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群俠傳.第十三章之會戰金輪(四)

    陳友諒大聲叫道:「喬峰並非漢人,當然會有異心背叛我大宋!」

    大廳中煞那間一片譁然。喬峰喝道:「陳友諒!你胡說八道甚麼!」

    全冠清從懷中取出一件物事,說道:「陳長老說,喬峰你並非漢人……你自己早已知道,又何必裝作驚訝?」

    「對了!」孫尚香手中折扇一敲桌面,道:「剛才那公子打扮的蒙古韃子不就曾經說……喬幫主並非漢人,要早作打算甚麼的,難道此事果然?」

    「先前還沒有留意,以為只是胡說八道,難道竟是真的?」一個跟著崔百泉坐的高大漢子叫道。拳無敵認識那人,對他說道:「過兄弟,我還以為是自己聽不清楚,沒想到真的是……」

    「大家靜一靜!」黃蓉知道這樣下去一定大亂,高聲呼嘯道:「大家冷靜一點,凡事要講證據,決不能憑空誣蔑他人!」

    我和李思豪對望一眼,都覺奇怪:「慕容復不是說處理了那封信和消息來源了嗎?怎麼會有甚他人知道?」慕容復一直沒有現身襄陽,我們還以為他有要事不能來到,但如今看來事情並非如此簡單,我們真的太大意了。

    全冠清道:「我們當然有證據!人證物證俱在!所有事實都證明喬峰並非漢人!」

    一直和侍劍站在李思豪後邊的琴兒突然說道:「咦?原來還有其他人知道喬幫主不是漢人!」這一句說話聲量不輕,就在旁邊的首席無人聽不見。喬峰霍地 轉頭瞪著琴兒,琴兒自知失言,雙手掩著嘴巴,但這樣一來就更顯得可疑了。我無奈搖頭,心想琴兒能夠得知此事當然是李思豪告訴她的。我們三人當初密議,決定 不要把這件事洩露出去,就是為了怕打擊我中原武人的士氣。甚至沒有對胡斐和瑱琦提起過,怎麼李思豪會向這個多嘴的丫頭講呢?我望向李思豪,卻見他正留意喬 峰那邊的情形。

    陳友諒從全冠清手中接過那物事,卻是一封書信。我認得那信箋和當日在參合莊所見到的一樣,不禁一陣詫異,而李思豪也是一臉驚訝。「這麼說難道信落 到丐幫長老手中?」我俯身向前在李思豪耳邊說:「是丐幫盜去書信,還是慕容兄把信交給他們?」李思豪搖了搖頭,道:「慕容兄當日說要趕來襄陽阻止別人把喬 峰身世宣揚出來,我們卻失去了他的消息,可能遭到甚麼變故。」

    陳友諒把信交到郭靖手中,說:「此信足證屬下和全長老所言非虛。不過事關重大,郭大俠和黃幫主與幾位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輩過目,請別把信的內容洩漏。」郭靖抽出裏面的信紙,打開來草草一看,臉上已然變色,急道:「玄悲大師,宋大俠,請你兩位過來。」

    玄悲大師接過書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口宣佛號:「阿彌陀佛!」把信交到宋遠橋手中。宋遠橋才看了數行,已是搖頭嘆息。喬峰心中一急,伸手便搶:「給我看!」玄悲左掌一撥,把喬峰手臂格開,說道:「喬施主,此信你看不得!」

    黃蓉望喬峰說道:「喬兄弟,此信你如果已經看過,那是不用再看;如果從未看過,那也不必去看!」喬峰喝道:「為甚麼?」郭靖嘆了口氣,卻不知道是為世事而嘆還是為喬峰而嘆:「此信記載你的身世……」

    「哈哈!我的身世?我爹娘不就是嵩山田戶喬氏嗎?」喬峰大笑道:「我正因利成便,自幼在少林學藝,後來才加入丐幫……」

    「喬施主父母早亡,那喬氏夫婦不過是你的養父母而矣。」玄悲再次邊念「阿彌陀佛」邊道:「你父母乃是蒙古人……此信面說得一清二楚!說著向宋遠橋取了那封書信,放在掌心雙手一搓,內力到處把信箋化為無數碎片!

    喬峰怒吼一聲,撲向玄悲,玄悲武功雖然不及喬峰,可也並非泛泛之輩,避過喬峰的攻擊之餘猶有餘閒說道:「此信留在世上,只會為禍人間……喬施主你 看到的話,只會增添殺孽!」喬峰看失去理性,口中喝道:「我不相信!除非你讓我看看……」郭靖出手阻擋:「喬兄弟你稍安無燥!」喬峰渾似不覺,雙掌一圈一 推,已是一招「雙龍取水」,郭靖一見,也是同樣施為,「雙龍取水」向喬峰推去!

    當世最強的其中兩人,同時使出當世最剛猛的降龍十八掌,論功力郭靖勝出一籌,但這麼只比拼一掌兩人卻分不出勝負,同時後退一步。

    「喬兄弟別急!一切定當查明。」郭靖說道。喬峰冷靜下來,道:「此事可不能就此罷休。喬某沒有看過書信內容,決不認同那封信!」

    「信應該不假,可況玄悲大師在這裏作證?」郭靖說道:「如果再有懷疑,只需去問一個人……一個武林名宿便知真假。問題是就算證實你不是漢人,那沒甚麼大不了!」

    喬峰冷笑道:「郭大俠!如今大家認定我喬峰通番賣國,放走蒙古韃子,此罪不輕!」

    「如果喬峰你真的是蒙古人,那就算不上通番賣國了……因為你自己便是蒙古人,幫自己國家怎可能算私通番邦啊!你又不是大宋人,更不算是出賣祖國!」宗維俠冷笑著對喬峰作出嘲弄。

