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群俠傳.第十七章之十二金錐(二)

    「難道……難道我竟是認錯了人?」我張大了口,難以相信的道:「妳想說這個人……根本就不是石中玉?」

    藍鳳凰很認真的點了點頭,我卻搖頭笑道:「怎麼可能,我們才四個月沒見,他是否石中玉難道我還可以認不出來?化了灰我也認得他……」藍鳳凰哼了一 聲:「我真想一把火燒死他,燒到變灰看你怎麼相認!」我沒她那麼好氣,只是覺得好笑,說道:「不可能……我見過不少相似的人,有些還是雙胞胎,都沒有一模 一樣的,他們怎會是人有相似?」

    「不是一樣啊!聲音就不同。」藍鳳凰咬著瓜子,說道。我先是一呆,然後問:「聲音?」藍鳳凰「嗯」了一聲,呷了一口酒,笑道:「其實我不太認得石 中玉,試想我有多少時間會見到他?」藍鳳凰說的沒錯,見得石中玉最多的只有我和胡斐,那時候怕他逃走我幾乎把他關在房中,兩人輪流看管著他。藍鳳凰繼續 道:「之前在土地廟的時候,昏暗中一眼望去我立即便以為他是石中玉,對於我來說其實只是相似而矣,我當時叫你的意思並不是說『石中玉在那裡』,而是想問你 『那個是不是石中玉』,直到現在只有模糊記憶的我根本不敢肯定他就是石中玉。」

    「但我肯定啊!」我儘量壓低聲線:「妳都說了,那時間我日日也見到他!」

    「會不會因為是日日到,想當然的就以為他是……這樣反而看不真切啊!」藍鳳鳯皺眉頭,思索著道:「我不知道怎麼說,總之……總之臉孔對於我來講並 不重要,反而聲音根本一點也不像。對了!雖然那時候沒怎麼見到他,但我經常在你的房外聽到你們談話,聲音一點也不像啊!」

    我心中一陣愕然──藍鳳凰這麼一說,我也記得石中玉的聲音好像來得高音點,聲調變化動聽得多。我用力搖了搖頭,使自己腦筋清醒一些,側身望向石中玉,見他正低頭吃麵:「樣子最重要……樣子始終是最重要,聲音可能會變沙啞的啊!」

    「除了聲音外,印象也不同。」藍鳳凰不服氣:「我已不記得他的眼耳口鼻長成甚麼樣子,但是那種感覺全然不同。石中玉像個沒骨氣的公子哥兒,這人嘛,倒像我雲南上山採藥的漢子。」

    經藍鳳凰一說,我才發覺除聲音之外,還可以在石中玉和這人之間找出許多不同之處來。石中玉皮膚較白較嫩,此人則比較粗糙和黑實;石中玉樣子較秀氣 靈巧,這人老實樸素;石中玉身體雖然矯健,但沒這人粗壯……簡單來說,眼前這人從內到外甚麼都較粗線條,不過他和石中玉的眼耳口鼻則幾乎是一模一樣。

    「聲音嗎?或許我太注意他的面目,反而忽視了其他。妳則不同,只是隔著房門聽聲,對於妳來說聲音的差異應該……」我閉上雙眼細味記憶中石中玉的聲線,卻忽然想起一事:「藍鳳凰,妳經常在我房外幹嗎?」

    藍鳳凰「嘿」的一聲,王顧左右而言他:「先搞清楚他是否石中玉吧!」

    我冷哼一聲,其實已經有點相信藍鳳凰的推測了,只是奇怪為甚麼長樂幫和雪山派的人會看不出來。雪山派和石中玉已幾年沒見,認錯也難怪,這長樂幫找 的是堂堂一幫之主,應該絕不能馬虎兒戲,卻又偏偏在三個月前找了個冒牌貨,待人家睡著便抬回鎮江去,不知道是陰差陽錯還是找人存心頂包?怕只怕就連貝海石 也想不到還真有人來搶冒牌貨。我微一呻吟,喃喃問道:「如果他不是石中玉,那他又是誰人?」

