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群俠傳.第十五章之福禍無常(三)

    矇矇矓矓中聽到一把婉約的聲音在我床邊笑道:「這毒會發作十二次,方能使人喪命,看你如今狀況,也不過是第五六次而矣。以後每一次發作都比先前來得要長和痛苦。白龍使,我看你不是那麼遜吧?」

    我早已被翻滾的內息弄至大汗淋漓,想要睜開雙目,眼前卻是一片迷糊。過了一會,方覺得平靜了些,伸手抹去眼前汗水,用手肘支起上半身,立即便發現房間之內多了一個人。

    「是妳?教主……教主夫人。」我吸了一口氣,給這意料之外的情景嚇得目瞪口呆。沒錯,在我床邊坐著的人正是神龍教教主洪安通的年輕妻子。

    「剛才黑龍門下兩個小伙子來向我報告,說有人用五龍令指使他們開船往神龍島,我就知道是白龍使你了。這一年裏能夠得到教主受與五龍令的人不過兩位,青龍使亦已然歸還……算起來,白龍使是時候來取豹胎易筋丸的解藥了。」

    「怎麼……洪夫人怎麼會在萊州?」我苦笑道:「只要命他們用船送我回神龍島便是了,不敢有勞夫人親自前來。」

    「我不親自來不行呢!」教主夫人說道:「因為就算你回到神龍島,也不會到解藥的。」

    我一聽大驚,立即問道:「為甚麼?」教主夫人站了起來,望著我說:「你以為教主會賜藥給你?這一年來你全無音訊,教主早已不耐,而陸高軒回到神龍島後言語間也似乎對你頗有微言。若給教主他老人家見到你……嘿嘿!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洪夫人,這……」我無言以對,心想這豹胎易筋丸發作起來痛苦萬分,比死更難受,別說發作十二次後會命喪黃泉,就是下一次發作也不知道是否能夠撐下去,再說若然沒救,為甚麼我還要受這種痛苦的煎熬?

    「洪夫人,妳……妳救我一救。」未到最後一刻也不能放棄,尤其是自己的生命。但在這個時候,想要堅持下去就只有求饒一途了:「我並非有意不回神龍島,只不過有要事在身……」這樣的我與袁冠南有甚麼分別?

    教主夫人笑了一下,在桌子旁盈盈坐下,嫣然笑道:「啊?聽說白龍使在山東幹掉了幾個惡霸,江湖上消息傳得沸騰,都說你是大英雄,你自然和神龍教扯不上關係啦!」

    「我怎會有這個意思?我是神龍教的白龍使,這種小事算甚麼?當然是為洪教主赴湯蹈火,洪教主壽與天齊……」我暗罵自己無恥,竟是再也說不下去。

    「嘿!你這個小子……」教主夫人失聲笑道:「口齒伶俐得很啊!白龍使和我那些可愛的年青教眾唯一分別,便是武功上的差異罷了。」我心中氣極,心想 妳這女流之輩不過比我大上兩三年,和藍鳳凰年紀差不多,卻老是裝出一副長輩的模樣不把我放在眼內。不過人在矮簷下,不能不低頭,這時候實在不敢頂撞她。

    「易一!」教主夫人直呼我的名字,說道:「給我一個理由。」

    「甚麼?」我愕然問道。

    教主夫人換了個坐姿,說道:「你要給我一個救你的理由。」

    我下了床,對教主夫人道:「我不是很明白夫人意思。」

    「當日洪教主指示要你辦的事情,你辦成怎樣?」教主夫人問。我心中一陣錯愕,說道:「甚麼事情?」教主夫人哈哈一笑,悠悠說道:「你連教主委派的 神聖任務都忘了?那我怎麼能夠說服教主救你了?教主也真糊塗啦!其實你本來就不是我教中兄弟,並非對教主忠心不貮,我們對你又是一無所知,怎能夠輕易讓你 當上白龍使,又把五龍令交給你?」說到這裏,又道:「你不要以為我在背後說教主壞話,只不過你不覺得太不合情理了嗎?」

    我不知道應該做甚麼反應,唯有無奈點頭,悻悻然的說道:「夫人所言不無道理。」

    「嘿!其實當中道理可充足呢!」教主夫人俯身向前望著我說:「白龍使也好五龍令也好,交給你也就罷了。因為教主知道你服了豹胎易筋丸,就算真的背叛了他,最多也撐不過一年半載,如此一來不怕你走得出他的五指山。」