    「咦?慕容公子不是說喬幫主是契丹人嗎?」琴兒又忍不住說道。我用眼色示意她收聲,可是琴兒卻自顧自的說:「慕容公子也見過這封信,他說喬幫主是契丹人耶!」李思豪直到這時才喝住琴兒,但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蒙古人也好!契丹人也好!」崔百泉冷笑道:「都不是好東西!」其實我也甚是疑惑,照我記得在參合莊看過的那封信明明說喬峰是契丹高手蕭遠山的兒 子,怎麼會變成蒙古人了?不過崔百泉的說話某個程度來說很對,那就是蒙古契丹之分在這個時候其實並不重要,最重要是喬峰和群雄之間有關放走金輪法王的誤 會。

    郭靖轉頭問陳友諒道:「你們從哪裏得來這封信?」

    陳友諒恭恭敬敬的道:「是全長老見有人在喬峰外鬼鬼祟祟,於是上前欲要擒住,但那人武功其高,屬下經過加入戰團,方始打成平手,後來始終給那可疑人物走掉。不過屬下還是抓破他的衣襟,這封信便是從他的身上跌出來的。」

    「那麼喬兄弟未必便看過此信,對方亦未必和喬兄弟勾結!」黃蓉說道。

    「黃幫主明鑑:那人懷著此信在喬峰住處等候,顯然並非來行刺喬峰;要栽贓的話也不會用這一封信,而是捏造另一封通敵信件;」全冠清分析道:「若然是有意揭露喬峰身世,那這封信應該放到其他人的房間,而非喬峰。」

    黃蓉點道:「這個分析有理,或許……或許對方只是有意用此信來引誘或脅逼喬兄弟,並未成事?」陳友諒道:「無論成事與否,那已經是我丐幫的大危機。我們不能讓這危機潛伏而不理會……黃幫主,丐幫實是容不下喬峰!」

    郭靖望著黃蓉讓她決定,黃蓉仍在猶疑,群雄已不耐煩起來:「郭大俠郭夫人請早作決定!」「我敢斷定他一定已知道自己的身世!」「喬峰已往沒錯為漢 人幹過不少事,但自從他知道自己身世後便決定幫蒙古人了!我們決計容他不得!」「如此陰險之人怎能讓他活在世上?」「他學了郭大俠的『降龍十八掌』和郭夫 人的『打狗捧法』去投靠蒙古人,大伙兒今日不能他走出這個大廳!」

    「閉嘴!」喬峰陡然大喝,把所有人的話語都壓下去。只見喬峰深深吸了一口氣,從腰間解下一根綠玉杖,正是丐幫幫主的信物,也是天罡三十六裏的神兵 「打狗捧」。他把打狗捧雙手舉起,遞到黃蓉跟前,說道:「郭夫人,承蒙妳看得起,五年前讓喬峰當上丐幫幫主,這五年來自問沒有辱沒了這打狗捧,不過這個幫 主之位喬峰是決不能再當下去的了。」

    黃蓉體諒的接過打狗捧,想要說點甚麼,卻又說不出口。喬峰苦笑道:「其實我不相信自己是蒙古人,但是郭夫人和郭大俠也……兩位的話喬峰向來從不懷 疑,今次我實在迷茫了!」頓了一頓,卻又道:「不過今日我決沒有勾結蒙古人,以後我一定會證明給你們看!所有誣蔑我的人也不會放過!」說著怒視郭靖身後的 兩個七袋弟子。

    「你如何證明?難道你以為可以走出這個大廳嗎?」何太沖指著他說道。

    「鐵琴先生,你攔得住我嗎?」喬峰往廳中一站,冷笑道。何太沖打了個寒顫,轉頭望著郭靖。此間能夠打敗功力708的喬峰,就只有達到745點功力的郭靖了。面對其餘各人就算是玄悲和宋遠橋,喬峰雖未必可以輕易將之打敗,但要走卻沒人攔得住。

    郭靖嘆了口氣,對眾人道:「我們不能以『莫須有』的罪名將人扣押。喬峰已然交出丐幫幫主之位,於我中原武林已無大害,今日之事我們慢慢查明,倘若真是喬峰所為,到時江湖中人自然也會以他為敵。今日……今日就讓他去吧!」

    喬峰向郭靖一抱拳,轉身步出大廳。

    我和李思豪對望一眼,都是無可奈何。姑勿論喬峰是契丹人也好是蒙古人也好,看來丐幫幫主之位是再不能當的了,問題是金輪法王和第二批蒙古武士之所 以能襄來去自如,是否他搞的鬼。耶律齊突然說道:「不是漢人又怎樣?難道這個世界只有漢人才叫做優秀嗎?」耶律齊既然複姓「耶律」,自然是契丹人了。我拍 了拍他的肩頭說道:「喬幫主如果真的只是契丹人,或許事情沒鬧得那麼大但方今大宋和蒙古勢成水火,傳聞他是蒙古人那是萬萬不能接受的。」李思豪嘆了口氣, 道:「如果喬峰早知道自己並非漢人而刻意隱瞞,那就其心可誅了。」

    「照我看……喬峰不是好東西!」唐三妹說道。焦宛兒問:「三妹此話怎講?」唐三妹道:「我認定他就是那個引領蒙古武師來的人……我覺得那位公子不 會說謊!」李思豪笑道:「我看哪!唐姑娘是見人家長得俊,心存偏幫!」唐三妹啐道:「你說甚麼?小心我用唐門毒藥毒你!那姓柳和姓安的兩名丐幫七袋弟子力 證喬峰說謊,那還有假?」

    那邊廂喬峰在群雄眾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走出大廳,在門口和一人擦身而過。喬峰抬頭望了來人一眼,沒有理會,逕自走了出去,然而原本注視喬峰舉動的廳中各人卻一下子被來人索引了視線。

