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群俠傳．第二十六章之情之為物(三)
趙敏曾經打趣說過，到了最後可以脅持她作人質。那大前題是趙敏被發現與我們勾結，可以此作為掩飾。但這時候利用她，主動把她行蹤暴露，也太過冷血無情了，單是宅心仁厚的張無忌就不會答應。
趙敏喜歡張無忌，張無忌是否知道？不過他心田好，就算不知道也不會讓我利用趙敏的，哪怕我們本來就是互相利用的關係。
我們縱馬向東疾走，那萬人隊從後追趕。這時候萬人隊正在調整陣形──可能是取代哲別的人作出調動，也可能是針對性部署，要把我們一網打盡。我們在戰場上搶了不少本來屬於千人隊的馬匹，趁萬人隊進攻前全速離開。
才走不了多遠，回頭看見萬人隊已完成重組，並開始行軍。蒙古鐵騎本來就輕巧靈活，這時全速開動，雖是萬人齊發，但見他們陣容不亂，緊緊的咬住我們，足見其訓練有素。
就這麼跑了二十里，我們逐漸慢下來。雖說是武林中人，但也並一定騎術精湛，更何況當中有不少傷者？由崆峒、峨嵋率領，最先離開的數十人，已經被我們追上，趙敏、舒樺均停下馬來等候我們。
「無法擺脫大軍嗎？」趙敏看見我身旁的阿三，沒有任何表示，繼續問我道：「擒住哲別也沒用吧？所以我原意是殺了……張公子在哪裏？」
趙敏開口閉口「張公子」，只怕舒樺也聽能出點甚麼來。我見他木無表情，不禁嘆了口氣，道：「他仍然負責殿後！」
「你們沒可能趕到海邊……最多在前面那山谷就會被追上！」
聽到趙敏說話，我抬頭細望，果見前面是一列不甚高的山峰，中間好像有個缺口。
「山後是一片平原，越過平原和林子便到海邊。」趙敏又說：「難道你們要在山谷與鐵騎決一死戰嗎？」
「對！」宋遠橋是現在的精神領袖，尤其何太沖、滅絕師太都受了重傷，而空聞又無甚才智的情況下，他更是當仁不讓：「前面那山谷看來不大，應當有利於我們抵擋千軍萬馬……至少不會被包圍！」
「不！」趙敏見眾人也望著自己，心中覺得不妥──她畢竟不想在這種時候出風頭：「你們沒人手搶佔兩邊的山頭……即使你們攔住谷口，不讓鐵騎輕易衝進山谷，只要他們分兵爬到山上，放箭擲石也能讓你們全軍覆沒！」
「嗯，」我呻吟著道：「屆時我們傷亡慘重，被逼從另一邊退出山谷，萬人隊輕易便能把我們圍殺！」
趙敏說道：「如果是我，會派兵繞路封截另一個谷口，把你們困死在裏面。」
「這位姑娘……見事明白，對行軍打仗更是了解，」宋遠橋望著趙敏，雙眼放光：「妳是哪個門派？又或是易少俠的朋友？」
「沒錯！宋大俠，她是我的朋友！」當此之時我不欲引起甚麼紛爭，立即推搪過去：「萬人隊又接近一點……我們既無辦法，總不能待在這裏，穿過山谷吧！」
眾人沒別的計策，雖然知道長此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卻不得不繼續行走。
「易公子，只有到達樹林你們才有生機，」趙敏在我耳邊說道：「你們即使及時穿過山谷，後面那片平原簡直就是為我鐵騎而設的戰場。以我蒙古人的騎術，平原之上定能追到你們！」
「沒有別的辦法吧？」我一邊全速鞭策，一邊望趙敏道：「還是辦法在妳身上？」
「我跟著你們，若是被萬人隊追上，沒可能自行逃脫吧！」趙敏看穿我的心思：「與其死於亂軍，或被人發現我與你們同行，不如由你押我出去，對我更化算！」
我想了一想，看來這辦法並非對趙敏不公平。
後面殺聲震天，武功稍差、定力較淺的六派弟子已經慌亂起來，即便是各派耆宿亦不過強裝鎮定。我環顧身周，兩百人當中便有數十傷號，只怕不消一刻便全軍覆沒。
「前面就是山谷！」宋青書伴在周芷若身旁，舉劍說道。
「易公子，要幹就得當機立斷！」趙敏拉住我的右手：「若是要脅持我，山谷前就要做，在成功出海前不能讓大軍進入平原！」
我還在猶疑，前頭已到谷口。我們兩百人分成數撥，第一撥人馬依舊由崆峒派和峨嵋派率領，保護包括滅絕師太在內的重傷者，胡斐、阿九也在其中；而第 二撥人馬便是少林派和崑崙派；第三撥人馬包括我和墮後的趙敏、舒樺在內，還有空聞、空智、宋遠橋、殷梨亭、苗人鳳、趙半山等高手，既指揮前頭，亦策應後 面；第四撥才是殿後的全真教和武當派，與及張無忌。全真教死了王處一，教中道士悲痛莫名，誓要與蒙古韃子同歸於盡，幾經規勸才顧全大局，卻走到最後。至於 武當派乃俠義之士，豈肯讓全真教獨自面對？
前頭忽然起了一陣騷動，趙敏臉色一變，失聲道：「難道竟有伏兵？沒那麼快吧？」
我和舒樺也是有些擔心，忽見有人騎馬逆走，來到我們身前，卻是胡斐，阿九仍然坐在後面。我們還沒反應，胡斐已叫道：「大軍就要殺到了！不要停留，大伙兒跑進山谷裏吧！」
趙敏搖頭說：「山谷是要進的，但易公子和我……」
「別囉唆了！事不宜遲，不走還沒到山谷後頭把被韃子追上！」胡斐的話沒有誇張，就在我們猶疑間，速度慢了一慢，萬人隊和我們的距離又拉近了一點，稍一猶疑只怕撐不到山谷。
「三弟，我和趙姑娘到後面去會合無忌，你帶公主進山谷吧！記著千萬別在山谷停留，一口氣橫過平原趕到海邊……」我拍著胡斐的坐騎，對他說道：「現在沒有風雪，路上好走……看這天風雲變色，只怕快要有一場大風雪！」
「那大哥你呢？」胡斐撥轉馬與我共肩而行，說道：「你有甚麼打算嗎？」
「易大哥，你怎麼走到最後？」阿九也叫道。
「我和趙姑娘會設法拖住追兵。」我苦笑道：「三弟、阿九你們放心，我定平安回來！」
「別胡扯了！從這裏到海邊最快也要一整天的時間，若再有風雪不能騎馬，非三兩天不能到達，大哥能拖到甚麼時候？」胡斐叫道：「我來給大哥報好消息，前面有人接應，我們要一舉消滅蒙古韃子！」
胡斐此言一出，宋遠橋、空聞等人一陣起哄，策馬走近問道：「甚麼接應？」
「丐幫弟子分兩路求援，都已先後趕到，會合報防！」胡斐笑說。
姬叔崇搖頭道：「怎麼不趕快來接應，我們損折了好多人！」
「他們沒有詳述。」胡斐搔頭道：「許是剛剛趕到吧！」
我心想剛剛趕到如何能夠在前面佈置？如果說找地方埋伏，雖然有熟悉本地的丐幫弟子給予意見，只怕他們趕來的時間不會比趙半山他們遲。趙敏小聲說 道：「換我也會這樣做……只能相信你們能夠逃到這裏，因為到大都接應，苗大俠他們已能做到，更多人只會造成混亂，結果被萬人隊包圍還是死路一條。」
「前面是個埋伏的絕佳位置，如果小心應付當能給予萬人隊重創吧？」我問趙敏道。趙敏神色有點迷茫，緩緩點頭。想到又有許多同胞將會被漢人殺死，她大概心中不忍吧。
結果我還是跟趙敏落到後面，把情報告訴張無忌。
「確認了嗎？莫要是陷阱！」張無忌一邊策馬奔馳一邊說道。我用英雄劍的劍面拍打馬臀，忽聽到身後傳來風聲，立即低頭避過一箭：「胡斐說，認得那是你明教教眾。」
張無忌大喜，笑道：「他們都趕來了？」
「詳情還不清楚，聽說中原也有人得到消息，趕來相助，大來大概不少。」我說話間，又有數十支箭射到，大部分在我們身後已力盡落地，偶有兩、三支箭射到我們身旁，其中一個全真道士手臂中箭，幸好箭已無力，傷勢甚輕。
「前面就是谷口，大伙兒別停留，一鼓作氣跑進谷中！」我大聲叫道：「蒙古韃子距我們只有一箭之遙……不要讓他們追到！」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我們已來到山谷前面。這列山頭不算太高，卻恰好擋住東面，把大都和海邊分隔了，只餘下一道狹谷供人馬往來，否則便要繞道而行，或攀山而過。
從大都到海邊，快馬需要兩日路程，晚上不休息，中途換馬的話可以趕在一日一夜之內到達，但我們騎快馬，蒙古鐵騎也騎快馬，騎術要比我們精，又適應 北方嚴寒天氣，更無傷患在身……晚點若起風雪，我們這些中原人更不懂辨認方向，不被萬人隊追到才怪，到底這山谷能否助我們攔住萬人隊，決定了我們些中原武 人的生死。