    「夫人……」我吸了一口氣:「求夫人指點一條明路。」我見教主夫人說話雖然刻薄,但並非沒有餘地,因此再試探她道。教主夫人打量了我一眼,說道: 「易一,你是聰明人,我也就不和你打啞謎。陸高軒說你和華山脫離了關係,教主對此很是欣慰,說你忠心耿耿,甘願背叛華山派,對神龍教絕不會有異心,因此這 些日子沒有你的消息,也還忍耐得住,沒有立即派人去找你。」我感到臉上發熱,我只不過是被岳不群逐出華山而矣,並非應洪安通的要求脫離華山。教主夫人果然 便道:「我見陸高軒吞吞吐吐,便派人調查,知道你是給華山掌門逐出華山。不過教主足不出神龍島,對此一無所知。」

    我猶疑了一下,還是作揖道:「多謝夫人為屬下圓謊。」她這樣做必有理由,我暫時也不問她。

    「至於要你調查五毒教一事……」教主夫人望著我,問道:「你完全沒有進展嗎?」

    我「啊」了一聲,記憶全都回來了。的確在神龍島上曾經遇到過何鐵手率領部下偷襲一事,還是憑著沒有中毒的我一力將之驅逐,才得到洪安通的賞識,要 我當白龍使。那時候洪安通命令我到中原調查五毒教襲擊神龍島的動機。這一年來我完全忘記了這一件事,不過無心插柳地又有所發現,當下便說:「稟夫人,當日 那班人何以要襲擊咱神教島,屬下尚未查明,不過卻發現了另一件大事──那何鐵手其實並非五毒教教主,她乃是冒名而來。」教主夫人眉一揚,問道:「此話怎 講?」

    我立即把所知的一切稍加整理,說道:「屬下已然查明,現下五毒教教主乃是一個叫藍鳳凰的姑娘,至於這個何鐵手,其實係當年五毒教教主繼任人選之 一,但是在最後關頭輸了給藍鳳凰,之後帶著親信離開了五毒教無消息,看來上一次何鐵手來神龍島撒野並非出至五毒教的指使。」

    「竟然有這麼一件事……」教主夫人呻吟道:「那何鐵手是為了甚麼而來呢?還是她投靠了其他幫派,來挑戰我們神龍教?」

    「這……這個就不得而知,那何鐵手好像消失了一般,不知到裏去了。」我隨口說道。

    「嗯,以你打聽回來的消息,相信已經足夠讓教主賜你豹胎易筋丸的解藥。」教主夫人微笑道。我鬆了一口氣,心中盤算如何才能夠挽回劣勢,不讓這洪安 通以這豹胎易筋丸脅制我。教主夫人已然說道:「不過還有另一件事,是白龍使需要知道的。你在山東做下的大事,我看教主他並不會欣賞。雖然說教主經常以為神 龍教天下無敵,不懼任何門派,可是教主有更大圖謀,神龍教一向低調。咱五龍使武功算得上是一流,你在中原幾時聽過他們的名字?大家甘心為教主隱伏一旁,待 他日功成之日才揚名四海,你如今鋒芒太露,不是教主的原意啊!」

    我吸了一口涼氣,心念電轉,先不去膽心洪安通的喜惡,一瞬之間反而想透了當中厲害關係:「怪不得我和神龍教之間的事可以如此隱秘,看來就算我和洪安通反臉,他也會為了自己的『圖謀』而不會公開和我的關係……如此一來只要我能克服豹胎易筋丸,便不再受他脅制。

    教主夫人突然說:「易一,我可以給你豹胎易筋丸的解藥。」

    我一陣錯愕,反問:「甚麼?」教主夫人笑了一下,又道:「我是說我身上有豹胎易筋丸的解藥,可以做主先行給你,回到神龍島再和教主交待。你知道教主對我很是寵信,如果是我的話他不會有異議的。」

    聽到此語,我自然驚喜非常。教主夫人武功不弱,尤其在女子來說已經算是很高。唯然遠不及黃蓉、閔柔和滅師絕太,但與藍鳳凰和駱鍠楓卻差不多。以我 現在的功力要打敗她然後搶來解藥應該不是太困難。教主夫人鑑貌辨色,已知道我心中所想,便說:「易一,你不用胡思亂想,把自己逼入死巷。我告訴你,無根道 人便房外把守,你以為我聽到你把『山東七霸』盡數殲滅後,還會一個人來見你那麼托大?有一件事我以為教主是非常有先見之明,便是對你的評價了。果然是英雄 少年,前途無可限量。」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應該說些甚麼,教主夫人又道:「況且我身上既有豹胎易筋丸,有其解藥。而這兩種藥丸無論形狀、大小、顏色、香味都一模一樣,世 間上就只有我和教主知道分辨。」看見我張大了口,教主夫人呵呵笑道:「所以你別想要強搶。看來你應該知道豹胎易筋丸的藥性,乃是大熱大燥之物,若服一顆可 以強身健體,若是誤服了兩顆,那三焦焚身,走火入魔。」