    徐徐步進大廳的是一個身穿白色衣衫的妙齡少女。

    這白衣少女一走進來,本來還因為喬峰之事而滿腔怒氣的天下英豪盡皆一呆,不由自主的都向她望去,而且只望一眼便再難移開視線。但見少女臉色蒼白, 若有病容,雖然燭光如霞,映照在她臉上仍無半點血色,不但不覺難看,反更顯得清雅絕俗,姿容秀麗無比。只見她雙目流盼,衣衫飄飄,在大廳裏竟也無風自動, 顯得出塵脫俗。世人常以「美若天仙」四字來形容女子之美,但天仙究竟如何美法,誰也沒有真正見過,然而此時一見那少女,各人心頭都不自禁的湧出「美若天 仙」四字來。她周身猶如籠罩著一層輕煙薄霧,似真似幻,實非塵世中人。

    那已經超越一般美色,因此並非只有男人,就是女人也被她所震懾,為她美貌所傾倒。

    正當我也看得驚呆之時,卻聽到一聲「姑姑」,便見楊過後後面衝了出來。楊過一直坐在郭身邊,喬峰出事時沒有離過大廳,這個時候顧不得廳裏千百只眼睛望著自己,也要迎上去與那少女相會。

    我呆了一呆,心想莫非這位天仙一樣的美貌少女便是楊過千方百計要尋找的「姑姑」?想當年我初下華山亦陪楊過找過一陣子,原來竟是美得如此令人目 眩!如果是這樣一位美女,那麼好像楊過那麼失魂落魄便不算奇怪了,換了是我可能為她更瘋狂。不過這位「姑姑」,據楊過所說是他的師父,而且年應該比他大著 幾歲,怎麼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年紀,比焦宛兒好像還要小呢?

    「你果然在這裏。」楊過的姑姑,也就是古墓派的小龍女,柔聲說道:「我就知道你定會來瞧熱鬧,所以來找你。」楊過捉緊小龍女雙手,歡喜得便要器出來:「姑姑,過兒再不會惹妳生氣的了!」小龍女點了點頭,二人就站在大廳中心互望著。

    李思豪張大了口,半晌才道:「楊兄弟好福氣!看他與這位姑娘關係非比尋常,莫非是一對小情人?」我想告訴李思豪那女子是楊過師父,卻驀地一驚,此 事非同小可!師徒相戀那不等於亂倫了嗎?我當然從楊過口中得知他是如何的傾心於這位姑姑,當時兩人深夜長談我並沒有太過留意這有甚麼不妥。但如今在大庭廣 眾之間我突然發覺古代斷斷不會容許這一段「孽緣」的。我心中驚懼,偷看郭靖臉色,只見他寒著臉目視楊過,知道他為人最是古板固執,如今兩人如此親熱已是接 受不了,到得知道他們兩人是師徒身份那還能善罷?

    事實上大廳中還能保持十分清醒的除了低首合十的玄悲外就只有郭靖而矣,任何英雄豪傑不是目瞪口呆的望著小龍女便是低頭偷瞧,更有人怒視楊過,生出 妒忌之意。我看見郭靖便要發作,連忙站起身來,趕到楊過身前,問道:「楊過,這位便是你的姑姑?怎麼不介紹給我認識?」這時走到小龍女身邊,近看之下更是 驚為天人,我連忙穩住心神,更不敢正視小龍女方能說得出話來。

    小龍女見有人不識趣的打擾她與楊過相聚,眉頭皺了一皺。就這麼一皺,卻使中打破十數只酒杯,都是那些握在手中忘放下的人不禁鬆手摔破的。人說西施 捧心象徵帶病美態,千古流傳,自古以來不知有多少女人東施效頻,弄巧反拙。這個時候小龍女才證明原來美女眉頭微蹙是如此好看,無怪乎連英雄豪傑也把持不 住,摔破酒杯。

    楊過搖了搖握住小龍女的手,笑道:「姑姑,這一位是易一,我下終南山來找妳,第一日便遇見了他。易一人很好,他還陪我一起找妳,找了好一段時間 呢!」小龍女心思簡單,聽得楊過說話,得知我竟陪楊過找她,當即笑靨如花──不!沒有花可以和她的笑靨相比──的說道:「易公子,你對我和過兒真好。」我 心神一蕩,差便暈倒在地,勉強笑道:「好說!好說!」俯身到楊過耳邊,小聲道:「你們即管歡聚,但這裏不是好地方。你姑姑太美,令到英雄宴上沒英雄啦!」 楊過一呆,回頭望了望已明其理,當即挽著小龍女的手道:「姑姑,我們離開這裏。」我和小龍女一起點頭,楊過還很清醒,想了一想,說道:「姑姑,我帶妳見一 見郭伯伯,他對我很好,又是此間主人,我們先和他告別。」

    看來楊過是決定和小龍女離開襄陽的了。其實這亦無可厚非,楊過本來就是希望這裏人多,有機會遇見小龍女,兩人心意相同,結果真的遇見。

    楊過帶著小龍女來到郭靖面前,此時眾人都望著楊、龍二人,看看他們有甚麼要說。楊過說道:「郭伯伯,這位是我姑姑,我找了她很久啦!如今給我找 到,我們便便要離開襄陽了!」郭靖想不到楊過第一句說話便是辭行,當下呆了一呆,反問道;「過兒要到哪裏去?」楊過著小龍女,當中柔情蜜意不言而喻:「天 涯海角,哪裏都好,總之是一個沒人打擾的地方。」我不知道這一種愛的宣言在古代是否合適,總之郭靖就接受不了,只見他氣得滿臉通紅,大聲說道:「過兒,你 的武功不弱,潛質又好……今日雖然受了小小挫折,但只要用心習武,不出五年必定成為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好手,找今輪法王報一戰之仇!」郭靖這句說話實是極高 的讚譽,少有人能夠得到:「當今天下大亂,我們這些有能之士定須挺身而出,為國為民方能稱得上俠之大者,過兒,你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浪費了一身好武 功!」