    「難道……難道……他會不會是……」藍鳳凰好像想到甚麼,神情變得十分可怕。我將右手搭上她的手背,安慰道:「妳別緊張,妳以為到底是誰?」

    藍鳳凰反手捉住我的手掌,回頭望了石中玉──假石中玉兩眼,小聲說道:「他會不會是……是石破天?」

    我陡地一呆,過了好半晌才知道被擺了一道:「妳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從頭到尾所謂石破天只是石中玉在長樂幫的化名而矣。石破天即是石中玉,石中 玉即是石破天,他既不是石中玉,便不可能是石破天,若果是石破天,便即係石中玉……天啊!我究竟在說甚麼?藍鳳凰!」用力掙了兩掙,我叫道:「妳好放開我 的右手,別趁機亂來。」

    石中玉──假的石中玉吃完了麵,搬動板凳坐到我們的桌子,問:「之後我們到哪裡?」

    我望了藍鳳凰一眼,便斟酌著說道:「石世兄……我不知道怎樣叫你,橫豎經過兩日之後,我叫『石世兄』這名字時,你也明白我是叫你來啦!」假石中玉點了點頭,說道:「對呀!不過你還是可以叫我做……」

    「狗雜種!」藍鳳凰笑著湊過來道。

    「遇到這種事妳總是非常熱心。」我喃咕了一句,對假石中玉說:「石世兄,原則上……你知道甚麼是原則嗎?不知道?基本上……基本原則上我是相信你 的說話:你不是石破天,也不是石中玉,不是長樂幫幫主,更不是石莊主的兒子……老實說我不知道你是甚麼。」說到這裡,我吸了一口大氣,道:「依你先前所 言,你有一個叫你做狗雜種的媽媽,一直住在深山,後來又住到另一座深山,之後睡了一覺,醒來便做了長樂幫幫主,你沒有學過武功,但能夠把我震開……這些事 情我有所保留。不過怎樣也好,你不是我認識的石中玉,這一點我相信你。」

    假石中玉怔怔的望著我,過了一會,忽然大笑道:「終於有人相信我了!你們真好,你們真是好人!」說著站了起身,大聲道:「我本來就不是甚麼『石世兄』,我是……」

    看來他連「世兄」這個稱呼都不知道,我正感好笑,見他要說出「狗雜種」三個字,慌忙拉他坐下來,說道:「你是誰慢慢再說,總之狗甚麼的這個名字再也不能用了。」

    「為甚麼?」假石中玉不解的道:「我媽幫我改的,她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我不能做狗雜種嗎?」他的說話直教我啼笑皆非──他要做雜種難道我可以不許嗎?而且他是否雜種這問題還真要找她母親問個明白。

    我想了一想,決定照實說道:「這句其實是罵人的粗話,而且不單罵你,還把你的父母也罵了,最是陰損毒辣。你媽媽可能不知道,所以才不小心替你改了這樣的一個名字……我勸你還是趁早另外再改一個名字吧!」

    假石中玉搔頭問道:「『狗雜種』是罵人的說話嗎?為甚麼是用來罵人的?」

    「千百年來人們都是這樣罵人的了!無論豬啊狗的,都是畜生。你和你媽媽長居山上,因此不知道吧!」我才不信他的媽媽不知道「狗雜種」是句粗話,否 則叫阿豬阿狗,為甚麼偏要是雜種?或許他的生父見不得人,一氣之下便替自己的兒子改了這樣一個名字。我知道這個假石中玉求知慾很強,擔心他繼續問下去,便 隨便敷衍他道:「以後有機會再遇見你媽,便告訴她這名字用不得。」

    「不過在你見到娘親前,你不會繼續叫狗雜種吧?名字是人改的,做娘的可以改,做兒子的也可以幫自己改,你便自行另改一個吧!」藍鳳凰道。

    「我又不識字,怎麼改名?」假石中玉搖頭說道:「我叫甚麼名字好?」

    「反正也被人誤會了,你還是繼續叫石破天吧!」藍鳳凰道:「我們兩個知道你不是『那個』石破天便是了。」

    「我早對妳說啦!石破天是石中玉的化名……」我不同意,藍鳳凰卻搶著說道:「別這麼婆媽啦!我知道石破天是石中玉的化名,那又怎樣?同名同姓也不要緊啦!何況只是借他的化名一用?」

    假石中玉指住自己,說道:「妳叫我……做回石破天?」

    「狗雜種這名字不好聽是不是?你要再改一個名字是不是?你不知道改甚麼名字是不是?」藍鳳凰連問三個為甚麼,假石中玉只有點頭的份兒,藍鳳凰嫣然 一笑,說道:「我告訴你,『石破天』這個名字好得很,只可惜原來用這名字的人已經不用了,實在很可惜……你也點頭啦!那便是了,你便用了它做自己的名字, 別浪費嘛!」

