頭上,把我打得直飛出去。
另一邊廂李思豪一招得手,折斷了田歸農左腕,「闖王軍刀」亦落在他的手上。田歸農撲向李思豪想搶回寶刀,卻給他踢個四腳朝天。李思豪一個大轉身撲 到我的跟前,左手寶刀橫削,把向我身上招呼的七八件兵器削斷,右手擒拿勾打,使的是擒拿功夫──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李思豪出手。一時間已是傷了數人,湯 沛大踏步上前抵住他的攻勢,臉上一陣詫異的神色,像是料不到李思豪的招數招招斷人手筋折人骨節,只好先避其鋒。說時遲那時快李思豪已換了另一套拳法,招式 古樸大刀闊斧氣象森嚴,和湯沛戰了個平手。
便在這時,聽到一聲呼嘯,滿廳燈火全部熄掉,頓成漆黑一片。廳中各人都是一呆,先退後一步使出拿手招數護住全身要緊。陡然間大廳外面傳來一陣劇烈 的打鬥聲,接著有人大喊道:「造反了!大批反賊殺到哪!」不一會殺聲已來到大門前。黑暗中我的手腕一緊,被人捉住,大驚之下我正想掙脫,卻聽得李思豪說 道:「不知道外面的是甚麼人,但肯定來了幫手!」我心中一定,說道:「但願如此!」
就在這個時候,湯沛欺近我的身前,黑暗中察覺已是太遲,劍氣臨身。雖然不知道他從哪裏找來一把長劍,不過既是「三才劍」的掌門人,湯沛的最強武功 應在劍上。我們一行人今次混進「天下掌門人大會」是以「神拳門」的弟子身份,當然不便帶劍,因此都是只有空手對敵。胡斐還好,趁混亂搶了一把單刀,卻又被 湯沛暗算,而我如今只有用雙手接湯沛的劍招,只是黑暗之中如何空手入白刃?左右是落得個鮮血長流的結果罷了。正自心驚,叮叮數聲,竟有人從旁以劍給我接住 了湯沛的劍招,而且聽其劍交之聲劍法是極高的。一連十數招將湯沛逼了開去,一把蒼老但雄厚的聲音在我耳邊響道:「好朋友前來相助,立即向大門那邊殺去,自 有人在廳外接應。」
不待我細想,袁冠南和拳無敵已一左一右挾著我向廳門衝去。我們奔到大門前,已見到門前橫七豎八的躺滿屍首,有的侍衛服飾,有的是江湖中人,這一戰 下來雙方都是傷亡慘重。我們闖出大門外,在庭院中月色底下已看清形勢,只見府中侍衛仍是極多,但被數百不同服飾的人分割開來打殺,已是亂成一團。胡斐已由 袁冠南背著,叫道:「趙三哥!」我轉頭一看,果然是紅花會的三當家趙半山。趙半山叫道:「兄弟!『紅花會』會同各門各派的人來助你囉!」
我聽得一呆,身邊有一個人低聲叫道:「阿一!來了好朋友,我們快走!」轉頭一看,竟然是手持長劍的瑱琦,正使玉簫劍法與人交鋒。不遠處侍劍料理了一個侍衛,奔過來問道:「易公子,我家相公在哪?」我回身指了一指,李思豪也剛好衝了出來,和侍劍會合。
這時候定睛一看,庭院中大半都是剛才已經成功奪門而出的各門子弟,由趙半山率領與侍衛對打。廳中的湯沛、海蘭弼等可能見我們勢大,都沒有跟著出來,我們得到紅花會和各門各派的人幫助,才一炷香的時間已成功打出公爵府。
趙半山大叫道:「趁城門未關我們闖出京城啊!」眾人大聲附和,跟著趙半山往城門殺去。城門口處已有數十人在格鬥,看來紅花會早已派人暗中守著城門,見軍士們要關閉城門時便出力阻止,直挨至我們趕來,雖然死傷二十餘人,總算任務成功。
數百江湖好漢一起湧向城門,原本死守著的軍士都嚇得退到一角,望著眾人出城。在一片混亂和黑暗中我和拳無敵等人散,身邊認得的只有胡斐和瑱琦,更是不肯放開,死命的捉住瑱琦的玉手,見有身穿軍服的便殺。
在這浩蕩的隊伍之後,趙半山拉著胡斐和我,退到一條胡同之中。
這裏是「鮮花深處胡同」裏面的一個四合院子,規模當得起一戶大富人家的住宅,是紅花會十四當家,當日在「安瀾園」外不問清楚便和我打起上來的那個「金笛秀才」余魚同的產業。