    我心中一陣暗罵,表面卻笑著道:「洪夫人此話屬下不是十分明白,屬下忠肝義膽,夫人自然賜與解藥,屬下又怎會忽起歹意?」

    「如此甚好。」教主夫人要我坐到對面,然後從腰間掏出一枚丹藥,說道:「好了,這顆便是豹胎易筋丸的解藥。」我看這枚丹藥和我印象之中的豹胎易筋 丸沒有甚麼分別,很是懷疑。教主夫人又道:「我來說明一下。你所服的豹胎易筋丸,其實是教主他老人家為了長生不老而練製出來的神仙丹藥,可以返老還童。殊 不知藥性掌握不好,太過強蠻,會使服了此藥的人身體出現反常狀況,最後抵受不住這大變而身亡。但若加上另外二十餘種藥性陰寒的草藥中和,便能化去那霸道的 藥力,使服用者功力有所補益。教主於是將那廿餘種藥性較緩的草藥練成另一種藥丸,作為豹胎易筋丸的解藥。」

    這種解釋比陸高軒估計又詳盡得多。但我還是有點不明白:「如果這豹胎易筋丸藥性這麼霸道,為甚麼要服食了一年才會發作起來?」

    「因為教主在那些大補之藥中下了抑壓的秘方,這種秘方效用約能維持一年,在這一年之內能夠使豹胎易筋丸的藥性隱伏,到得抑壓的藥效消失,便有如山 洪暴發,一發不可收拾。這時候如果能和作解藥用的那些草藥給合,便能化成提升功力的補藥,若不能及時以解藥化去那霸道的藥性,當然是受不住如此猛烈的藥性 了。」

    我望著教主夫人手中的解藥,心中爭持不下:「是討還是搶?打到她是輕易的事,問暊是外面的無根道人,現在我還不是他的對手──當然我也試過打敗比我強很多的彭連虎,我最心的還是這藥丸未必就是解藥,可能只是教主夫人用來試探我的。」

    教主夫人望了我良久,滿意的笑了一下,把藥丸放到我的面前:「這顆給你,但是我卻有一個條件。」

    我不敢便拿,望了望那解藥,問道:「甚麼條件?」她又再笑了一笑,然後臉色變得凝重,說道:「易一,你最好給我記著,這顆豹胎易筋丸的解藥是我賜 給你的,並不是教主他老人家。照我說,如果你回去神龍島找教主取解藥,只怕教主不會答應。我也想過在一旁勸說,不過教主未必肯聽。現下我先斬後奏,不過是 恃著教主對我的寵愛,知道他不會責罰我而矣。這點你明白不明白?」

    我想了一下,低頭說道:「夫人的意思屬下明白,但是夫人為甚麼要對我說這些話?」

    「這個你不用知道,我還沒說我的條件。」教主夫人背向後靠,悠然說道:「我的條件是──以後你歸我管,不用聽教主指示。」我呆了一呆,問:「這是教主的意思嗎?」

    「當然不是。」教主夫人哼了一聲,道:「神龍教只是教主他老人家的玩物,所有教眾也是直屬教主,近年教主才安排一批小伙子讓我管,但都是一些沒用 的廢物,至於五龍使從來都是跟著教主出生入死,不把我放在眼內。如今白龍使與其餘四使不同……你不用騙我,我相信你根本就不把教主放在眼內。」我想為自己 辯護,她卻說道:「我不和你計較。我在教主面前為你多擔代一些,解藥也賜給你了,你不回神龍島便不用見教主,聽他指示和命令……在你不用擔心教主會怪罪於 你。我只要求……」說到這裏,教主夫人好像有點猶豫。

    我等了半晌,見她咬著下唇,那模樣可真是美,令我心神一蕩。但轉眼間已聽得她說道:「我只求你一件事:將來有日如果發生了甚麼事,我要你站在我一邊。」

    我完全不明白教主夫人所指何事,她已說道:「這個不完全是命令,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拜託你。我望你記著我賜你解藥的恩情,也就是了。」頓了一頓,又 說道:「教主總把年青教眾交我管,你雖貴為五龍使,但年紀甚輕,儘管教主對你評價甚高,也未必會把你放在眼內。我會想辦法替你解釋遲遲不回神龍島的原因, 將來找機會再提及將你調給我的事。但在那之前,你是暗中替我辦事,知道不知道?」

    其實到了這時候我還不太明白教主夫人的用意,但隱隱覺得她與教主並不真的是一路子。這也難怪,老夫少妻往往各有心思,無論如何現在答應她的要求,不單得到解藥,而且情況應該會比跟著那洪安通要好。因此也不用細想,便點頭應允:「夫人但有所命,屬下一定會遵從。」

    教主夫人高興得很,說道:「很好!我總算沒錯看你。其實我和教主一樣,認為你的將來一定無可限量,我要仗仰你的力量來幫我……」說到這裏,頓覺失言,改口道:「你就服下這解藥吧。」