    假石中玉又想了一想,終於還是覺得藍鳳凰的說話好像很有道理,便點了點頭。

    「妳為甚麼一定要他用『石破天』這個名字?很容易令人誤會的呀!」我覺得可疑,問藍鳳凰道。

    「他們的樣子幾乎一樣,就算名字不同也很可疑!如今這叫做『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叫做『石破天』,反而又不可疑了。」

    「真的是這樣嗎……」

    「易一,你試想一下:如今石中玉做回自己,大概和黑白雙劍住在一起做個乖兒子,長樂幫的幫主是不能做了,便由得這個新石破天去當個飽吧!既然長樂幫找他做了一次替身,不妨再回去做第二次,而且一直做下去。」

    「又回長樂幫?」我訝然問:「那裡不是善地,石世兄只怕……」

    「雖然我叫他做石破天,但這個『石破天』是狗雜種扮的,不是你那個石世兄啊!」藍鳳凰氣道:「你理他作甚?我們趕路要緊!」

    我知道藍鳳凰的說話是對的,當初我和白萬劍交手,不過以為他是石中玉,如今知道了真相,雖然相貌相同,畢竟是陌生人,沒必要再如此關心他。

    其實別說是假的石中玉了,就是真的石中玉,若非看在石清的份上,我也沒意思去救那個本領既差,心田又壞的混蛋。

    不過回想這兩日來的相處,如果他不是裝模作樣的話,便是一個至誠君子,質樸自然,善良友愛。就這樣不理會他,我是於心不忍,便何況讓他回長樂幫去的話……

    「別想這麼多了,」藍鳳凰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這次又不是送他去死,人家回去鎮江是當幫主!江南第一大幫、天下第二大幫的幫主!先不說這長樂幫是好是壞,萬人之上的感覺你試過沒有?你怎麼知道他做落以後會不愜意?說不定做得兩三天便習慣,而且欲罷不能呢!」

    藍鳳凰也許說得對,人生是他自己的,雖然他好像沒甚麼閱歷和學識,就像個初出茅廬的小子,但還是應該由他自己選擇。

    「石……你既然還是叫做石破天,以後我便叫你石兄弟吧!先前那個石中玉,年紀稍大於我但輩份比我小,我便叫他一聲『世兄』,至於石兄弟……我和你 兄弟相稱。」我拍著石破天的肩膀說道:「因為一個誤會,你被人捉了去幫主;又因為一個誤會,你被雪山派的人擒住要殺;更因為一個誤會,我把你救了出來。這 三個誤會查實是同一個來的:你和另一個人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是這樣嗎?」石破天張大了口合不上來。我淺笑了一下,道:「以後你的路要自己走啦!」

    石破天又再伸手搔頭,問道:「自己走?」藍鳳凰踢了他的腳脛一下,笑說:「腿長在你身上,難道還要人幫你走路?」

    石破天咧嘴笑道:「我知道走路是要靠自己……但你們不和我作伴嗎?找想大家一起走較有意思。」

    「你也明白這點。」我笑著說:「不過我們有事要辦,所以不能陪你啦!」

    石破天臉露失望神色:「我不喜歡一個人……難得你們當我做朋友。」頓了一頓,他拍了一下雙掌,喜道:「你們不能陪我,那我陪你們好嗎?」

    藍鳳凰站了起身,大聲說道:「當然不能了!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辦啊!」石破天搖了搖頭:「我沒有。」藍鳳凰指著他道:「你有!」石破天又想搔頭, 右手伸到頭頂,最後想通了,改為執起杯子,笑道:「藍姑娘和我開玩笑,我有甚麼事情要辦自己怎會不知道?妳又怎會比我還清楚?」

    我「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這個藍鳳凰真拿石破天當笨蛋,當然會自討沒趣。石破天人是單純得過分了些,又沒見過世面,但腦筋轉得很快,應該是個很聰明的人。藍鳳凰瞥了我一眼,說道:「你要回長樂幫去當幫主,你忘記了嗎?」