趙半山帶著我和胡斐還有瑱琦左拐右轉終於來到這裏,才不為人意的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我們在這裏落腳……放心,其他人出了城也應該沒事,你們的幾位同伴大約還在這裏。」我和胡斐不知就裏,給帶到內間,卻見著右手筋脈被割斷的李廷豹,還有拳無敵、琴兒和蕭中慧。
琴兒一眼看見我,立即捉著我問道:「易公子,你見到我家相公沒有?」我呆了一呆,說:「沒有啊!妳不用擔心,他已經闖出了公爵府,不過當時太多人,大家走散了……但既是離開公爵府,應該不會再出事兒,況且我見到他和侍劍會合,有個照應的。」
我和胡斐謝過趙半山,才坐下來和眾人聚話,聽李廷豹說了才知道事情的經過。當時李廷豹隨眾人奔出了公爵府,看見我們給截住在大廳裏頭,卻又因為失 去了武功而無計可施。恰好這時紅花會的英雄們察覺「天下掌門人大會」出了事,便又回到公爵府的前門,李廷豹將廳內的情況告訴了趙半山,趙半山便率領幾個受 過他恩惠的江湖豪客往回殺。各門各派的人今日前來這個「天下掌門人大會」原是各懷鬼胎,但其實都是血性漢子,看著李廷豹也要闖進公爵府,都忘了腹裏疼痛加 入助戰。這樣一來我們是得救了,各門派的人也因為同心合力才能一直打出北京城去。
說話間李思豪和侍劍、袁冠南三人也被人帶到這座四合院來。如此這般我們上京的一行七人都平安無事,倒是胡斐的那個拜把子兄妹失了蹤影。原來在大廳裏面程靈素把胡斐交給了袁冠南,後來胡斐血氣運行暢順了點,自行下地行走,但已經不見了程靈素。
我便問胡斐有關這個程靈素的事。「你莫看她的怪模樣,那是化裝出來的。」胡斐說道。我想起那個程靈素化了裝的樣子,駝著背臉色臘黃,一雙手又乾又 枯,衣衫破破爛爛的倒真像個「老乞婆」,那些侍衛說話沒有污著她。很難想像她本來的模樣──我正在想著這個,胡斐好像看穿我心中所想,說道:「二妹的樣子 不算好看,但那心田真是好得不得了。」
「你說過這位程家妹子是前輩『毒手藥王』的徒兒,不知道是真不是?」我問道。李思豪此刻才聽到這件事,也不禁問:「那位老……老婆婆是『毒手藥 王』的徒弟?」胡斐望著這位才第一次認真交談的「陌生人」說道:「我說過了,那是化裝化出來的模樣,她的年紀只有十七歲而矣……」頓了一頓,又道:「這位 兄臺,我那二妹的醫術和下毒本領真不是含糊的,下毒本領你叫做領教過吧!」李思豪點了點頭,想起剛才她一個女子在「天下掌門人大會」中,眾目睽睽之下公然 下毒,廳中高手無一察覺,竟把福康安一心策劃的陰謀弄致功敗垂成。
我側頭想了一想,說道:「我們在麻溪鋪分手時你說過要到洞庭湖邊找朋友……莫不是到『藥王莊』去找這位程家妹子?」胡斐點頭說道:「沒錯,我是去 找她,因為這位二妹的個性有些古怪,我不方便把她的事情告訴大哥。大約在半年前,因為一位朋友受了毒傷,所以我便慕名上門求醫,從而認識了她。今番前去拜 訪,因緣結成義兄妹,二妹說要見見大哥你,我們便離開『藥王莊』。之後得到鳳天南要參加『天下掌門人大會』的消息,二妹提議混進京師,伺機殺他。」
我「啊」了一聲,說道:「那麼說我們在麻溪鋪尋狄雲時還沒有這個妹子,怪不得你當時沒有提起……唉~!不知此刻她身在何處?」
李思豪道:「我們三人是被那位想要搶玉杯的少年書生帶來這裏的,阿一,你們是怎麼來的呢?沒有和那位……程姑娘在一起嗎?」
我搖頭說道:「那邊廂只有我和胡斐和韓姑娘三人,程家妹子另外走失了。」琴兒「啊」了一聲:「這就有點難辦,兵慌馬亂的歿了也沒有人知道。」侍劍拍了琴頭頂一下,嗔道:「妳少說一句吧。」又問李思豪道:「相公,侍劍到現在還不清楚,究竟這起子的人是哪裏來的。」