    我依言把藥丸吞服。雖然我也不肯定是否真的解藥,但到了這種時候也顧念不了那麼多,因為那豹胎易筋丸發作起來可真是痛苦得耐。

    服下解藥之後,一時間也不覺有甚麼變化,但過了一盞茶的時間,胸腹間有一種暖烘烘的感覺,慢慢擴散開去,四肢百駭仿似瀰漫著無窮精力,精神健旺。先前那種不協調感和紊亂的內息已經完全平伏,不單如此,內息還好像提高了一個層次。

    <……混元勁升級Level10.修練完成

    看來只要豹胎易筋丸和解藥一結合,果然如教主夫人所說,不單不會再走火入魔,還會對自身的內功修為提升一個層次。本來也未必可以立即升 Level,但是歸功於平日自行打坐練功,經驗值一點一點的累積回來,再加上豹胎易筋丸的藥性,便一舉使我的混元勁到達最高境界了。

    我自覺渾身舒泰,直想立即起身打一套破玉拳。

    「這裏是另一顆豹胎易筋丸,服下吧!」教主夫人取出另一枚一式一樣的藥丸,對我說道:「以後你不用受制於教主他老人家,就由我來負責給你解藥,你更應該放心了吧。」

    「嗄?」我愕然道:「夫人,屬下不會輕易做出背叛行為,這枚豹胎易筋丸就免了吧!」可是她並不理會我的說話,將藥丸直遞到我面前。我猶疑了一下, 伸手取過,心想這顆豹胎易筋丸是絕對不會吞下的,一吞服了豈不是又要受人脅制?先前在神龍島時不知道還無話可說,如今是死也不會再服用的。當我抬頭看見夫 人的神色,卻又心想現在還未是和她反臉的時候,不妨再欺瞞她一下,保侍這良好關係,將來或許有用也說不定。

    於是我把豹胎易筋丸放在掌心,笑了一笑,把手掌放到嘴邊,一抑首便吞下──當然只是裝模作樣而矣,我用掌力吸住丹藥,由始至終也留在掌心,沒有真的放進口中。

    夫人很是滿意,點了點頭,徐徐說道:「易一,從此以後,你別再叫我做甚麼夫人了。讓我來告訴你,我叫做蘇荃。」

    我曾經聽過陸高軒說過教主叫做洪安通,但他也不知道教主夫人的閨名。這時蘇荃把名字告訴我,難道是想和洪安通劃清界線?

    「蘇……」我有點矛盾,問道:「那我應該如何稱呼妳?」

    「隨你吧!我不似教主他老人家,喜歡聽那些肉麻得令人頭皮發麻的說話。只要你肯聽我吩咐,將來有日和我並肩作戰,也就是了。」蘇荃說道。

    到底蘇荃所說,「將來」所要發生的是甚麼事?她又會和甚麼人過不去?要我幫忙的意思是甚麼?看來這一切不到「那時候」是不會知道的。

    蘇荃又把一些丹藥送給我,說道:「這叫做天王保命丹,是十分難得的靈藥。由教主派遣部屬採集無數珍奇藥材,經過數十天煉製而成,其中的三百年老山人參、白熊膽、雪蓮等物,尤其難得,就算受傷再重,一服這顆靈丹,性命當可無礙。」

    這種真正的靈丹妙藥我當然不會拒絕,便謝了收下。

    <……得到天王保命丹

    蘇荃站了起來,笑道:「我也要回神龍島了。其實這次到萊州本了採購些過年食物,想不到給我遇到你。易一不用回神龍島了,這就去吧!」說完轉頭便要 出房。當她拉開了房門之後,回頭對我嫣然一笑,道:「易一,你那些小把戲可瞞不了我。太過自作聰明的話,我怕你將來會害了你自己。」說完又是一笑,步出房 間,反手帶上房門。

    我攤開手掌,低頭看了一看掌心那顆豹胎易筋丸,手將之捏碎,心中苦笑不已。

    就好像施展魔法一般,一瞬間萊州城中再也找不著半個神龍島的人,大概是蘇荃將之全部帶走吧。其實蘇荃和洪安通之間的關係到底怎樣的,對於我來說還 是一個謎,但是蘇荃另有打算我倒是可以肯定。無論來日發生甚麼事,現階段對我似乎頗為有利,起碼蘇荃抱著互惠互利的心態要我幫忙,我也能夠在這件事中有所 選擇。

    當天晚上,胡斐他們回到蓬萊居後,見到我安然無恙,都很高興,而我則胡亂騙了個謊話把我整日的行蹤推搪過去。藍鳳凰為人簡單,當她再次強我所難為 我把脈後,沾沾自喜的以為自己說對了,我真的把體內那霸道的藥性徹底吸收,如此一來,除了阿九之外再無第二人知道我曾經和別人接觸,而阿九當然亦沒有向任 何人提起。

    我把袁冠南的事情和胡斐說起,胡斐不禁嘆息了好一陣子。這種事情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任誰都不會相信一個曾經並肩作戰的朋友賣自己。我們兩人議定以 後飲食要提高警覺,如此一來,除非大內侍衛搬來軍隊,否則以我和胡斐現時的功力,並不害怕「大內七大高手」的餘孽來找我們霉氣。不過話說回來,用毒的老祖 宗藍鳳凰與我們同行,我們想要中毒也是不可能吧?