    「剛才藍姑娘對易大哥說,我這個石破天是狗雜種扮的,不是那毎個真的石……石世兄,又怎可以當甚麼幫主?」石破天喝了一口酒,苦得皺起眉頭,立即把杯子放下,搖頭道:「你們知道我不是真的石破天……要我用這名字沒所謂,但做幫主就萬萬不能!」

    「好!」我豎起姆指讚道:「有骨氣,不貪心……也不蠢嘛!」轉頭笑道:「藍鳳凰妳別把人當做傻瓜!」

    藍鳳凰用力踩了我的腳背一下,瞪著石破天問:「那你想要趕甚麼?」

    「陪你們一起走囉!」石破天笑著說:「回家的路我早就找過了,怎麼也找不到……那時候我年紀小,路都不認得,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我不想回長樂幫,又害怕白師傅和花姑娘要殺我,我真的不知道可以去哪裡了。如果你們不討厭我,我就跟著你們吧!」

    藍鳳凰又想反對,我捉住她的手腕不讓她胡說八道,對石破天道:「我已說過,將來的人生路由你決定。回去長樂幫當幫主,找尋你那個在山上的家,還是獨自浪跡天涯……當然,與我們一同上路也是其中一種選擇。」

    石破天歡喜地笑道:「我已選擇了!以前總是一個人,只有阿黃陪我;後來去到另一座山,那位老伯伯又不喜歡說話;來到長樂幫,雖然大家對我很好,但 都不陪我玩,一見到我就跑得遠遠的……還是易大哥和藍姑娘對我最好!」又說:「我到街上買兩串冰糖葫蘆!」說完便起身走出客棧。

    這一次離開金陵我並沒有帶任何人同行,主要因為沒有適合的隊友。藍鳳凰最終還是跟來了,但當初我並沒有與她同行的打算;洪勝海江湖經驗雖豐,武功 卻不見得怎麼高明;至於焦宛兒則是不方便跟著我東奔西跑。石破天想要加入隊伍,我感到一陣高興,這人現時的功力指數不高,但他已具一定內功修為,進境應該 比一般人快,在可見的將來或許能幫上大忙也說不定。

    藍鳳凰在一旁鼓著腮,一臉的不願意,我忍不住問她道:「妳做甚麼呀?怎麼好像很不歡喜的樣子?」

    「原來你也看出來了?我以為你雙眼盲了啦!看不見本姑娘的臉色!」

    「我不明白妳為甚麼想石破天回鎮江。難得他如此重視友情,把我們兩人視作好友……我能夠感覺到他那一份至誠真情,這不是很好嗎?」

    「易一,我們又不是去玩,我們打算去救恆山派的師父啊!」

    「我沒有忘記。」聽到藍鳳凰的說話,我心情瞬即沉重起來,道:「我一直沒有怠慢,為此朝夕苦思,妳不知道而矣。話說回來,正是為了這個原因,我更需要石破天,他的加入不是如虎添翼嗎?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

    「就本姑娘一個便足夠了!」藍鳳凰還是諸般不願,說道:「我們兩人聯手,連那個『氣寒西北』都變成『氣死西北』,還有甚麼是我藍鳳凰和你易一搞不定的?況且這石破天的,本事低微,根本幫不了多少,最後只怕會造成拖累而矣!」

    「藍鳳凰妳這樣說不是太過分了嗎?其實石破天內力深厚,只要點撥一下他的武功,應該可以將就著應付。」我用手指輕扣桌面,說道:「從以前開始我就喜歡大夥兒一起上路,一來大家熱鬧些,二來互相有個照應,如果我像妳想得這麼多,當初在揚州就不會讓妳跟著我們啦!」

    「好呀易一!」藍鳳凰在桌面重重一拍:「你這樣講是不是把我也當做負累了?」

    我聳了聳肩,說道:「『負累』這個兩字從頭到尾都是妳自己說的,妳說石破天是我們的拖累!我不以為是這樣,石破天和妳藍鳳凰一樣,都是我的好同伴。石中玉的確有點壞,但這個石破天就截然不同,我相信他。」

    藍鳳凰給我氣得七竅生煙:「易一!本姑娘不理你了!」

    當初我就知道自己不太受得了藍鳳凰的潑辣個性,說得好聽是爽直率性,敢作敢為,說得難聽點便是屈強任性,自把自為。因此離開金陵時便想擺脫她,自 己一個人南下,豈料最終讓她追上之餘,還一時心軟答應和她同行。這時候見她有點無理取鬧,心中便非常不樂,道:「焦姑娘和洪勝海也不能隨我而來,這時候能 夠覓得新夥伴,那應該是一件大快事!」藍鳳凰站了起來,道:「你喜歡怎樣便怎樣吧!本姑娘看馬兒去。」竟不再理我,走到客棧後面去。