李思豪笑著指住旁邊的圓凳說:「妳坐。這幫人便是江湖上無人不識的『紅花會』……」侍劍喜道:「他們便是和『天地會』齊名的反清組織?先前在公爵府外見他們率領群雄闖府救人,琴兒還說是『反賊』,我道『滿洲之反賊則我漢人之英雄』……」眾人一聽都是哈哈大笑。
說起今日一場大鬧,拳無敵和袁冠南都大是高興,李廷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說道:「原來你們幾位這次到『天下掌門人大會』都是懷有這樣的目的,那 是『佛心』!與你們相比,我李廷豹實在慚愧。因為一己之功名而來,又為了一己之意氣而動手……枉我學武二十年,這份武人的骨氣竟然給名利磨蝕沒有凌角,這 隻手不斷留著也是沒有意思。」他的右腕經過簡單的料理,已是包紮好了。我說道:「不是說程家妹子是『毒手藥王』的高足嗎?若她在此或許可以為李兄的手腕醫 治……」
「二妹她是用藥高手,其他方面不得而知。」胡斐搖頭苦笑:「況且現在我上哪裏找她去了?」李思豪微一呻吟,才說道:「話說回來,我『紅梅山莊』中 藏有不少醫書,當中不乏醫治筋脈創傷的。李兄,你別絕望,雖然手筋斷了要駁好是萬難的事,但也並非毫無可能。讓我回去查查醫書看。」李廷豹苦笑了一下: 「我是沒指望的了。難道我自己就不知道自己的傷了嗎?這隻右手是從此當是沒有。」說著,用無力的右手拍了拍李思豪,說:「多謝你了,小兄弟。」
我又問胡斐道:「三弟,看你『趙三哥』叫得親熱,你和趙三當家相識的嗎?」胡斐點了點頭,說:「早年我曾於『商家堡』得到趙三哥點撥武功,當時我的刀法還未練成……趙三哥算得上是我的師友。大哥,你與趙三哥也是認得的?」
我笑著告訴他海寧城的事:「上次見面我已對你說起過這回事,不過那時我不知道你與『紅花會』的瓜葛,所以沒刻意提起……那時和我在安瀾園外起爭執,打起上來的便是『紅花會』的人啊!」就在這時,趙半山又再出現,笑道:「各位,我們總舵主有請。」
姑娘們留在偏廳,我們幾個男生由趙半山帶著,終於在廳中見著了紅花會的總舵主陳家洛──自海寧一別已經一年有餘,陳家洛的模樣倒是變化不大,只神 情好像又悲苦了些,眼角和額邊隱約添了不少不顯眼的皺紋。我忽然「咦」了一聲,心中暗道:「怎麼?怪不得見到福康安時覺得眼熟,怎麼……怎麼好像和陳總舵 主很相似?」想著想著不得要領,也就先不去想它,與袁冠南等一起作揖行禮。
在陳家洛下首依次坐了六人,除趙半山外,還有臉上掛著白布的余魚同;一個約三十歲不到的少婦;一個身形瘦小、有點像書生的中年漢子;一個樣子尚算 俊美,卻滿臉傷疤的男人;與及一個臉色灰白的高瘦漢子。在陳家洛身後還站著兩人,正是剛才在公爵府大鬧一場少年書生和跟他一起被擒又一起被救走的「五湖 門」掌門桑飛虹桑姑娘。
胡斐和趙半山是老相識,但和陳家洛今兒還是第一次見面。趙半山便再一次介紹道:「這一位便是我們的大當家,『紅花會』陳總舵主。」又指著余魚同說 道:「這位是我們的十四當家,人稱『金笛秀才』余魚同的便是。在他身旁是其夫人李氏……」又指著那瘦弱斯文的漢子說道:「這位是我們的七當家,人稱『武諸 葛』徐天宏;這一位便是『九命錦豹子』衛春華,我們『紅花會』中坐第九把交椅;還有十二當家『鬼見愁』石雙英。」
在江湖上混過一段日子,都會知道「紅花會」的名頭,而且不同於「天地會」,「紅花會」的幾位當家並不只是幹著反清復明的大業,平日行俠仗義鋤強扶 弱名聲甚佳,各自走出來都是一位大俠,江湖上名頭響亮。相比之下「天地會」就比較低調,雖然江湖上有一句「平生不識陳近南,便稱英雄也枉然」的說話來褒獎 其總舵主陳近南的英雄了得,但除了陳近南之外,最多便只有「北方總舵主」之稱的湖廣參太堂香主胡德帝算是一號人物。我聽趙半山一一介紹,無論「鬼見愁」、 「武諸葛」,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角色,不禁肅然起敬。