乘馬的話這山谷只容七、八人並排而行，我們殿後的三十餘人在谷口到一塊，先後陸續進谷，這慢得一慢，又有數十支箭同時射到，其中兩個武功一般的武當弟子中流矢身亡。
張無忌使出乾坤大挪移，將射到他身前的箭撥開，我也不甘示弱，揮舞英雄劍擋開亂箭。此時餘人都已進谷，聽到趙敏的叫喊聲，我兩也催馬前進。
這谷寬若數丈，長近一里。兩邊山崖甚高，而且非常峭拔，沒有輕功難以攀爬。胡斐在前面指揮大家走出山谷，我抬頭張望，不見有任何埋伏。
「錯失機會攔住萬人隊，是你們的損失！」趙敏說道：「如果要脅持我，讓你們離開，另一邊的谷口是最後機會。」
「趙姑娘，妳為我們背叛了蒙古帝國，我們豈能再害妳？妳的好意我心領了！」張無忌果如我所料並不贊成。
「有張公子一句說話，趙敏雖死何憾？」趙敏莞爾一笑，才又道：「我並沒有背叛國家，只是與你作個交易，我認為放走你們對我國更有利。」
「無忌，如果我們走不掉，趙敏以人質身份被救，總好過以叛逆身份被發現。」我點醒張無忌：「太仁慈的話反而不美呢！」
谷中路面凹凸不平，馬也不好走，我們花了幾分鐘便通過一里長的狹谷，期間不斷受到蒙古韃子放箭騷擾，中途又有數十中箭負傷，其中一人更被射下馬來，幸得張無忌把他救了。
我們最一撥人馬才走出山谷，後面已是殺聲震天，蒙古鐵騎大概已走到山谷中段。既然我們沒有躲在谷中，他們也就無須包抄攔截，倒不如全力追趕。我回頭望去，壪彎曲曲的夾道中未見到蒙古韃子的蹤影，趙敏問胡斐說：「真有救兵嗎？」
胡斐哈哈一笑：「妳這個蒙古女人比我大哥還心急！今日要韃子全軍覆沒！」胡斐被日本和尚打斷了大腿，行動很是不便，但騎在馬上卻沒影響。他手中冷月寶刀一揮，喝道：「大哥！我們回去看看吧！」
我有點好奇，要宋遠橋等人先橫過平原，然後帶著胡斐、張無忌、趙敏和舒樺，一行五人回到谷中。
我們早已聽到谷中非常嘈吵，才拐了一個彎，卻看見一幅人間煉獄圖──只見山谷中塞滿了不下兩、三千人馬，當中更有不知多少屍體堆積如山。兩邊山上 灑下箭雨、大石和巨木困住，把蒙古騎兵擠在中間，想要往前突圍或者往回撤退也是力不從心。谷口兩端的箭雨更盛，蒙古兵根本無法抵擋，只有等著被砸死的份 兒。
數十個蒙古兵向我們這邊衝過來，試圖突圍──在滿是屍骸的地上，戰馬早已不管用──突然有許多黑箭射到他們身上。在淒厲的慘叫聲中，那些士兵衝到 我們跟前不遠處已紛紛倒地不起，全身冒煙，掙扎了沒有兩下便都氣絕。我聞到一陣燒焦味和濃酸味，仔細看去，發現那些人死狀甚是恐怖，身體彷彿被腐蝕的爛 掉。
我心中半驚半疑，不知發生甚麼事情，張無忌卻叫道：「是洪水旗！明教的兄弟來了！」
我抬頭張望，兩邊山壁之上也站了不少人，其中數十人拿著一些噴筒似的東西，向谷中噴射一股一股的黑箭。原來那是明教五行旗之一，洪水旗的秘密武器──毒水！若被這些毒水沾到身上，皮膚立即潰爛，視乎多寡可把皮肉都溶掉，只餘下骨頭。
洪水旗在關外抵禦六派圍攻時，不曾使過這惡毒的技倆，否則縱然六派高手如雲，一時三刻亦不可能想出對付這毒水之法。我掩著鼻子退後兩步，唯恐被毒水到濺到身上，繼續看著山谷中的蒙古人被圍殺。
明教佔據了北面山壁，而把守著對面山壁的卻似是中原武人，雖然看得不太清楚，然而他們多是發射強弩和投擲巨石，攻擊比較大方。
我和張無忌、胡斐等待戰果，山上卻似乎起了一陣騷動。趙敏不等我提問，已然說道：「我要是用兵者，唯今之計只有分兵搶佔兩邊山頭，方可救得這裏的同袍，估計困在這裏的士兵少於三千，那麼萬人隊的主力尚在谷外。不知道你們在山上的同伴能否支持得住？」
張無忌一聽大驚，連忙說道：「糟糕！蒙古韃子人數遠在我方之上，我們一定要想辦法上去助戰！」
我見他覓路上山，便說：「谷中山壁峭拔，我們只有在谷外才可爬上去……箭雨不減，上面應該遊刃有餘，我想這些鐵騎只適合在平原作戰，山頭混戰難以組成陣勢，反倒有利我方。」
胡斐點頭說：「只要不被圍困，大家應無問題」
趙敏望了張無忌一眼，低頭說：「大都那邊沒想到你們會有援兵，一個萬人隊縱有傷亡，亦足可把你們完全殲滅。」
「妳的意思是……」我呆了一呆，反問：「除了這個萬人隊，再無其他追兵？」
「大概會聯絡前面的城鎮守軍進行攔截，你們行動快一點的話應可趕在指示傳到其他部隊前去到海邊。」趙敏說道：「我勸你們還是盡快離開……我蒙古帝國的鐵騎再強，受此重創也得半天才能重整旗鼓，你們執意要把他們趕盡殺絕，只是拖延自己的時間罷了。」
我和胡斐、張無忌也明白趙敏的用心，說實在她不過是和我們作交易，要借我們之手收拾霍都，沒必要做到這地步。即使我知道趙喜歡張無忌，但要她看著 同胞被屠殺，那是如何殘忍的一回事？看胡斐的神色很不以為然，大概認為多死幾個韃子也無關痛癢吧；至於張無忌宅心仁厚，儘管對蒙古人甚是憎惡，仍是點頭表 示答應。
看見趙敏感激的神情，我無可無不可的道：「只要待韃子退兵，我們立即離開。」
塞在谷中進退維谷的蒙古兵，看來是有死無生，我們不用在此攔截，便回身走出谷外，從外面覓路上山。胡斐腿上有傷，不能下馬，便在谷口等我們。
張無忌自然是要會合明教諸人，當我們攀上北面山頭，首先便遇見厚土旗的明教教眾，他們認出教主，立即把我們接引上山。
趙敏猜得沒錯，蒙古鐵騎兵分兩路，棄馬搶山。我們去到前線，楊逍和殷天正俱是歡喜不已，楊逍更捉著張無忌的雙手說：「教主幹了一件大事，替我教大大的爭臉！這下子六大派都要感激於你！」
「此乃義所當為，不過可以化解我教與中原武林的誤會也不錯。」張無忌問道：「形勢怎樣？」
楊逍說道：「韃子分兵攻擊兩邊山頭，但我想南面的攻勢只是做個幌子而矣，萬人隊的主力都在這裏。」
趙敏點頭說道；「高明！大都城外已損折了一個千人隊，此刻又有大約三千兵力被困谷中，萬人隊只餘下一半戰力。要攻佔山頭陣地，在不明敵勢情形下集中兵力至為重要。若是勉強均分兵力，兩邊只有三千人，若遇上頑抗固守，只怕不易成功。」
楊逍打量著趙敏，他固然看出趙敏女扮男裝，卻不可能知道她是郡主身分。楊逍大概心想，這女子怎會精通戰術？忽然看見趙敏身後的舒樺，更是錯愕：「小舒……你怎會在這裏？你沒死？」
「此事說來話長，有甚麼話留待巿全後再說！」張無忌怕楊逍追究舒樺擅闖明教禁地，連忙說道。
我只關心當前形勢，想了想說：「如果不能重創韃子兵，我們亦無法安然撤退……只要我們棄守這兩個山頭，他們便能通過山谷，繼續窮追我們。」
「這是領兵者唯一不察的地方，要是我作指揮，不會強攻山頭，只只須掌握情報，打探山上眾人何時離開，再領兵追趕……這樣對峙著，不怕你們不撤退。 只要保住兵力，在平原上決一死戰，勝算甚大。」趙敏嗯了一聲，又道：「只可惜他們損折已多，急於將功補過，勉強搶攻。我估計萬人隊還有五、六千人，在這場 攻戰中再有傷亡的話，即使和你們正面交鋒，亦未必再有甜頭。依我粗略計算，單這山頭上已有四、五百人了？」
楊逍不知道趙敏來歷，不敢輕易露出底子，笑道：「臨時召集教眾，大約是這個數目吧？」
趙敏聰穎如斯，又怎會不明楊逍心思？她微微一哂，說道：「短短時日便能集結人力，明教果然不賴……要是對面山頭也有這個人數，再加上從大都逃出的 六派高手，能夠戰鬥的已有千人，損兵折將的萬人隊再無優勢。以你們的武藝而言，以一敵五簡直是易如反掌，易公子剛才已殺了數十個蒙古人啦。」
我有點不好意思，正想安慰趙敏，卻聽到一聲嬌呼自身後響起：「大爺！」
這把聲音與我相處也有一段日子，聽來並不陌生，再加上這句稱呼，倒讓我立即知道叫我者是誰。