    儘管我們日夜等待,但是無驚無險的又過了兩天,別說多隆或卓天雄,就連衙差的影子都沒見到半隻。我和胡斐推想是因為利用袁冠南之計已被悉破,所以 他們不敢再亂來。胡斐認為大內侍衛之所以放棄對付我們,可能是我大破十二連環寨的消息傳得太響,把卓天雄那班朝廷鷹犬嚇怕,不敢與我們正面衝突.以免陰溝 裏翻船,把辛苦得來的功名利祿付諸流水。我自個兒仔細一想,亦覺胡斐之言甚有道理。

    其實做官的要訣,第一便是學會報喜不報憂,第二便是避重就輕。若然卓天雄他們假裝從來沒有遇到我,那麼在福康安和皇帝面前最多只是不能立功;但若 然給人知道他見著我而又捉我不到,罪名可就是辦事不力又或者畏敵不前。我不知道為甚麼多隆和卓天雄會在英雄大會舉行的日子去到襄陽城,但此刻他們手上已有 一個袁冠南,應該不會得一想二,再逗留在萊州附近計算我和胡斐。而且當他們回到京師之後,更會絕口不提曾經想要捉我之事。

    應付了滿洲韃子,接下來便只有等新年過後,乘船橫渡渤海經金州到大都去追查打狗棒的下落。

    這日是大年初一。自我來到虛擬世界以後,第一次在大城鎮感受過新年的氣氛。眼看著小孩子們大肆燃放鞭炮,家家戶戶都在門前貼上紅紙,穿起難得一見的新衣互相拜年,一片喜氣洋洋之景是華山山上所不能比擬的,更不用說去年在舟中度過。

    我們投宿的客棧篷來居也很熱鬧。在這種商貿發達的城市,有很忙著做生意的人趕不及回鄉過年,因此店中還住了半數客人。大家暫時放下思鄉之情,在異地感受新年氣氛,這樣子亦很不錯。

    <……第4年1月

    這兩天天氣更寒冷,萊州城也下起大雪來。講到這雪,其實並不常見,或許是遊戲設定的關係吧!各地氣候變化較少,除了春夏秋冬四季基本溫度的變化 外,一向少雨少雪,每天幾乎都陽光普照,最多也只是陰天有雲,就算是冬天一季也難得下幾回雪,這是我在此兩三年間的體會。我曾聽李思豪說,天山那兒倒是長 年積雪,就算春天來到,氣候較和暖且不下雪,地上積雪也輕易不會溶掉。我想這遊戲設計南方溫暖,北方寒冷,低地潮濕,高山積雪,這種變化較為死板,大約是 設定上的小小瑕疵。

    因此遇著這難得看見雪景,我便帶著阿九獨自出門,到渡頭那邊看看海上飄雪的絕麗景象。胡斐本來也想同行,但因為身子有點發熱,所以留在客店中休息,洪勝海則在客店負責照料他。藍鳳凰和鍾靈兩人本來想跟著我,但聽到我只是來看海,立即打退堂鼓,兩個不知跑到哪裏去。

    「阿九姑娘,」當我披著玄色斗蓬站在渡頭之上,望著面前一片浩瀚的大海,加上漫天飛雪,四周一片迷濛,白茫茫的水天一色,情不自禁的起了「念天地 之悠悠.獨滄然而涕下」之感,便回首對身後的阿九說道:「你有沒有見這如此景象?」阿九微笑著搖了搖頭,我又望著大海道:「我曾經出過海,在一片茫茫的大 水之中也會感到一陣迷失。不過如此景色,倒像是要把天地萬物都比下去。」

    「易大哥說的好深奧,阿九不明白。」阿九笑著站到我的身邊,說道。我輕嗯了一聲,說:「或許妳年紀還小,不過我認為人定本來就不能勝天,究竟我現在幹著的事會不會成功?」

    「易大哥果然是有大事要幹。」阿九說道:「易大哥和胡三哥你們不讓我跟著到大都去,是否怕阿九危險?」我微微點頭,半晌,才道:「那是一件非常危 險的事,最重要的是本來就和妳沒有關係,又何苦它去冒不必要的險?不過我所說的大事並不單指大都此行。」頓了一頓,又道:「人要走的路總是非常漫長,妳看 這片天地,我們就是生活在此之中。大自然是不可抗拒的,我不認為我們要克服,而是應該順從著它……嗯,那叫做老莊之道,我一向也是本著『無為』的思想行 事……對不起,妳一定不明白,我把妳悶著了。」