    「郭伯伯!我對當甚麼大俠沒意思,」楊過笑道:「大俠只有郭伯伯一個便足夠了!過兒只願與姑姑浪跡天涯,從此不過問江湖事……」郭靖手掌一拍,把 桌子一角拍掉,怒道:「過兒,你怎可如此沒出息?身為男兒應該保家衛國,怎能只顧兒女私情!」郭靖說話一大聲,楊過的脾氣又來了:「郭伯伯!你罵我沒出息 也就罷了!我不介意……我又不是通番賣國,只是不願做英雄好漢,難道這也是死罪?郭伯伯要以這個理由一掌打死我嗎?」郭靖氣道:「你……你……你竟如此態 度和長輩說話?當年我帶你上終南山到全真教學藝,中道卻失散了,尋偏終南山也找你不著,那時好生悔恨……是我大意令你受不到良好教導,我郭靖責無旁貸!如 今又豈能讓你行差踏錯?」

    小龍女一直待在楊過身邊望住他,對郭靖的說話充耳不聞,我想這樣也好,免得她亂說話,眼見楊過忍不住反唇相譏,忙搶先說道:「楊過只是不想做好 事,卻並非要做壞事啊!這不叫做行差踏錯。」郭靖怒瞪著我,但他這人有個好處,就是不會遷怒,因此對我仍是客客氣氣:「易兄弟此言差矣!人生在世應當 為……」

    「為國為民!」我說道:「但人各有志,想千年以前的先哲,夫子雖然不做楚狂接輿,可也沒出言侮辱他,郭大俠又何必強人所難?」郭靖一呆,不知道我 在說甚麼,但廳中各人卻已有不少附和。郭靖知道我說的一定有點道理,卻又無從反駁,只得向黃蓉求救。不過,我已搶先用眼神請黃蓉出言了。

    黃蓉也知道楊過性子,既是心意已決,便再難挽回,郭靖堅持只不過將情況越往壞的一面推。她說道:「過兒就去吧!」見郭靖一臉不服,她又笑道:「只 因為他是過兒,你才如此緊張,其實過兒這叫做隱居山林,我們武林之中有多少人選擇這般做法?難道你又要以天下大亂為理由一個個找他出來為國為民,不肯出來 的便罵個狗血淋頭?易兄弟說得對極,人各有志嘛!」

    「但他是我的子姪,年紀又小……」郭靖還不肯罷休,黃蓉說道:「就算是兒子,性格也是沒得改變,再者,過兒年紀也不少了,快要二十歲啦!你還想當他小孩?」黃蓉說到這裏,望小龍女道:「倒是另一件事教我擔心……過兒,你叫這位姑娘做甚麼?」

    我暗暗吃驚,伸手捉住楊過的手臂,要他思量過才說出口,楊過一呆,黃蓉已然問道:「你們兩人是甚麼關係?郭伯母見你倆神情親密,似乎認識了一段長 時間,那……」宋人最重禮教大防,楊過個性卻瀟灑不覊,因此我不讓他說話,搶先道:「在下和楊過早已認識,因此亦知道一二,楊過和龍姑娘相識已有數年,就 是……就是在終南山上認識的!兩人相處既久,互生情愫,來日年紀再大一點.稟過師長便擇吉日成婚吧!」

    黃蓉望著小龍女,說:「這……姑娘姓龍?我看妳身負武功,是何門何派?和過兒有沒有……」問到這裏,驚覺此地人多,不宜細問。郭靖心思卻沒那麼 細,仍在執著於楊過應該留在襄陽闖一番大事業。我不願他倆在此地多留片刻,免得讓他們既是師徒又心相愛的事露了底,於是道:「郭大俠,抗蒙大業故然重要, 但我和楊兄弟也有自己的事要辦……喬幫主郭大俠也放走了,此刻楊兄弟要離開襄陽,郭大俠沒阻止的理由。」郭靖一呆,頓覺無話可說,我拱手道:「易一送他們 兩人出去。」說著一手執著楊過一手執著小龍女,便往廳外闖。

    待得走出郭府,我見附近的大樹上繫著不少馬匹,反正沒人看著,便順手牽羊反手牽馬,給楊過取了兩匹來。三個人牽著兩匹馬走出襄陽城。

    我們來到城門外面,我笑著道:「古人送行送到十里亭,橫豎襄陽城也沒有十里亭,我就送到這裏了。」楊過說道:「就送到這裏吧!英雄宴等著易一你這個大英雄呢!」

    我笑了一下,見左右無人,對楊、龍二人說道:「楊過,龍姑娘,你們二人如果想要在一起,千萬別在人前暴露你們師徒的身份。」楊過自然知道為甚麼,小龍女卻不明白:「我是過兒的師父,可是我也要做他的妻子,為甚麼不能說?」

    「別人不容許的。」我嘆了口氣道。小龍女笑道:「我們成親是我們兩人的事,如他人何干?」我有點無奈,說道:「龍姑娘的說話也有道理,但人生在世 不是自己一個人決定一切,當你要和人相處便需理會人們的感受,遵守一定的規矩。如今世人不容許師徒成親,那是事實,我們不能改變。」看著小龍女一臉不滿, 我笑道:「當然,我認為龍姑娘和楊過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只要其他人不知道你們曾經是師陡,我想也會這麼認為,而且會祝福你們。」

    小龍女低頭細想,楊過看著她,說道:「我不介意。世人認為我們不能成親,我偏就要與姑姑做夫妻!」我打了他的肩頭一拳:「楊過,你這個人任性妄為我當然知道,不過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有沒有必要為一口氣而增添這許多麻煩?」

    「易公子,我和過兒會回古墓裏去,從此不再出來。」小女突然道。我和楊過也嚇了一跳,我問道:「我沒到過古墓,那人怎麼可以一生躲在古墓不出?」小龍女說道:「有甚麼不可以?我在古墓住了二十年,才第一次走出這個世界……我不覺得這個世界有甚麼好?」