「雙兒！」我轉頭望去，果然見到一個身量不高的少女向我過來。雙兒原是韋小寶的丫環，後來在溫家堡跟我離開，原想哪天與韋小寶見面時把雙兒送還給 他。雙兒知道韋小寶把我認了結邦大哥，因此便喚我作大爺。其實大爺這稱呼像是財大氣粗的暴發戶，我本人是不太喜歡，但從嬌俏可人的雙兒口中叫出來，卻不沒 有半點粗鄙之感。
洪勝海把我叫作易少，也不見得好聽到哪裏去，雙兒的稱呼還算像樣。
我輕拍著雙兒肩膊，抬頭看見瑱琦、程英、李思豪還有小昭，想起他們與明教同行，這裏出現是非常合理。小昭是張無忌新收的丫頭，跟瑱琦她們看來還挺熟的。
「桃靜！」我捉著李思豪的手，說：「見到你們真是太好了！」
李思豪說：「你和張教主、宋少俠一去便音訊全無，我們都很擔心，早前聽到苗大俠在江湖上放出消息，得知你們在大都，立即動身趕來。我們昨晚已到達大都，楊左使斟酌形勢，命令所有人到等候，並繼續派人潛入大都打聽情報。」
程英在旁邊道：「今早探子回報，說你們想要動手，師妹便嚷著要去幫你……是李公子安撫她，說在這裏埋伏是最佳辦法。楊左使請趙三當家和苗大俠率領數人前去接應，並帶你們從這兒經過，讓我們能掩護大家離開。」
我們還要聚話，厚土旗掌旗使顏恒走上來，說道：「報告教主，韃子攻勢太盛，山下的兄弟支持不住，漸漸向山上後撤。」
張無忌甚是憂心，楊逍問道：「雙方兵力損折如何？」
顏恒說道：「五行旗的兄弟有數十號死傷，至於韃子大概死了數百人吧！被抬下去的也不少，單是吳勁草吳兄弟和周顛便各自殺了三、四十人。」
原來我和張無忌跟從宋青書離開後，楊逍即以飛鴿傳說喚來五散人和五行旗幫忙。
楊逍望了望趙敏，說道：「好！這個結果已是不錯，只難為了死傷的兄弟。」
我望張無忌說：「讓我倆下去衝殺一陣，掩護明教教眾離開。」
殷天正止道：「怎能讓教主涉險？由我和楊左使去吧！」
張無忌搖手說：「不打緊！我倆下去可以進一步削弱韃子兵力，在這山上行走，以我和阿一的輕功，要脫身比誰都容易。我身為教主，理應身先士卒，就請外公和楊左使率眾離開。」
楊逍知道再怎麼勸張無忌也不會答應，反正張無忌說得對，以我們兩人的武功，千軍萬馬也變成了無人之境，自出自入不用亮證件。李思豪踏前一步，道：「我陪你們一道去，好讓大家有個照應。」
李思豪的實力不用懷疑，光明頂一戰中，他已在明教和六大派跟前清楚顯示實力。楊逍見瑱琦和程英，還有八刃也躍躍想試，便說道：「人多了未必有用，反而會顧此失彼。」
我知道楊逍心意，瑱琦和程英武功雖然不弱，始終與我和張無忌、李思豪有距離，兵慌馬亂中未必能夠全身而退，便附和著道：「事不宜遲，瑱琦，程姑娘，妳們跟著楊左使下山。」
趙敏本不想離開張無忌，但她更不想下去對付自己的同胞，便道：「我在山下等你們。」
張無忌點了點頭，我道：「替我們看著坐騎，逃命就靠那些畜牲了。」
我們三人如箭般向山下衝去，不一會已到前線，近百名明教教眾正緩緩後退，山腰也給韃子佔據了。我見漫山遍野也是蒙古兵，足有數千之眾，心中暗驚：「不是說分兵到另一個山頭嗎？怎麼尚有這許多人？」
「萬人隊的主力都在這兒，南面山頭的群豪大抵不礙事了。」張無忌停下腳步，對我說道：「我們去大幹一場嗎？」
「好！你招呼你的教眾離開，」我笑了一笑，道：「我們各自衝入敵陣，誰先離開誰是龜蛋？」
李思豪搖頭苦笑道：「總不能指望將他們全部殲滅吧？我們之中註定有個龜蛋了。」
我哈哈一笑，綁好次元包袱，手執英雄劍率先衝進戰圈裏。
「眾兄弟聽著了：快隨烈火旗旗使和五散人上山，這裏由我頂著！」張無忌一聲長嘯，與李思豪並肩加入戰團。明教教眾雖只有百來人，聽到教主雄渾的聲音，無不欣喜若狂，登時歡呼雷動震撼整個山頭，連韃子兵也被震攝。
除了周顛，在前線領軍的還有烈火旗掌使和說不得、彭瑩玉兩個和尚。烈火旗諸人不敢違令，開始後撤，只有周顛、說不得和彭瑩玉聚到無忌身邊，這四人在蒙古軍中橫衝直撞，所到之處無不摧枯拉朽，眨眼間又殺了數十人。
「說不得大師、彭大師、周先生，你們三人離開吧！」張無忌拍出一掌，內含九陽神功威力，把一個蒙古兵打死，那蒙古兵雖已立即氣絕，身體仍然向後飛去，把另外兩、三個蒙古人撞得腦漿併裂。
周顛還要堅持，說不得拉著他，對張無忌道：「教主小心！」教主的命令畢竟要聽，何況以張無忌的實力，根本沒甚麼好擔心。
我手執英雄劍，面對這種程度的敵人也不使劍法，隨手揮出已經點中韃子身上要害，每每一招斃命。其實這也算是獨孤九劍的精要所在，韃子兵只是一般武夫，雖然勇猛但破綻極多，而且沒有哪人能夠抵擋。
至於李思豪越打越遠，但見他經過的地方均捲起一片狂風，韃子兵的刀槍都被吹得飛上半空，就知道他所向披靡、猶有餘刃。我心想來日定要跟張無忌和李思豪再切磋武功，必定大有進益。
我揮出一劍，把一個韃子兵連長矛劈成兩半，忽然察覺腦後生風，低頭間已聽到頭頂嗖的一聲響過，一支長箭把我面前一個蒙古人的胸口射穿，再釘在後面 另一個士兵身上。我在路上聽趙敏說過，天下第一神箭哲別拉滿弓射出的箭，能夠射穿三個人的身體，仍然分毫不差的射中目標。
這一箭雖及不上哲別，但也非常人所能做到，莫不是……
「神箭八雄！」
只見蒙古兵後面站著四、五人，正是大都城外曾經差點用箭取我性命的神箭八雄！仇人見面份外眼紅，我抱著英雄劍衝過去，卻被他們用箭射住：「快放了哲別萬夫長！」
「原來想要救人！」我從身旁一個韃子兵手中搶過一枝長矛，使出混元勁將之擲出，便是一天外飛龍。神箭八雄不是哲別，眼界和臂力稍遜之下無法擋格， 其中一人已被長矛貫穿右肩。矛杆極長，能有一半穿過他的身體，足見我的臂力又增強了，若非長矛不及長劍襯手，定能瞄準他的心臟擲去。
饒是如此，其餘五人見同伴受到重創，立即向後逃了開去。我和他們隔著數百個蒙古兵，實在無法再追，只好放過他們。
那邊廂張無忌和李思豪已邊殺邊退。想起「最後一個是龜蛋」的笑言，我和他們同心同德，均希望一起撤離，無分先後。那些蒙古兵大概被我們殺怕了，不 敢太過進逼，走得太近的都被我們輕鬆殺死。才一炷香的時間已有數百同袍死於我們三人之手，韃子們怎能不害怕？我用眼神示意張無忌和李思豪，看準機會同時轉 身，邁開大步向山頭的另一邊奔去。
韃子兵過了半晌才驚覺我們要逃走，發一聲喊要追上來，已被我們拋離。再說在山路上奔走，輕功造詣起了關鍵作用，一般人如何能追到我們？不一會已成功下山，趙敏和舒樺果然在下面等著，還有另外兩匹馬，是我和張無忌留下的。
聽趙敏說，不只是明教諸人，把守南面山頭的中原武人接到消息，亦同時撤退，兩批人會合之後已在楊逍的帶領下向東走去。
我與李思豪共乘一騎，在平原上奔馳。那些韃子兵很快便發覺，即使讓他們佔據了山頭，確保山谷的安全，也得回去取馬匹然後才能通過山谷追趕我們──那已是大半個時辰後的事了。
這時天色已晚，我們從正午離開萬安寺、殺出大都到現在，已過了三個時辰，我和張無忌亦甚覺疲累。趙敏看著張無忌，夜色中仍能看見她眼神裏面的關 切；而我則能看到舒樺眼中的妒意。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兄弟反目？現實世界多有這種事，希望舒樺不要為此而與張無忌生出甚麼心病才好。
我騎在馬上，心中思潮起伏──看著趙敏，便想到紅顏禍水。更何況趙敏不但美貌，而且心腸毒如蛇蠍？趙敏為了對付霍都所做出的一切，都不是正人君子所為，孔子說過「唯女人與小人難養矣」，若趙敏是漢人，她如此通敵賣國，行徑實在令人齒冷。
如果只是為了張無忌，更是將個人感情凌駕於大義之上！
又過了一個時辰左右，我們終於越過了平原，到達一片黑壓壓的森林前面。這片林子原定是眾人等候我們的地方，此時此刻怎麼沒有半點人聲？
我怕出甚麼差錯，跟張無忌說：「你們先在這裏等著，我和桃靜進去看看！」