趙半山又指著陳家洛身後的少年說道:「這位在『天下掌門人大會』中試圖搶奪玉杯的少年,相信大家都認得他……他便是我們『紅花會』的十五當家,心硯。旁邊便是『五湖門』的掌門桑……」
「我認得,」我笑著抱了抱拳,對桑飛虹道:「想不到桑姑娘還是『紅花會』的人,在下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失敬,失敬。」看見桑飛虹臉上一紅,低著頭 用腳尖刮著地下,那位少年書生心硯笑道:「易兄別取笑,桑姑娘本來與『紅花會』並無關係,是我一時貪玩將她牽扯進事件裏頭,說起來我也是萬分後悔……現下 得我們總舵主作主,總算解決了問題,桑姑娘名正言順的成為了我『紅花會』的弟兄姊妹。」
我笑著說:「『紅花會』一直與朝廷勢成水火,桑姑娘這次無端惹禍,眾目睽睽之下與你聯手奪杯,恐怕滿洲韃子不肯就此罷休,『五湖門』從此多事,桑 姑娘是有家也歸不得的了……這個爛灘子你是一定要親手收拾的。」我看著兩人的臉色,心裏面暗笑:「依我看,十五當家以後要帶著桑姑娘浪跡天涯啦。」心硯的 年紀看來才二十歲上下,比桑飛虹還要小著兩三歲,因此也是一般的臉嫩,趙半山笑著插口道:「易兄弟,你就別取笑我們十五弟了……剛才總舵主才重重訓斥過 他。」
「易兄弟,一年前海寧我們已經見過面,只是當時天色黑暗,我們人又多,你才沒能把我們認出來。」衛春華乾咳了一聲,對我說:「難得又再見面……總 舵主便常說易兄弟不是歹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想不到你年紀小小便夠膽混進公爵府裏頭……那可是龍潭虎穴啊!我私底下和趙三哥說,我們總舵主都沒有你 們的膽色!」
趙半山呵呵大笑:「其實小胡斐也好,易兄弟也好,自你們一來到京師開始我們便派人盯上了。若然你們竟會勾結官府,雖然是舊相識,也不能就此放過;相反當助你們一臂之力……呀!想不到小胡斐和易兄弟竟還是結拜兄弟,世事真是巧合無比。」
「所謂物以類聚,」陳家洛一直在一旁微笑著我們說話,這時終於開口說道:「你們兩兄弟事先並沒有見面商量,卻各自混進這個『天下掌門人大會』裏 頭,可以說是『同心同德』……為了天下蒼生、武林同道,都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死而後已』的好漢,我們幾位當家背地裏說起,都是豎起姆指說聲:『了 得』!今日初見胡兄弟,果如趙三哥所言是位少年英雄,易兄弟的事我們都已聽聞,年輕一輩中少有你這樣的人物……焦家姑娘可好?」
我笑著頓首說道:「事情解決了,她隨焦老幫主回南京整頓金龍幫。」
陳家洛笑了一下,道:「嗯,那不錯嘛!焦家姑娘年紀雖輕,處事可沉著呢。」又道:「對了!聽心硯說趙三哥等假扮侍衛闖進公爵府救人時,在燭火熄滅 之後曾得人幫助才可以解開穴道,看來能夠如此清醒,又敢於與福康安作對的,場中只有你們幾位了,請問是哪一位出手相助?」
我望了望李思豪,笑著對陳家洛說:「是李思豪出手解穴的,不過我在一旁擋住湯沛,大約也可沾沾這個光,取一份功勞。」心硯走到李思豪跟前深深一揖,說道:「閣下仗義相助,心硯感激不盡。」