    我默然半晌,見楊過神色不定,心知他為人飛揚跳脫,要一生守在古墓那幾乎是不可能,簡直要了他的命,只見他臉上尷尬,笑道:「這件事遲些再講!」

    我笑了一下,向兩人抱拳說道:「楊過,龍姑娘,我們後會有期。」這句說話可是語帶相關說給楊過聽,如果他倆真的長居古墓,那又怎會再相見?楊過極 為聰明,又怎會不知道我話裏意思?想當日認識楊過,曾想過若然可以和他組成隊伍那有多好,但是到了兩年之後,我也認識到不少比楊過不惶多讓的朋友,楊過想 要找尋自己的生活,我不會感到可惜,反而替他高興。

    楊過抱了抱拳,小龍女也是歛衽為禮。我看著他們跨上馬背並騎離開,才轉身返回襄陽城。

    回到郭府,廳中群雄已走得七七八八,這日也真是掃興之極。郭靖和黃蓉亦已和武當二俠回到內堂休息。廳中只餘下幾個年青小輩沒走,繼續飲酒笑談今日大戰金輪法王之事。

    焦宛兒和藍鳳凰看見我回來,都很是高興,我接過藍鳳凰遞給我的酒杯,笑道:「妳別毒我啊!」藍鳳凰笑道:「我怎麼會在酒食中下毒那麼沒品味?五毒教又不是唐門,下落是你意想不到的!」

    我想她這麼說唐三妹一定大發雷霆,這才發現唐三妹不在這裏。「咦?唐姑娘呢?」唐三妹不在,那個叫鍾靈的姑娘也離開了。

    「你和楊兄弟前腳走出郭府,唐姑娘後腳就跟了出去。」宋青書道。焦宛兒笑道:「唐姑娘和楊公子有點過節,剛才她也是一邊罵一邊走的。」駱錦楓擔心 說:「她不會去找麻煩吧?」我笑道:「唐姑娘系出唐門,最會下毒,駱姑娘是擔心楊過?」駱錦楓搖頭道:「我擔心的是唐姑娘。別說楊公子了,那位天仙般的姑 娘武功只怕在我們之上。如果唐姑娘得罪他們二人,只怕討不過去。」我又喝了一杯,要琴兒替我斟酒,說道:「如果唐姑娘真的從後跟上我們,以我和楊過之能, 絕對沒理由發覺不了,我想她錯了方向啦!」

    「到底那美貌姑娘是誰?」藍鳳凰突然問道:「看得你們這些男人都目定口呆,那模樣真教人嘔心。」我搖頭說道:「喂!我沒有呀!我認識楊過已久,不 會這樣看他的女人!那龍姑娘是楊過的情人,他們二人天生一對,妳羨慕不了這麼多!」宋青書和李思豪哈哈大笑,藍鳳凰倒不以為意。

    「不過今日發生的大事一件接一件,真是令人無暇喘氣。」宋青書拿著酒杯道:「先是蒙古人來襲,丈著李兄弟和易兄弟的身手,總算撐了過去……」我搖 頭說道:「宋大哥這樣說折殺小弟了!論武功你比我們都要高,我們這是班門弄斧。」李思豪替宋青書和我又斟了酒:「我說啦!最大件事是喬峰通番賣國之 事……」

    「你真的認為喬幫主出賣我們,讓蒙古人離開襄陽?」我有點疑惑問道。藍鳳凰插口道:「難道還會有假?他的部下也指證他了。」宋青書說:「我認識那 兩個叫柳飛雲和安靖明的七袋弟子,這幾天他們跟著喬峰,是他的親信……襄陽城的防務便是由喬峰指揮,他倆直接執行。我不認為他們會聯手誣陷喬峰,那為了甚 麼?」

    「如果喬峰沒說謊,那麼講大話的人便是他倆,出賣漢人的也是他倆。」駱錦楓分析道。李思豪說:「還有兩位九袋長老的說話……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聽他們說到這裏,我忍不住向琴兒招手,說道:「妳這個丫頭說話不經大腦,每一次也會闖禍!剛才怎可以在這麼多人面前插嘴?那不是要喬幫主難堪 嗎?」琴兒哼了一聲,對李思豪道:「相公,阿一罵琴兒!」我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琴兒並不是我的侍婢,我沒有資格教訓她。可幸李思豪和我相熟,瞪了琴兒一眼 道:「還說?我的臉都給妳丟清光了!這次回天山後再不帶妳出來!」

    「李公子要回天山?」駱錦楓問。李思豪點了點頭,笑道:「離家兩年,兩個丫頭也想家了。其實我也想回去看一看。」藍鳳凰笑道:「李大哥家中有個如 花似玉的妻子,當然想要回去疼上一疼啦!」我皺眉的推了藍鳳凰一下:「妳說這些話害羞不害羞?」琴兒卻搶著說道:「是兩位夫人,不是一位!」我們一起大 笑。

    武敦儒走出來對我說道:「易兄弟,我師父說胡兄和令狐兄兩人已無大礙,但最好在郭府休息上一晚,明日當可行走自如。」我點了點頭,對他抱拳道:「武兄弟,我們也打擾了,今日先行離去,請侍我們向郭大俠告辭,明日當再來擾釀。」武敦儒禮數做足,把我們直送出郭府。

    「駱姑娘妳回客棧?」我問道。駱錦楓望了望天色,說道:「已經很晚了,我先回客棧休息。」我們互相道了晚安,便分道揚鑣。宋青書左手搭著李思豪肩 頭,右手勾住我的頭頸,笑道:「好!我們到你的迦葉寺再喝?」李思豪笑問:「不怕宋大俠不喜歡?」宋青書道:「我爹爹說你們這些朋友交得過。」於是我們三 個男人便一邊高歌一邊往迦葉寺走去,焦宛兒、藍鳳凰和琴劍二婢在後邊跟著。

    返到住處,段譽和袁冠南已先行回來了。他們兩人在江湖中聲名不顯,所以只能陪著武家兄弟他們坐在偏廳,袁冠南覺得沒意思,段譽倒沒所謂。袁冠南收拾行裝,說有要事在身,明天便要趕去晉陽,我們也留不住他,只好和袁冠南一起酩酊大醉,算是與他餞行。