張無忌還沒反應，林子之中突然響起一陣嘈吵聲，許多雀鳥衝天飛起。李思豪捉住我的手臂，說道：「你們細聽？」
我呆了一呆，側耳傾聽，隱隱聽到殺聲自森林裏面傳出來。這片林子極深極廣，殺聲如此細不可聞，也不知道源自哪個角落。幸好我們都是武功高強，尤其李思豪和張無忌，兩人內功練到一定境界，變得耳聰目明──這方面我是自愧不如，反正細微、需要技巧的事情我都學不會。
當下由張無忌領路，邊聽邊走，憑聲音認出路向。走了有一盞茶的時間，連我也能夠清楚聽見殺伐之聲。只是聲音大了，我反而無法分清方向，只好放棄安心倚靠張無忌。
趙敏道：「你的同伴要是跟人打起上來，定是大都那邊通知附近城鎮的守軍，派兵守著這片林子的另一端……要從海路離開，這林子確是必經之路。」
「他們如何能夠做到？」我不相信，一臉狐疑的問道：「就算八百里加急，也沒可能趕過我們！」
「飛鷹傳書！」趙敏哼了一聲：「中原用飛鴿，我蒙古人也曉用飛鷹。」
我嘿的一聲，心想真有這回事嗎？張無忌已然叫道：「就在前面！」
北方的夜晚雖有星月，總給人黑沉沉的感覺，在林子之中是伸手不見五指。前面隱約有點火光，大概便是戰場所在，我等立即策馬趕了過去。
儘管看見火光，想不到又走了半炷香的時間，隨著殺聲越來越大，我們終於看見混戰的眾人！那，那些火光來自雙方的火把，但更多火把被丟棄在地，附近 的草頭和樹木也有被燒著了的，因此能看見敵我雙方。趙敏料的不錯，敵人也是蒙古士兵，看其裝束卻不似是精銳的鐵騎，規模也沒有萬人隊或千人隊齊整。地上的 死傷者不多，看樣子他們開打了沒多久。
「是小舒……啊！是教主！」八刃之一，善使迴旋刀的的葉相雨殺了兩個蒙古兵，抬頭看見我們，神情很是歡喜。
李思豪從我身後跨下馬，剛好迎上一個蒙古將軍，手中心如情長劍尚未出鞘，已經把那個將軍的頭頸打折。瑱琦和程英雙雙搶到，瑱琦對我們說道：「不知何故突然有這許多蒙古韃子出現，大家在林子中追逐，到這裏終於打起上來。」
程英道：「聽楊左使說，他們並非精兵，應該是附近的守軍，奉令前來攔截……楊左使說要打通林子，因此把他們引至這邊才開戰。」
我和張無忌也跳下馬來，趙敏問：「人數多少？」
程英也不問趙敏身份，便答道：「因為已經入黑，無法清楚點算……看來大約是兩千人左右。」
趙敏點了點頭，對張無忌說：「是附近兩個城鎮可以調動的守軍總和……要是再下去，莫說先前的萬人隊，其他地方的守軍也會趕至。」
張無忌知道刻不容緩，吩咐葉相雨道：「通知楊左使，我們全力突圍！」趙敏拉著張無忌的衣袖，道：「兵分三路，我們在此擋住那些士兵，餘人分兩批， 一批續前往海邊覓船，另一批折向南方，混淆視線……適當時候再分散進關。」張無忌覺得這提議不錯，便對葉相雨道：「就照這位……的說話去做。」
趙敏的提議是極好的，換我也不能夠想得如此周詳，何況缺乏經驗的張無忌？但是一切皆聽從趙敏指示，很容易被其出賣而不自知。
昏暗中只能看清楚附近的人的衣飾容貌，我方的首腦人物無法聚在一起商量。現在是八百對二千的戰鬥──前來接應支援的明教教眾和中原武人，再加上從 萬安寺逃出的六派豪傑，扣除傷者大約就是這個數目──我方佔了絕對優勢，但正如趙敏所言，時間是最大問題。摸黑戰鬥對雙方均是不利，尤其無法快刀斬亂麻， 好像我就幾次差點殺錯好人──夜戰難打、混戰更難打、夜晚混戰簡直是難得要命。
說是有數百人前來支援，我只與楊逍等明教首領打過照面。黑暗中偶爾見到丐幫中人，後來又見到心硯──看來紅花會不只趙半山一個人趕來幫手。至於其他人多不認識，好不容易才又認出駱錦風，連打個招呼也沒機會，便又被韃子兵衝散。
那些前來幫忙的人，固然沒機會照應；就連一起逃出來的，到這時候亦無法相認。我實在不知道周芷若、汪琳，甚至宋青書是否還安好？
過了好一會兒，韃子兵損折近半，我方也有不少人帶傷，有的更是被同伴不小心砍傷。這時候聽到招呼聲彼此起落，看來到了這時候，葉相雨才把張無忌的命令成功傳出去。韃子兵少了，我方幾個領袖也能聚到一塊兒商量商量。
我跟著張無忌殺出一條血路，去到林子一角，空聞大師、宋遠橋、殷梨亭、楊逍、殷天正、苗人鳳、趙半山均在那裏。楊逍見到張無忌，來不及施禮，已說 道：「教主，我們的意思，是由中武群豪保護傷者前去海邊，丐幫早已預先派人安排好船隻讓他們出海。至於南下擾敵的工作就交給我們明教。」
「好！我和阿一最後離開，沒問題吧？」張無忌點頭答允，又問。
楊逍低頭說道：「教主神功蓋世，又有易少俠在側，屬下放心……屬下就把八刃留在教主身邊，必要時讓他們擋一陣。」
空聞向我們雙手合什：「阿彌陀佛！少林派和中原武林受明教大恩，只要明教再不行惡，老衲保證以後不提前事，攜手驅趕韃子！」
宋遠橋和趙半山也道：「明教在張教主的領導下，這次可謂作了一件大大的好事……張教主少年英雄，把明教導入正途，我們從此化干戈為玉帛，乃是武林之福！所謂大恩不言謝，此刻又不便詳談……他日有緣，定必再與張教主浮三大白！」
張無忌喜孜孜的說道：「不用道謝……任誰都會這樣做，大家還是快點行動，免得功虧一簣！」
楊逍點頭，躬身道：「教主小心了！」
我們談了一會，林中形勢更明顯，餘下數百韃子已不敢戀戰，只是黑暗中盲目走動，想撤退亦是不能。我見自家人中也有不少傷亡，便催促張無忌和楊逍。楊逍認清方向，呼喊著召喚明教教眾向南緩緩撤出林子，而中原群雄則向東走去。
那些韃子兵本來訓練有素，但在黑暗中一陣打殺，死傷過半，已經慌亂，不及我方那般井然有序。那數百人見群豪分兩路離開，樂得保全性命，也不追趕，餘眾紛紛靠攏，重組陣勢。
我和張無忌等本來打算殿後，若韃子不知好歹糾纏不清，正好和他們放對。豈料韃子竟不追趕，我們除了把身周走避不及的韃子兵殺掉外，霎時間不知應否上前向他們進攻。
「待他們重整鼓，數百人也不好惹，我們走吧！」趙敏在旁邊說道。
「也得待大家安全離開。」張無忌繼續使出九陽神功，把身周的蒙古兵打倒。
眼見中原群豪和明教教眾逐漸走遠，終於連火把的火光也消失在樹木後面，我們又殺了數十人。前面火光熊熊，隔著滿地屍首，那些蒙古兵已重新集結，這 時容易計算，粗略估計也有七、八百人。留在我和張無忌身邊的，還有趙敏、舒樺、葉相雨、阿飛和黃狗五人，李思豪受我所託，陪著瑱琦、程英，跟隨中原群雄東 行。
張無忌喃喃說道：「趙姑娘妳不用出手，但要委屈妳繼續看著同胞被殺了。」張無忌本想趙敏跟大伙兒離開，又怕她蒙古郡主的身份被悉穿，因此才讓她留下來。
「多謝你體貼我……我無心背叛家國，沒想到要救六派，我方犧牲會是如此之多，要是當初計劃能完善一點就好。」趙敏搖頭苦笑。
那些蒙古士兵，只要還活著的也組成了隊伍，我們身周再無敵人，只得仗劍緩緩後退。這一役我方損失大概是數十人，地上偶爾可以見到一些丐幫弟子和明 教教眾的屍體，但怎能與蒙古士兵的傷亡比較？黑暗中看不清楚對方神情，但我仍可以感受到他們目光中的兇狠和怨毒，彿要把我們七人碎屍萬斷才能洩憤。
「我們怎辦？」葉相雨有點害怕，在我旁邊問道。八刃武藝高強，又被刻意委派任務來達到訓練目的，但他們年紀畢竟是輕，今日自然是初次與軍隊對戰。廝殺時候不覺，這時冷靜下來，等待另一場暴風雨，才知道害怕。
張無忌望了望趙敏，趙敏臉色變得蒼白──七個人要在七、八百人，縱使我和張無忌、黃狗能全身而退，趙敏自己，還有葉相雨、阿飛等亦未必能夠活著走出去。然而我們隨便逃走，蒙古兵失去我們這個誘餌，立即便去追中原群雄，更會聯絡其他蒙古軍隊。
「我們要怎辦？」葉相雨又問道。
「嗯，Runningwillbeagoodidea……」我擺了擺英雄劍，道：「我的意思是……跑會比較好一點。」
數百蒙古兵在將軍的指揮下，突然齊聲呼喊，舉起刀槍向我們撲了過來。
未完．待續