李思豪扶住了心硯,笑著道:「舉手之勞,又何足掛齒?我和易一在會前商量,原本就是擔心福康安要借此機會殘害我武林中的英雄好漢,因此才千方百計 要混進會中,伺機破壞朝廷的陰謀。看見你不畏死的出面與福康安周旋,我們怎能見死不夠?」心硯點頭笑了一下,又轉身對我作揖,我卻不似李思豪一般造作,笑 著受了。
胡斐嘆了口氣:「大哥和李兄是這麼一副心思,真教人欽佩。我也知道所謂『宴無好宴』,但是卻顧慮不了那麼多。其實我此行的真正目的,只是為了找出 那個殺千刀的鳳天南,替廣東一帶受盡他魚肉的鄉民報仇。」我拍了拍胡斐的肩頭,說:「雖然李思豪這樣說,但是我們也太低估了福康安。若不是『紅花會』眾人 見機快闖進府來救人,我們全部都要葬身公爵府了。」
「其實這次我們的人手不足,因此只打算在一旁監視。心硯出手搶杯本就不是我的命令,幸得趙三哥見機快在公爵府外截住幾個侍衛和太監救回心硯和桑姑 娘;過後你們搧動了各門各派的人和公爵府的侍衛打起上來,更是意料之外。」陳家各解釋道:「當時接到傳訊公爵府裏面出了事,又見到各門各派的人殺出來,趙 三哥唯有冒險動手了。」
於是我把與鳳天南、田歸農、湯沛等人爭執的經過告訴了眾人:「這樣一來我們已經多多少少的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侍衛當中還有熟人……若是大會平安結 束,只怕姓湯的和姓田的立即就要找我們的麻煩。況且所有的陰謀都是環繞那八只『玉龍杯』而設計出來,目的是要讓天下各門各派的人為了它而打生打死。」李思 豪點頭讚同:「若是沒有了『玉龍杯』,想要搶亦無從搶起。我思量過十五當家搶杯也是為了這個目的,因此打破玉杯還算得上是一個好辦法。」
胡斐苦笑道:「沒錯,就是草率了些,若能事先和大家仔細商量,謀一個妥善的對策,也好有個照應……」我知道在玉杯上下毒令湯沛等人失手打碎它們的 便是程靈素,結果弄至「六國大封相」,大廳之內打個落花流水,我們更差點死在裏面,所以胡斐有點慚愧。我笑著說:「那個形勢如何商量?況且不是說了嗎?場 面越混亂越好,若非如此,待『鷹爪雁行門』的人把我認出來,又或者湯沛、田歸農勾結侍衛,佈置好一切來捉找們,到時候想走也是萬難。」
袁冠南問道:「總舵主,剛才我們數百人一起打出京城,清軍阻攔不住,為甚麼我們不乘機與眾人一起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就算還遇上官軍,人多也好互相照應。」
「我看他們出了城後,就此分道揚鑣,各自回自己的老巢,等著官府來找碴……」趙半山說道:「我們總舵主的意思,福康安和大內侍衛都以為我們離開了 京城,會派出驃騎營和神鋒營出京追擊……因此留在這裏是最好的。就算九門提督派人全城大索,亦只不過做做樣給皇帝和福康安看。」
李廷豹問道:「那麼我們是待風聲沒那麼緊才逃出京吧。」陳家洛笑著說:「李廷豹李大哥,你在大會中的事我已得知,你為了童貫道出頭和田歸農放對, 更中了他的詭計……李大哥英雄氣膽,陳某佩服萬分。」李廷豹大是感動,眼泛淚光的說道:「我李廷豹怎當得起總舵主讚美之言?李廷豹實在沒用,這點微末武功 難登大雅之堂,給人廢了右手是自找的麻煩,怨不得別人……」
衛春華說道:「李大哥何用太謙?不過我衛春華還是不滿李大哥你的!雖然給姓田的使計傷了一條手臂,又何用尋死?和他同歸於盡不甚好?」一直沉默的石雙英「嘿」的一聲,著說:「李大哥別聽他的,他有名的『九命錦豹子』,原是打起架來不要命。」
徐天宏道:「其實我們『紅花會』在十年前已避禍回疆。今次我們從回疆那邊回來,為的是要追查一年前海寧陳閣老一門血案,懷疑和福康安有關……」我聽到他這麼說,急道:「這是怎麼說的?難道是福康安派人做的?」