    第二天一早我們先送袁冠南出襄陽城,然後便會合駱錦楓到郭府去作客。我們由瑱琦和程英帶領去到郭府西廂看看胡斐和令狐沖,二人果無大礙,用過早飯便想回迦葉寺,但見我們來了,於是一起在後花園休息等到中午再開武林大會。

    我們在一座假山後邊的一張圓形石桌旁邊圍坐,瑱琦找來了水酒和下酒物,我們又再開懷暢飲。談了好一會,忽然說起大家的背景,宋青書當然不用說,江 湖上沒多少人不知道他便是武當宋遠橋的長子,將來要繼承武當派的。程英和瑱琦來自桃花島,避重就輕的輕輕帶過,倒是我費了好大唇舌才含糊過去。駱錦楓原來 除了自己早有俠名,她的父母也是成名的英雄人物。

    令狐沖無父無母,由岳不群夫婦收養,此事我也聽陸大有提起過,此刻他當眾說出來,再講到師徒反目,聽得眾人都嘆世事無常。輪到胡斐說及自己身世, 我才發覺自己從來沒有問過他的往事。胡斐說道:「我爹乃昔年『遼東大俠』胡一刀,在『北四怪』尚未堀起時雄踞北方,後來不知怎的中了敵人塗抹在刀劍上的劇 毒,我才出生沒幾天便過身了……我誓要練好『胡家刀法』,找出下毒之人,親手報那殺父大仇!」原來胡斐身負血海深仇,我竟從來沒聽他提起過。

    駱錦楓說道:「我聽過令尊事跡,『遼東大俠』胡一刀與『金面佛』苗人鳳在中原名頭並不太響,主要是因為兩人足跡不離東北。其實兩人均是一代大俠,行事作風教人心服口服,武功又高強,乃係二十年前北方武林領袖。到底是誰這麼下作用毒藥害了胡大俠?」

    「吥!下毒就算是下三濫的嗎?」藍鳳凰最恨人家看不起毒藥,冷笑道。焦宛兒問藍鳳凰道:「藍教主如此年輕已是一教之主,那經歷一定十分豐富,是 嗎?」藍鳳凰揚揚得意的道:「我們五毒教乃是以藍、何兩姓為大姓,因此歷來教主不是姓藍便是姓何。十年前前任教主死在外面,因為沒有留下遺言由誰接掌五毒 教,按照慣例需培育一個聖女出任教主之位。我因為年紀對,又是出生藍家大族,於是被選為兩個聖女的其中之一,到得十八歲那年比武中打敗對手,成為教主,就 是這樣而矣!」

    焦宛兒把當年金龍幫受到天都派和嵩山派的誣陷,遭逢鉅禍,父親慘遭敵人生擒,而她逼住和我開逃亡,出生入死的經過說出來,更是驚心動魄。我的故事 其實在江湖上已經有很多人聽過,但都只是以訛傳訛,並不真實,而且也不過是錢塘江大戰、海寧陳家血案、殺死崑崙派高則成和「青城四秀」等幾個片段,如今焦 宛兒娓娓道來,那才動聽。

    這時候武敦儒和郭芙走了過來,我們正想招他們一起喝酒談天,郭芙說道:「有一位姑娘……還是夫人……在廂廳裏頭!」我們呆了一呆,不知道她說甚 麼,正想反問,武敦儒說道:「李莊主,剛才有一位年輕的夫人來到郭府,我師母正在廂廳見她,她說自己姓武,來自紅梅山莊……我和師妹偷聽到二人對話,覺得 這位夫人是來找你的,所以便來告訴你一聲。」

    侍劍轉頭對李思豪道:「難道……難道是二夫人?」李思豪臉上一陣詫異,琴兒已叫道:「二夫人不就是姓武的嗎?」我見李思豪還坐著,便指住他笑道:「喂喂!離家太久老婆找上來啦!還不快去?」

    李思豪在人嘻笑聲中站起身,喃喃說道:「她怎麼會離開天山?而且知道我在這裏?」

    「相公,襄陽舉行英雄宴,江湖中人可以來的都來了,要找你自然是到襄陽來啦!」侍劍在旁邊替他披上大衣說道。李思豪苦笑一下,武修文已走過來,向郭芙打聲招呼,便對李思豪道:「李莊主,我師母請你到偏廳中去。」

    我笑道:「錯不了!快去吧!」李思豪點了點頭,帶著琴劍二婢便往偏廳走,忽然停下腳步,轉頭對我道:「阿一你也來,我介紹內子給你認識。」我心想 不錯嘛,以我和李思豪如今的交情並不算唐突,李思豪又對焦宛兒道:「焦姑娘,妳也來吧!」他單請我們二人,並不顯得突兀,畢竟我們也較熟悉。焦宛兒有點不 好意思,但還是歡喜的跟著去了。

    藍鳳凰在後邊大叫道:「易一!我又要去!」我回頭失笑說:「妳和人家又不相熟……遲一點桃靜自會介紹妳認識!」

    「焦……焦姑娘又可以去?」藍鳳凰不忿氣,我可不理會她,讓她自個兒在那裏跺腳。

    我和焦宛兒跟著李思豪來到廂廳,黃蓉和程遙迦正在陪一位女子用茶。這個女子年紀絕不會比我大,約莫二十歲左右,但是額前頭髮往後梳起,已是少婦打 扮。她身穿紫色衣裳,外披白色貂裘,大衣下仍見她身材苗條,言談舉止自然不造作,這個相貌之美,並不下於我所眼過的一眾女子。