趙敏曾經打趣說過，到了最後可以脅持她作人質。那大前題是趙敏被發現與我們勾結，可以此作為掩飾。但這時候利用她，主動把她行蹤暴露，也太過冷血無情了，單是宅心仁厚的張無忌就不會答應。
趙敏喜歡張無忌，張無忌是否知道？不過他心田好，就算不知道也不會讓我利用趙敏的，哪怕我們本來就是互相利用的關係。
我們縱馬向東疾走，那萬人隊從後追趕。這時候萬人隊正在調整陣形──可能是取代哲別的人作出調動，也可能是針對性部署，要把我們一網打盡。我們在戰場上搶了不少本來屬於千人隊的馬匹，趁萬人隊進攻前全速離開。
才走不了多遠，回頭看見萬人隊已完成重組，並開始行軍。蒙古鐵騎本來就輕巧靈活，這時全速開動，雖是萬人齊發，但見他們陣容不亂，緊緊的咬住我們，足見其訓練有素。
就這麼跑了二十里，我們逐漸慢下來。雖說是武林中人，但也並一定騎術精湛，更何況當中有不少傷者？由崆峒、峨嵋率領，最先離開的數十人，已經被我們追上，趙敏、舒樺均停下馬來等候我們。
「無法擺脫大軍嗎？」趙敏看見我身旁的阿三，沒有任何表示，繼續問我道：「擒住哲別也沒用吧？所以我原意是殺了……張公子在哪裏？」
趙敏開口閉口「張公子」，只怕舒樺也聽能出點甚麼來。我見他木無表情，不禁嘆了口氣，道：「他仍然負責殿後！」
「你們沒可能趕到海邊……最多在前面那山谷就會被追上！」
聽到趙敏說話，我抬頭細望，果見前面是一列不甚高的山峰，中間好像有個缺口。
「山後是一片平原，越過平原和林子便到海邊。」趙敏又說：「難道你們要在山谷與鐵騎決一死戰嗎？」
「對！」宋遠橋是現在的精神領袖，尤其何太沖、滅絕師太都受了重傷，而空聞又無甚才智的情況下，他更是當仁不讓：「前面那山谷看來不大，應當有利於我們抵擋千軍萬馬……至少不會被包圍！」
「不！」趙敏見眾人也望著自己，心中覺得不妥──她畢竟不想在這種時候出風頭：「你們沒人手搶佔兩邊的山頭……即使你們攔住谷口，不讓鐵騎輕易衝進山谷，只要他們分兵爬到山上，放箭擲石也能讓你們全軍覆沒！」
「嗯，」我呻吟著道：「屆時我們傷亡慘重，被逼從另一邊退出山谷，萬人隊輕易便能把我們圍殺！」
趙敏說道：「如果是我，會派兵繞路封截另一個谷口，把你們困死在裏面。」
「這位姑娘……見事明白，對行軍打仗更是了解，」宋遠橋望著趙敏，雙眼放光：「妳是哪個門派？又或是易少俠的朋友？」
「沒錯！宋大俠，她是我的朋友！」當此之時我不欲引起甚麼紛爭，立即推搪過去：「萬人隊又接近一點……我們既無辦法，總不能待在這裏，穿過山谷吧！」
眾人沒別的計策，雖然知道長此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卻不得不繼續行走。
「易公子，只有到達樹林你們才有生機，」趙敏在我耳邊說道：「你們即使及時穿過山谷，後面那片平原簡直就是為我鐵騎而設的戰場。以我蒙古人的騎術，平原之上定能追到你們！」
「沒有別的辦法吧？」我一邊全速鞭策，一邊望趙敏道：「還是辦法在妳身上？」
「我跟著你們，若是被萬人隊追上，沒可能自行逃脫吧！」趙敏看穿我的心思：「與其死於亂軍，或被人發現我與你們同行，不如由你押我出去，對我更化算！」
我想了一想，看來這辦法並非對趙敏不公平。
後面殺聲震天，武功稍差、定力較淺的六派弟子已經慌亂起來，即便是各派耆宿亦不過強裝鎮定。我環顧身周，兩百人當中便有數十傷號，只怕不消一刻便全軍覆沒。
「前面就是山谷！」宋青書伴在周芷若身旁，舉劍說道。
「易公子，要幹就得當機立斷！」趙敏拉住我的右手：「若是要脅持我，山谷前就要做，在成功出海前不能讓大軍進入平原！」
我還在猶疑，前頭已到谷口。我們兩百人分成數撥，第一撥人馬依舊由崆峒派和峨嵋派率領，保護包括滅絕師太在內的重傷者，胡斐、阿九也在其中；而第 二撥人馬便是少林派和崑崙派；第三撥人馬包括我和墮後的趙敏、舒樺在內，還有空聞、空智、宋遠橋、殷梨亭、苗人鳳、趙半山等高手，既指揮前頭，亦策應後 面；第四撥才是殿後的全真教和武當派，與及張無忌。全真教死了王處一，教中道士悲痛莫名，誓要與蒙古韃子同歸於盡，幾經規勸才顧全大局，卻走到最後。至於 武當派乃俠義之士，豈肯讓全真教獨自面對？
前頭忽然起了一陣騷動，趙敏臉色一變，失聲道：「難道竟有伏兵？沒那麼快吧？」
我和舒樺也是有些擔心，忽見有人騎馬逆走，來到我們身前，卻是胡斐，阿九仍然坐在後面。我們還沒反應，胡斐已叫道：「大軍就要殺到了！不要停留，大伙兒跑進山谷裏吧！」
趙敏搖頭說：「山谷是要進的，但易公子和我……」
「別囉唆了！事不宜遲，不走還沒到山谷後頭把被韃子追上！」胡斐的話沒有誇張，就在我們猶疑間，速度慢了一慢，萬人隊和我們的距離又拉近了一點，稍一猶疑只怕撐不到山谷。
「三弟，我和趙姑娘到後面去會合無忌，你帶公主進山谷吧！記著千萬別在山谷停留，一口氣橫過平原趕到海邊……」我拍著胡斐的坐騎，對他說道：「現在沒有風雪，路上好走……看這天風雲變色，只怕快要有一場大風雪！」
「那大哥你呢？」胡斐撥轉馬與我共肩而行，說道：「你有甚麼打算嗎？」
「易大哥，你怎麼走到最後？」阿九也叫道。
「我和趙姑娘會設法拖住追兵。」我苦笑道：「三弟、阿九你們放心，我定平安回來！」
「別胡扯了！從這裏到海邊最快也要一整天的時間，若再有風雪不能騎馬，非三兩天不能到達，大哥能拖到甚麼時候？」胡斐叫道：「我來給大哥報好消息，前面有人接應，我們要一舉消滅蒙古韃子！」
胡斐此言一出，宋遠橋、空聞等人一陣起哄，策馬走近問道：「甚麼接應？」
「丐幫弟子分兩路求援，都已先後趕到，會合報防！」胡斐笑說。
姬叔崇搖頭道：「怎麼不趕快來接應，我們損折了好多人！」
「他們沒有詳述。」胡斐搔頭道：「許是剛剛趕到吧！」
我心想剛剛趕到如何能夠在前面佈置？如果說找地方埋伏，雖然有熟悉本地的丐幫弟子給予意見，只怕他們趕來的時間不會比趙半山他們遲。趙敏小聲說 道：「換我也會這樣做……只能相信你們能夠逃到這裏，因為到大都接應，苗大俠他們已能做到，更多人只會造成混亂，結果被萬人隊包圍還是死路一條。」
「前面是個埋伏的絕佳位置，如果小心應付當能給予萬人隊重創吧？」我問趙敏道。趙敏神色有點迷茫，緩緩點頭。想到又有許多同胞將會被漢人殺死，她大概心中不忍吧。
結果我還是跟趙敏落到後面，把情報告訴張無忌。
「確認了嗎？莫要是陷阱！」張無忌一邊策馬奔馳一邊說道。我用英雄劍的劍面拍打馬臀，忽聽到身後傳來風聲，立即低頭避過一箭：「胡斐說，認得那是你明教教眾。」
張無忌大喜，笑道：「他們都趕來了？」
「詳情還不清楚，聽說中原也有人得到消息，趕來相助，大來大概不少。」我說話間，又有數十支箭射到，大部分在我們身後已力盡落地，偶有兩、三支箭射到我們身旁，其中一個全真道士手臂中箭，幸好箭已無力，傷勢甚輕。
「前面就是谷口，大伙兒別停留，一鼓作氣跑進谷中！」我大聲叫道：「蒙古韃子距我們只有一箭之遙……不要讓他們追到！」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我們已來到山谷前面。這列山頭不算太高，卻恰好擋住東面，把大都和海邊分隔了，只餘下一道狹谷供人馬往來，否則便要繞道而行，或攀山而過。
從大都到海邊，快馬需要兩日路程，晚上不休息，中途換馬的話可以趕在一日一夜之內到達，但我們騎快馬，蒙古鐵騎也騎快馬，騎術要比我們精，又適應 北方嚴寒天氣，更無傷患在身……晚點若起風雪，我們這些中原人更不懂辨認方向，不被萬人隊追到才怪，到底這山谷能否助我們攔住萬人隊，決定了我們些中原武 人的生死。
乘馬的話這山谷只容七、八人並排而行，我們殿後的三十餘人在谷口到一塊，先後陸續進谷，這慢得一慢，又有數十支箭同時射到，其中兩個武功一般的武當弟子中流矢身亡。