「易兄弟,我明白你也急於知道真相,」陳家洛說道:「我們只是得到消息,福康安派高手四出尋找一種東西,這東西海寧陳家恰好有,因此我懷疑兩者有 關係……這件案子已由『天地會』待我出面說明,聽聞你也在『玄素莊』擺了解紛宴,嵩山派也不敢再拿你怎樣,難得你還如此關心……」
我深深的嘆了口氣:「我親眼看見滿地屍體,還為此而幾乎送命……」說著聽見余魚同哼了一聲,笑著繼續說道:「這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的疙瘩,若不找出真兇我心裏面始終有個死結。」
徐天宏點了點頭:「我們查到福康安的確曾派人前赴海寧,但還未知道真實的情形是怎樣,因此我們幾人便跟總舵主前來北京,到了西安才得知『天下掌門人大會』的事,已快馬通知還在回疆的弟兄趕來……若非易兄弟和小胡斐動手,我們還不會輕妄動。」
石雙英對拳無敵道:「拳兄,這次易兄弟他們得到你和『神拳門』的幫助,才成功混進『天下掌門人大會』,想不到『神拳門』還有如此人物。」心硯突然 問:「『神拳門』的掌門不是過三拳嗎?」徐天宏說道:「聽說拳兄弟乃過三拳過師父的師弟,武功堪稱『神拳門』第一高手,在外修練多年,何時成為掌門?」我 和李思豪等自然知道此事始末,但黑夜林中師兄弟激鬥,過三拳暗施毒計卻反遭殺死,這種事怎好在人前提起?想不到拳無敵想也不想便對陳家洛和盤托出。我們也 都聽得傻了眼,聽得拳無敵繼續說道:「此事令在下好生為難,在下和過師哥感情並不算深,可也同門學藝二十餘年,一朝起了爭鬥,竟致以下犯上,實在難以向同 門師叔伯師兄弟交代。」頓了一頓,向陳家洛一拜,說道:「這個掌門我不懂也不會當,還請陳總舵主領受這個掌門之位,替我交待門中有德望的長輩。我還是我自 己的道路……這個是不情之請,不過陳總舵主海涵,相信不致令我失望。」
趙半山和陳家洛對望一眼,趙半山說道:「拳兄何需說這種晦氣話?拳兄何等英雄,出入『天下掌門人大會』,為武林同道出力,無懼與福康安及朝廷作 對;又為了『神拳門』的存亡死諫過三拳,這種行為任誰聽了都是要道一聲『好』!」陳家洛點說道:「拳兄,論人品武功,我看你是第一流的。『神拳門』中有沒 有其他人材要問你自己才知道,但你放心把『神拳門』交給沒有能力的人嗎?」
徐天宏道:「拳兄,要替你把掌門之位交給『神拳門』的其他人選,對總舵主來說也不過是一句說話。以我們總舵主在江湖中的威望,亦不怕人不服,只是你又何需如此?依我看,說句不中聽的話,拳兄是怕那『人言可畏』,門中長輩不服氣吧!」
拳無敵嘆了口氣:「我擔心的是當日掌門之位落到過師哥手上,門中便已有很多人不服。今日再起紛爭,只怕『神拳門』要落得個四分五解。」
徐天宏說:「拳兄,這個掌門是很難做,但除了你之外,『神拳門』還有誰人可以擔當這個重位?讓別人來做只怕落得一個更可怕的局面。你若畏難而逃 避,就不是英雄好漢!」陳家洛也道:「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勞其筋骨』,願拳兄盡己所能,領導『神拳門』造福武林。若是用得到『紅花會』的時候, 我陳家洛絕不會置之不理。」
拳無敵吸了一口氣,低頭道:「拳某領受了。」
「好了!」徐天宏笑了一下.對我們說道:「正如趙三哥所說,咱們留在京城出人意表,大內侍衛不料有此一著,因此比出城安全。不過讓你們留下來還有另一層意思,易兄弟和胡斐不是外人,我們『紅花會』有事想要你們兩位助我們一臂之力。」