    「易大哥別這樣說,」阿九抬頭望著我笑道:「四書五經阿九讀過,所謂『無為而為』……記得阿九的老師曾經這樣講,若以為老莊只是消極的不作任何 事,那只是誤解,易大哥是這個意思嗎?」我「咦」了一聲,怔怔的望著阿九,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良久,才能勉強笑道:「我早說阿九不是一般的姑娘,只是 想不到妳年紀小小卻如此知書識禮,若非大家閨秀不能有這種見識。妳到底是哪一戶人家的千金?」

    「就算是大家閨秀,說出我父母的名字來易大哥便會認識?」阿九微笑道:「既然不認識,那麼又可必說呢?我總是沒惡意,易大哥便放心吧。」

    雪如鵝毛般飄下,而且越來越大,阿九打開了傘子,說道:「不過我說呢,儒家方為天下正統,天下也不可能時常以無為而治,更何況是做人?我們還是應該更積極的主動解決困難,一定可以的。」

    其實我是因為看到這個震撼人心的景象而一時迷茫,這天地之大使我想起自己要走的路是如何漫長而且遼闊──不單走之不盡,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去走。一 直以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能夠找全十四顆神石然後回到現實,因為我知道這是一個電腦遊戲,遊戲設計出來便是讓人完成的,只是一看到眼前天蒼蒼地茫茫,便感到 疑惑:這片天地真的只是一個遊戲版圖?在這裏沒有宿命嗎?沒有「無論如何也無能為力」的時候嗎?

    我真的可以成功嗎?

    「易大哥,只要用心去做,只要合乎仁義,一定能夠成功。」阿九小聲說道。

    我微微一笑,見阿九身子顫抖著,便把身上那黑色斗蓬解下來披在她的身上。有內功在身雖然還會感到寒冷,但身體還是支撐得住。阿九已經穿上絨毛大 衣,卻還是冷得打戰。「妳放心吧!儘管我是如此渺小,但我擁有無比重要的東西,也有無比重要的理由……」我說:「我只是不知道未來的路向而矣。」

    「未來的路向?」阿九側頭小聲念道。我不再理會她,逕自沉醉在眼前這一片白色之中。所謂未來的路向,其是我和李思豪之間的一段對話。在參合莊的那一晚我們談到了許多,由梅莊底細、慕容復得來的書信、襄陽英雄大會,以至我和瑱琦的之間關係,然後還有……

    「未來的路向?」我愕然問道。

    「對!這個武林已經到了分歧的路口了,我不知道它會如何走。」李思豪倚著欄杆,把手中的乾糧拋進湖中,引來一群魚兒爭食。

    「分歧?甚麼分歧?」我忍不住又問。

    「管它叫江湖也好武林也好,我們投身其中,不知道何處才是安身立命之所。」

    「你是紅梅山莊莊主,怎可以說這種話。」我失笑道:「你累了的話還可以回家,我們這種連家也沒有的人豈不是要隨風飄蕩?」

    「有家業又如何?可以安身,難道還可以安心?」李思豪搖頭說道:「在中原這一年有餘,我只是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寧,一切彷彿都是風雨前夕之象……嘿嘿!山雨欲來風滿樓呀!」

    「先別吟詩,你說的這個分歧到底是?」

    「便是『隱忍』與『奮起』的分歧。結果呢?大概便是興盛與衰亡兩個結局吧。」

    「隱忍與奮起?」對於這個我完全不能理解。李思豪轉過身來,挨著欄杆緩緩說道:「江湖本來便是無盡的衝突,否則學武要來幹甚麼?強身健體?保家衛 國?用得到的地方畢竟不多。華山論劍、以武會友的事千古傳訟,其實當中還關乎到一部《九陰真經》。而且還有一大幫狼子野心的惡徒想要稱霸武林一統江湖而開 展殺戮,又或為得到榮華富貴功名利祿而投效朝廷……因此爭鬥是在所難免。不過我們這個武林看來已經到了非揀選要走路向不可的時候了。」

    「我們要走的路向……」我呻吟道:「便是你所說的繼續隱忍,又或者是奮起糾正?」

    「正是。只要是名利場中,就好像走鋼線一樣,一切只在一念之間,而且只要走錯一步也會萬劫不復。武林已經越來越偏離正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各種刻意 或不經意的摩擦造成:明教和中原武林的不諒解、日月神教的肆虐、九流那看不見的黑手、蒙古韃子的入侵、滿清的陰謀……正道一而再的退讓,結果就造成如今這 個形勢。」