張無忌使出乾坤大挪移，將射到他身前的箭撥開，我也不甘示弱，揮舞英雄劍擋開亂箭。此時餘人都已進谷，聽到趙敏的叫喊聲，我兩也催馬前進。
這谷寬若數丈，長近一里。兩邊山崖甚高，而且非常峭拔，沒有輕功難以攀爬。胡斐在前面指揮大家走出山谷，我抬頭張望，不見有任何埋伏。
「錯失機會攔住萬人隊，是你們的損失！」趙敏說道：「如果要脅持我，讓你們離開，另一邊的谷口是最後機會。」
「趙姑娘，妳為我們背叛了蒙古帝國，我們豈能再害妳？妳的好意我心領了！」張無忌果如我所料並不贊成。
「有張公子一句說話，趙敏雖死何憾？」趙敏莞爾一笑，才又道：「我並沒有背叛國家，只是與你作個交易，我認為放走你們對我國更有利。」
「無忌，如果我們走不掉，趙敏以人質身份被救，總好過以叛逆身份被發現。」我點醒張無忌：「太仁慈的話反而不美呢！」
谷中路面凹凸不平，馬也不好走，我們花了幾分鐘便通過一里長的狹谷，期間不斷受到蒙古韃子放箭騷擾，中途又有數十中箭負傷，其中一人更被射下馬來，幸得張無忌把他救了。
我們最一撥人馬才走出山谷，後面已是殺聲震天，蒙古鐵騎大概已走到山谷中段。既然我們沒有躲在谷中，他們也就無須包抄攔截，倒不如全力追趕。我回頭望去，壪彎曲曲的夾道中未見到蒙古韃子的蹤影，趙敏問胡斐說：「真有救兵嗎？」
胡斐哈哈一笑：「妳這個蒙古女人比我大哥還心急！今日要韃子全軍覆沒！」胡斐被日本和尚打斷了大腿，行動很是不便，但騎在馬上卻沒影響。他手中冷月寶刀一揮，喝道：「大哥！我們回去看看吧！」
我有點好奇，要宋遠橋等人先橫過平原，然後帶著胡斐、張無忌、趙敏和舒樺，一行五人回到谷中。
我們早已聽到谷中非常嘈吵，才拐了一個彎，卻看見一幅人間煉獄圖──只見山谷中塞滿了不下兩、三千人馬，當中更有不知多少屍體堆積如山。兩邊山上 灑下箭雨、大石和巨木困住，把蒙古騎兵擠在中間，想要往前突圍或者往回撤退也是力不從心。谷口兩端的箭雨更盛，蒙古兵根本無法抵擋，只有等著被砸死的份 兒。
數十個蒙古兵向我們這邊衝過來，試圖突圍──在滿是屍骸的地上，戰馬早已不管用──突然有許多黑箭射到他們身上。在淒厲的慘叫聲中，那些士兵衝到 我們跟前不遠處已紛紛倒地不起，全身冒煙，掙扎了沒有兩下便都氣絕。我聞到一陣燒焦味和濃酸味，仔細看去，發現那些人死狀甚是恐怖，身體彷彿被腐蝕的爛 掉。
我心中半驚半疑，不知發生甚麼事情，張無忌卻叫道：「是洪水旗！明教的兄弟來了！」
我抬頭張望，兩邊山壁之上也站了不少人，其中數十人拿著一些噴筒似的東西，向谷中噴射一股一股的黑箭。原來那是明教五行旗之一，洪水旗的秘密武器──毒水！若被這些毒水沾到身上，皮膚立即潰爛，視乎多寡可把皮肉都溶掉，只餘下骨頭。
洪水旗在關外抵禦六派圍攻時，不曾使過這惡毒的技倆，否則縱然六派高手如雲，一時三刻亦不可能想出對付這毒水之法。我掩著鼻子退後兩步，唯恐被毒水到濺到身上，繼續看著山谷中的蒙古人被圍殺。
明教佔據了北面山壁，而把守著對面山壁的卻似是中原武人，雖然看得不太清楚，然而他們多是發射強弩和投擲巨石，攻擊比較大方。
我和張無忌、胡斐等待戰果，山上卻似乎起了一陣騷動。趙敏不等我提問，已然說道：「我要是用兵者，唯今之計只有分兵搶佔兩邊山頭，方可救得這裏的同袍，估計困在這裏的士兵少於三千，那麼萬人隊的主力尚在谷外。不知道你們在山上的同伴能否支持得住？」
張無忌一聽大驚，連忙說道：「糟糕！蒙古韃子人數遠在我方之上，我們一定要想辦法上去助戰！」
我見他覓路上山，便說：「谷中山壁峭拔，我們只有在谷外才可爬上去……箭雨不減，上面應該遊刃有餘，我想這些鐵騎只適合在平原作戰，山頭混戰難以組成陣勢，反倒有利我方。」
胡斐點頭說：「只要不被圍困，大家應無問題」
趙敏望了張無忌一眼，低頭說：「大都那邊沒想到你們會有援兵，一個萬人隊縱有傷亡，亦足可把你們完全殲滅。」
「妳的意思是……」我呆了一呆，反問：「除了這個萬人隊，再無其他追兵？」
「大概會聯絡前面的城鎮守軍進行攔截，你們行動快一點的話應可趕在指示傳到其他部隊前去到海邊。」趙敏說道：「我勸你們還是盡快離開……我蒙古帝國的鐵騎再強，受此重創也得半天才能重整旗鼓，你們執意要把他們趕盡殺絕，只是拖延自己的時間罷了。」
我和胡斐、張無忌也明白趙敏的用心，說實在她不過是和我們作交易，要借我們之手收拾霍都，沒必要做到這地步。即使我知道趙喜歡張無忌，但要她看著 同胞被屠殺，那是如何殘忍的一回事？看胡斐的神色很不以為然，大概認為多死幾個韃子也無關痛癢吧；至於張無忌宅心仁厚，儘管對蒙古人甚是憎惡，仍是點頭表 示答應。
看見趙敏感激的神情，我無可無不可的道：「只要待韃子退兵，我們立即離開。」
塞在谷中進退維谷的蒙古兵，看來是有死無生，我們不用在此攔截，便回身走出谷外，從外面覓路上山。胡斐腿上有傷，不能下馬，便在谷口等我們。
張無忌自然是要會合明教諸人，當我們攀上北面山頭，首先便遇見厚土旗的明教教眾，他們認出教主，立即把我們接引上山。
趙敏猜得沒錯，蒙古鐵騎兵分兩路，棄馬搶山。我們去到前線，楊逍和殷天正俱是歡喜不已，楊逍更捉著張無忌的雙手說：「教主幹了一件大事，替我教大大的爭臉！這下子六大派都要感激於你！」
「此乃義所當為，不過可以化解我教與中原武林的誤會也不錯。」張無忌問道：「形勢怎樣？」
楊逍說道：「韃子分兵攻擊兩邊山頭，但我想南面的攻勢只是做個幌子而矣，萬人隊的主力都在這裏。」
趙敏點頭說道；「高明！大都城外已損折了一個千人隊，此刻又有大約三千兵力被困谷中，萬人隊只餘下一半戰力。要攻佔山頭陣地，在不明敵勢情形下集中兵力至為重要。若是勉強均分兵力，兩邊只有三千人，若遇上頑抗固守，只怕不易成功。」
楊逍打量著趙敏，他固然看出趙敏女扮男裝，卻不可能知道她是郡主身分。楊逍大概心想，這女子怎會精通戰術？忽然看見趙敏身後的舒樺，更是錯愕：「小舒……你怎會在這裏？你沒死？」
「此事說來話長，有甚麼話留待巿全後再說！」張無忌怕楊逍追究舒樺擅闖明教禁地，連忙說道。
我只關心當前形勢，想了想說：「如果不能重創韃子兵，我們亦無法安然撤退……只要我們棄守這兩個山頭，他們便能通過山谷，繼續窮追我們。」
「這是領兵者唯一不察的地方，要是我作指揮，不會強攻山頭，只只須掌握情報，打探山上眾人何時離開，再領兵追趕……這樣對峙著，不怕你們不撤退。 只要保住兵力，在平原上決一死戰，勝算甚大。」趙敏嗯了一聲，又道：「只可惜他們損折已多，急於將功補過，勉強搶攻。我估計萬人隊還有五、六千人，在這場 攻戰中再有傷亡的話，即使和你們正面交鋒，亦未必再有甜頭。依我粗略計算，單這山頭上已有四、五百人了？」
楊逍不知道趙敏來歷，不敢輕易露出底子，笑道：「臨時召集教眾，大約是這個數目吧？」
趙敏聰穎如斯，又怎會不明楊逍心思？她微微一哂，說道：「短短時日便能集結人力，明教果然不賴……要是對面山頭也有這個人數，再加上從大都逃出的 六派高手，能夠戰鬥的已有千人，損兵折將的萬人隊再無優勢。以你們的武藝而言，以一敵五簡直是易如反掌，易公子剛才已殺了數十個蒙古人啦。」
我有點不好意思，正想安慰趙敏，卻聽到一聲嬌呼自身後響起：「大爺！」
這把聲音與我相處也有一段日子，聽來並不陌生，再加上這句稱呼，倒讓我立即知道叫我者是誰。
「雙兒！」我轉頭望去，果然見到一個身量不高的少女向我過來。雙兒原是韋小寶的丫環，後來在溫家堡跟我離開，原想哪天與韋小寶見面時把雙兒送還給 他。雙兒知道韋小寶把我認了結邦大哥，因此便喚我作大爺。其實大爺這稱呼像是財大氣粗的暴發戶，我本人是不太喜歡，但從嬌俏可人的雙兒口中叫出來，卻不沒 有半點粗鄙之感。