    藍鳳凰的任性並沒有影響到我的決定,石破天終於還是加入了隊伍。

    <……石破天加入隊伍

    我們三人連夜趕路,第二日便到達杭州城,住進了河洛客棧,然後四出打聽消息。經一番努力,發現這數日杭州城中根本沒人見過尼姑,看來恆山派諸人是怕惹人注目,因此在夜晚趕路。

    我早已說過,恆山派諸人在到杭州前所走的路線我還能預計得到,一過了杭州就真的猜不到她們會怎樣走:繞路走還是直接趕去?從官道走還是往小道走? 從水路去還是從陸路去?我茫無頭緒,看來只好直接趕往福州,希望日月教和我們一樣,發現不到她們行蹤,難以中途設伏。要知道我這次前去福州並非為了自己, 全是因為擔心儀琳她們,怕恆山派遭了日月教的毒手而矣。莫說儀琳昔日和我在衡山曾共渡患難,就是想到恆山派其他弟子均是女流之輩,定靜師太雖年高德昭,武 功不弱,終究雙拳難敵四手,而且明槍易擋,暗箭難防,此去真是險阻重重,凶多吉少。我對自己說,非暗中保護她們,待恆山後援趕到才好。

    五嶽劍派之中除了華山派,我對恆山派的感覺最好。每當我想到那日在衡山城上,嵩山派大肆行兇殺死劉正風一家的時候,只有定逸師太慈悲為懷,仗義出 言,可惜不敵嵩山派的丁勉,只好率眾退走。除了定逸師太外,在烏衣庵中拜見定靜師太,我也對她很是尊敬,兩人直是巾幗不讓鬚眉。「恆山三定」之中,定靜師 太和定逸師太也是這般人物,以此推斷,其掌門定閒師太應該更值得令人欽佩吧。

    當然,儀琳師妹亦很可愛。

    總而然之,我是要確保了儀琳們的安全後,我才可心安理得去找尋解除寒毒的方法和打聽神石的下落。

    我們總算是馬不停蹄,日夜兼程,為的是早一刻到福州,便可以早一刻打點一切。在到杭州以前我還奢望能夠在中途追上她們,但事到如今已不存厚望,因為大家選擇的路線也有很大可能不同,就算給我們趕在前頭,先一步抵達福州也未必能夠沿途遇上。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估計恆山派的行走路線,只以最短路程為目標,與藍鳳凰和石破天分別策騎三匹快馬繼續南下。

    這一日來到淅江衢州附近。衢州城在我們所行大道的西邊幾里外,我不準備浪費時間,便過城而不入。

    「易一!我們今晚在哪裡打尖?」藍鳳凰把座騎與我平排,問道:「你不是又要本姑娘在樹林或是破廟過夜吧?我們兩天沒進城去休息,我想洗澡啊!」今 早我曾經在一條河邊洗澡,但是藍鳳凰畢竟是個姑娘,儘管我保證給她把風,但她也不能就這樣在河邊赤身露體。我忍住了笑,說道:「剛才問過行人,這前面有個 石樑鎮,可以供我們投宿……別說我不體貼妳,我就是知道有地方給妳睡和洗澡,才不住衢州城。我不是虐待狂,總會讓妳洗澡。」

    又馳出數里,見天色將盡,眼前出現一片黑壓壓的大樹林。先前問路時,那人說明只要穿過這片林子,便是那個石樑鎮了。

    我們策馬闖進樹林裡頭,便在此時,聽得左首前面傳來叮叮幾下兵刃相交之聲。我心下一凜:「有人在那邊交手?這幾招出手甚快,武功著實不低。」當即 低聲向藍鳳凰、石破天二人說道:「咱們到那邊去瞧瞧,大夥兒小心千萬別打草驚蛇。」雖然不會如此巧合,但還是不禁擔心會否恆山派在此和日月教交手。我們三 人先後下馬,然後施展輕功向兵刃聲來處奔去。