    李思豪帶著琴劍二婢一走進廂廳,侍劍已然一福,喚道:「二夫人,侍劍向妳請安!」琴兒吐了吐舌,也忙走到侍劍身旁:「二夫人,琴兒也向妳請安啦!」

    那少婦點了點頭,站起身來,神色歡喜的叫道:「大哥!」

    「嗯!」李思豪應了一聲,卻轉身對黃蓉和程遙迦道:「有勞兩位夫人招呼內子。」

    「李兄弟這位夫人大方得體,我們剛才談得很是投契……」黃蓉笑道:「遲了通知你,李兄弟莫要見怪才好。」

    李思豪笑道:「怎會?」這才轉身走到那少婦跟前:「青妹,妳怎麼知道來這兒找我?」那少婦點頭道:「我兩個月前離家,來到中原正感徬徨,聽到襄陽召開武林大會。我記得大哥你這一次離家是要會一會天下的英雄人物,或許會來參加武林大會,所以……」

    李思豪笑著打斷她的話頭,道:「好了!我都猜到啦!真沒新意……對了!我來介紹,」說著把那少婦帶我的跟前:「這位是我在中原認識的好朋友,叫做易一。」

    我微微作揖,笑道:「嫂子。」李思豪又介紹了焦宛兒,然後才對我們說道:「這位是賤內,焦姑娘妳們多多親近!」焦宛兒拉著少婦的手,兩人年紀相差 不會有兩年,我想一定能成為好友。黃蓉站了起來拉著程遙迦的手,笑著對我們說:「不礙你兩夫妻聚舊了!聽說李兄弟新婚不久便出遠門,一別經年,武家妹子一 定有很多情話要和你說……易兄弟,你和焦姑娘還不通氣一點?」然後兩人步出廂廳。

    我「啊」了一聲,招呼焦宛兒:「桃靜,也許我們應該……」

    李思豪擺一擺手,在廳中一張太師椅坐下笑道:「沒有所謂啦!今日我也高興,大伙兒一起聊聊。阿一,焦姑娘,你們都坐。」他和妻子並肩坐在一起,琴 劍二婢站到他們身後。我只好拉著焦宛兒坐到對面,找話題對李思豪說道:「對了,我聽琴兒說過你有兩位夫人,這位是……」琴兒搶著道:「我們這位是二夫人, 閨名叫武青嬰,還有一位叫朱九真的大夫人不在這裏!」

    侍劍喝道:「琴兒,這裏沒有妳說話的地方!」李思豪揮手說道:「算了吧!侍劍。阿一不是外人,不過這丫頭嘴巴不收,始終是貽笑大方。」琴兒吐了吐舌,對李思豪的妻子武青嬰說道:「二夫人,琴兒說話不知分寸,妳別見怪!」

    李思豪苦笑著搖頭,對武青嬰道:「呀!對了,九兒呢?」武青嬰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異常,顫聲道:「大哥,姐姐她……姐姐她……」李思豪看見她的神 色,覺得可疑,問道:「怎麼?」武青嬰說不出話來,只是不斷搖頭,侍劍見李思豪臉上驚疑不定,甚至一手抓住椅柄,便開口問道:「二夫人,相公正等妳回 話。」

    武青嬰抬頭望著李思豪,半晌才小聲道:「姐姐她……姐姐她五個月前摔下斷崖,已經不在了!」

    格勒一聲,太師椅的椅柄被李思豪一把抓碎,沙啞著聲線問道:「找到她了嗎?」

    武青嬰眼泛淚光,低頭說道:「沒有找到姐姐的遺體……姐姐有日帶著小鳳出門,後來小鳳趕回山莊,說姐姐失足從懸崖上跌了下去,要我們去救。我立即帶著人趕去,卻原來是……原來是……」

    李思豪急問:「原來是甚麼?」

    武青嬰搖頭嘆道:「原來姐姐失足的地方是……是海角天崖!」侍劍和琴兒都是齊聲低呼,李思豪雙目突然間精光大盛,望著武青嬰,但轉眼已眼簾低垂, 忍痛道:「那是不用找了!」我忍不住問:「為甚麼?」侍劍替李思豪答道:「『海角天崖』是天山南路最著名的斷崖,崖高萬丈,且寸草不生,谷底全是亂石,又 有無數斷層裂縫……人落了下去,沒有一個可以尋回的。」武青嬰道:「我本來也想試一試,但原來真的根本沒法攀下去。」

    「勉強要他們爬下『海角天崖』也不過是斷送人命。」李思豪搖頭說道:「那是屍骨無存的了……」突然「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武青嬰大驚, 叫道:「大哥!」侍劍已經扶住了他,道:「相公昨日和前來攪事的蒙古韃子交手,受了內傷,此刻再聽到這件事,所以……」我也趕了過去,見李思豪臉色無礙, 看來只是一時悲憤,便道:「桃靜,節哀順變罷!」

    李思豪苦笑著道:「我沒事……小鳳沒了主母,這忠心的小丫頭定傷心死了!」武青嬰用手帕抹掉眼角的淚水,道:「小鳳忠心耿耿,果然是傷心死了…… 那一晚她便懸樑自盡,看來是悲憤過度自責起來。」我們眾人都是一陣錯愕,琴兒才失聲叫道:「小鳳她死了?」侍劍身子一晃,臉色變得蒼白,咬著下唇道:「小 鳳向來開朗,想不到……」

    武青嬰執起侍劍的手輕搖兩下以示安慰,望李思豪說道:「我在家中為姐姐守了三個月喪,心裏面很痛苦,又不知道大哥你何時回來,於是在兩個月前自個兒走出來,南下中原……若沒有這個武林大會,我便會到姑蘇參合莊了。」

    李思豪重重的搖頭,像是要驅走心中的悲痛,慢慢站起身道:「別再說啦!我要休息一下……對了!胡斐昨晚休息的那間廂房不錯,我到那裏歇一歇,阿一 你替我告訴郭夫人一聲吧!」對於這要求我當然點頭應允。侍劍和琴兒連忙跟著走,武青嬰卻打發她們道:「妳們相公要休息,兩個丫頭自便吧!」然後自己跟著李 思豪走了去。侍劍想了一想,對琴兒說道:「我跟著相公去看看,妳自個兒玩去。」說著也急步走出廂廳。