洪勝海把我叫作易少，也不見得好聽到哪裏去，雙兒的稱呼還算像樣。
我輕拍著雙兒肩膊，抬頭看見瑱琦、程英、李思豪還有小昭，想起他們與明教同行，這裏出現是非常合理。小昭是張無忌新收的丫頭，跟瑱琦她們看來還挺熟的。
「桃靜！」我捉著李思豪的手，說：「見到你們真是太好了！」
李思豪說：「你和張教主、宋少俠一去便音訊全無，我們都很擔心，早前聽到苗大俠在江湖上放出消息，得知你們在大都，立即動身趕來。我們昨晚已到達大都，楊左使斟酌形勢，命令所有人到等候，並繼續派人潛入大都打聽情報。」
程英在旁邊道：「今早探子回報，說你們想要動手，師妹便嚷著要去幫你……是李公子安撫她，說在這裏埋伏是最佳辦法。楊左使請趙三當家和苗大俠率領數人前去接應，並帶你們從這兒經過，讓我們能掩護大家離開。」
我們還要聚話，厚土旗掌旗使顏恒走上來，說道：「報告教主，韃子攻勢太盛，山下的兄弟支持不住，漸漸向山上後撤。」
張無忌甚是憂心，楊逍問道：「雙方兵力損折如何？」
顏恒說道：「五行旗的兄弟有數十號死傷，至於韃子大概死了數百人吧！被抬下去的也不少，單是吳勁草吳兄弟和周顛便各自殺了三、四十人。」
原來我和張無忌跟從宋青書離開後，楊逍即以飛鴿傳說喚來五散人和五行旗幫忙。
楊逍望了望趙敏，說道：「好！這個結果已是不錯，只難為了死傷的兄弟。」
我望張無忌說：「讓我倆下去衝殺一陣，掩護明教教眾離開。」
殷天正止道：「怎能讓教主涉險？由我和楊左使去吧！」
張無忌搖手說：「不打緊！我倆下去可以進一步削弱韃子兵力，在這山上行走，以我和阿一的輕功，要脫身比誰都容易。我身為教主，理應身先士卒，就請外公和楊左使率眾離開。」
楊逍知道再怎麼勸張無忌也不會答應，反正張無忌說得對，以我們兩人的武功，千軍萬馬也變成了無人之境，自出自入不用亮證件。李思豪踏前一步，道：「我陪你們一道去，好讓大家有個照應。」
李思豪的實力不用懷疑，光明頂一戰中，他已在明教和六大派跟前清楚顯示實力。楊逍見瑱琦和程英，還有八刃也躍躍想試，便說道：「人多了未必有用，反而會顧此失彼。」
我知道楊逍心意，瑱琦和程英武功雖然不弱，始終與我和張無忌、李思豪有距離，兵慌馬亂中未必能夠全身而退，便附和著道：「事不宜遲，瑱琦，程姑娘，妳們跟著楊左使下山。」
趙敏本不想離開張無忌，但她更不想下去對付自己的同胞，便道：「我在山下等你們。」
張無忌點了點頭，我道：「替我們看著坐騎，逃命就靠那些畜牲了。」
我們三人如箭般向山下衝去，不一會已到前線，近百名明教教眾正緩緩後退，山腰也給韃子佔據了。我見漫山遍野也是蒙古兵，足有數千之眾，心中暗驚：「不是說分兵到另一個山頭嗎？怎麼尚有這許多人？」
「萬人隊的主力都在這兒，南面山頭的群豪大抵不礙事了。」張無忌停下腳步，對我說道：「我們去大幹一場嗎？」
「好！你招呼你的教眾離開，」我笑了一笑，道：「我們各自衝入敵陣，誰先離開誰是龜蛋？」
李思豪搖頭苦笑道：「總不能指望將他們全部殲滅吧？我們之中註定有個龜蛋了。」
我哈哈一笑，綁好次元包袱，手執英雄劍率先衝進戰圈裏。
「眾兄弟聽著了：快隨烈火旗旗使和五散人上山，這裏由我頂著！」張無忌一聲長嘯，與李思豪並肩加入戰團。明教教眾雖只有百來人，聽到教主雄渾的聲音，無不欣喜若狂，登時歡呼雷動震撼整個山頭，連韃子兵也被震攝。
除了周顛，在前線領軍的還有烈火旗掌使和說不得、彭瑩玉兩個和尚。烈火旗諸人不敢違令，開始後撤，只有周顛、說不得和彭瑩玉聚到無忌身邊，這四人在蒙古軍中橫衝直撞，所到之處無不摧枯拉朽，眨眼間又殺了數十人。
「說不得大師、彭大師、周先生，你們三人離開吧！」張無忌拍出一掌，內含九陽神功威力，把一個蒙古兵打死，那蒙古兵雖已立即氣絕，身體仍然向後飛去，把另外兩、三個蒙古人撞得腦漿併裂。
周顛還要堅持，說不得拉著他，對張無忌道：「教主小心！」教主的命令畢竟要聽，何況以張無忌的實力，根本沒甚麼好擔心。
我手執英雄劍，面對這種程度的敵人也不使劍法，隨手揮出已經點中韃子身上要害，每每一招斃命。其實這也算是獨孤九劍的精要所在，韃子兵只是一般武夫，雖然勇猛但破綻極多，而且沒有哪人能夠抵擋。
至於李思豪越打越遠，但見他經過的地方均捲起一片狂風，韃子兵的刀槍都被吹得飛上半空，就知道他所向披靡、猶有餘刃。我心想來日定要跟張無忌和李思豪再切磋武功，必定大有進益。
我揮出一劍，把一個韃子兵連長矛劈成兩半，忽然察覺腦後生風，低頭間已聽到頭頂嗖的一聲響過，一支長箭把我面前一個蒙古人的胸口射穿，再釘在後面 另一個士兵身上。我在路上聽趙敏說過，天下第一神箭哲別拉滿弓射出的箭，能夠射穿三個人的身體，仍然分毫不差的射中目標。
這一箭雖及不上哲別，但也非常人所能做到，莫不是……
「神箭八雄！」
只見蒙古兵後面站著四、五人，正是大都城外曾經差點用箭取我性命的神箭八雄！仇人見面份外眼紅，我抱著英雄劍衝過去，卻被他們用箭射住：「快放了哲別萬夫長！」
「原來想要救人！」我從身旁一個韃子兵手中搶過一枝長矛，使出混元勁將之擲出，便是一天外飛龍。神箭八雄不是哲別，眼界和臂力稍遜之下無法擋格， 其中一人已被長矛貫穿右肩。矛杆極長，能有一半穿過他的身體，足見我的臂力又增強了，若非長矛不及長劍襯手，定能瞄準他的心臟擲去。
饒是如此，其餘五人見同伴受到重創，立即向後逃了開去。我和他們隔著數百個蒙古兵，實在無法再追，只好放過他們。
那邊廂張無忌和李思豪已邊殺邊退。想起「最後一個是龜蛋」的笑言，我和他們同心同德，均希望一起撤離，無分先後。那些蒙古兵大概被我們殺怕了，不 敢太過進逼，走得太近的都被我們輕鬆殺死。才一炷香的時間已有數百同袍死於我們三人之手，韃子們怎能不害怕？我用眼神示意張無忌和李思豪，看準機會同時轉 身，邁開大步向山頭的另一邊奔去。
韃子兵過了半晌才驚覺我們要逃走，發一聲喊要追上來，已被我們拋離。再說在山路上奔走，輕功造詣起了關鍵作用，一般人如何能追到我們？不一會已成功下山，趙敏和舒樺果然在下面等著，還有另外兩匹馬，是我和張無忌留下的。
聽趙敏說，不只是明教諸人，把守南面山頭的中原武人接到消息，亦同時撤退，兩批人會合之後已在楊逍的帶領下向東走去。
我與李思豪共乘一騎，在平原上奔馳。那些韃子兵很快便發覺，即使讓他們佔據了山頭，確保山谷的安全，也得回去取馬匹然後才能通過山谷追趕我們──那已是大半個時辰後的事了。
這時天色已晚，我們從正午離開萬安寺、殺出大都到現在，已過了三個時辰，我和張無忌亦甚覺疲累。趙敏看著張無忌，夜色中仍能看見她眼神裏面的關 切；而我則能看到舒樺眼中的妒意。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兄弟反目？現實世界多有這種事，希望舒樺不要為此而與張無忌生出甚麼心病才好。
我騎在馬上，心中思潮起伏──看著趙敏，便想到紅顏禍水。更何況趙敏不但美貌，而且心腸毒如蛇蠍？趙敏為了對付霍都所做出的一切，都不是正人君子所為，孔子說過「唯女人與小人難養矣」，若趙敏是漢人，她如此通敵賣國，行徑實在令人齒冷。
如果只是為了張無忌，更是將個人感情凌駕於大義之上！
又過了一個時辰左右，我們終於越過了平原，到達一片黑壓壓的森林前面。這片林子原定是眾人等候我們的地方，此時此刻怎麼沒有半點人聲？
我怕出甚麼差錯，跟張無忌說：「你們先在這裏等著，我和桃靜進去看看！」
張無忌還沒反應，林子之中突然響起一陣嘈吵聲，許多雀鳥衝天飛起。李思豪捉住我的手臂，說道：「你們細聽？」