    我和藍鳳凰、石破天幾個起落,已到了一株大樹之後。從樹後瞧去,見林中有兩人縱躍起伏,一個男的正快步遊走,舞動單刀與另一個使劍的年輕女子鬥得甚緊。

    那個男人年近三十,高高瘦瘦,功夫算是不錯;少女則大約十八九歲年紀,雙頰暈紅,容貌娟秀,攻守之間,法度嚴謹,兩人拆了二十餘招,一時分不出高 下。我對她劍法卻越看越是疑心──她的武功家數竟似是我華山一脈,再看真點,果然不錯,朝陽劍法、玉女劍十九式接連使出,造詣一點也不低。

    只見少女欺進一步,長劍指向那男人肩頭,那男人反刀格擊,迅速之極,眼見少女的長劍就要被他單刀砸飛。豈知那男人快,少女更快,長劍圈轉,倏地向 他頸中划來。那個男人心中一驚,向後連縱三步。少女乘勢直上,刷刷數劍,攻勢十分迅捷。我已看明白她武功家數,雖然身法和內功有點不對,未必是正宗華山派 門人,但其劍法絕對經過本門中人指點──雖然說我已脫離華山派,在人前也不會以「華山易一」自稱,但「本門」這個詞語卻是說慣了嘴改不了──尤其「玉女劍 十九式」,每一招每一式均甚有風範,修為絕不在岳靈珊之下。否則依她的功力而言,早已支持不住,全仗劍招精奇,才和對方勉強打個平手。莫看她攻勢凌厲暫居 上風,其實那男人武功又穩又狠,後勁比她長得多。

    再拆數十招,少女漸露疲態,攻勢果然放緩,那男人卻是一刀狠似一刀,又鬥片刻,少女已是左支右絀,連遇凶險。我見情勢危急,料定她在十招內必敗無 疑,顧念起同門之義,便即雙腳一蹤躍入他們之間,意圖阻止這械鬥。但兩人鬥得正緊,兵刃哪裡收得住勢?一刀一劍便齊往我身上砍到。我早有準備,右手英雄劍 連鞘橫削,以九成功力將那男人的單刀架了開去;至於接那少女的劍招則不用一成功力,因為我早認得那是朝陽劍法,仗著熟悉其中破綻,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夾手便奪過她的長劍,當真是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

    那少女突然間遭人搶去佩劍,自然又驚又怒,心知不敵,就要躍出圈子。我急叫道:「這位姑娘且慢,我有話說。」那少女怒道:「你們兩個男人不知羞恥 以眾凌寡,我打你們不贏,你們要待怎樣?」我知道她誤了,立即退後一步,遠離那男人,拱手說道:「姑娘勿怪,請教尊姓大名,令師是哪一位?」那少女呸了一 聲,道:「誰來跟你囉囉唆唆?」陡然躍起,向外縱去。

    那男人冷眼望著我,手中單刀一揚,喝罵道:「他媽的!哪裡來的臭小子,阻你大爺好事?」我見他口出污言,不似正人,心中不其然感到一陣厭惡,左足 一點已追上那少女,說道:「姑娘莫走,我是幫你,你和華山有何關係?」少女一呆,收住勢子回身站住,一對烏溜溜的眼珠在我身上掃來掃去,忽然叫了出來: 「你是易一麼?」我身子一震,說道:「我是易一,妳認得我?妳以前上過華山?妳……妳是小慧?」那少女高興得忘了形,拉住我的左手,邊搖邊叫道:「是啊, 是啊!我是小慧!而你就是那個阿一。」正歡喜之際驟然間臉上變得一片通紅,慌忙鬆開了手,看來是想到男女有別吧。

    這個少女叫做安小慧,並沒有拜入華山門下,不算是我同師師妹,但由於她的娘親安大娘和寧師伯寧中則是相識二十年的摯交好友,每逢節日必會帶同她齊 上華山與寧中則聚舊。我在華山學藝的八個月裡頭就見她過幾次,聽說早兩年更曾在華山一住半載,跟寧中則專心學劍。怪不得她的玉女劍十九式已有火候,這是寧 中則除了「無雙無對.寧氏一劍」外,另一套成名絕技。

    「小子!你們是那條路上的?」那男人踏前一步對我喝道。我皺眉問安小慧道:「妳和這人有甚麼過節,為甚麼會打起上來?」安小慧還未答話,那男人已 不耐煩,舞起單刀向我砍來。安小慧從我手中搶過佩劍,便要與那男人再鬥,我左手把她拉住,笑道:「小慧別慌,且看我手段如何!」