    「那……那你認為我們可以怎樣辦?」

    「阿一,單單選擇讓自己的心被名利矇蔽還是堅持自我是否足夠……你認為呢?」

    「我是身不由己……」我嘆了口氣,心道:「除非不想回去現實世界,否則一定要奮起爭取,那管是行善還是行惡,總而然之隱忍是不可能的了。」想到這裏,我自然是不會把這種心事說出來,便轉頭問他道:「你一定已經有所選擇了?」

    李思豪笑了一下,把最後一片乾糧用指力彈出,說道:「大概是吧!英雄大會之後,我就會把我選擇的路向告訴你的了。」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冰冷空氣,人也清醒了許多。當然了,現在的我已經知道李思豪的選擇:他打算回去紅梅山莊歸隱。若然不是遭逢喪妻之痛,又遇著打狗棒失竊,他應該會回到天山去。

    但是無論怎樣也好,我總算熬過了,甚至熬出頭來。不單功力提升甚多,名聲亦日漸響亮,而體內豹胎易筋丸這一大禍患也已經消除,從此以後雖然未至於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也應該越是玩下去越是容易。

    「易大哥,這個時候竟然有船想靠岸。」阿九突然對我說道。我回過神來,抬頭一望,已然見到一只帆影朝我們這邊飄來。

    「大概是趕回來過年吧!」我「啊」了一聲說道。

    「易大哥,我想……我想回家了。」阿九突然說道。我輕咦一聲,問她道:「為甚麼突然之間……妳知道我也想妳回家,只不過實在是路途太遙遠了,我絕 對放心不下妳一個人上路,所以一直想辦法找人送妳回金陵。我聽妳說讀過四書五經,就想妳並非一般人家的姑娘……你的父母一定更加緊張。」

    「嗯!如果給我父……給我爹爹知道我不見了,一定緊張得不得了。不過他不會知道的。」阿九說道。我不是十分相信,搖頭說:「哪有父母不知道自己子 女的行蹤。」阿九幽幽的道:「我爹爹自己非常忙碌,很少會見著家人,況且我經常出外到其他……其他親戚的家裏去住,所以一時三刻見不著我也不會起疑的。」

    「原來如此。」我苦笑道:「有錢人家也未必活得開心……對不起,我不是說妳。」

    阿九搖頭表示不介意,我見她雙手赤紅,便道:「讓我來打傘。」我才一接過油紙傘,阿九便將雙手放到嘴邊呵暖。

    我抬頭望去,海面上那只帆船已然接近岸邊,正朝渡頭這兒靠過來。「好了!」我拍了拍阿九的肩頭,道:「我們回去吧!」阿九側頭望著我問:「易大哥 看完雪了嗎?」我聳了聳肩:「別阻著人家上岸,況且今日係大年初一,這景色雖美,總是不能久觀,還是回去和大家一起熱鬧熱鬧。」頓了一頓,又道:「再不走 的話藍鳳凰又會吵個不停的了!」說話間又望了望那只帆船,只見船上是幾個蒙古打扮的男女,站在船首的一個男子衣著很是華麗,昂首挺胸氣宇軒昂。這種人不惹 為妙,忙拉著阿九就走。

    我轉過身便要離開,卻看見不遠處臨風站著一個姑娘,一身紅色長裙,外披黑色貂裘,衣衫飄飄,一把秀髮隨風飛揚,臉上薄施脂粉,長眉入鬢、鳳眼含春,顯得極是艷麗綽約。阿九在一旁好奇的說:「咦?甚麼時候來了一位姑娘?」

    一時之間我也答不上來。渡頭這邊十分空曠,今日更是一個人影也沒有,四周除了不響的風聲之外就是一片寂靜。如此安寧之中竟然有人走近而毫無知覺,自我武功有一定修為後久未試過,可算是不小心之極。我轉念一想,許是剛才想事情想得太入神所至,也就不以為意。

    我打著傘和阿九並肩走下渡頭,漸漸走近那位姑娘。這時近距看真一點,只見她身量適中,和我差不多高;年紀不容易估計,或許比蘇荃還要年長一些。此 刻風勢雖不甚猛烈,她的身上又披有貂裘,但這裏畢竟也是海邊,她竟然可以昂首挺胸的站著,頭上肩上鋪滿雪片而面不改容,使我不其然的多望兩眼。

    這紅衫姑娘從剛才開始便一直眺望遠方,此時把目光倐地收回,轉頭向我望來。就這麼隨意一望,竟是杏眼含威,自有一股氣勢。我呆了一呆,也知道是自己先望人不對,有些不好意思,便微微躬身以示歉意。

    那姑娘見我作揖,也就隨意的福了一福,算是還禮。這麼一個微小動作,卻也媚態橫生,簡直是傾國顏色。我見她身上已滿是雪花,便把手中傘收起,雙手遞上,道:「此時正是天寒地冷,姑娘肅立此處,怕會感染風寒。如不嫌棄,請用在下此傘以擋風雪。」