我呆了一呆，側耳傾聽，隱隱聽到殺聲自森林裏面傳出來。這片林子極深極廣，殺聲如此細不可聞，也不知道源自哪個角落。幸好我們都是武功高強，尤其李思豪和張無忌，兩人內功練到一定境界，變得耳聰目明──這方面我是自愧不如，反正細微、需要技巧的事情我都學不會。
當下由張無忌領路，邊聽邊走，憑聲音認出路向。走了有一盞茶的時間，連我也能夠清楚聽見殺伐之聲。只是聲音大了，我反而無法分清方向，只好放棄安心倚靠張無忌。
趙敏道：「你的同伴要是跟人打起上來，定是大都那邊通知附近城鎮的守軍，派兵守著這片林子的另一端……要從海路離開，這林子確是必經之路。」
「他們如何能夠做到？」我不相信，一臉狐疑的問道：「就算八百里加急，也沒可能趕過我們！」
「飛鷹傳書！」趙敏哼了一聲：「中原用飛鴿，我蒙古人也曉用飛鷹。」
我嘿的一聲，心想真有這回事嗎？張無忌已然叫道：「就在前面！」
北方的夜晚雖有星月，總給人黑沉沉的感覺，在林子之中是伸手不見五指。前面隱約有點火光，大概便是戰場所在，我等立即策馬趕了過去。
儘管看見火光，想不到又走了半炷香的時間，隨著殺聲越來越大，我們終於看見混戰的眾人！那，那些火光來自雙方的火把，但更多火把被丟棄在地，附近 的草頭和樹木也有被燒著了的，因此能看見敵我雙方。趙敏料的不錯，敵人也是蒙古士兵，看其裝束卻不似是精銳的鐵騎，規模也沒有萬人隊或千人隊齊整。地上的 死傷者不多，看樣子他們開打了沒多久。
「是小舒……啊！是教主！」八刃之一，善使迴旋刀的的葉相雨殺了兩個蒙古兵，抬頭看見我們，神情很是歡喜。
李思豪從我身後跨下馬，剛好迎上一個蒙古將軍，手中心如情長劍尚未出鞘，已經把那個將軍的頭頸打折。瑱琦和程英雙雙搶到，瑱琦對我們說道：「不知何故突然有這許多蒙古韃子出現，大家在林子中追逐，到這裏終於打起上來。」
程英道：「聽楊左使說，他們並非精兵，應該是附近的守軍，奉令前來攔截……楊左使說要打通林子，因此把他們引至這邊才開戰。」
我和張無忌也跳下馬來，趙敏問：「人數多少？」
程英也不問趙敏身份，便答道：「因為已經入黑，無法清楚點算……看來大約是兩千人左右。」
趙敏點了點頭，對張無忌說：「是附近兩個城鎮可以調動的守軍總和……要是再下去，莫說先前的萬人隊，其他地方的守軍也會趕至。」
張無忌知道刻不容緩，吩咐葉相雨道：「通知楊左使，我們全力突圍！」趙敏拉著張無忌的衣袖，道：「兵分三路，我們在此擋住那些士兵，餘人分兩批， 一批續前往海邊覓船，另一批折向南方，混淆視線……適當時候再分散進關。」張無忌覺得這提議不錯，便對葉相雨道：「就照這位……的說話去做。」
趙敏的提議是極好的，換我也不能夠想得如此周詳，何況缺乏經驗的張無忌？但是一切皆聽從趙敏指示，很容易被其出賣而不自知。
昏暗中只能看清楚附近的人的衣飾容貌，我方的首腦人物無法聚在一起商量。現在是八百對二千的戰鬥──前來接應支援的明教教眾和中原武人，再加上從 萬安寺逃出的六派豪傑，扣除傷者大約就是這個數目──我方佔了絕對優勢，但正如趙敏所言，時間是最大問題。摸黑戰鬥對雙方均是不利，尤其無法快刀斬亂麻， 好像我就幾次差點殺錯好人──夜戰難打、混戰更難打、夜晚混戰簡直是難得要命。
說是有數百人前來支援，我只與楊逍等明教首領打過照面。黑暗中偶爾見到丐幫中人，後來又見到心硯──看來紅花會不只趙半山一個人趕來幫手。至於其他人多不認識，好不容易才又認出駱錦風，連打個招呼也沒機會，便又被韃子兵衝散。
那些前來幫忙的人，固然沒機會照應；就連一起逃出來的，到這時候亦無法相認。我實在不知道周芷若、汪琳，甚至宋青書是否還安好？
過了好一會兒，韃子兵損折近半，我方也有不少人帶傷，有的更是被同伴不小心砍傷。這時候聽到招呼聲彼此起落，看來到了這時候，葉相雨才把張無忌的命令成功傳出去。韃子兵少了，我方幾個領袖也能聚到一塊兒商量商量。
我跟著張無忌殺出一條血路，去到林子一角，空聞大師、宋遠橋、殷梨亭、楊逍、殷天正、苗人鳳、趙半山均在那裏。楊逍見到張無忌，來不及施禮，已說 道：「教主，我們的意思，是由中武群豪保護傷者前去海邊，丐幫早已預先派人安排好船隻讓他們出海。至於南下擾敵的工作就交給我們明教。」
「好！我和阿一最後離開，沒問題吧？」張無忌點頭答允，又問。
楊逍低頭說道：「教主神功蓋世，又有易少俠在側，屬下放心……屬下就把八刃留在教主身邊，必要時讓他們擋一陣。」
空聞向我們雙手合什：「阿彌陀佛！少林派和中原武林受明教大恩，只要明教再不行惡，老衲保證以後不提前事，攜手驅趕韃子！」
宋遠橋和趙半山也道：「明教在張教主的領導下，這次可謂作了一件大大的好事……張教主少年英雄，把明教導入正途，我們從此化干戈為玉帛，乃是武林之福！所謂大恩不言謝，此刻又不便詳談……他日有緣，定必再與張教主浮三大白！」
張無忌喜孜孜的說道：「不用道謝……任誰都會這樣做，大家還是快點行動，免得功虧一簣！」
楊逍點頭，躬身道：「教主小心了！」
我們談了一會，林中形勢更明顯，餘下數百韃子已不敢戀戰，只是黑暗中盲目走動，想撤退亦是不能。我見自家人中也有不少傷亡，便催促張無忌和楊逍。楊逍認清方向，呼喊著召喚明教教眾向南緩緩撤出林子，而中原群雄則向東走去。
那些韃子兵本來訓練有素，但在黑暗中一陣打殺，死傷過半，已經慌亂，不及我方那般井然有序。那數百人見群豪分兩路離開，樂得保全性命，也不追趕，餘眾紛紛靠攏，重組陣勢。
我和張無忌等本來打算殿後，若韃子不知好歹糾纏不清，正好和他們放對。豈料韃子竟不追趕，我們除了把身周走避不及的韃子兵殺掉外，霎時間不知應否上前向他們進攻。
「待他們重整鼓，數百人也不好惹，我們走吧！」趙敏在旁邊說道。
「也得待大家安全離開。」張無忌繼續使出九陽神功，把身周的蒙古兵打倒。
眼見中原群豪和明教教眾逐漸走遠，終於連火把的火光也消失在樹木後面，我們又殺了數十人。前面火光熊熊，隔著滿地屍首，那些蒙古兵已重新集結，這 時容易計算，粗略估計也有七、八百人。留在我和張無忌身邊的，還有趙敏、舒樺、葉相雨、阿飛和黃狗五人，李思豪受我所託，陪著瑱琦、程英，跟隨中原群雄東 行。
張無忌喃喃說道：「趙姑娘妳不用出手，但要委屈妳繼續看著同胞被殺了。」張無忌本想趙敏跟大伙兒離開，又怕她蒙古郡主的身份被悉穿，因此才讓她留下來。
「多謝你體貼我……我無心背叛家國，沒想到要救六派，我方犧牲會是如此之多，要是當初計劃能完善一點就好。」趙敏搖頭苦笑。
那些蒙古士兵，只要還活著的也組成了隊伍，我們身周再無敵人，只得仗劍緩緩後退。這一役我方損失大概是數十人，地上偶爾可以見到一些丐幫弟子和明 教教眾的屍體，但怎能與蒙古士兵的傷亡比較？黑暗中看不清楚對方神情，但我仍可以感受到他們目光中的兇狠和怨毒，彿要把我們七人碎屍萬斷才能洩憤。
「我們怎辦？」葉相雨有點害怕，在我旁邊問道。八刃武藝高強，又被刻意委派任務來達到訓練目的，但他們年紀畢竟是輕，今日自然是初次與軍隊對戰。廝殺時候不覺，這時冷靜下來，等待另一場暴風雨，才知道害怕。
張無忌望了望趙敏，趙敏臉色變得蒼白──七個人要在七、八百人，縱使我和張無忌、黃狗能全身而退，趙敏自己，還有葉相雨、阿飛等亦未必能夠活著走出去。然而我們隨便逃走，蒙古兵失去我們這個誘餌，立即便去追中原群雄，更會聯絡其他蒙古軍隊。
「我們要怎辦？」葉相雨又問道。
「嗯，Runningwillbeagoodidea……」我擺了擺英雄劍，道：「我的意思是……跑會比較好一點。」
數百蒙古兵在將軍的指揮下，突然齊聲呼喊，舉起刀槍向我們撲了過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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