    這下我是有心在安小慧面前炫耀,英雄劍出鞘便使出朝陽劍法。安小慧所習的華山劍術以朝陽劍法和玉女劍十九式為主,玉女劍十九式我未學過,這朝陽劍 法卻是再嫻熟不過,使出來非常有把握。我見這對手武功只有183點,單是數字我已遠在他之上,只用朝陽劍法亦足以收拾他,因此便將這套劍法發揮得淋漓盡 致。

    我知道自己只要不出錯便立於不敗之地,將對手打敗唯有時間問題。心情輕鬆,十足把握之下將這套講求法度嚴謹的劍法使得四平八穩。首二十招還像不分 高下,第二十一招起那男人已漸落下風,節節敗退。我當然不會讓他輕易抽身,以英雄劍將他逼住,到得第三十二招,一劍將他的單刀盪開,反手已把英雄劍架在他 的頸上。

    「英雄饒命!」那男人當機立斷,手中單刀落地,舉起雙手說道:「我們無仇無怨,你不會殺我吧!」

    「你還未知道我是誰便叫我英雄?」我笑道:「你又怎知道我們沒有仇怨?這位姑娘和我是故交,若你得罪了她即是得罪我,殺了你也不冤。」

    「易一又來英雄救美!」藍鳳凰一聲冷笑,和石破天從樹後雙雙走出。我見安小慧眼神中有所戒備,便對她道:「小慧放心,他們是我的同伴。」

    藍鳳凰走到我的跟前,對那男人說道:「你算是交了華蓋運,本姑娘告訴你,這個易一最喜歡英雄救美,先有焦宛兒,接著便是鍾靈……後來又跑了個阿九出來,現在便是……這位姑娘叫甚麼名字?」

    安小慧看見藍鳳凰那身標奇立異的苗族衣著,不敢回答,藍鳳凰也不理她,自顧自地說道:「只要一見到漂亮姑娘就要出手幫忙,算你年頭不對,犯太歲了。」

    「阿一是我以前認識的朋友……」安小慧忙道。藍鳳凰「啊」了一聲:「那不只是像焦宛兒,還像那個韓……韓寶琦?青梅竹馬啊!」

    「是瑱琦!」我沒好氣道:「甚麼青梅竹馬,妳太誇張了。」當下不理會藍鳳凰的冷言冷語,問那男人道:「你是誰?為甚麼和這位姑娘打起上來?快說!」

    「我說我說!」那男人滿頭大汗,說道:「小人是溫家堡的,叫溫正……與這位姑娘只不過是誤會一場……請……請英雄大人有大量,別與小人計較吧!」

    安小慧大聲說道:「阿一,你別聽他胡說八道!岳家妹子被他們捉了去!」

    我心中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安小慧並非華山門人,因此與我們向不以師兄妹相稱,她口中的岳家妹子便是華山掌門岳不群的掌上明珠岳靈珊,華山山上只此一家,再也別無他號了。

    「華山派岳姑娘在你們溫家堡手中?」我揪住那溫正的衣領喝問道。

    「那位姑娘……當真是華山派的嗎?」溫正很驚恐,卻仍堆起笑臉道:「我們又怎敢和『君子劍』作對?我家五老只不過有點事情要問問兩位小兄弟小姑 娘,待問完了自然放他們兩人走路……如果知道他們是華山派的,哪敢請他們到溫家堡作客?」說到這裡,見我神色不善,便又問道:「幾位和華山派是好朋友嗎? 衝著英雄的面子,小人立即放人!立即放人!」溫正是個膿包,武功不行眼界也不高,剛才打了半天也看不出我和安小慧的武功家數,此刻尚未知道我們使的是華山 劍法。

    我一把將溫正推開,冷眼打量著他,溫正忐忑不安,苦笑著問:「英雄看小人甚麼?如果英雄看完的話,小人這就回石樑鎮問五老要人。」

    「好!你先回去。」我右手將英雄劍還鞘,對他說道:「煩請代我向那個甚麼『五老』問候一聲……聽你剛才的語氣,溫家堡還有五位長老吧?回去告訴五 老,說我們明日一早前去溫家堡拜莊,」說著,一聲冷笑:「你們立即把那位岳姑娘放了也好,待明天見到我們當面再放也好,總之到得明日,若岳姑娘還不得自 由,我便血洗溫家堡!」