    那紅衫姑娘並不答話,只抬頭瞥了我一眼,我有點尷尬,還是說道:「姑娘請不要誤會,在下實在係一心借傘,別無他意……這把紙傘不過值數十文錢,而在下和這位姑娘亦正要回客棧去,姑娘不必介意,這就取去吧!」

    那紅衫姑娘想了一想,終於伸出雙手接過紙傘,果然是十指纖纖、晧腕如玉。我又說道:「姑娘也不要久站,免得害病。」說著便作揖告辭:「姑娘自便,在下先行告辭……後會有期。」阿九也是福了一福,然後跟著我離開。

    「易大哥,那個姐姐好奇怪,這種時候來吹風。」阿九一邊跟著我一邊說道。我拍了一拍-她的頭頂,說:「其實妳是把話說給我聽,對不?我也是拉著妳來吹風,大概妳很不滿意了。」

    「阿九怎會呢?」阿九急道:「陪易大哥看雪論老莊,很有意思呢!」

    「嘿!妳這小妮子。」我忍不住笑道。回頭一望,那姑娘依然站在岸邊,始終沒有打開我借給她的紙傘。

    回到篷萊居,胡斐已見好了一些,與洪勝海在前堂用粥。他們兩人才一見到我,胡斐已然笑道:「藍教主帶著鍾靈回來,便問起大哥你,我說你還未回來,她們又出去了。」洪勝海也說道:「看來藍教主是去找易少你呢!」

    「三弟,想不到你也會病倒,這些煎炸食物可沒你的份兒。」我將桌面上的那些煎年糕拉到自己前面,對阿九說道:「妳用一點吧。」阿九點了點頭,便坐到胡奜對面,拿起筷子來。

    「大哥,剛才洪勝海問過了,最快也要年初三才有人肯出海,你以為怎辦?」胡斐對我說道。我點頭表示知道,說:「事到如今也是無計可施,如果後天開 船,初十我們已身在大都,我認為不壞!」胡斐嗯了一聲,笑道:「看來我們要在大都過上元節。」我先是一呆,才會過意來:「你說的是元宵吧!元宵佳節在蒙古 韃子的地方度過,應該很沒趣味。」蒙古人不比滿洲人,他們漢化程度很小,元宵那晚大約沒甚麼慶祝活動。

    「掌櫃!」門口櫃檯那邊傳來一聲呼喝,語氣極不禮貌:「我夫一位姓趙的客人,給我傳話吧!」我回頭望去,只見一個男人帶著兩個隨從大步走進篷萊 居。阿九說道:「易大哥,我認得他是帆船上的……」我也把他認了出來,搖手示意阿九別作聲。這男人頭上束髮,戴著一頂閃閃生光的金冠,身穿錦袍,正是剛才 在渡頭看見站於船首那人。

    這個時候,樓上一道房門打了開來,走出一個年輕公子。這人身穿淺藍湖綢袍子,腰繫絳紅腰帶,頭上束著方巾,腰間掛著一大塊玉珮,顯得甚是貴氣。我 愕然問道:「篷萊居何時來了這樣一位人物?我怎麼會不知道?」胡斐一頭霧水的搖了搖頭,洪勝海立即說:「那是易少今早離開篷萊居之後的事。他們來的時候胡 爺正在房內休息,所以也不清楚。我打聽過了,他們應該剛到萊州。」

    我點了點頭,那年輕公子已步下樓梯,走過我們身邊。突然間我覺得這人好面善,不知在哪兒曾遇到過,瞄了胡斐一眼,看來他也有這種感覺,所以神情有些驚疑不定。

    「哥,你不用來接我啦!」那年輕公子走到那個男人跟前,開口說道。這兩人原來是兄弟,怪不得都是一副富貴模樣。那做兄長的身材比較高大,也比較跋 扈,大刺刺的說道:「這裏怎能住人?你跟我回家吧!」相比之下,那年青公子便有點娘腔腔,神情佻皮的道:「這篷萊居是萊州最好的客棧了!哥,我還想多玩一 陣子。」

    「新年也不回家和爹娘過,怪不得爹說你最近越來越不成話。」那男人搖頭道:「你還要玩些甚麼?事情辦妥了的話便跟我回去。」那年青公子還想再說, 他的哥哥已然搶先說道:「你的事我都打聽清楚,別告訴我還有事情未辦。大事已經搞定,餘下的就交給老四和國師他們去辦吧!」那年青公子無可奈何,便不再 爭。他哥哥抬頭高聲叫道:「鹿先生!我們走吧!」

    樓上又有一道房門應聲而開,一個紫袍老者徐徐步出,在門前一站。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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