我和胡斐對望一眼,胡斐拍了拍心口朗聲道:「晚輩一向心儀『紅花會』眾英雄,日有幸能夠為各位效勞,自當盡力而為。」我雖然不像胡斐那麼義氣兒 女,可是為了「回去」我和瑱琦已成為不折不扣的「好事之徒」──不怕艱難,唯恐太平,有事情發生才有可能發現線索,正是越亂越好。當下我也不敢猶疑,抱拳 說道:「總舵主,承蒙你替我分辯海寧血案,易一才得以洗脫嫌疑。你是我的大恩人,但有所命,易一自當遵從。」
陳家洛笑了一下:「好!」又道:「易兄弟,胡兄弟,我們『紅花會』一向幹的都殺頭的勾當,你們要仔細三思。」趙半山在一旁說道:「易兄弟,當日我 總舵主查清楚殺害陳閣老的另有其人,立即派人知會『天地會』的好朋友有關線索,也不過是一盡俠義道的責任。所謂『施恩莫望報』,我們『紅花會』行事向來不 要人回報的,你無須為此之報恩。」余魚同哼了一聲,冷冷的道:「我們仍然身在京城,雖說是在福康安的意料之外,但若一個不小心給發現行蹤,個個人頭落 地……這是何等危險的事?姓易的,你別說得那麼響亮,在我們跟前用強,咱們走著瞧吧。」徐天宏皺眉道:「十四弟!別亂說話。」
當日我在誤打誤撞的情況下在安瀾園外和余魚同打了一架,事後竟不能言和,到現在還是互相帶著敵意。陳家洛苦笑著搖了搖頭,李思豪和拳無敵踏前一 步,齊聲說道:「不知道貴會有何大事要辦?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只管開聲。」衛春華哈哈一笑,對陳家洛道:「總舵主,現下的年青人真不知道是『大勇』還是 『大愚』。究竟是『勇者無懼』還是『不明形勢』?」陳家洛笑著說:「這裏幾位小兄弟年紀雖然年輕,可也為了『俠義道』能夠義不容辭、義無反顧的好漢子。近 年來江湖邪氣日深,如此看來,武林正道也後繼有人了。」
趙半山點頭說道:「沒錯!不少人知道今次『天下掌門人大會』暗藏陰謀,能夠潔身自愛不來趕這趟渾水已是難得,幾位小兄弟竟然闖進險地,伺機破壞……我們『紅花會』也是甘拜下風。」
余魚同的妻子是個三十歲上下的美麗少婦,只聽她開口說道:「總舵主,既是如此,就和幾位說了吧!橫豎此事和易一有關。」聽到她這樣說,我呆了一 呆,反問:「夫人此話怎麼說?」這位少婦姓李,卻原來叫做李沅芷。她帶著佻皮的笑了一下,指著陳家洛道:「你問總舵主去。」我目視陳家洛,陳家洛說道: 「其實也不是和你有關,但我們這次由回疆趕來,正如剛才說過,原是為了查清楚福康安與海寧血案的關係,並且查究福康安有否搶去藏在安瀾園之物事。」
「收藏在安瀾園的物件?」我大是意外,反問道:「那是甚麼?」
陳家洛苦笑著搖了搖頭,趙半山說:「易兄弟且聽我說,事情是這樣的:當日海寧分手後,我們便著手調查陳閣老遇害的過程及原因,後來確實查知在你和 焦姑娘抵達安瀾園前陳家已遭毒手,再經過我們多番確認,肯定了你和焦姑娘與日月神教並無關係。」頓了一頓,又道:「我們總舵主本想派人找你,但已經遲 了……你在錢塘江一戰後便失了蹤,而我們紅花會也忙於追查真兇,因此放聲氣給天地會,要他們代你澄清。」
我忙問:「那麼真兇是誰你們沒有頭緒嗎?」趙半山搖頭說:「還沒有……不過,」說著神色凝重,沉聲道:「陳閣老為了甚麼而遭滅門之禍,已呼之欲出 了。」我「啊」了一聲,叫道:「可就是你們所說的收藏在安瀾園的物件。」徐天宏說道:「易兄弟猜的沒錯。但那是甚麼東西我們並不清楚,消息只說有那麼一件 物事,行兇的人正是為此而大開殺戒……我們肯定福康安也在尋找此物,而且曾派人遠赴海寧,案子可能是他做的,也有可能遲了一步給人捷足先登。」
我的心中七上八下的,李思和拳無敵已七嘴八舌的和紅花會諸俠討論起來,我回過神內細聽,李思豪正在問陳家洛:「不知道總舵主留在京師是要作何打 算?」陳家洛說:「我們留在京城有兩個目的,第一:查清楚陳閣老一家的死是否福康安所為;第二:要知道福康安想搶奪的物事究竟是甚麼東西,而且有沒有得 手;第三:亦要看看福康安還有沒有設下甚麼陰謀對付中原武林。」