    那溫正臉色蒼白,嘴角卻微微一牽,像是冷笑的樣子,轉身急步離去。

    「血洗溫家堡?」安小慧待溫正走出樹林,問我道:「你是認真的嗎?」

    我笑了一下:「怎會?我不過是嚇唬他而矣。」

    「你沒有試過嗎?偌大一個『十二連環寨』都給你殺個雞犬不留,要血洗這個甚麼溫家堡自然輕而易舉了。」

    「藍鳳凰,你別以為這個溫家堡名不見經傳,就是好欺負的。先前我們問路的時候那人提到石樑鎮時的臉色,依我看還是因為溫家堡的關係,看來這溫家是地方一霸,但凡這種土豪必有一定勢力,我們不能大意。」

    「看那傢臨走時伙的臉色,倒真不怕易一你的恫嚇。」

    「顯然他對甚麼『五老』很有信心。」我摸著下顎說道:「雖然他的武功不行,但只怕那『五老』武功是好的。」忽然想起甚麼,轉頭問安小慧道:「剛才那傢伙說甚麼捉了『他們』,難道除了小師妹外,還有其他華山弟子被捉了去?」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安小慧搖頭說道,把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聽安小慧講,她這次是聽黃真的指派到廣東一帶辦事,事成後便打算取道淅江回河南去覆命。這日來到衢州城,便在一間客棧裡面用飯,那個溫正剛巧坐在旁邊一張桌子,和另外兩人高談闊論。

    起初安小慧也不以為意,後來溫正提到前日在石樑鎮附近擒住兩個年青人,聽他家中的甚麼五老說可能是華山派的。安小慧留上了心,偷聽好一會,終於知道被捉住的兩個人當中有一個是岳靈珊──華山派的女弟子本來就不多,出色的更沒幾個,要猜出是哪個女弟子一點也不困難。

    後來溫正和另外兩人分手,安小慧跟蹤他來到這裡,終於被他發覺了,雙方便大打出手。

    「好了,如果那個姑娘真是岳靈珊,和她同行的會是哪一位師兄弟?」我側頭細想,喃喃說道:「溫家堡算甚麼東西,竟然夠膽惹華山派?其中一定有甚麼重大因由……如果事關重大,只怕他們不會這麼容易放人。」

    「有阿一你在就不怕了。」安小慧道:「我本來想要探清楚溫家堡的底細,然後去搬救兵。如今阿一你來到這裡,我就放心得多了……聽黃伯伯講,阿一今時不同往日,變得好厲害啊!」

    「嘿!易一在一晚之內將『十二連環寨』燒成一片白地,又把甚麼『山東七霸』殺個一乾二淨,小小溫家堡他不會放在眼內!」藍鳳凰說。

    石破天「啊」了一聲:「原來易大哥這麼厲害。」

    我搖頭笑道:「你們兩個別聽藍鳳凰胡說八道。小慧,師伯不過是說笑而矣,妳不用放在心上。至於這個溫家堡,應該不會比『十二連環寨』棘手多少,我不怕他們。」說著說著,心中始終對岳靈珊被擒的原因感到一陣疑惑:「話說回來,小師妹他們到底為了甚麼而被捉住?」

    「易大哥,我們在這裡休息一晚嗎?」石破天問道。藍鳳凰插嘴說道:「我們還要趕去福州城,為甚麼不立即殺進溫家堡去?別浪費時間嘛!」

    我搖了搖手指,說:「我固然擔心恆山派,但小師妹和我更是淵源深厚,不能不理。這溫家堡需然不是大門大派,但我說過他們是土豪惡霸,所謂『強蛇不壓地頭蟲』,若一不小心好容易陰溝裡翻船,我們應該小心在意,打聽清楚一切再說。」

    「經過那次受傷後,易一你行事小心了很多。」

    「唉!經一事長一智,我不可以不事事小心一點啊!再受一次傷我就不玩下去了。」我笑道:「剛才我說明天拜莊,除了是爭取時間預備之外,更想他門一個措手不及。其實我只是故弄玄虛,今晚就闖進去救人。」

    「是這樣嗎?」安小慧喜道。

    「嗯,現在先到石樑鎮安頓,打點好一切,初更時分就出動。」我眨了眨眼,笑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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