    我和焦宛兒相視無言,都覺人生變幻無常,好像李思豪他離家兩年,妻子竟然已然逝去。焦宛兒拉著琴兒的手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位大夫人……我聽說還沒找到遺體,怎麼不繼續找?」

    琴兒說道:「你不知道嗎?大夫人失足的地方是『海角天崖』啊!」我說道:「我剛才聽到了,究竟那是一處甚麼鬼地方?」琴兒解釋道:「聽說中原東南 方海邊有個『天涯海角』,西北方山中有個『海角天崖』,都是惡山惡水、凡人難近的地方。那天涯海角我沒見過,至於海角天崖則距我們紅梅山莊不遠,我家相公 曾帶我和侍劍姐姐到那裏看過,真是人跡罕至的絕嶺!掉下去是有死無生的。」

    焦宛兒「啊」的一聲:「就連一線的生機的沒有……那是沒有奇蹟了。」

    「我去先知會郭夫人說要借廂房一用。對了,琴兒。」我邊走出廂廳邊問琴兒道:「你們主人怎麼會離家這麼久?我聽過他說因為剛當上莊主,可以要去拜 會一下與紅梅山莊有交情的武林中人……但也不用一離家便是兩年?」琴兒跟著我們走,說道:「其實也沒有兩年,不過是年半多點吧!而且我家相公本來就打算武 林大會之後回天山的。」

    「這個我知道,」我說:「但所謂『小別勝新婚』,桃靜他本來就是新婚,偏又一別就這麼久,難道不會思念嬌妻的嗎?」琴兒笑道:「我就知道我家相公心裏面其實很掛念兩位夫人的,只不過嘴上不說吧!相公他有很多事情要做,想回去也回不了……」

    「可以有甚麼大事?」我沒好氣的道。琴兒搔了搔頭,說:「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相公帶著我們四處拜訪武林中人,後來認識阿一你,就和你一道東闖西 蕩啦!」說話之間,我們三人走到郭府的裏廳外面,見到武修文,焦宛兒問道:「武公子,郭夫人在嗎?」武修文點了點頭,說:「稍待一會!」然後轉身入內。

    我回頭望琴兒問道:「妳跟了妳主人多久?」琴兒指了指自己,笑道:「我嗎?我家相公在六年前從人販子手中救走了我,之後我就跟著他啦!至於侍劍姐姐,好像比我早兩年跟著相公。」

    我「嗯」了一聲,說道:「六年前他還很年青,便能從人販子手中救走妳,武功已然不弱了!」琴兒笑道:「當然年青啦!我家相公和阿一差不多年紀吧?不過那些人販子只是一般惡人,換了是現在的我也可以殺他們一個落花流水!」

    黃蓉跟著武修文出來,問道:「易兄弟找我有甚麼事?」琴兒搶在我之前說道:「我家相公受不住刺激,因此身體不適,想借府上廂房一用。」黃蓉皺了皺 眉,還是道:「廂房嗎?那不成問題……修文,要你程師叔安排一下。」又對我道:「到底發生甚麼事?李兄弟剛與妻子團聚,可以忽感不適?」

    我嘆了口氣,原來武青嬰雖然和黃蓉、程遙迦兩人談了些時,卻沒透露此件不幸之事。我把前因後果略略講給黃蓉聽,黃蓉也是惋惜不已。就在這個時候, 郭芙從屋外衝進來,口中喊道:「爹爹娘親!大件事了!大件事了!」直撲黃蓉懷中。我見她神色慌張,卻又不太驚惶,不知道她葫蘆賣的是甚麼藥,難道……難道 竟是蒙古人去而復回?黃蓉卻素知此女大驚小怪,為恐天下不亂,當下只拍了拍她的頭頂,問道:「是否大武欺負妳?」武修文剛剛才離開這裏去找程英,因此黃蓉 只提武敦儒一人姓名。

    郭芙臉上一笑,得意的道:「諒他也不敢欺負我……」突然想起來找郭靖黃蓉的目的,臉色又變:「楊過他……楊大哥他出事了!」

    我們趕到另一間廂房的時候,裏面已經站滿了人,宋青書、令狐沖、胡斐、武敦儒、駱錦楓、程英和瑱琦等盡皆圍在床前。郭芙連進帶撞的闖出一條路來,我和黃蓉才可以走到床邊。

    躺在床上的是楊過昏迷不醒,只見他半邊身子都是血,就連床被也給染成一片鮮紅色。黃蓉顫聲的回頭對武敦儒道:「通知了你師父沒有?」武敦儒臉色蒼白,點頭道:「師父到城外巡視,我已拜託魯有腳長老出城找他。」

    剛才郭芙氣急敗壞的走來找黃蓉,剛巧我們也在,結果聽到了「楊過出事」的消息。可是一問郭芙詳細情形,她卻不知所以,只道楊過流得滿地皆血好不恐 怖,至於到底傷在哪裏、傷得有多重都是一頭霧水。原來和郭芙一起見到楊過的武敦儒了解到情況嚴重,要她立即去找黃蓉,她根本沒有看清楊過受了怎樣的傷。我 們聽到郭芙的初步描述,還望只是她小事化大,可是當我們見到楊過的時候才知道這次她非旦沒有誇大,反而是樂觀了,這種失血量時可以死人的。

    黃蓉當然知道這一點,先從懷裏掏出一顆九花玉露丸來餵到楊過口中,然後叫道:「怎麼還不替過止血?快取傷藥來……」郭芙大呼小叫的衝出房間去找傷 藥,宋青書旁邊說道:「要外傷藥的話我身上也有止血散,但是沒有用,傷口太大……」黃蓉一邊檢視楊過問道:「過兒到底傷在哪……」黃蓉突然說不出話來,我 和焦宛兒湊過頭去看,都是如雷殛一般呆在當場,半晌,焦宛兒才失聲道:「楊……楊公子的手臂呢?」

    第十三章之會戰金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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