「在北京對付福康安?」袁冠南抱著雙臂說:「雖然說福康安料不到我們有此一著,但在北京大內高手雲集,而且兵力強大,大內侍衛、神鋒營、驍騎營、西山銳健營、豐台大營、順天府衙,還有九門提督府和步軍統領衙門,以至六扇門……萬一失手便如甕中之鱉。」
衛春華冷冷的說:「有種的便跟我們幹,否則亦可自行出城,我們紅花會的事不需靠外人幫忙。」袁冠南臉上陡地一紅,徐天宏連忙阻止道:「九弟不得無 禮。各位,此事原是艱難,亦與幾位無關,你們置身事外理所當然。只不過我們人手尚未齊備,又想在京師混亂之時盡快再殺福康安一個回馬槍,才請幾位幫忙…… 胡兄弟,易兄弟,你們如何看待此事?」
拳無敵抱拳說道:「陳總舵主,我們今次得紅花會相救才能從傅府逃出來,正要想辦法報答總舵主與及各位的大恩大德。事已至此,我們又怎可退縮?不怕 被江湖上的朋友恥笑嗎?若不嫌棄拳某本領低微,這條性命便交給紅花會了。」胡斐也叫道:「趙三哥,還有這位徐兄,貴會的事小弟當然義不容辭,你們如此見外 一問再問,不拿我胡斐當朋友了嗎?」李思豪「嗯」了一聲,也道:「在下自當與貴會共同進退。」
李廷豹嘆了口氣:「我已成廢人,否則定幫紅花會拉倒那個福康安!」我用極短的時間想了一想,笑道:「各位,此事和我多多少少總有點關係,一切也是 從當日海寧血案開始……我怎可以就手旁觀?雖然總舵主替我向江湖同道說明了誤會,但若捉不到真兇我是絕不甘心的,這事……這事興許可查出點線索來,我自然 不能不幫手。」袁冠南也說:「小弟也答應了易兄和桃靜兄,要把『鴛刀』奪回歸還『鑄劍山莊』,現下刀還在福康安手上,小弟本就要找福康安的。」聽到袁冠南 說話,我的心中不禁一動:「福康安派大內侍衛老遠去到『鑄劍山莊』盜刀,又托『威信鏢局』送到北京,到底是為了甚麼目的?不知道令到福康安大感興趣,甚至 招至陳家滅門,收藏在安瀾園的物事與之又有沒有關係?」陳家洛說:「難得眾位對敝會之事如此熱心,實在萬分感激。如今夜已三更,各位不如休息一晚,明早我 們再從長計議。」我們幾人站了起身,對紅花會群雄抱拳作別。
趙半山突然說道:「易兄弟,那幾位姑娘可真是……我去到傅府門口,只見她們幾個冒死往裏面衝……好像都是李兄弟的隨人?」李思豪回過頭去,笑道: 「非也,當中只有兩個是我的家人。」我道:「有一位姓韓的姑娘是我青梅竹馬的童年好友,拜在桃花島主門下,這次隨我在江湖走動。」袁冠南也插口道:「還有 一位蕭姑娘乃係『晉陽大俠』的千金。」
「啊!」衛春華訝然道:「桃花島主黃藥師?晉陽大俠蕭半和?想不到這幾位姑娘的來頭竟是如此之大!」陳家洛笑道:「所以我道物以類聚──這幾位少 年將來都會成為武林中響噹噹的角色,我可以和你打賭。若論這些年來江湖武林,新一代青年才俊自然以『北喬峰、南慕容』為當中佼佼者,拳兄與及華山的袁承志 ──那是易兄弟的師父──亦為人所讚頌。不過我敢擔保再過數年,這裏幾位少年英雄的名字應該可以佔一席位!」
我和李思豪對望一眼,都說:「總舵主太過褒獎,實在不敢當,不敢當。」
趙半山哈哈一笑:「別再胡扯了,我實在眼睏……明天再談!總舵主?」陳家洛笑了一下,右手一擺:「幾位請隨下人到後面廂房安頓。」
未完.待續
- Apr 23 Wed 2008 05:15
金庸群俠傳.第九章之天地紅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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